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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我千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大烟烟三岁半
水烧开了。
周怿将茶盏拿去烫,然后重新添茶。他走回戚炳靖身旁,奉上茶,如实道:“王爷。以英王殿下的性子,不论王爷说与不说这话,她若真心想走,王爷必也是拦不住的。”
……
子时过半,司夜的婢女将将轮换过一回。
戚炳靖回到他同卓少炎歇宿的主屋处,立时就有婢女执烛为他开门,“王爷。”他迈步进去,压着声音问:“英王如何?”婢女答说:“英王殿下早已睡熟了。”
他未解外袍,直接绕过屏风,走去里屋的床边。
床帐低荡,隐约可见她侧卧的身影。她的呼吸声轻又平稳,胳膊搭在被子外面,袖口被蹭卷至肘间,裸露的皮肤在夜里看起来白得冷青。
戚炳靖无声地撩起帐子,伸手轻轻地将她的衣袖扯下来,盖住她的手臂。
他立着看了一会儿她平静的睡容,然后放下床帐,退了几步,寻了把椅子坐下,就这么望着被丝帐遮罩在内的她,一动也不动。
四更一过,婢女悄声进来叫起,一见这副场面,登时一愣。
戚炳靖转过头,示意她莫出声,自己起身走至外面的小阁内,命人来服侍他洗漱、更换朝服。
……
窗格上凝着的冰晶在清晨的暖阳照耀下,变得五斑斓。那一片斑斓映上铜镜,将镜中人的面容也染上了几缕不一样的华。
卓少炎微微闭眼,错开阳光。
婢女立在她身后为她梳发,一面梳一面道:“今日是除夕,每年的这一日,公主殿下都喜欢热热闹闹地过。去岁王爷有事急着赶回南面,连团圆宴都没和公主一起吃上。今岁王爷不仅留在府上,还有殿下陪着,总算是能热闹圆满一回了。”
去岁他是为了什么急着赶回南面,婢女不知,可卓少炎十分清楚。她没说话,只是将双眼重新打开。
婢女又道:“殿下不知,王爷昨夜回屋晚,怕扰到殿下,又舍不得殿下,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四更。天没亮,又进宫听朝去了。”
卓少炎看向镜中,她的眼中也透着难掩的倦意。
她怎会不知。





予我千秋 【伍拾柒】
【伍拾柒】
待梳洗罢、用过早膳,又有人来递信给卓少炎。信由沈毓章自大平京中发至晋煕郡的鄂王府,和畅代后又命人快马转递来晋京,今晨刚被送入大长公主府。
沈毓章在信中先是说了些大平京中近况,又称他同英嘉央的婚期已定,因平、晋二国和约尚未缔定,不便发国书往大晋邀遣使节前来观礼,便在家书中提前晓谕她。然后沈毓章又问,不知鄂王与她的婚事备办得如何了,婚期是否已定,她在大晋过得如何,有没有受什么委屈,若有,务必要去信让他知晓,他必为她做主。
卓少炎坐在案前,将信反复看了数遍,嘴角轻轻牵起。
沈毓章为人向来刚正严肃,对她无事从不多言,可近两封写给她的信却显得十分啰嗦,即便只是隔着薄薄信纸,她也能鲜明地感受到他那份难以不表的担心。也正是因有沈毓章的存在,她才得以感受到被兄长关心疼爱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在这万家团圆的除夕,卓少炎在案前揽袖提笔,字字端正地给沈毓章回了一封信。
……
今日是正旦前的最后一次常朝,戚炳瑜于午前入宫,待朝会散罢,同戚炳靖一道至宁妃宮中请安陪膳,至晚间再一道回公主府。
府中午膳罢,各院管事的并小厮婢女们依然忙忙碌碌,为晚间的团圆宴及守岁做足准备。
周怿无公务在身,遂在府中帮着将今夜侍卫们轮值诸事训点了一番。待他忙罢回屋,就见卓少炎在外等着他。
“周将军。”她道,“若有空,可否一叙?”
周怿愣了一下,又很快地对她行过礼,应道:“殿下有事来询,末将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天气晴明,暖阳煦煦。卓少炎颔首,命随行的婢女在院中桌几布上茶果,在椅上铺上皮垫,然后请周怿就同她坐在这院中叙话。
周怿的性子不似和畅,若无人问,他必不主动开口;而他一旦开口,所出必无假话。
他坐下后,直率地问道:“殿下想听什么?”
卓少炎亦直率回道:“将军可否同我说一说,炳靖当年在大晋西境从军的事?”
周怿短暂地沉默,然后道:“殿下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必定知道这从军的苦处,想听的定也不是王爷吃过多少苦。”
“将军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那末将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周怿道:“王爷当年孤身到军中时不过十六岁,个子比现在要矮多半个头。先头几个月,一众同袍们对他又是戒备又是排挤,几乎没人肯同他说话。”
“为何?”
“无它,只因这些年来大晋的兵卒因宗室内斗而吃了太多的苦。见王爷是皇子,没人肯将他当做同袍相待。”
……
在先帝还是皇子时,大晋宗室子弟就善以军功争宠于上。国中若无事,便总有人要寻个由头出兵衅边、南犯大平,连年如是。同大平硝烟最密的那几年,大战不隔年,小战不逾月,先帝身上的赫赫武功,便是由这万千累累白骨筑就的。大晋数十万兵卒浴血沙场,到最后竟不是为了驱退敌犯、扩征疆域,而是为了做宗室子弟内斗的垫脚石。
先帝即位时诸子尚年少,兵革由是略减。然而只过了短短八年,十八岁的先帝长子欲效先帝之武功,力诤出兵,派亲将帅军南下,再揭二国硝烟。至建初十年,先帝次子亦请兵遣将南下,然而这一役大晋大败,折损数大,不得不兵养息。当时的大平则因受滞于朝中和、战之争,错失了趁胜北击的最好时机。
晋室靠军武夺奠江山,故而对武将格外戒备。凡领军出战之将臣,皆挂皇子亲将之名,若胜,则皇子建功加封,若败,则将兵阖军问罪。先帝诸子无人亲征沙场,却可坐享将兵之血功。
戚炳靖身为皇子,初到军中遭受排挤,理所固然。
情况扭转于四个月后。
大晋西疆多荒漠,驻戍颇苦,因常年匮缺军备钱粮,若有兵卒受伤重残,一律按兵部令,直接处死,抚以恤金。当时漠外马贼衅边,一场小战,陈无宇派出去的校兵死了八个,伤了二十余个。那二十余人中,有三人肢残伤重,已无意识。
那三人的命,是戚炳靖保下来的。
他不仅保下了那三人的命,更对一直以来都不得不奉守兵部律令的陈无宇道:“陈将军,这些同袍们的命,我定要保。且不止这一回,往后将军所部,也不可再处死重伤之同袍。”
他远离京廷,知悉内情的人屈指可数,又皆在禁内。对兵部而言,他仍是皇帝多年来最宠爱的那个儿子。
活下来的三个人当中,正有周怿的亲弟弟。
那天傍晚,周怿找到正在给坐骑喂料的戚炳靖,头一回主动同他搭话:“四殿下。多谢了。”
戚炳靖道:“不必言谢。你们的命,与我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见不得你们的命被如此轻贱。”
那时候的周怿,根本不明白这句话背后所蕴盖的深刻含义。他并不知道,贵为皇胄的戚炳靖的命,一样可被人随意拿捏、被人如此轻贱。
一年后,戚炳靖在出营巡边时被人刺伤。
……
周怿说到此处,看了眼卓少炎,简单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当时王爷伤在右腹,伤口约莫这么长。”
卓少炎看着周怿的动作,脑海中随之出现戚炳靖身上的伤疤。
他从未对她提起过。
此前,她以为那是他在沙场负的战伤,故而不曾多问。
周怿又道:“那一回王爷没死。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又有人来杀他一回。王爷这回有所防备,只受了点轻伤。”
……
负伤后的戚炳靖一动不动地任周怿给他上药,双眼暗沉无光。
周怿问他:“殿下被人行刺,为何不报京中,让陛下下令彻查、还殿下以公道?”
戚炳靖沉默不答,按在膝头的手僵紧发青。
他似乎抱着必死之心,视此局于无解。他不开口,周怿更无从揣度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能闭嘴,不再多问。
陈无宇得知他被人所刺一事,亦震亦怒,询问何故。面对陈无宇,戚炳靖只道:“陈将军。晋室昏乱,父皇多疑,我为兄弟们嫉恨,故来军前避难。”
那时大晋正在南面用兵,连破大平数座重镇,昌王、易王各有亲将在前线带兵,各部先后抵达豫州城下,集兵攻围豫州。
豫州一役,周怿无缘亲见。
后来,他在从京中回驰西境的途中听说了豫州的战况。豫州城将破之时,先帝竟下令大军停战北撤。攻破豫州这一个大功,到最后也没落在昌王、易王中的任何一个人头上。
陈无宇率部千里驰援,又千里驰回。整军人疲马惫,戚炳靖亦是接连歇了数日。而待再见周怿时,此前窒绕他多时的沉沉死气已全部散尽,他对周怿说:“周怿。他向死而得生,我又为何不能活?”
戚炳靖话中的那个“他”,已在豫州一役后名扬二国,种种事迹,周怿皆有所闻。
然而那时候的周怿没能亲眼所见“他”在豫州城头的坚毅与勇略,以致他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明白,戚炳靖何以能对她痴迷如狂。
……
卓少炎一直安静地听着。
周怿却停下了。他打量了一下卓少炎的神色,斟酌道:“王爷在军中诸事,大略便是如此了。”
他没提戚炳靖是如何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如何利用长宁的善良让她相助递送有关戚炳轩的诸多信息,又是如何在建初十五年的归京途中亲手斩落兄长首级。
他更没提戚炳靖城府何其之深,纵是面对忠心耿耿、过命之交的他,也将自己的隐秘瞒了足足三年。
而卓少炎的模样,似乎也并无意让他讲述这些。
她几乎没有花任何时间思考,径直问道:“建初十六年,我率云麟军北伐,攻陷大晋四座重镇,残戮五万晋俘。此役晋军之败,是炳靖蓄意所致?”
周怿说不出假话,仅以沉默回应。
卓少炎又问:“当时他所图为何?”
周怿答:“建初十六年,王爷封王,仍行监国事。当时三衙之中,只有殿司因长宁公主之故听命于王爷,马司、步司在昌王死后,分别投了母家势大的易王、桓王。王爷欲改兵制,欲三衙之权,便需易王、桓王的人在南面大败一场。”
……
卓少炎恰在那时帅兵北伐。
四镇先后发报求援于朝廷,皆被戚炳靖按下,不调一兵一马驰援。
得兵报时,周怿问他:“王爷果真忍心坐看四镇守军无援、无望,为云麟军所攻破?”
戚炳靖道:“兵权不,兵制不改,大晋兵卒的命只会一直被轻贱下去。是这四镇的人命多,还是上下百年来死的人命多?我若不在此时下手,难道要等我那二哥、三哥反过来对我下手?”
周怿无言以对。
戚炳靖又秘制赦令,特赦四镇守军,叫人持令往南,若四镇守军无援弃守,则所有北撤之人马皆得特赦。
可这特赦之令终是慢了一步。
云麟军势如破竹,大晋四座重镇被接连攻破,自守城大将以下合计五万余人,皆被她一令残杀。
报还朝中,举廷震惊。
经此一役,易王、桓王伤筋动骨,马司、步司势不如前,戚炳靖毫不力地了三衙之权。
……
周怿看着卓少炎,道:“当时和畅问王爷:‘王爷是要定了这个女人的。可她手上沾了如此多晋军的血,王爷必犯众怒。’王爷没骂和畅,只说了两句话:‘她手上的血,是我杀人时溅上去的。将来,我替她擦。’”
卓少炎垂下目光。
当日在大平京中,他同她说的话仿佛犹在耳侧——
“大平欲封则封,你纵为王,我也来娶。”
……
夜幕初升之时,戚炳靖同戚炳瑜自宫中还府。二人各自回屋更衣,再至主厅,入席,开宴。
席间诸人,虽各怀心思,然而这一顿宴膳,终是吃得团团圆圆。
宴罢,戚炳瑜瞧见衣上不当心沾了酒,便唤婢女扶她再回屋去更衣。周怿亦自席间出去,巡查府上侍卫轮值情况。
宴之时,有山呼一般的爆竹声自遥遥的皇城禁中传来。整个京中的万千街巷,皆随之浩浩闹闹,一派繁华盛象。
府中高墙之内,雪夜仍自冷清。月挂低梢,漏下几缕柔光,荡在戚炳靖的胸口。他同卓少炎不紧不慢地走着。
沉默仿若有形,亘在二人之间,须臾又化作了水,弥漫得四处都是。
数十步后,戚炳靖将这无处不在的沉默打破:“少炎。”
不论外面再多热闹,他的声音仍然清晰分明。
音落,她的手就被他牵住了。
卓少炎的脚步随着他停下,她抬头,目光撞进他被月光镀了一层雾的眼中。
戚炳靖从怀中摸出一物,又握在掌中捂了一捂,才顺着她的指尖套上她的手腕,“少炎。喜欢么?”
卓少炎低眼看去。一枚细细的箍环玉镯轻轻吊在腕间,在月光下闪着润润盈泽。
她晃动了一下手臂,玉镯贴着她的肌肤转了两圈,它上面沾带着的他的温度移渡到了她的身上。
再抬头对上他的眼,她没答他,然后手又被他牵住了。
戚炳靖紧了紧握着的手,她的指尖在他掌心缩了缩。他便又叫了声:“少炎。”然而他没能继续说下去,情绪仍在被酝酿着。
那些情绪聚在他眼底,聚出了一潭深湖。这深湖在冬夜,竟未结冰,湖面上稀星点点。
湖面轻荡两下,定住了,静如平镜。他道:“我说了错话。”
停了停,他攥着她的手,又道:“别走。”
那片湖看起来是那般沉静,可湖面却渐裂罅缝,现出其下之滔滔骇浪。
卓少炎看着那道裂开的窄罅,渐渐地看红了双眼。
仿佛不漏之盅终可漏,不破之钢终可破。
这个男人。
他强大。他的软弱留给了她。他狠辣。他的温情留给了她。他爱她,以淋漓尽致的方式,在他的内心。
卓少炎任他攥痛了她的手,定定地将他看了半晌。
然后她轻声开口:“沈毓章今日来信,我写了封回信。待你有空时,替我递出罢。”
……
书案上,落有墨字的信纸平平整整,未折未封。
戚炳靖伸手将信拾起,拿至眼前。
毓章兄:
今接兄信,知兄成婚在即,不胜欣悦。
吾平安如常,炳靖亦然,兄勿遥念牵挂。炳靖待吾,事事皆以真心真情,凡兄所不忍,亦炳靖所不忍,兄不必疑忧。
晋地冬寒日短,吾常夜中思国,念大平风物浩繁。然吾今将为戚氏妇,凡炳靖之所在,即吾心、家之所在,大晋岁末新正,景象阳和,冀家国安宁,则吾心可安。
兄负一国之重,辅助少主,夙夜勤政,万当保重。伏望吾皇、吾兄、公主新岁康强、平安、幸福。
妹少炎谨禀
***
岁末忙,下周还是恢复双更,周三/日见。




予我千秋 【伍拾捌】
【伍拾捌】
远街上的爆竹声渐次小了。偶有零星几声,也消弭于重重深院的层层瓦墙之中。
玉镯沁凉,贴着卓少炎温热的手腕,被戚炳靖以掌圈住,进被中,搁在他的腰间。他将她抱在怀里,二人相拥而卧。
此刻已在新岁。
戚炳靖低头,亲了亲卓少炎的脸。她这回没再躲开,手在他腰间轻轻揽了下。这轻弱的一个动作,叫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软和了。然而床帐之间昧昧暗暗,她看不见他这一番细微的神情变化。
“少炎。”
“嗯。”
“少炎。”
他一边亲她,一边迭声唤她的名,没完没了。她应了两声,便没再应了,脸颊上起了一个浅浅笑窝。紧跟着,她的嘴唇便被他含住了。
这一个吻,又深,又不够深。
他吻着她,头一回不带任何欲念。情被分剥出来,融在他与她亲昵的纠缠里。他这样亲了她许久,亲得呼吸渐渐放缓,不知不觉地放过了她,然后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坠入睡梦中。
这近一年来,夜里很少有他比她先入睡的时候。
睡着了的戚炳靖,脑袋仍然挨着她的。卓少炎从被中抽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他睡得非常香熟,毫无所察。她便又啄了一下他的嘴角,重新把手藏回被中,搁在他腰间。
她一时睡不着。
她想着这几日文乙的揭示,他的亲口剖白,周怿的直言陈说,还有她亲眼所见的他的宗室血亲们。他变得更加完整,他也变得更加真实。他不再是她过去认知中的那个男人,可他却比过去更加让她感到生动、熟悉。
面对被揭开的旧事及血腥过往,他坦荡承认,却不多做解释。
他长于昏乱晋室,自幼丧母,因赖长姊心软才得以活命。多年来君父拿他当做稳固外戚重臣的棋子之一,他看似尊贵,命实低贱。为了活命,他远离京廷,避难军前,屡遭兄弟毒手却亦只能沉默忍受。在十九岁之前,他的命没有一日是真正握在自己手中的。
可她不见他苦大仇深,亦不闻他撕心裂肺。
他城府在胸,冷静而审慎,一朝求生,连弑兄、父,处事果决而狠辣。
可她不见他由此暴戾乖张。
他见不得同袍的命被人轻贱,却下得了狠手将大军抛在云麟军的利刃之下。
他对长宁隐瞒诸事、毫不犹豫地利用长宁的善良以成大事,却不忍心看着长宁不得幸福圆满。
鲜血在他体内流淌。心脏在他胸腔里跳动。他的矛盾、他的真实,在让她心乱之后,竟又逐渐令她心定。
他懂她,所以他不逼她认同、支持。
而今她开始懂他,她又何必逼他改变、回头。
倘若就如此刻这般,互不相迫,但求相守,不知可否?
……
丑时二刻,司夜的婢女小心进来叫起。
正旦大朝会在即,在京文武皆须于寅时列班于天华门前,百年朝制,从未变过。
戚炳靖困倦,搂着卓少炎又睡了足足三刻有余,几经下人提醒催促后,才颇不舍地放开她。起身下地后,他伸手接过浸有冰水的巾子抹了一把脸,神抖擞地走至外间。
洗漱罢更衣,亲王礼服形制繁复,四个手脚伶俐的婢女不敢怠慢地服侍他穿戴。绣有九章的青色衮衣刚上身,他背后就传来卓少炎的声音:“我来。”
她这话是对正在伺候他更衣的几个婢女说的。
婢女们听命退后,捧起衣饰供卓少炎取用。戚炳靖没动,胸口一暖,是卓少炎的手伸进他的外衣中,仔细地掖平了衬在里面的白花罗中单。
她低垂着眉眼,长发散落在素色寝衣上,双手取过象征着他身份的虎饰金銙带具,将接着带扣一端的皮鞓圈过他的腰。
青润的玉镯在他身上移掠,戚炳靖忍不住抬手拢了拢她的长发,道:“少炎。”她应了一声,替他穿衣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天未明,屋中灯烛之光暖暖柔柔,她于此事虽生涩,却显出待他格外的温存。
他露出一点隐约笑意,问:“这玉镯,你可喜欢?”
昨夜她没答他。眼下,她闻声抬头,瞅他一眼,那目光仿佛在说,这话何必要问。可他却十分执着,等着她给出回应。她便无奈地轻笑,道了声“嗯”。
然后她问说:“何处来的镯子?”
他答:“昨日入宫,请旨开了供奉库,从库中挑的。”停了停,他又补充:“同这镯子一道,还有好些别的物件。你今日若有空,便挑着看一看。等晚间我回来,你告诉我,喜欢哪些,不喜欢哪些。”
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自认说了错话,怕她真的离开他,遂想哄她,想留她,想讨她欢心,却只能想得出学那些士庶人家送女眷首饰的笨拙法子。说是“请旨开库”,她又岂能料不到他的行事与作风,也不知他这回从宫中取走了多少珍品。
他全然不知,他昨夜的那一句“别走”,对她而言,远胜这些金玉千百倍。
他在旁人眼中权势滔天、难以轻摧,可他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他在她面前变得软弱。其实她若决计要走,他千言万语也留她不住,叫她窥见他的弱处,不仅于事无补,更是不智之策。
他在先帝诸子中以聪睿著名,在沙场上同她对阵亦是运筹帷幄、计谋百出,可如今却会有这般傻蠢的一刻。
可正是这不智、这傻蠢,于她而言是最最珍贵的。
想着,卓少炎靠近他的胸前,仰脸看他道:“炳靖。你有时候,会犯傻。”
戚炳靖下意识地将她搂住,抱在怀里。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何出此言,脱口问道:“什么时候?”
问完又觉不妥,却已迟了。
她咽下笑意,看着他略讪讪的脸色,道:“便在眼下。”
戚炳靖遭她调侃取乐,不禁不恼,反而心中畅快。他转而朗声大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头亲一亲她同样笑扬的眼角,她微红的脸庞,还有她轻轻贴上来的嘴唇。
……
待他鄂王仪仗浩浩荡荡起行后,卓少炎简作梳洗并用膳,然后叫人带她去看他昨日从宫中供奉库取回公主府上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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