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侯 截击
贺昭来到穆平侯府,直冲里走,出来的却是惊讶的高管家。
“世子,”
“锦融呢?”
贺昭直问,高管家看他样子,不解道:“……侯爷去追心莲了。”
“心莲?”贺昭眉心一跳。
高管家叹声气:“心莲家母去世有些会了,她小弟瞒下不说,骗她一直往家里送钱送物,就是那个,给砍了根手指来挟她下药的小弟。我没想到她留书一封,就自己离了府,要回靖州祭拜亡母。”
“侯爷去了有些时候了,世子,”高管家追出来几步,“再等一会便该回了,”
……这徐大小姐莫不是又做了什么招人嫌的事了,他心里着急,又追着贺昭大步出去的身影几步:“先坐坐吧,世子!”
平京城外,一架牛车拉着五六个人,在官道上骨碌骨碌,走得慢吞颠簸。
阴沉天色,令这阳春时节,像是秋日般萧索。心莲双目红肿,穿了件带兜帽的氅子,把惨淡面容遮住一半,泪已流不出来,心里只想着,回家。
侯爷跟她道歉。可跟她提要求,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
而出神之际,骤然间便听惨叫惊呼此起彼伏,吓得她浑身一凛,慌慌张张褪了兜帽,就见旁边的大叔面庞扭曲,抖手扶着臂上多出来的那支箭,惨叫之际鲜血如注。
牛车已驶出官道,上了野路。
“救命啊!有强盗!”
一车子的人,连着赶车的车夫都连滚带爬翻下车子,忙不迭往大道上跑,逃离那两匹几乎像是从小坡后凭空出现的骏马,和马上手持武器的蒙面人。
心莲的心整个凉了。
但她无暇多顾,只能朝着相反的方向直跑,方才那支带血利箭仿佛要钉着脚后追来,端的是恐惧至极、惊恐万状。
“啊啊啊——”
骏马嘶鸣,顷刻间从旁窜至前方,像是跨着她跃过去的一般,让人心胆俱裂。
这处坡下位于官道与野道的拐角交叉之处,在此城外荒郊,还算隐蔽。
“你这婢女,”
这声音,心莲汗毛直起,惊恐扭头。
阴寒杀意和着凉风迎面扑来,脸颊如被冻住。心莲无意识地后退,眼看面前两人下了马,为首那个敦实男子抽出手中弯刀,光芒锃亮寒凉,缓缓直逼近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让你多活了这么久。”
“现在有空,就送你上路,去见你娘吧!”
心莲如何想得到,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下意识一闭眼向旁扭开头,而耳旁只听铿的一声,刺耳的鸣金击响,耳膜鼓震,有什么人闪到身侧,刀刃迟迟没有落下。
她拿下手,抬头,惊讶:“……侯爷?”
两刃相撞,火星和剧烈的冲力迫使人闭目回避。徐锦融单手握剑,回头过来,在眼前堪堪格住了那柄弯刀,同那惊愕失声的男子一样,从下颌到肩膀,从手臂到手腕,再到泛白的指关节,全然绷紧,只是一股煞气当头罩下,极为迫人。
“你们是什么人,”
四目对视,这边眸中戾气如灼。
男子不答话,当即交起手来。徐锦融多时不曾与人交锋,又值怒气极盛,眼下剑尖挥砍如大刀阔斧,密不透风。男子被她突然截击,刀锋受阻,气势上早弱了一截,现下被不留间隙地连番反击,弯刀勉强握住,差点就要脱出手去。
“侯爷,”
心莲扶着地立起来,在后喊道:“就是他!是他给我的药!”
“啊!”
一声惨叫,徐锦融循势回头,那边骏马旁边的男子搭弓射箭,正射中心莲左肩之下。
她气得眼睛疼,手中剑做枪尖之势飞手掷出,正中那男子颈际,动脉戳破,鲜血泉涌一样汩汩倾泻下来,咕噜噜的喉咙破响,男子顿时倒地。
面前这敦实男子怒骂一声,急脱开身,去扶那人尸首。徐锦融也反身奔回,查看心莲伤势。
箭伤很靠下,差一点就要到心口了。徐锦融面色十分难看,而心莲嘶了口气,拉着她:“侯爷,他要跑了,快、”
抬起头,敦实男子把尸首架上马背,赶马奔去毫不迟疑,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面貌。
“没事,”
她回头,压下心里翻涌,安慰面色白如纸张的心莲,“我们先回去。”
匆忙上马往回奔返,心莲血流了一身,出气多进气少,徐锦融焦灼不止,忽见前方一骑迎面而来,当下双目亮起:“贺昭!”
……侯府里一时手忙脚乱,大夫来了好一会,方才处理好伤势。
徐锦融在心莲床前听大夫说着,确认不会伤及性命,方才出去,见到贺昭在会客厅前独坐,面前的茶水好似一点未动。
“贺昭,”
她坐到他旁边,周身总算放松下来。今日事发突然,还与在暗处蛰伏的贼人失之交臂。可她不愿去想太多,“没事,伤势稳住了。”
贺昭回头,这目光神情一时之间如此陌生,徐锦融从没见他这样,手顿时放不下去:“……怎么?”
这个时候如此不合时宜,但她安全了,贺昭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不住地去想。
……为什么?因为是自己?莫非自始至终,她还是不喜欢他?只把他当成个消遣?
那上次大宴,又是哪般?可是总图新鲜的穆平侯一时兴起,心血来潮,要耍他于股掌之间?
是么?
“你很照顾心莲,”
他道,这么照顾,照顾到超出了他的想象,“在今日之前就是,也信任她。”
徐锦融不明所以。
他盯着她,声音里压抑着什么,整个身躯直绷,像是要把这几案挤垮:“我想着要提醒你,不要听她几句说辞就随意轻信。但你其实是因为,她在你弄掉孩子那时在旁照顾,才这么信任她,对不对?”
疯侯 阴云
徐锦融一脸惊骇。
“……是谁告诉你的?”
果然是真。贺昭直想冷笑一下,但是又笑不出来。
“贺昭,”她去握着他的手,虽然自己的手已抖了起来,两人彼此触碰的手俱是冰凉,“你……我……”
“为什么?”他盯着她问,“因为是我的么?”
“不,不,”徐锦融双目不自觉睁大,只觉脸上血气瞬时退散,冰凉得厉害,“不是因为是你,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是你,是、是……我也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心里害怕,但害怕什么呢?说不上来怕什么多一点,怕有个抛不下的孩子从此叫自己娘?怕自己的生活从此要改变了?还是怕别人说:穆平侯怀孕了?啧,她不是都疯了,还知道怀着谁的孩子么?
但是他能信吗?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明明甚少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可当时一晚上的噩梦里全是这个。
贺昭低头看着她的手:“……你都没有想过我。是么?”
“……”
她原本谁都不想告诉,只想静悄悄地,权当这事从没发生罢。他点点头,果真是她啊,真是她。心里一边不停地绞着,绞到空气都挤出胸腔,难以呼吸。
可是看她这样坐在旁边,眼里一片骇然,靠过来抓着他手,脸上俱白,手冰凉至此,他居然还是觉得站不起来,又回想她刚才离危险那么近,回想她那时自己乱用药,伤了身可怎么办。
……他咬下牙关,为什么还是这么没出息。明明这比起之前得不到回应的时候,更要难受不知多少倍,不是么。
“侯——爷,”
府里的小厮进来,随即愣住不敢近前,又嗫嚅着开口:“崔大人来了,说来询问下……下午的事,”
看情形不对,他吞吞口水:“我请崔大人先……等等?”
最后一根弦绷不住了。贺昭立起身,带得徐锦融几乎一个趔趄:“无碍。我便不多留了。”
“贺昭,贺昭,”
徐锦融跟着追上去,但贺昭步履不停,几步直向外头去了,她张口结舌,看着他足下步履,怎么会迈得那么快,毫不犹豫的,连带他整个身影,一下都消失在门的那一侧了。
她扶着门框,心里一阵突然袭来的寒意。
……贺昭走了?
小厮在旁忙要来扶她:“侯爷您快坐下,我去叫大夫,”
她摇了摇头,叫他扶自己到椅上坐下,平复着眼前的白芒晕眩。
“侯爷,”小厮弱弱张口,“小的便请崔大人先回了?”
徐锦融闭着眼,胸口起伏一会,再睁开眼,要立起来:“不。我这就过去。”
……而到心莲屋里看过,再出来边聊边问,崔彦祁发觉,徐锦融虽然在跟他对话,但状态很不对,不由奇怪:“锦融?”
“嗯,”徐锦融直望住空气中不知道哪里,点了点头,神色严肃,但明显已魂不守舍,“没错。”
“……”方才见贺昭大步出去,神色也不对。崔彦祁顿了一下,便道:“那待心莲醒来,我便请画师来了。此人忽然再现,需得尽快绘出他面貌,再往各处关卡去查,得再有下一步动向。”
徐锦融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他方才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眼里总算有了点色:“甚好,就这么办吧。物色得有经验的画师,心莲养过来几日,即可着手了。”
“嗯。”
“你回去时也小心些,”
她的神此刻才回复了一多半。自崔彦祁来了就一直在旁跟着的高管家,正因这是晚膳时分而有所担心,所幸看到她引崔彦祁往外走,言语举止一副就要送客之意:“追得新线索,可即时告诉我。”
“锦融,”崔彦祁走了,高管家问:“你不吃饭?”
徐锦融伸手接过递来的马缰,就翻身上马:“不吃了。”
高管家叹了口气,想着上一次见到这种场景大概是在什么时候,一边立在院里,温吞吞看她掉马头出去:“在城里也记得小心一些。也别忘了,饭还是要吃的。”
“好,”徐锦融点头应了一声,就奔出去了。
城中宛王世子自己的那处宅院,贺昭听得人报,许久都没有反应,凝着眉一言不发,直着背坐在椅上,却并不动弹。
“世子爷?”屋里气息阴沉,侍从问得小心翼翼。
他眼皮跳了跳,这才给了话:“请穆平侯回吧。”
而侍从还是没走。贺昭心知这对他来说恐怕是个难办的差使,暗叹口气,胸腔里仍然逼仄僵冷,停着缓了一下,才道:“就跟她说我想静一静。”
侍从脸上有点苦相,也只好应了声是。
这一去再返,便报说穆平侯回了,贺昭点了下头,便许久没再有新的通报。他自行用过晚膳,自行歇息,待到临睡之时,听得外面天色有变。
出门立到檐下,凉风刮得灯笼晃动,而扑面有潮意,天空阴云密布。平京城今春的第一场雨,竟是让他给赶上了。
疯侯 当初 .
“贺昭,”
“……”
贺昭也不知是起风变天还是怎么,以自己的听力,方才竟没有察觉到动静。檐上徐锦融探了个头出来,背着头顶黑天,眼里幽幽的:“……你静得如何了?”
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她也不窘迫,但是也没法子,只得等着他开口。
“你回去吧,”这语气听起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
“我只想自己待着。”
他回视线,随即转身回了屋,关上门。一口气直吊着,左右已拾好,贺昭熄了灯便躺入卧榻,被子盖严,紧闭着眼。
外间风吹树动,比别的声响都大。没过多久,雨下起来了,下的不小,豆子一样砸在屋顶上,渐渐密集起来。随即有细微的响动出现在规整的雨声节奏里,甚是突兀。
黑暗中贺昭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直到那动静挨上了门,终于睁开了眼。
一下掀开被子。他起身,屋里很黑,屋外檐下还有点摇曳的灯笼光火,照出来门外一个模糊人影,靠在雕花门格之上。
徐锦融背靠房门,看着几步开外的雨,忽然感到身后门闩有动,忙直起身,回头时门已开了,还来不及先说什么,贺昭已伸出手来,把她拉了进去。
“贺昭,”
黑暗里也看不太清彼此的双眼。僵持沉默的气息里,徐锦融任他拉着手臂走到里面,灯火点起。
“先擦一下,”贺昭去拿了块巾子,声音仍不生硬。冷雨气息湿寒,她又在挑战别人了,他想着。但是最让他恼恨的是,她总是能得逞,“等一会再洗洗,喝点姜汤。”
“不洗,只淋了一点,”她跟着他的视线,“贺昭。”
语气里甚至带着点讨好。不知道她原先去追其他那些个公子哥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能屈能伸,能能放,完全没有堂堂穆平侯的自觉。
心里硬了几分,贺昭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低头吻去,说不上是因为恼恨,任性,还是什么。而徐锦融也只是迎合着,张口让他探进去,吸吮绞缠得用力,皱着一点眉,但终究没怎么样。
歉疚,亏欠,是吧。或许那也行,至少还有这样的情绪。谁让他没有出息,放不下来呢。
解开的头发沾了雨水,有些纷乱。他拿过巾子再覆上去,缓缓揉搓,某种安静而浓郁的气氛在光影下流转。雨水的湿气混杂身体升起的热度,面前一张丰盈面庞齿白唇红,忽然叫了他一声:“贺昭,”
幽邃眸子里,自有亮光盈动:“贺昭,哥哥,”
“……”
贺昭觉得自己要疯了。
身体紧拥在一起,呼吸急促,纵使白日里一番不快,此时的亲密无间似乎也再自然不过。徐锦融按住他,身后没有扶持,索性这么倒坐在地上铺就的织锦毯子上,湿衣胡乱脱在一旁。
扶着胯间起伏的腰肢,她背着光的面目幽暗,身下交迭挺动,贺昭一时间像是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北地郊野的夜晚:“锦融,你记起什么了么?”
“什么,”不是第一回听他这么问了,徐锦融伸手捏住他一边胸口的凸起,喘着气:“你告诉我。”
忽然间,贺昭扣着她掉了个个儿,裸背压在地毯上,手臂打开压在两侧,某种气息一下窜起好几尺,眼里光芒像要把她穿透,嘴角似笑非笑:“好宝贝,你可知最早那时,你就是这样,强了我的。”
“……???”徐锦融莫名其妙。
***
“……锦融!锦融?”
匆忙从马上下来,却不敢轻易近前。肉体烧灼的焦臭和呛鼻的火药味里,还有新鲜血液的腥气掺杂,在这一方野地浓烈得无以复加,旁人要是近前,只怕是要当即作呕。
碎尸环绕之中,刚满十五岁的徐锦融,白日里一身鲜衣已脏破狼藉,乱发遮面,手中那把刀刃前端,还在往下滴血。
贺昭小心翼翼,来不及为这场面咋舌,只想提醒徐锦融,来的是自己人:“是我,贺昭,贺昭哥哥。”
“贺昭哥哥,”
她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咬下来,好像在回想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转了转握刀的手,全身姿态并无变化,似乎随时准备再来一场。
纵使有火药加持,这也远远超出了他印象中徐锦融平时的战斗力,超出了许多人平时的战斗力。方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惊恐惨叫,杂在一起仿佛人间地狱。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贺昭无从判断,但他直觉感到,徐锦融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对,是你贺昭哥哥,”他试着再往前一步,非常缓慢,“我带你回城来了。”
“他们说我应该嫁给你,贺昭,哥哥,”
她忽然说道,刀尖垂了下来,搭在地面上。徐锦融这时的个头已比同龄少女要高出一头,但握这给成年北地骑兵专配的钢刀,还是嫌长一点,也不知方才是在什么的驱使下,几个起落,便取了这些伏兵的性命。
这话太突然,贺昭自己是没听人提过的,顿时觉得有些窘迫。
“那样的话,我以后就是王妃了,”徐锦融继续说着,全是血和黑灰的脸上,看不清神情。
“可是我有点不太明白,”她问,有所疑惑,“是王妃很好,是吗?可我已经是穆平侯了。是王妃的话,我还是穆平侯吗?”
“……”贺昭机械地点头,他直觉此时不应给出否定的话语,“是,锦融。你都是。”
于是她立在那里,许久不动,直到贺昭终于慢慢走到面前,试探着把手扶到她手上,取下了那柄刀。
“那我就嫁给你吧,贺昭哥哥,看我爹还有什么可说我的,”
徐锦融顺势拉住他的手,贺昭一时僵住,但又不能乱动:“现在就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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