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高小祖
徐锦融尚在意外,贺昭已经站起,身上有酒气散发。他真的喝不少了。她正也放下杯子准备起身,便觉身侧黑影竟是俯面下来,这猝不及防之际,已拉开她的椅子,径直把她横抱而起。
“……”
这一串动作太过突然,徐锦融扶住他的肩膀,惊讶得已忘了要如何反应,只愕然听着身遭忽然响起的哄笑,看着面前贺昭酒意沾染的双目,那并没有几分笑意的唇角。
“贺昭,”
众人注视之下,贺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知道这念头乍起之时,手就已经动了。本以为徐锦融会有所动作,却不想她只是一下绷直了背,直注视着自己,除了惊讶以外,并无其他反应。
起哄声渐小了下去,而两人还是这样,四目交汇,无人说话,直到几乎近于安静,贺昭忽而开口:“我们回去,”随即也不多顾身后他人,依旧抱着她,大步往外走出。
出了酒馆,贺昭直进了马车里,马车开始返回。
车厢也安静得突兀。坐在软垫上,但基本是维持着方才姿势靠坐在他怀里,徐锦融才从方才的讶然中回复,心里不上不下,动了一动,打破沉默:“你怎么了?”
她摸摸他的肩膀:“是不是……真有点喝多了。”
“或许吧。”
贺昭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来找自己,这几日每天如此。手下一边紧,对抗着心里那难言的无力感,把她拢得更贴近身前,即使知道自己鼻息里都带着酒气,“说得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徐锦融说道,抵着他的胸口,掌心平铺,有安抚之意。她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方才那莫名的紧绷,此时似乎有所缓和,“但皇上也没同意。只叫我配合查证,大理寺卿来做主查。”
这是贺昭预料中的结果。她与崔彦祁的关系众人皆知,又那样去自请调查,这有失偏颇的事,皇上松口一回也罢了,总不好一而再再而叁地不顾避嫌。最终也是暗示几句,再借她气血不稳之症为由给回掉了。可也就她不愿放弃,还要执着地留在后面,揪着皇上试图再加说服。
……似乎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变过。不管什么时间、什么场合,即便早已成往事,但只要跟崔彦祁相关,她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包括跟自己在一起。
“我没有别的意思,但彦祁是因为帮我,才遭这栽赃,”徐锦融解释着,“之前他也主动出来,要帮我查那宫女。我不能看他被人设计而无动于衷。”
“……”贺昭只觉喉咙口有些紧,出口的话并不是规劝的口吻:“崔彦祁这事,你别去插手了。这事干系不小,皇上本就重视。”
她没回话,也不知听进去没有,他顿了顿,终于再道:“况且你一定要查,去御前请命,是要将我,置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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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被问住了,好一会的哑然,贺昭等着,等到她不知是掩饰还是辩解一样,伸手来揉他的肩膀。
“不是,我没想那么多。”
……那是自然。她不会先去考虑他的感受,不会去想在别人眼里,是否还觉得当初的太学双璧仍旧心系彼此,虽然其中一个已有家有子,但各自在各自的轨迹上,看似相交不多,却还是无声互望相守,别人介入不得。
他没有想过非得要她如何,但偶尔也希望能被放在第一位。而她不是没有这样的一面不是么,那么焦虑急切,心急如焚,只是不会对他如此的。
止不住甩了下头,贺昭越发不明白,今天真是喝多了?但又阻止不了自己一直去想。为什么他挣扎了这么久她才看到,而崔彦祁却不管什么时候,都毫不力?
“不生气好吗?反正我们早没什么了。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他现在的处境是因我而起。现在停职软禁,与我当初一样,还不知会有别的什么,我不自己插手,怎么放心。像心莲……都死了。”
她停了很久,只有手还在慢慢揉,不再出声。
一时间贺昭也说不出话,他知道心莲的死实则对她刺激颇大,也正因此,自己方才的话出口,几乎已是极限。
但是,他闭了闭眼。今日她低头请命,那一刻元坤帝向自己看过来的视线,还有旁人向他看来的视线,压抑的尴尬和同情,在他觉来却几乎与嘲笑无异,好像他只是个代替品,不论做了什么,在正主面前,都立时退缩无形,“你明天还要去说?”
徐锦融没说话。
“你不要去了。”
“真没什么,”她说得有些无奈,甚至有些疲乏,好像他在无理取闹。
听得这语气,贺昭脑子里不知怎的,嚯地一下热了,立时一把抓住她手腕:“我不同意。你不要再去了。”
不同意?徐锦融有些惊讶:“不同意?”这种话,这语气,多少年没有听到过了:“什么意思?”
“你是我的人,”车厢里光线不明亮,她看不到他眼里的神色,但这语气架势是清清楚楚的迫人,“这些事自会查得明白。以后,你不要再见崔彦祁了。”
“……你喝多了,”她去摸上他的脸,甚至探了探他的额头,
他把这只手也抓住:“我没喝多。以后不要再见他了。”
徐锦融干干笑了笑,缓解下气氛:“你不能叫我不见别人。”
“没有别人,只是崔彦祁。”
“……”
“你还想着他。”
“没有,”她应道,“没有想着他。只是不能置之不理。他和别人是一样的。”
是这样么。但哄人的话怎么说都可以,但他只想看行动。
“我们现在算什么呢?”贺昭说道,她手腕使的力道不大,他也不大,但没让她松手。崔彦祁站出来给她辩解查案,她当时虽神智混乱,事后也还是知道了。而上次庆功宴上,元坤帝所允诺的赐婚一事,她现在不会不知道,却从来不曾提起。
“算什么?”徐锦融听起来有些解,但她不傻,很快就不解了,好一会才再度开口:“你想……成婚?”
“嗯。”他淡淡点头。
“不会太快?”
“不快。”
贺昭松开手,只拢着她后背,等回应。衣襟处她的手指捏了捏翻了翻,有些局促,他以为她又会说些有的没的搪塞过去,却见她点了点头:“好。”
愣神之际,徐锦融继续在往下说,似乎松了口气一般,手定按在他肩上:“你跟你父王母妃说,我也回去跟高叔说一声。若是都无意见,就挑一个日子吧。如何?”
***
穆平侯府里,大小家丁奔走打扫,上下焕然,除了过年,很少迎来这种场面。高管家立在檐下,看着新换的灯笼挂上去,眼里湿漉漉的。
心莲的灵柩已经安排送回靖州,府里上下一片阴沉,让人觉得似乎不会再迎来什么喜讯了。这个时候虽突兀了些,但……需要的,需要的,他想着。
“侯爷,”
“侯爷,”
仆从纷纷见礼,徐锦融自外进来,一边点头,一边直走上来:“不说了过两个月才是最好的日子,这就拾上了?”
高管家摇着头:“你哪知道。两个月都嫌少了,这讲究的得筹备少说半年。”
想当初启安帝要诏徐锦融入京那时,着实是赏识喜欢得紧,据说差点要封她异姓王,是旁人劝阻勿开这个头,方才作罢。元坤帝……不好说,但听闻昭世子凯旋的庆功大宴上,皇上曾有指婚的意图,想到这里,高管家跟上去几步,问道:“今儿皇上传你,说什么了?有下婚旨么?”
“没有。怎么,”徐锦融轻哼一声,“皇上怎么下旨我就怎么听,不下旨就什么都不做了?”
高管家无奈,怎么老是这样:“那皇上说什么了?”
昭世子和穆平侯联姻,怎么也是件大事。皇上不念着御赐些嫁妆还是怎的?
“说人生苦短,”徐锦融也微皱着眉,觉得有点怪,“还有很多没享受的,趁如今,应先享受,以将来后悔。”
“这……”这什么话:“小王爷也一起?”
“没有,”徐锦融摇摇头,“不过好像皇上也单独召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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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管家看徐锦融在那里定立着拾外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道:“怎么了?”
她忖了忖,只摇摇头,道:“皇上今日确实是怪。”
“哦?”
“没事。午膳简单些吧,我要再去趟炼场。”
“又去?”
“嗯,近日不得去靖州,”皇上有命,虽然战事告捷,但还不是松懈的时候,火枪修造还未成熟,现有的那些,尚不足把禁卫军给装备起来。况且她在改的器具,也就快要改好了。
回身过来,又看见高管家那副目光盈盈的样子,徐锦融不由无奈。
“咱们老爷要是还在,那就好了,”高管家感慨,“虽说小王爷往日……唉,往日就不提了。这可比买个落榜书生或者绑个状元郎回来要好多了。”
“不过锦融啊,”他还是觉得有些困惑,大小姐这回转性转得有些出乎意料,“你是真想好了?”
“嗯,想好了,”徐锦融点头,抬起手背,自顾看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是不是?”
但是贺昭很在意,她却似乎没有其他办法来让他安心,“况且我跟我爹又不一样,是吧?”
皇上最终是没有做任何表示,但婚礼已在筹备。除了日常公务,徐锦融去宛王府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这适合你,”贺昭从满桌红绸中拿出一块,对着徐锦融比了一比。
喜服嫁衣,如期裁制。大红色的锦缎织花细密,质地庄重,衬在她脸颊旁,黑眸玉面,颜色愈发生动。
徐锦融伸手摸了摸绸子:“也很舒服。就它吧。”
她抬眼,贺昭也在看她,对视之际,徐锦融竟觉得有些赧然,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奇怪。又不是刚认得。她回视线,只做认真查看布料状。
贺昭眼角微抬,禁不住勾起嘴角,伸手去接过来那块绸子:“就它吧。”
选好了衣料绣工,凤冠配饰,走在王府里。
“皇上最近总是召你,”徐锦融想起上回皇上的言行举止,不由发问,“都说什么呢?”
“也没什么,兵部的事,”贺昭看着前方,并未说实话。
不止是皇上,今日连太后也叫他去,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要叫些名门千金来见他。简直是怪事。
……但这些且不提,有一事是为要紧,她这几日只往返在炼场和侯府之间,怕是还未得知。贺昭面色略沉:“今日赵大人也停职了。”
徐锦融惊讶:“为何?”
“他府上那画师张清,是前些日子才回平京不久。此前说是有事返乡,数月都不在,正好是在北狄战事期间。”
徐锦融停了下来,那个画师?“来过我那里,给心莲……那个画师?”
“是他,”贺昭眉心锁起,“崔彦祁同大理寺道出在查此人,大理寺去追查时,他已经消失了。”
不止于此。他原先在堰头城那边留的探子回报,北狄呼延勒王子向来深居简出,很少见人,极为低调。而在前些日子战事之时,在呼延列军中出现过。此外,或许是生母来自大昱之故,其人长相阴柔清瘦,不似北狄面孔,且……极擅丹青。
但他沉吟一下,并未多说:“大理寺已在加大人手追查。近日我不在旁边的时候,你也切记,要多加小心。”
但是徐锦融毫无回应,立在原地,盯着前面地上。这时已是傍晚,灯火点亮前夕,她立在那里,阴影笼罩了半个面庞,形似雕塑,若无旁人。
***
午后,日头渐渐偏西。
初夏已至。徐锦融走出府门,见到几个道旁玩耍的孩童连连叫着散开,接着又好奇地远远看过来,不由有点好笑。
今日似乎也是个黄道吉日。高管家近来逢到好日子,便在门口撒铜钱,惹得附近小娃都爱来这儿玩。
也是正好,昨日得了信,喜服说是今日制好了,要去上身试过,再做修改。
有一个孩子却没有走远,而是看她要上马,迈着小步子几步奔来,站在旁边。
“你是穆平侯吗?”
孩子不过七八岁大的模样,眼睛扑闪着看她。徐锦融拉着马缰点头:“我是。”
“今天是他的最后一天了,”孩子说道,好像在背书,“最后一天。”
愣了愣,徐锦融立时低下身来,抓住了他:“什么?”
“这个给你,”孩子不解地睁大眼,小手里递给她一张纸,“有个哥哥叫我给你的。”
扯过纸张,匆忙打开,徐锦融双目圆睁,顾不及多想,叫了声来人,便已一步上马,催鞭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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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京城北郊,去往城外花山寺的山道,一阵轻尘方才落地,此时复又扬起。
马缰骤然拉紧,骏马嘶鸣。山道一旁,草木惨烈弯折,明显的狼藉痕迹直顺着陡峭山坡一路向下倾轧远去,徐锦融心胆腾地一下,骤然悬空。
因大理寺查案有进展,崔彦祁的软禁也有所放松,是以今日携妻儿去花山寺,照例为出生时就体弱的崔府小公子祈福。
徐锦融下了马循着痕迹下坡,一路惊险蹭挂也无暇顾及,临到坡底时,赫然见到一道断裂的马车门翻在草上,几步开外一个侍女伏在山岩,全身累累伤痕,双目直睁,早已经断了气。
陡峭的山坡上跌跌撞撞,终于到了尽头。空茫深谷极为安静,声响似乎都被茂盛草木吸没得无影无踪。弯下身,伏在草丛上的马夫是她认得的崔府老人了,此时俯面躺倒,发髻摔散,手指探去,也已经没了气儿。
视野里,那架翻倒的马车歪斜散败,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伤马折了前蹄,偶尔还有一点微弱的鼻息。
徐锦融一边走近,听不到脚下的动静,脑子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咣咣咣,幅度剧烈,撞得生疼。
“崔彦祁?”
她抖着声问道。
这是在做梦吧?怎么会是彦祁,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怎么会出这种事?
车厢已摔得变形,血腥气混着尘土味,浑浊又尖锐。今日天色阴沉,头顶树木阴翳,仅剩的半扇车门也在厢内投下一块阴影。她看了很久,才分辨出来,里面两个几乎卷在一起的人。
一动不动。
崔彦祁扑在他的夫人身上,面孔朝下,头发凌乱,一只手无力搭在旁边。夫人的头埋在他手臂里,只露出紧闭的双目,额头和鬓角的血顺着倾斜的车厢底板,淌出了一道深红细流。
纵使见过更为惨烈的景象,但这时的憋闷,震悚,仍旧无比陌生。徐锦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看着自己的手机械地翻抬,拭按,去一一触碰鼻下和颈侧,却也说不上来到底试到了没有。
她瘫倒在那截厢门柱旁,脑子里空白如纸,眼前金色白色的星星交替交织。
发生了什么?
都死了。彦祁居然死了。
……等一下,先坐下来静一下。
春夏之交的谷底凉风吹得全身冰凉。徐锦融背对着马车厢瘫坐了不知多久,似乎没有了再站起来的力气。
忽然传来一声细响。
脖子瞬时僵住,徐锦融茫然张望一下,才意识到是从身后传来的。
“彦祁?!”
崔彦祁动了,但那么微弱,无法撑起自己。徐锦融手忙脚乱,忙不迭帮着他起身,一点点把他拖了出来,心里不知是惊是喜,喜的是他还活着,惊的是他几乎全身都难以动弹,马车从这样的陡坡翻滚下来,他恐怕已经伤到了脊柱。
“夏儿……宁儿……”
崔彦祁颤巍巍的手挣扎几番也抬不起来,徐锦融眼眶热气刷地涌上:“她……”
她再回去确认了一回。女子是这样年轻,弓着身子,紧紧蜷缩在一张大氅里,已经冷了。
“她已经……”
崔彦祁背靠树底,闭上眼睛,苍白破败的面孔逸出痛苦的哽咽。徐锦融无法看他,抬起头来,一时间只觉这谷中绿树,脚底青葱,全然失去颜色,周围天地唯有毫无穷尽的苍茫阴翳。
侍卫呢?她忽然想到。侍卫都去哪里了?而茫然四顾,四周并无多余马匹,并无多余的人影。
有人吗?有人在看吗?有人藏在暗处,在冷笑着看这一切吗?
一声细弱的啼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徐锦融后颈一麻,比方才更为吃惊,看着崔彦祁的神色,立时回到车厢那里,从里头的女子紧裹的大氅中,抱出了一个发出哭声的婴儿襁褓。
“……彦祁?”
崔彦祁嘴唇毫无血色,已近涣散的眼瞳重新凝回神采:“是宁儿。”
望着放在他腿上的婴儿,崔彦祁低语了什么,听不清楚,但孩子哭了几下,就不再哭了。他看向马车厢,徐锦融把夫人抱了出来,那具柔弱娇小的身躯,头上血迹已近干涸,低垂着毫无生气。
“锦融,”
“嗯,”徐锦融把女子放在他身旁,“我在。”
风吹叶动,崔彦祁打了个寒噤。徐锦融脱下外衣给他披上。
“她很好,”他哽咽道,“我的夏儿。还有宁儿。这么小,就这么坚强,撑下来了,这会儿也不给爹爹添闹。”
徐锦融听着,点头,强忍着眼底翻涌的热意。
“他们都是蒙着面的。但旁边那人,我还是看得出来,就是那个画师张清。”
“我也快没时间了……宁儿……宁儿总算还活着,不枉我和夏儿拼死护着……锦融,我时日无多,宁儿我唯有托付给你,求你……替我照顾他。千万千万,不要让他出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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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侯 托孤
“嗯,”徐锦融抬起眼,定定直视他,“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他出事。”
崔彦祁喉咙里嘶哑地应了一下,极为疲惫,又极为不舍地看着身前的孩子。徐锦融紧紧盯着,看看他艰难地抱起孩子,贴到自己脸上,低声再说着什么,终于止不住,泪水一下滑落脸颊,吧嗒吧嗒,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一颗颗掉落在脚下的草丛和土地里。
为什么会这样?而她甚至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无力和惶然,还有铺天盖地的愧疚,紧紧攫住心脏。
崔彦祁是这么好的人。少年时最喜欢的人就是他了,彼此都是那么认真的喜爱。他什么坏事也没有做过,为什么要遭遇这样的事?
“我的夏儿,”崔彦祁吃力地伸出手,终于触及旁边双目紧闭的女子,握住了她的手,哽咽声揪得人心脏生疼,“我要去见她了。我不能让她在黄泉路上,一人独行。”
徐锦融摇着头:“我带你们回去,我这就带你们回去……”
“锦融,等一等吧,等一等,我很累了,”崔彦祁话声越发微弱,缓了好一下,才又睁开眼,“你答应我。”
她已泣不成声:“……我答应你。”
“嗯,”他点头,“我闭闭眼。我闭闭眼。”
抹掉脸上的泪水,徐锦融看着脚下零星的落叶,弯下身拾起一片,默然一会,便缓缓坐下,将树叶放进唇边,开始吹起来。
叶片吹出的是堰头城的民谣。苍凉悠远的调调,当初她不知道拿来套过多少新填的词。崔彦祁再睁开眼,面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静听片刻,问道:“你跟贺昭在一起,是认真的吧?”
徐锦融停下来,
“嗯,认真的,”她答道,想到什么,泪水未干的脸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他还会叫我宝贝。”
说完不由在抽泣中笑出来,差点噎过气去,崔彦祁似乎也忍俊不禁,彼此看着,笑着,一边哽咽着,他缓了一会,又道:“你再吹吧,我再听。”
徐锦融于是继续吹着,看崔彦祁闭着眼,一手握着手边女子的手,一手抚着腿上的孩子。直到那只手终于松开,一动不动,直到孩子不知是因为太吵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再度开始啼哭,且啼哭不止,她也难以停下,只任泪水盈满、滑落、再盈满,也还是机械地吹着,许久都没有停止。
***
许多事可以只发生在短短几日内,也可以只发生在一个下午。
刑部参议崔彦祁因事停职待查,却在一日外出拜佛路上惨遭不测、夫妻身死一事,满朝哗然。
而最先知晓此事的,不是旁人,是与崔参议早前渊源颇深的穆平侯徐锦融。崔府主事管家只记得事发那日,穆平侯一人单骑直奔崔府,质问崔彦祁的行踪,听得是去花山寺拜佛,转身驱马就走,他正一头雾水,却在当晚便得知,崔彦祁与夫人双双死于翻下山道的马车之中,同去的车夫侍女也无一得还,看送崔彦祁一行外出的禁军侍卫,至今不知所踪。
穆平侯有一张陌生孩童捎去的纸。纸上无它,唯有一双紧闭的眼。
更令人解的是,崔府才不到半岁的小公子崔宁,在崔彦祁夫妻二人勉力围护中于颠簸之祸,而穆平侯救下小公子来,却拒不还给崔府。崔尚书已告老还乡一段时日,消息或许才送到江南,还不知听了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他年老体迈之身是否还经得住这打击。
“她在?”
贺昭见高管家尴尬地点头,便也不再多说,直往徐锦融住的主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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