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胡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闻冬
这些元兵说是巡视,其实只是走个过场而已,简单地做做样子便聚在城门下闲聊。
一名较为年轻的士兵不以为意地道:“这城门上的吊着的尸首终于摘下去了,不然每天看着都晦气,知州大人真是异想天开,还想用韩山童的尸首做诱饵,引明教的人来报仇,谁有那个胆子来白白送死?”
看上去稍显老成的兵油子感叹道:“那些百姓也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迫不得已加入明教的,否则谁愿意干掉脑袋的事?”
话题一起,便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兴致。
“啧啧啧,不得不说咱们头儿可真会抢功,明明那韩山童是咬舌自尽的,他上去补了一刀,说人是他经过大战奋力杀死的,这次捡了这么大一个便宜,你说朝廷会不会直接给他升个达鲁花赤当当?”
一人嗤笑道:“别忘了头儿也是汉人,给点赏银倒是有可能,你什么时候见过汉人做达鲁花赤的了?”
“唉,咱们这些汉人军户,生出来就是受苦的命,别痴人说梦指望着发迹了。”
年纪最小的士兵抱怨道:“你说说,咱们怎么生来就是受苦的命呢?处处都要受这些蒙古人的气。”
为首的兵油子立刻训斥道:“小点声!不想活了?那韩山童的尸首可刚摘下去,难不成你也想被吊到城门上去?”
年轻士兵想了想韩山童尸体的惨状,打了个冷颤,嘀咕道:“还是算了吧,活着总比死了强。”
年长的兵油子叹了口气,怅然道:“他娘的,老子可得攒些钞币,到时候想想法子给我儿子替换出军户去。”
军队实行军户制,被划为出军当役的人户称军户,父子相继,世代相袭,不准脱籍。分别设立专门的管领机构,称为“奥鲁”。凡签发丁壮﹐替换老弱﹐供应军需﹐赡养征戍军人老小﹐处理军户间的民事纠纷等﹐都由奥鲁官府直接管理﹐不受地方路府州县管辖。
时至今日,各项制度早已不似建立之初,在各级蒙古、色目军官的压迫之下,军户制已经近乎崩溃,奥鲁制更为统治阶级压迫汉人提供了便利条件。导致汉军与普通汉人百姓一样,常年饱受压迫又不敢反抗,只能认命参军或者想办法逃脱军户身份。
闲聊的几人殊不知韩咬儿等人已分批扮做客商、百姓模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城去,埋伏在城门附近的酒肆之中。
而在距离城门几百米的树林中,文瑄和韩凌玥也乔装打扮成了普通教众,混在了刘福通的队伍之中。
韩凌玥对于刘福通的决断有些担忧,“直接夺取颍州城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文瑄轻描淡写地回道:“这就是这位刘元帅高明的地方了,此举虽然冒险,但胜在出其不意,只要一举夺下州城,便可登高而呼,届时必然有大批百姓响应,临近村县也尽可收之。反之,若先去进攻各处村县,就给了元兵准备的时间,再想夺取颍州城便难如登天了。”
韩凌玥听后心中稍安,与文瑄相处的时日越多,她便越敬佩文瑄的才智和心性,兄长韩山童死后也就暗暗地将文瑄视为自己最信任的人,对其生出依赖之心,逐渐将自己背负已久的李教主身份抛在了脑后。
韩凌玥这样聪明绝美的佳人,任哪个男子见了都会不由得动心,文瑄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想到她如同自己前世一般可怜的身世时,对她的爱怜之情便更添了几分。
好在二人早有婚约在身,文瑄才不至于露出情窦初开的尴尬模样,理所当然地照顾起韩凌玥。
虽前路茫然,但好在有佳人在侧,文瑄的心性也逐渐变得愈发沉稳,冷静地根据时局的发展作出应对之策。
周娴、沐英等家眷已被安全地护送到海上,沐冲也就随之带回了苏生和方国珍成功应对泰不华的消息。
文瑄见方国珍等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便将全部的精力放在寻找父亲下落和找出残害韩山童的真凶上面。
在得知了刘福通等人起义准备造反的时候,文瑄立刻决定分头行事,自己陪着韩凌玥混到了刘福通的军队中,确保玄武堂顺利起事,沐冲则率领夜影的影卫设法去接近杜遵道,打探文显忠的下落。
“抱歉,还是将你卷了进来。”韩凌玥突然有些歉意地道。
文瑄轻声道:“有些事情光靠躲是躲不过去的,就算我没有答应帮你完成兄长推翻元廷的遗愿,我也终究是文家的人,早晚要参与进来。”
韩凌玥扭过头看着文瑄的眼睛道:“你与家兄真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与那李教主倒是有些相似。”
文瑄弯起嘴角一笑,若有所指地道:“我可不会让任何人伤到我的女人。”
韩凌玥闻言脸上一红,默默地将头转了回去。
第一百八十九章 红巾起义
城外的人一直埋伏到戌时,直到天色将黑未黑,刘福通看了看身后众人,悲愤道:“各位兄弟,此时不诛杀元贼为明王报仇雪恨,更待何时?”
随后一马当先直奔城门冲去,教众士气大盛,见刘福通身先士卒,哪肯退居于后,争先恐后喊叫着冲杀过去,一时间呼声震天。
韩咬儿等人听到城外冲杀之声,立刻冲出酒肆,带领手下挥舞着农具、屠刀等当作武器,向城门处元兵杀去。
守卫城门的元兵正懒散地等着轮值,哪里想到会有人造反攻城,一时间慌不择路地朝城中跑去,惊恐道:“不好了!造反了!”
韩咬儿早有准备,哪肯放走他们通风报信,两手各握着一把屠刀,追在一名逃跑士兵身后,双手挥舞屠刀狠狠砍下,转眼间便已将其砍翻在地,怒吼道:“谁再敢逃,爷爷我便将他宰了!”
其余逃跑士兵看着凶神恶煞的韩咬儿,立刻丢了兵器,不敢妄动,颤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韩咬儿怒目圆睁,犹如判官一般森然地对手下下令道:“韩大哥就是受他们欺辱而死,统统给我杀了!”
元兵早被吓破了胆,跪在地上求饶道:“别,别杀我!”
众人悲愤难挡哪肯罢手,立刻围聚过来用农具将几名元兵尽数砍杀当场。
韩咬儿扔下屠刀,捡了一把元兵的长矛在手,冲上城头将两名弓手逐一刺死,又将其尸体扔到城下,探出身喊道:“刘元帅,城门已夺,弟兄们速速进城!”
刘福通带着人马刚冲到城门附近,便听到韩咬儿已经得手,不禁大喜,直接率众冲进城去,并大声向城头呼喊:“咬儿,带人去围了府衙,将知州给我绑了!”
韩咬儿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迹,立刻带着手下向府衙冲去,城中顿时大乱,全城的百姓陷入惊慌,卫戍的元兵更是不知所措。
刘福通早有准备,带着人径直向军械司冲去,驻守的元兵见义军势大,不敢抵抗,有的甚至脱掉了盔甲和兵器,装作普通百姓逃离而去。
夺下可军械司后,一众义军纷纷涌入其内,换了兵器铠甲后在城中到处追着元兵冲杀。
另一头,韩咬儿也已带人冲进府衙,大喝道:“元贼何在?”
一众官吏纷纷躲避,互指为官,韩咬儿见状大笑,将其尽数俘获起来。
城中的达鲁花赤见势不妙,引了驻军保护家眷慌忙逃走,知州等官员的府邸也被刘福通尽数抄没。
至亥时末,两个时辰之内,整个颍州城已在义军掌握之下,刘福通即刻命人驻守城门,四处张贴布告,安抚百姓,并告知明日开仓放粮。
整顿人马之后,发现所部几乎没有伤亡就轻而易举地夺下了颍州城,刘福通喊来众坛主、执事,为各部发放盔甲、兵器,义军士气更盛,嚷嚷着要继续追击元兵。
刘福通正色道:“此战能一举克敌,皆因明王生前的神机妙算,我等还需先将明王厚葬!”
众人纷纷应和,都对刘福通的人品和才能敬佩不已。
当夜城中灯火通明,数百人簇拥着韩山童的尸首去往城南连夜下葬,文瑄也引着韩凌玥跟在其中。
韩山童的尸体被元兵挂在城头风吹日晒已有许多时日,时至今日才被救下,韩凌玥早就哭成了泪人。
好在不少忠诚于韩山童的教徒也都纷纷落泪,才不至于被旁人怀疑到身份。
明教教徒历来讲究裸葬,韩山童被奉为明王,自然也要按照规矩行事,将其尸骨找了处风水极佳的地方掩埋便算是厚葬。
安葬韩山童的过程中,跪拜着的众人皆掩面而泣,更有甚者恸哭失声,感念其救命的恩德。
葬礼过后,有一人出声建议道:“明王故去,咱们义军不能没有人引领,刘元帅既然是刘光世将军的后人,依我看,便理当由他做我们的统帅!”
“对啊!要不是刘副堂主有此气魄,勇于带我们继承明王遗志,我们玄武堂恐怕已经成了一盘散沙了,哪里还能攻下颍州城?”
出声的二人皆是明教玄武堂的坛主,一人叫关铎,人称关先生,身材清瘦,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另一人被唤作“破头潘”,本名潘诚,膀大腰圆,天生神力,骁勇异常。
两人往日皆是韩山童手下,对其忠心耿耿,今日眼见刘福通的忠义,对其心服口服,遂暗中商量愿意追随于他,此番言论便相当于投名状。
刘福通闻言摇了摇头,郑重道:“明王实为徽宗之后,他虽为奸人所害,但其子韩林儿才是大宋正宗,我们都应奉其为主,尽心尽力辅佐于他才是。”
“可是为何不见其人?”关铎疑惑地问,众教徒也对此纷纷询问。
刘福通解释道:“时局不明,我怎敢让小明王身陷险境?大家放心,我已差人护送小明王隐匿起来,待我们大业初成,便可将其迎回。”
见刘福通对韩山童如此忠心,关铎和潘诚等人对其愈加敬佩。
文瑄和韩凌玥见到此景则相视无言,在确认残害韩山童的真凶之前,刘福通的表现越是忠义,其嫌隙也就越大。
次日,刘福通下令开仓放粮,食不饱腹的百姓无不拍手称颂,不少人愿意投靠义军。
为百姓发放粮食、兵器的韩咬儿担忧道:“如今我们穿着的都是元兵的盔甲,日后征战起来恐怕不好辨认敌我。”
刘福通淡然一笑,“明王生前不是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吗,早已为我们想好了办法。”
说罢吩咐从袖中掏出一块红巾系在了头上,“对只要我们自己人的头上都系上红巾,那交战之时是敌是友不是一看便知?”
关铎、潘诚等人也尽皆赞成此举,于是义军开始征集百姓家中红布红巾,撕成条状扎于头上,用以区分敌我,百姓由此便称明教义军为红巾军。
短短一日之内,许多百姓见义军杀的元军落花流水,占领颍州后对百姓秋毫无犯,更是开仓放粮,纷纷愿意加入。
刘福通派人清点整编人员过后,发现已经竟已众至五六千人,众人对抗元廷的信心立刻更足。
第一百九十章 帅府密会
刘福通一面下令各堂主操练兵士,拒守颍州,以防元兵来袭;一面派人继续打探附近州县的情况,准备聚集附近的教众,巩固红巾军,对抗元廷。
红巾军起义的消息犹如平地春雷,在中原大地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颍州一带本就经韩山童多年渗透,百姓对明教颇为亲善,如今开仓散米,赈济贫农,更是鼓舞人心。
刘福通率领红巾军在颍州城站住脚跟,设立元帅府,派人返回颍上县赶走元兵,杜遵道则仍旧请命负责后方事项,刘福通也都应允。
早在夺取颍州城前夕,在黄陵岗埋设的石便人已被挖出,河工们惊诧不已,消息飞速传出,水患灾区顿时人心浮动。
此刻配合着颍州起义成功的消息,百姓群情激愤,一队河工居然杀死督官,径直往颍州来投。
红巾军来者不拒,但凡贫苦百姓皆可领粮,自愿加入义军,绝不强迫。
元廷法度宽纵,贫富不均,百姓多乐从乱,是以不过十日之间,到颍州聚集的义军人数已达万余,河南江北行省的官员都为之震惊。
颍州城,元帅府内。
“元帅,姓杜的传来一封书信。”韩咬儿急匆匆地走进帅府,擦了擦脑门的汗珠,将信递给刘福通。
刘福通看罢沉思良久,忍不住出声感叹道:“杜遵道此人确实才谋出众,可惜不能与我同心共事!”
韩咬儿眉头一皱,瓮声道:“姓杜的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至今都在颍上县缩着,也不肯来颍州露头,您怎么还夸他呢?”
刘福通粲然一笑,反问道:“你觉得我们起义顺利么?”
“那还用说?您开仓放粮,百姓都高兴着呢!这才十天不到,算上今日来投奔的河工等人,我们在颍州的人马已经过万了。”
刘福通无奈地道:“可是粮仓已经快空了。”
“什么?这么快?”韩咬儿震惊无比。
刘福通接着道:“而且想必元廷也会立刻派兵来讨伐我们,我们义军连每人一把趁手的兵器都无法分配,要如何抵挡勇猛的元兵呢?”
“这……”韩咬儿也是穷苦百姓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自然考虑不到这么多的因素。
此刻不光是他,红巾军所部的绝大多数人都被眼前胜利迷惑,随后会发生的各种情形均未细想。
刘福通说着扬了扬手中书信,“杜坛主却早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韩咬儿挑眉问道:“他有什么好主意?”
“就在我们夺取颍州的第二天,他就已经派人带了些在县衙搜出的金银财宝,往大都而去。”
“大都?那不是元廷皇帝的老巢吗?杜遵道莫不是想要投靠元廷不成?”
刘福通瞥了他一眼,解释道:“元廷官吏贪腐,杜遵道此行定能贿赂到元廷的官员,只要摸清了元廷的动向,我们才能早做准备。而且他在信中建议,我们应该一如既往使用明教的方式,大量派人渗透到颍州临县,抢夺各地粮仓,只有我们地盘大了,粮食多了,追随我们起义的百姓才会越来越多!”
韩咬儿很不服气,冷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道:“就算他主意多,那也是个小人,没准韩大哥就是他害死的!”
刘福通抿了口茶,叹息道:“杜遵道最近的举动确实让我有些担忧,我们还未夺取颍州之前,他便已派手下在临县广贴告示,为日后广纳兵员做好了准备。纵使他谋略出众,可也不至于有这般运筹帷幄的本事,除非……他事先就做好了夺取颍州和临近各县的准备,见我们从黄陵岗及时赶回,才将计就计向我献策。”
韩咬儿惊诧道:“如此说来,难不成韩大哥的死真与他有关?”
刘福通犹豫了一下,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妄下决断,若背后元凶真的是他,我自会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韩咬儿只感心中烦闷,狠狠地一拍桌案后取过面前的茶盏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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