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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胡尘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寒闻冬

    铁牛疑惑地道:“刘大哥,这样不是白费功夫吗?”

    刘福通解释道:“让他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地去查,至少可以分散一些杜遵道的精力,混淆他的注意,我暗地里会安排更多的人去秘密寻找的,兵分两路,一明一暗,才有可能寻到韩林儿的下落。”

    刘福通毕竟与韩山童一起苦心经营玄武堂多年,暗棋密布,眼线众多,故而有此底气。

    刘六立刻来了精神,满口答应道:“你放心吧,大哥,这次我一定将事做好。”

    刘六说完之后匆匆离去,刘福通和铁牛也去安排红巾军攻防事项。

    正所谓:“志之所向,无坚不入;锐兵精甲,不能御也。”

    元廷一方的至正帝没有答应脱脱让也先帖木儿挂帅的请求,镇压河南红巾军的事情便被搁置下来,朝廷不派精兵良将支援,

    仅靠地方上的守军又如何能够平定民心愈发凝聚的明教?

    不过月余时间,元兵没有夺回颍州城不说,颍州一带的村县州府纷纷落入红巾军手中。

    理应焦急如焚的脱脱却再没有主动向皇帝提过半次让也先帖木儿挂帅的事情,只是下令让地方官员酌情镇压乱民。

    直到至正帝从“些郎兀该”中回过神来,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程度,于是立刻令宠信的权宦朴不花去宣召脱脱。

    脱脱见是朴不花,凝声问道:“今日怎是公公亲自前来,莫非是宫里……”

    朴不花屏退左右的小太监,上前一步贴近脱脱道:“丞相,今日圣上听闻了红巾军声势越发壮大的消息,龙颜震怒,大人须得提早做些准备。”

    脱脱接着问道:“圣上可还召见了其他人?”

    朴不花眼睛转了转,答道:“知枢密院事老章,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哈麻大人也应该在宫里。”

    脱脱点了点头,心中将至正帝的心思猜了个大概,拱手道:“有劳公公。”

    朴不花笑了笑,没有说话,颔首退身,引人离去。

    宫中的人一经离去,脱脱的幕僚们才现出身影,其中以汝中柏、龚伯遂最受脱脱重用,分别为左司、右司郎中。

    龚伯遂为人颇具风骨,很守规矩,是以除非脱脱以大事相问,否则很少在小事上做文章。

    而汝中柏则生了一颗八面通透的玲珑心,对朝堂大小事务皆有独特的看法,将脱脱和也先帖木儿兄弟看作自己赖以进取的臂助,对他们二人忠诚无比,深得脱脱的重用,是以汝中柏之于脱脱犹如哈麻之于至正帝。

    而脱脱的老恩师吴直方,自打在他府中摔断了手杖以来,再也未曾主动到丞相府邸中一次。脱脱虽然暗自生出悔意,却碍于右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和日益看重的脸面不肯亲自登门致歉,派遣管家和下人送去的财物和补品也都被退了回来。

    “大人,圣上是为了河南汉人谋反一事吧?”汝中柏轻声问,每每涉及到红巾军的事,他都不会忘了加上“汉人”二字,借此来提醒脱脱,那个汉人老东西吴直方毕竟是外人,只有像我这样的忠诚下属才值得你托付。

    龚伯遂一向对吴直方这等大儒钦佩有加,屡次听着汝中柏卖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心中不免生恶,但因为知道这是脱脱的逆鳞,所以面子上也不好轻易发作,只能处处忍让。

    “不错,除我之外,圣上还宣了老章和也先。”

    汝中柏听后淡然一笑,拱手道:“恭喜大人。”

    脱脱心中清楚,但还是明知故问,“圣上龙颜大怒,此去要以什么言辞面对圣上尚且不知,何喜之有?”

    “若我没记错的话,颍州初乱,大人就曾向圣上举荐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为帅镇压红巾军,可圣上却出于某种考虑婉言拒绝了。如今这伙反贼声势渐大,圣上此举可见圣心必是有所转变。若也先大人能够挂帅,则大人之忧可解,怎能不喜?”

    脱脱赞许地看向侃侃而谈的汝中柏感慨道:“你果然知我。”说罢负手而出,留颔首而立的一众幕僚留在府中。

    池里无鱼,虾公为主;山中无虎,猴子称王。

    脱脱前脚刚走,汝中柏便挑起了眉毛,斜视着众人呵斥道:“都愣着干嘛,还不各忙各的,多为丞相分忧!”

    龚伯遂看着他的样子心中生笑,想起了祭酒吕思诚被贬离京前嘱咐他的话语,“去年许可用为河南左丞,今年吕思诚为湖广左丞,世事至此,足下得无动心乎?”

    老祭酒,我又安能不为所动?可若是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又有谁来守护这大元呢?能留在丞相身边,为朝廷尽忠效力,也不枉为臣了……

    管家早就备好了金檐八抬大轿,在官邸外恭候脱脱,不多时便已赶到皇城。

    元大都的皇城兴建于至元四年,以刘秉忠为营建都城的总负责人,阿拉伯人也黑迭儿设计宫殿。又因为蒙古人格外注重“逐水而居”,元世祖忽必烈又任命郭守敬担任都水监,修治元大都至通州的运河,并以京郊西北各泉作为通惠河上游水源。

    皇城四周建红墙,又称“萧墙”,其正门称柩星门,左右各有千布廊亭。大内历经二十余年,才初步完工,正门为崇天门,北面为厚载门,东有东华门,西有西华门。

    崇天门前有金水河,过河之桥名为周桥,华贵轿子到了这里便停了下来。下人替他撩好了轿帘,脱脱揉了揉太阳穴,吸了口气,迈腿下了轿子。

    金水河中锦鲤无数,河边抛洒饵食的宫女太监见到脱脱的轿子赶紧停下手,恭敬施礼。脱脱摆手屏退了众人,孤身踏上周桥,迈进崇天门。




第二百一十一章 诛心诘问
    整个皇宫与园林融为一体,以太液池为中轴线建立的宫殿群呼应着琼华岛上的广寒殿,花鸟鱼虫,莺歌燕舞,胜似人间仙境。

    皇帝处理事务的大明殿最为靠前,金黄的琉璃瓦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愈发刺眼,一条条回旋盘绕、栩栩如生的金龙攀裹在朱红色巨柱之上,台基上燃着的檀香,烟雾缭绕,深深地凸显着这所宫殿的奢华与糜烂。

    脱脱缓缓地迈着步子,脚下踩着的整齐铺砌的大理石如白玉一般,想必就算赤足踩着也比百姓的床榻温润得多。

    穷工极丽的宫宇自然得有金衫罗裳与之相衬,以脱脱的身份,刺绣宝珠金线的华服不必多说,就连一些身份高些的宫女也都有明玉首饰配身。

    “大哥。”

    脱脱闻声回头,只见是弟弟也先帖木儿快步走来。

    也先的个子比脱脱更高,两臂粗壮且长,御史大夫的官服套在身上颇有些格格不入,若是换了身银盔亮甲,定然威风无比,豪气冲天。

    太液池中浮萍满在,碧绿而明净,将兄弟的身影倒映其中,清晰而又朦胧。

    脱脱皱了皱眉,轻声呵斥道:“好好看看这是在哪!”

    也先嘿嘿一笑,如小孩子一般俏皮道:“遵命,丞相大人。”

    “心里可清楚陛下为何召见你我。”

    也先卖弄聪明,挪揄道:“不是还有老章吗?”

    “他是枢密院首,这样的大事能不召他吗?”

    “放心吧,我知道。”

    脱脱叹道:“战场不比官场,刀剑无眼,这次暴乱的汉人百姓不好对付,你若取胜倒还好说,若不幸落败,指不定又要跳出来多少人戳你我的脊梁。”

    也先的脸色逐渐严肃下来,认真道:“你的意思,此去不求大胜,但求不败?”

    脱脱点头吐出两个字,“不错。”然后踱着步子解释道:“中原已经大乱,这不是一战便能功成的事,圣上在乎的是朝廷的脸面,祖宗的基业,所以只要你将这一仗打得漂亮便可,切勿贪功。”

    “我明白了。”

    也先答应后关切地瞅着脱脱,“知道你日理万机,可也不能凡事都压在自己一人肩上,若是累垮了身体,我可没办法顶替你。”

    这一番关切言辞让脱脱心中感动,赞赏道:“你在朝堂上替我分担了不少压力,着实进步不小。吏治能有所改进,可都是你实打实的功劳。”

    两人正聊着,老章也迈步进了崇天门,见到他们立刻拱手施礼,“二位大人久等了。”

    老章误以为两人是在等他共同商议对策,脱脱见状也没有解释,接着他的话道:“一会见了圣上,老章大人是不是已经有了打算?”

    老章一笑,捋着自己的几绺胡子,回道:“自然是随着丞相的意思。”

    说罢看了眼也先帖木儿,奉承道:“也先大人能文能武我早就清楚,我现在这里预祝大人旗开得胜。”

    也先一笑,“那便多谢了。”

    随后三人联袂觐见,朴不花早已恭候多时,迎了他们进去。

    “参见陛下。”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叩见。

    金漆雕龙宝椅上,至正帝用自以为无幽不烛的目光打量着三人,随后动了动嘴唇,“赐座。”

    皇帝发话,朴不花连忙差小太监将准备好的几个紫檀木制的短凳搬来。

    殿内的哈麻则始终沉默着立于大殿东侧,臃肿肥胖的身子与君臣议事的场面格格不入,形成一道别致的滑稽景色。

    皇帝的龙椅本就在雕龙台基之上,脱脱三人又矮身坐了短凳,君臣之间的距离看似一步之遥,却又拉开了一道无形天堑。

    也先帖木儿和老章沾了脱脱的光,第一次坐了御赐的座位,顿时感觉大不一样。

    老章头回在大明殿里享受这般待遇,只觉得腾出来歇着的腿脚被云彩裹着一溜烟地飞上了青天,身子都跟着轻了起来。

    偷偷咽了咽口水,不敢轻易地挪动屁股,生怕自己的坐姿失了一个“重臣”该有的庄重。

    也先帖木儿是脱脱的亲弟弟,自然比老章大气得多。

    不过从前仗着身材高大,看向皇帝时仰头的角度也都比其他人小一些,今天矮下身坐在小巧玲珑的短凳上,才第一次看到了大明殿内用檀木作的横梁以及嵌在其中的硕大夜明珠。

    “今日召众位爱卿前来,是有一事要与你们商议。”至正帝厚重的声音传来,二人连忙收了收心神。

    最为从容淡定的脱脱奏对道:“陛下所说可是汉人百姓骚乱,在河南等地为祸一事?”

    至正帝见他不装糊涂,自己也就开门见山地问道:“不错,不知丞相对此事有何见解?”

    脱脱犹豫了一下,恭声道:“生此祸乱,盖因微臣办事不力,愧对陛下圣恩。兹事体大,还请陛下圣裁。”

    至正帝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挪了挪目光,问道:“老章,你总领了枢密院这么多年,你怎么看?”

    老章还当是皇帝重视自己,飞快地答道:“陛下,河南之乱源于这些汉人百姓对朝廷不忠,依臣之见,只要派遣精兵良将,必能将其一举镇压。”

    “哦?”

    至正帝的目光突然变得冷冽起来,微微昂着的笑脸缓缓回缩,每个毛孔中渗出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正殿的每一处角落。

    “当朕糊涂了是吧?”然后微眯着双眼冷笑道:“赫厮和秃赤是你亲自派去的,阿速卫军也是经你的许可才可以调动,结果呢?赫厮死在了外面,我大元的阿速铁卫全军覆没!这里的帐,朕可还没跟你算呢!”

    从至正帝训话起,老章便张大了嘴,怔在当场,待至正帝说完,老章额上的冷汗已经流到脸颊上,窒息感将他的面部笼罩,“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臣罪该万死。”

    至正帝饶有深意地抻着话音,“万死?替朕和朝廷丢脸的时候你没想这些吧?还是说……你觉着有人替你撑腰,做起事来便可以不用顾及朕的脸面了?”

    面对此等诛心之言,老章方寸大乱,诚惶诚恐地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第二百一十二章 聪慧皇子
    哈麻始终在冷眼旁观,时而瞧瞧如乞丐一般的老章,时而撇过目光看看龙椅上的九五之尊,在心中微微叹息。

    这样的场面他见了无数次了,无论是有着滔天权势的皇亲贵胄,还是刚刚入品的芝麻小官,但凡皇帝愿意,都要在这里五体投地,然后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在鬼门关前走一遭。

    运气好一些的,便被那些牛鬼蛇神踹了回来,不幸运的就干脆举家搬去了阿鼻地狱。

    等到老章的眼泪和额头已经要将地砖擦拭干净,脱脱才将屁股从短凳上抬开,恭敬地跪下替他开脱。

    “陛下,赫厮领兵时军纪混乱,导致将士毫无战意,这是其一。徐左丞与乱军勾结,使我方军机尽泄,这是其二。微臣总领的变钞一事失败,治河工程耗费巨大,导致民意沸腾,这是其三。老章大人总领枢密院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识人不明之罪还望陛下开恩。至于臣的罪责,臣无颜请陛下宽恕,还请陛下责罚。”说罢也将头贴在了地面上。

    也先帖木儿见状自然也坐不住了,慌忙跪下连连替脱脱求情:“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低头扫视着跪成一片的三人,至正帝妥懽帖睦尔笑了起来,他想起了曾经在马背上低头逼视自己的燕铁木儿,想起了亲手将自己的皇后答纳失里放逐并杀害的伯颜。

    今日之所以发此诘问,就是因为脱脱此时握着的权力已经接近了当初的两人,若再将军权掌握,也就意味着自己拱手将江山送了出去。

    任何东西送出去容易,到时再想收回,便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权力这万恶之物?

    江山好打,人心难测,妥懽帖睦尔最爱的便是忠臣,最忌讳的便是权臣。

    哈麻这时候一直在盯着脱脱,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世上最了解至正帝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此刻请罪的男人。

    脱脱在至正帝面前做事向来明哲保身,饶是背后仍然有人指责他权势过大,却没有一人能够说出他不忠之处,他既然敢于将罪责揽到身上,就一定是认准了皇帝不会治他的罪。

    哈麻见时机已到,朝朴不花使了个眼色,朴不花知会后点了点头,立刻退了出去。

    至正帝靠坐在龙椅上久久不语,三人便一直保持着跪姿不敢松懈。

    朴不花出去片刻以后,便有太监进来通禀,“陛下,奇皇后和皇子求见。”

    至正帝正想着如何赦了他们的罪状,听到通禀后有了主意,回复道:“来的倒是巧!也好,宣他们进来吧。”

    奇皇后和爱猷识理达腊自然是在哈麻朴不花的安排下才寻了最好的时机觐见。

    至于目的,自然是替脱脱等人求情,来得到脱脱派系真正的支持,以保证爱猷识理达腊可以顺利登上皇太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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