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梦
作者:长安一颗蛋
新帝登位三年,江南楚家,一夜灭门。人人都说,苏易清查抄逆贼楚家,可苏易清一觉醒来,忘了个一干二净。他站在江南绵绵风雪里,说,这一次,楚云歌,我还你清白。楚云歌x苏易清皇帝x沈从风内容标签:强强江湖恩怨虐恋情深
碎梦 分卷阅读1
第1章第1章
景和三年,腊月十六。瑶州,大雪。
江南道上瑶州城,风致最好。有经年美酒,高台云阁。歌不休,舞不休,斜桥打马过,满楼红袖招。
即便下了雪,团团地飞过来,在风刀中一滚,扯得漫天柳絮似的。留了整个江南江北,白茫茫世界,一线黑檐。
此刻已至戌时,天色郁沉,城中店铺都下了拴,以往夜里,那些连绵整个坊市的灯火尽熄了,唯有被雪浸润过的风,隆隆地吹。
城门上一声锣鼓闷闷地响,被风裹着吹出老远,老树上栖着的两只寒雀一惊,掠翅远飞,剩下枯瘦枝桠,长而倦地朝天伸着。
城墙上校卫拧了拧鼻子,塌着眼皮,瞟了眼几乎和黑夜黏在一起的城,招呼着让士兵关城门。
也不知宵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老旧巨大的木门咯吱乱响,积雪簌簌直落,即将关上的一刻,一只手突如其来横了进来。
关门的士兵吸溜吸溜鼻子,天色太过昏沉,他勉强看明白那手上戴着的黑甲,在雪夜里反着光,像极霜剑上的锋芒,滴溜溜打转。
朦胧的睡意瞬间被劈散,士兵心中一抖,往后缩了缩,手却按着城门,拉长了声音道:“城门已关,不便放行。”
这可不是往日里,不下城门的江南瑶州咯。
城墙上的校卫看城门顿了顿,不耐地直起身来,借着朦胧昏黄灯光往下一看
苍茫夜色下,浓云翻滚,城脚,二十重甲骑兵勒马而立,黑色铁甲与浓夜胶着在一起,唯有被雪杀出的寒光,不声不响,从腰侧刀锋上一闪而过。
校卫心中巨震,眼角的余光刚刚瞥到骑兵末尾的那顶白色软轿,双腿已然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慌忙中,他低头扯过锣槌,在铜鼓上急敲三下,喉咙中吐出的声音扭曲到尖锐,“开城门!”
未顷,城下传来城门开阖的声响,才惊觉自己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冷汗。
下方的士兵从门缝里看清铁骑的一瞬间,三魂已去了六魄,零零散散跪了一地。
骑兵无声入城,铁甲摩擦的声音在寒风中刺入骨髓,冷得惊人。
马蹄踏在绵厚积雪上,溅起一蓬蓬的水,溅在伏地士兵的脸上,他瞪大眼睛,身子僵硬得像拢的弓。
深沉夜色里,重甲上分明有未干的血,一点一点坠落在雪地上,又转而被马蹄踏碎,落了一地乱梅似的。
等听不见半点声响的时候,校卫才哆嗦着手,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却见城门之外,碧月河畔,一方隐约火光,携焦黑烟云滚滚而起,将天地撕裂成两半。
“楚……楚……”他哆嗦着嘴唇,颤抖地伸出手去,脚下一滑,跌坐到地上去了。
软轿中的人,懒洋洋斜坐着,不经意拨了拨布帘,露出一张三四十许,颇有些沉肃的脸来。
三年前的宁王少保,如今的天子太傅。八年前的江湖布衣,如今的显位人臣,沈从风。
雪从缝隙中漏了进来,扑到他眼角几线皱纹上。
这江南道上,真是下了好一场大雪。可入冬以来,京城却还未见过雪花吧。
他模模糊糊想起,离京时候,经过天子寝宫,那朵开在宫墙上的梅花。
洒扫的女官正招呼人除去多余的枝桠,他看着那朵梅花,没来由却想起八年前的一双眉眼,在花下越长越烈,绞碎了满宫春光。
于是就说,留着吧。
也不知那朵花,如今是什么模样。
脚下的香炉温温地散着热气,这么左右无端地神思飘忽了半晌,听得帘外沉声道:“大人,到了。”
刚走下了轿子,便有柄四十八骨的紫竹伞伸了过来,轻巧挡下头顶风雪。沈从风微微眯了眯眼,朝那持伞的白面人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微胖无须的白面人赶紧欠下身子,极温和地笑,只是声音有些尖细,“沈大人,这儿便是楚家百十据点,最后一处了。”低下头的时候,看见雪上蜿蜒而来的零碎血迹,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沈从风接过伞,交给身边一名铁甲卫兵,这才抬头看了看院门。
随着门锁被刀一砍而断,院中玲珑长廊,九曲水道,雕花角灯,奇石异景也次第入眼,即便数十日无人打理,厚雪覆压,也能看出曾经的奇绝模样。
风有些急,沈从风探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花,轻轻一拈,即刻化作了水,将手指浸得发亮。他蹙着眉头,或是觉得冷了些,将手拢回袖中,道:“赵总管,楚家三百八十三口人,皆被扑杀,百十据点,寸草不留。明日,且请公公启程回京,禀告圣上。”
赵总管的笑顿了顿,深深一躬身,将头埋得更低些,“沈大人,却还有一人,那楚家四郎,楚云歌……”
沈从风蹙了蹙眉,凝定定看着身前风雪,手轻轻落在腰侧长剑上,发出微不可闻一声叹息。
即位三年的少年天子,暴戾寡恩,动静无常,疑心,甚重。
想来那朵宫墙上的红梅,早已在寒风中,散落了吧。
赵总管脸上的肉抖了一抖,庭院内外的风雪织起密不透风一张大网,将所有的东西,都笼进去了。
“沈大人,陛下知晓江南风寒露重,遣咱家来此,打点照看,便不能不小心伺候了。”
风忽起,吹得木门啪嗒摇晃。
清漆刷过数遍的门,即便在幽深夜色里,也是净润透亮的。
沈从风的目光从门上缓缓移动到脚畔,手从剑上滑过,笑了一笑,转身道:“此事,我自有交代。”
不知被多少人摩挲过的卷轴,墨迹还是新的,装帧的竹筒已经光亮,轻飘飘的,从铁甲卫兵的袖中传递到沈从风手里。
瘦而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从字迹上滑过,沈从风喃喃道:“楚云歌……半月前,截杀我徒苏易清,坠下山崖,两人至今,生死不知。”
天地昏黑,似是黎明前最后一点寒夜。却隐有不安,从心底蔓生而出。
卷轴轻坠于地,咯哒一声,旋即被雪水浸透了墨字。
“江南楚家,勾结外贼,欲反上作乱,凡三百八十三口人,皆已伏诛。即日起,着江南知府林致和封查楚家商铺,编纂为册,交由陛下,处置吧。”
风雪掩埋了铁甲与马蹄的声响,赵姓的宦官从怀中捏出纸笔,呵化了笔尖,随意落下几行字。
写到最后一字的时候,笔尖按了按,不知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还记得咱家来江南的时候,瑶州城内担茶老儿说的那句话呀。”
江南十六道,户户皆食,楚家栗。
繁华流金的江南道,绵延百年的江南楚,一音一弦,都于无声中挑动年轻帝王的心绪。
现在,清丽富贵的堂皇世家,终于在一地雪色中,化为飞烟。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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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怔怔看着头顶飞檐黑瓦,碎雪影影绰绰,落在眼中,轻微的冰凉刺痛让他忽而想起,京畿路上,浓云深重。
景和三年,江南楚家,通敌叛上。
男,尽伏诛。
女,尽伏诛。
第2章第2章
屋外在下雪。
落在头顶瓦片上,沙沙的。
如雨纷飞,如云起灭,细细密密,在半醒未醒的梦里响了一夜。
似是清明,似是昏沉,迷雾蒸腾。唯有一双温和兼高华的眸子,沉沉浮浮间,破开弥漫黑气。
谁的眼睛?
三分温雅,三分从容,三分高贵,与一分倨傲。
见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苏易清从梦境里抽身而退。
屋外的雪仍未停歇,他披一袭揉蓝衫子,轻轻支起窗。
冰寒的凉气卷携着雪花纷飞入室,撞上他温热的前襟,一滴滴化作斑驳的水迹。
斑驳破碎得,像他如今的记忆。
他在一无所有的空白中醒来,在模糊不清的回忆中回溯,却终究一无所获。
三天来,他长久地在屋内静坐,从早到晚,从日出到日落,却悲哀地发现,连自己究竟从何而来都记不得。
陌生的寒意侵入骨髓,有点冷。他漫漫地叹息,在窗前展开袖中的信。
醒来的时候,在贴身的衣物内找到的,唯一记载着自己姓名的东西。
柔白微黄的洒金信笺,反射着微熙晨光,明灿又清贵。疏阔沉稳的字迹蜿蜒到最后,竟飞扬出云卷烟散的流丽来……
“愿江南江北,竹屋山窗,一笑相逢。”
逢字的最后一笔,剔得长而细,像一场欲断未断的梦。
也像极了他腰侧的刀。
窄刃,微曲,光撒在刀身上,明晃晃如水,隐了层玉色。如美人伏锦,光滑繁复的衣物中,露出一截微微扬着的玉颈,柔顺的幅度,藏着足够的风情。
一把好刀,一封信。
可苏易清是谁?
他定定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鸡鸣三声,红日腾空。
西街上忽然传来了不同以往的声响。他这几日也出去过,用腰间仅存的一贯钱填饱肚子,看到的街头巷尾都是一片死气沉沉,想要问些东西的时候,卖食物的摊贩都摇摇手,露出敬畏惊惧的神色来。
今天,街上居然有了声音。门开阖的动静、马蹄的响动、官差呼喝的嗓门。想了一想,苏易清就走了出去。
西街商铺皆把门关得密不透风。以往常见的茶摊都跑得一干二净。压着囚车的士兵正从街上走过,车内老者白发苍苍,佝偻着半个身子,双眼昏昏。巨大的车轮从雪上碾过,发出一连串的吱呀吱呀声。
车后,二十余人被束着双手,有的披散着发,有的光赤着脚,似是刚从床上被拉起的模样。
最末尾的白衣姑娘踩在冰上,脚下一滑,顿时跌滚到雪中。
擦碰到地上石子,冻得僵红的手上即刻就划出几道鲜明血痕。
有个差人提了皮鞭,眼皮一掀,还不等那姑娘爬起,手腕一扬,鞭子就已朝她劈头甩去。
没听见皮鞭落在皮肉上的声音,面前已然多了深蓝一个人影。
雪亮的光,比冰更凉,带着刺骨风情,从蓝色袖底携风而出,将皮鞭斩成两段。
那差人怒不可遏,直叫道:何方贼人,胆敢作乱!全不看脚下两截皮鞭一眼,怪叫一声就扯出腰畔长刀往前冲去。
一声叹息落在雪中,修长两指并住刀刃,轻轻巧巧将那差人逼得连退带滑滚出三尺。周围呼啦围上一群士兵,苏易清抬头,擦了擦手指,摇头道:“不是好刀。”
说这话的时候,犯人与士兵才看清他的脸,异常清俊的一张脸,嵌着幽深无波的眼睛。
不由让人心中一跳,就想到寒风中透碧的竹子,任风来风去,他自伶仃。
忽有一位骑着高头大马,领兵模样的,看了他的脸,后背一凉,又打量了一眼那柄细窄弯刀,顿时惊呼一声跌下马来,喊道:苏、苏公子?
“苏公子……”微沙带哑的女子声音从地上缓缓飘起,隔了寒风,也能猜想出曾经的玲珑嗓音来。
那白衣姑娘伏在地上,黑发散乱如流云,露出微红的嘴唇,清澈的眼睛和淡长的细眉。
十足的一位江南丽人,见者生怜。
苏易清仔细打量着那位姑娘,搜遍了脑海,半点儿相关的记忆也没有找到,只得放弃。
那姑娘挣扎了片刻,直起身来,立刻便有差人替她松开手上的绳结,朝苏易清道:“苏公子,这可是楚家绸缎铺子老掌柜的孙女,”后半截声音腻在喉咙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后半夜,我替您送过去,大街上,您给咱们一个面子。”
苏易清皱了皱眉,侧过身去,往那姑娘身边走了几步。他不意与那些差人说话,也不想让人知晓自己失去了记忆的事,随意打量了她几眼,颇为浅淡地问:“姑娘叫什么?”
她笑了一笑,伸手将衣服上的雪抖干净,又扯了扯衣角,尽量将褶皱抹平一些,才仔细地行了一礼,从容道:“江晓月。”
全然不见半点畏惧胆怯。
苏易清点了点头,正思量接下来该问些什么,却见她轻轻仰起脸来,曼声道:“您不认识我,我却见过您,那时候,楚家的大公子……也还在人世呢。”
她声音婉转,态度从容又平和,边上的差人却吓丢了三魂七魄,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你还敢提楚家!”仓仓皇皇低头向苏易清道:“她再这么说下去,苏公子,您也未必能保得住她啦。”
那姑娘猛地提高声音,沙哑的嗓音在雪地中一漾而开,如玉碎云消:“我既敢为楚家披孝,还会顾惜区区性命吗?”
白衣少女倔强而孤傲,三千青丝,如泣如诉。
她找了好久,才从库中找到陈年白衣,好在祖父是掌管绸缎铺子的,好在她找到了一截雪白丝缎,在发上系起小小的结。
上下仔细瞧着眼前瘦长伶仃的青年,她露出一抹疲倦极了的笑,缓缓开始倾诉湮没已久的故事。
“曾经,楚家的那位大公子,也这么问过我的名字……”不事刀剑的手从冰凉绸缎上拂过,绢、锦、丝、缎,滑得像水,凉得像雾,一根一根染了纷杂色的线,穿起无数人间的欲望……
那是第一位恭恭敬敬,未曾因为女子身份轻视自己的,妙人。
冰雪中冰封的记忆呼啸而来。
可惜,衣非旧衣,人非故人。
苏易清忽而道:“你喜欢他?”
本来带了些暖意的笑容凝在女子脸上,一点一点沉下去。
“苏易清,我原以为,你这样的人,是明白的。”
“苏易清,这世上情仇,哪里是用喜欢说得尽的?他以知音待我,我以知音待他,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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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们看到的,简简单单喜欢二字。”
“这世上,知我者,唯他而已。苏易清,你实在看轻我。”
惊雷在脑海中轰炸乱劈,苏易清脑中昏昏沉沉一阵剧痛,无数云潮纷涌而至,密密麻麻扎入心胸。
血液在身体中狂奔,心跳急如鼓锤。
是谁,云台吹响碧玉箫,一笑月朗风清?
那双眼睛破开层层迷雾,眼底温柔如江南深春桃花,笑意冰寒如冻,轻声道:“阿清,我明白,喜欢,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迷雾中的自己,垂下眼眸,接道:“世间万种珍重,情字最轻。”
冷汗浆出,他僵着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梦中时而出现的那双眼睛,究竟是谁的?
女子轻柔的声音将他的魂唤了回来,“苏公子,您就是用这柄刀,领兵入楚家,以至三百余人,无一生还?”
苏易清脑中轰隆炸响,手猛地攥紧,骨节铮然有声。
模模糊糊中,听得那姑娘说,“公子放心,我只是想看一看,那柄能打败了楚家的刀……”
强自压下如雷心跳,忍住乱麻般的思绪,他浑浑噩噩把刀递了过去。
光寒如冰的刀身,娴静,玲珑。
女子柔白的手指从刀刃上轻拂而过,说,“果然好刀。”
下一刻,血光暴起。
薄亮刀光滑入脖颈,被冲天血迹染成胭脂色。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的女子软软瘫倒在地,手中的带血弯刀也啪地一声,在地上开出了义无反顾的色。
囚车中的老者目眦欲裂,却仰天长笑,状若疯癫,“恨不生在江南楚,恨不能同死啊!”言罢,一头撞上囚车柱子,没了声息。
大雪扑扑落了满地,地上的血迹一层一层被覆盖起来。
苏易清浑身冰凉地看着差人拾局面。
在死了三百余人的江南,再死上两个不知姓名的小人物,实在是一件很小的事了。
他遥遥望向碧月河畔江南楚家,通敌叛上,以至覆灭。
可……就连商铺中的女郎也如此清心自持,高傲决绝,就连垂垂老矣的掌柜都轻命重义,敢以身殉道。楚家,当真是通敌作乱,自降身份,勾结外贼?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一旦种了根,就开始发芽生花,再也拔不了根。
当最后一片血迹被白雪覆盖,他漆黑眸子倏地睁开,一把抓过缰绳,驾着士兵的马,迎着漫天风雪疾驰而去。
第3章第3章
城门咯吱咯吱,扭了几声。守门校卫睡意还有些惺忪,迎着风吸了一口风,冰凉的气体顺着鼻腔灌进肺里,刺激得叫他打了个哆嗦。
眯起眼睛的一瞬间,城门才打开一条缝,便有一个深蓝影子,骑着马一闪而过。
“嘿!嘿!”他猛地一跺脚,“去禀告沈大人!”
寅时,城门开。瑶州内,漫天纸钱,遍地积雪。
家家新鬼,昼夜相啼,泣血涟涟。
温热纸灰被风托着,飘飘散散高飞,落在黛色屋檐、凝冰河畔,落在整整烧了三天的楚家庄园内。
数人合抱的雕花柱子,九曲十弯的长廊,都化作焦黑尘土,滚滚浓烟。未烧尽的木头还带着火星,雪一扑上去就化了。
苏易清一路急行至河畔,还未下马,就问得一阵焦烟气直冲脑门。周围并无士兵把守,只剩楚家一地漆黑。
他一拎缰绳,顿了顿。天光是不甚清楚的白,把人脸都映得僵黄。
细密的雪花在天上一丝一丝飞,他望着浮尘中的白雪,心中一时惆怅惘然。
即便满目残砖断瓦、焦土黑烟,也可以想见未起火之前,是如何点灯如星,满目华灿。
失去了驱使的马扬着蹄子在雪地里踩出两线零碎印迹,终于在楚家不远处停了下来。
一下马,就起了一阵极大的风,吹得地上飞灰几乎卷成旋。
也将苏易清头发吹得散乱不堪,他伸手拨弄头发的一瞬间,忽见焦土之侧,一树明黄腊梅,心红如火。
其香如透,熨帖在冰凉雪气里,顺着五脏六腑腾卷而上。
细细看去,老梅树半边身子都焦黑了,可剩余半边的花,仍在残垣中挣扎出一线生气来。
苏易清垂着眼看了半晌,忽地伸出手去,来来回回摩挲着干枯树杆。
老硬枯僵的树皮几乎在指腹划出血痕,他脑中一痛,忽有一个并不真切的身影,在回忆里沉沉浮浮的,像一叶海浪里摇摆的小舟。
那是……碧月河畔,子规山上。
子规山景物都少了些江南的秀致,堆山如斧,劈石如刀,颇有大开大阖的轩阔豪气。
风吹过山石,吹过他的头发,晃呀,晃呀。
冻得发硬的土上,立着刀砍剑削般的石山,有一枝瘦小得很的梅,明晃晃的,招摇又热烈地香着。
那模模糊糊人影,从石山北面沁了出来,衣角飘荡间,流淌着一整个江南的金紫贵气,烟水迷离……
从袖中探出的手,在梅花上点了一点,声音浅而淡,隔了无数烟雾般,“这么苦的地方,花还是开得这样好。”
侧过头去,那只手便拂了过来,沾染一缕梅花的香气,在额上点了一点。
花十分好,人更好。
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咚、咚、咚,从远到近,近在耳侧。
苏易清一个激灵,缓缓清醒过来。
面前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儿,佝偻着腰,一手提着竹篮,一手领着铁钳,在火堆里不停翻找未烧尽的木头和滚烫黑炭。
许是天太冷的缘故,头发花白的老头,手不停颤抖,刚捡进竹篮的炭火下一刻就被咳得颠了出来。
周围静悄悄,死了一样寂静,只剩了老人破风箱般喘气的声音。
苏易清静静垂着两手,仍在看那半树梅花。
雪中飞起一道薄色惊鸿,水光潋滟,直上轻云。
弯刀在空中划过极美丽的弧度,破开朦胧黑烟,雪籽泼洒在刀刃上,飞花溅玉,叮当飞蹦。
他的刀从来很美。
老头一怔,只见蓝色身影电射而出,携带着玲珑一刀当头而来。他心知不妙,手中竹篮急抖,霍然炸开漫天火花,右手铁钳一扭,划过凌厉气浪。
气浪与刀光相撞瞬间,强劲无匹的力道将老头儿劈飞数尺远,后背与雪地撞在一起,居然没发出半声咳嗽。他挣扎数下,勉强直起身来,露出光四射的一张眼睛。
苏易清颇为温柔地掸了掸刀身,刀刃嗡嗡地颤了一下,像被美人拂过的琴弦,发出遥遥一声,落在尘埃里。
老头儿脑门青筋毕露,手脚直颤,犹喝骂道:“无耻小贼,我今日拼死,也要为楚家报仇!”
话音刚落,他本就破烂的衣服自领口到腰间急遽撕开一道裂缝,冷风从缝中吹荡,鼓得他黑色衣服飘如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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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帜。
苏易清手中的刀就缓缓放下了。
哪怕他不记得自己的刀叫什么,不记得自己过去是什么身份,可骨子里对于杀意深入骨髓的熟悉,让他在思考之前就提起腰侧弯刀。
太熟悉的刀,太熟悉的武功,和十分不熟悉的过去。
他看了看老人,稳稳地走了过去,神色依旧是寡淡的。
老人手中攥紧了铁钳,正要扭腰斜刺,一粒白色石子就从苏易清手上飞射而出,弹在他气穴上封住了全身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