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总有刁民想害朕太太
“不苦恐怕陛下记不住。”
萧景琰无奈地笑:“你生病偷偷看折子,老惦记着朝政时,我这么折腾过你没有?”
“……我以后不会了。”
萧景琰没想到向来死鸭子嘴硬,总有一千条理由不肯好好休息的某人居然会下这等保证,微感讶异地张开眼,就见梅长苏嘴角微撇,带着几分懊恼、几分无奈,正将一颗梅花饴喂到他嘴边。
饴糖的甜蜜和梅花的清香混在一起缭绕鼻端,还没吃进嘴里,就已觉得黏在舌头上的苦味被冲淡了。
“好,与君共勉。”萧景琰张口接了糖,顺手握住了送糖过来的那只微凉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轻轻地笑,“气消了没?若是没消,我再喝几碗也使得。”
梅长苏横他一眼,抽出自己的手按在他额头上,感觉手心的热度仍是异常,不禁有些焦躁。倾身扶住萧景琰的肩头示意他躺下,一言不发地替他掖好被角,又回身自旁边小几上盛着冰水的盆里拧起一条布巾覆在他额上。
“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嗯,”萧景琰闭上眼,摸索着又捉住他一只手拉进被里捂着,嘟囔道,“小病而已,别担心了。”
梅长苏这次没再挣脱,直到他鼻息沉沉睡熟了才轻轻缩手,凝视着他病中略显憔悴的容颜,低低叹了口气。
他也知道只是小病,并不值得担心,可他控制不了,若不在他身旁这样守着、盯着,他便觉得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怎么都落不到实处。
萧景琰是前日病倒的,他那天正好出宫处理一些江左盟的事务,晚上未宫门落锁后又惊扰众人,干脆宿在了苏宅。第二日一早赶回来更衣上朝,却看到一群太医围在床边,床上躺着个双目紧闭烧得满脸通红鼻息粗重人事不省的萧景琰。那一霎他是真的慌了,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心又重又慢地撞了胸腔几下,就好像用尽了力气要罢工似的,连带着气都喘不匀了。
记忆里他这辈子似乎还从没有过这样怕过……过后想想,他也觉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怕是安生日子过久了,以至于变得大惊小怪、小题大做起来。
也或者,是因为在他心底深处,一直想当然地认定萧景琰是坚不可摧的。平时偶然想到将来想到生死,想象中先走的那个总是他自己,他最大的担心不过是自己身死之后,萧景琰会过于悲痛而已。
可萧景琰这突如其来的病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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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在提醒他还有另一种可能。无论是扬着下巴冷厉地诘问他“我若割舍掉心中所有的道义,那我夺位的初衷又是什么”的靖王,还是端坐桌案后在烛火下执着朱笔批阅奏折到深夜的国君,抑或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边抱怨边替他披上御寒的大氅的体贴爱侣,归根到底都是肉体凡胎,他也有生老病死,他并不能真的“万岁万万岁”。
那么……若是萧景琰先走了,他该怎么办?
那走火入魔般的一刹那,梅长苏没有去想头发已然花白的静姨,没有去想江山社稷,百官万民,他想到的竟然只有自己被孤零零留在世间的自己。
他当时的失态连跟着太医正提药箱的那位年不满二十的小医官都看出来了,过来对他殷殷劝解:“殿下别担心,易公公说陛下昨晚咳嗽,多半是肺热,又受了凉,寒包火一时都发作出来了。拿冷水敷一敷额,吃几服药疏散疏散准定就没事了。”
他茫然地看着这斗胆跟他多嘴的小医官,怔愣了两三息才回过神来,敛情绪重整表情,颔首对一众太医道谢,吩咐宫人们按太医说的煎药伺候,自己去换了朝服上朝。
他强行宁定着心神,堪堪熬完了一场朝会,还若无其事地应对了几位近臣对天子的关心探问。可许多可怕的念头却像一条条黑色的鱼一般在他脑海中游弋不休,他数度暗暗在袖中掐自己的掌心,努力将这些无稽的担忧摒除,但稍一晃神,它们又会不依不饶地缠回来。
从武英殿回养居殿的路途中,他想起从前听蔺晨说过,有一种失心疯的癔症,便是病人不知何故会将所有事往最坏的方向想,所以每天每日都惶恐不安,时刻处于极度的担惊受怕中。
“你怕不是要疯了。”他踏入殿门之前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气,才复又举步。
所幸老天爷并没打算再和他开这么恶毒的玩笑,萧景琰先前也并非昏迷,只是发热昏睡罢了。这时已醒了过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听闻讯而来的太后教训。
静太后因从易总管那里听说皇帝昨日就开始咳嗽,脸色不好,晚膳都没好生吃,可竟拧着不准宣太医,还看奏折看到很晚才休息生生把自己熬成这样,温婉慈和的太后于是破天荒地生了气,在梅长苏进来前已足足数落了儿子有半盏茶时间,萧景琰不敢顶嘴,一边诺诺答“是”,一边时不时低低咳几声。
太后医术湛,把过脉看过太医的方子后倒不如何担心。训完了儿子,叮嘱了梅长苏几句病气易过、要他“别理那小子,有事叫宫人做就是”的话,便摆驾回去熬滋补汤羹去了。
萧景琰高热之下神不济,母亲走后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睡了一阵醒来,就见梅长苏坐在床边,膝上摊着一册文书,目光却怔怔停在他脸上。
“母后说病气易过,叫你别挨着我,你怎么不听话?”他喉咙疼痛,声音便有些干哑。梅长苏绷着脸端过温在一旁的清水,扶他起来喝了两口,才道:“你还有脸说我?”
萧景琰自为是小病,根本不值得担心,头疼脑热中也没注意到梅长苏的异状,还嘟囔着和他斗了几句嘴。
他这一天便这样醒醒睡睡,梅长苏明知发热便是如此,可夜里仍是无法安睡,过得片刻就忍不住要伸手去摸他额头。第二天起身后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可年前朝中许多事务需要尾,他也不敢罢朝,仍旧更衣去了。
萧景琰服的药中有安神之物,夜里倒睡得比平时还熟。清晨时发了一身汗,醒来觉得轻省不少,喝了一碗母亲熬的粥后自觉已经痊愈,掀被就要下床。被留下来服侍的易盛连忙苦劝:“陛下不可啊!这才刚刚好些……还是多休养几日,等太医瞧过说无碍了再……”
萧景琰哪里肯听他的:“嗦!”
易公公遭了斥责,却不敢就此退缩凤王将他留下照顾皇上,若是反照顾得病势加重了……易盛打个寒颤,不大敢继续想。昨日凤王在陛下病榻边守了一整天,脸也沉了一整天。弄得养居殿如有铅云盖顶,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多没见过一向和颜悦色的凤王面罩寒霜的模样,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走路都贴着墙根。
“陛下不顾惜龙体,也要顾着凤王啊,”所幸易公公服侍多年,深知皇上的软肋所在,“陛下素来康健,这突然一抱恙,可把凤王担心坏啦。昨日饭也没好生吃,今早臣看他脸色,怕是夜里也没好生睡,还有那许多朝政要忙……殿下的身体哪里受得住啊!”
易公公一唱三叹,萧景琰被子掀了一半,又默默将伸出来的那条腿缩了回去。
“陛下若不好生将养,快快好起来,只怕凤王也要病倒咯。”易公公乘热打铁,替皇帝拉拉被角,还试图扶他重新躺下。
萧景琰一坐起来,其实还有些头晕,这时晕乎乎地想起昨日种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殊是在担心。甜蜜熨帖之余,也禁不住有些心疼,暗暗抱怨梅长苏傻气,为这点小病也值得寝食难安。
然后他便做了一个稍后令他自己后悔不已的决定为了向梅长苏表现他并无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梁帝陛下逼着易盛给他拿了摞折子过来放在榻边,倚在床头翻阅批示。
梅长苏下朝回来,他还抬头对人云淡风轻地一笑。谁知梅长苏一眼瞧见他在做什么,顿时脸现怒色,走上来连礼都没顾得行,压着声音问:“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两人平日私下无论如何胡闹,但凡有第三人在场,哪怕是熟稔亲密如蒙挚列战英这样的,梅长苏也一定会顾着君臣分际,绝不会对萧景琰有半分不敬的言行。此时这般举动,显然是动了真怒,萧景琰顿时气短,立刻将手里的折子扔在被上:“我真的好多了,躺着无聊,随便翻翻……”
他后头的话在梅长苏的目光中销声匿迹,后者胸膛起伏,深呼吸了两次,才探手拿过那本折子合拢折好,与床旁小几上的一摞一起理理整齐,命人拿下去好。又沉声问:“陛下的药呢?”
易盛连忙回答:“回殿下,正熬着呢,就快好了。”
于是才有了皇帝陛下被他的凤王一小勺一小勺喂那苦药、算是小惩大诫的一幕。
自此之后萧景琰再不敢乱来,生生在床上躺足五日,直到最老成持重的太医正亲口确认他已然无碍才敢起身走动,其中筋骨酸痛、无聊难熬之处,不必一一细表。
而经此一役,梅长苏也终于能体会自己生病时萧景琰是怎样的心情,之后抱病,总算也肯消消停停地卧床休息了。
后话暂且不提,只说天子的龙体过得几日痊愈了,却没临朝。直到除夕宫宴才又露面,顺便宣布他要同凤王去虎丘的温泉行宫休养一两个月,将朝政交给了五寺六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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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重臣,命几个成年的宗室子弟如庭生、英王世子等一同入朝辅佐。安排好前朝后宫一应事务,大梁的国君和凤王便带着一队禁军、若干伺候的宫人,浩浩荡荡地摆驾虎丘去也。
2.
灵山这座行宫,原是誉王萧景桓的。玲珑的宫室建在半山,背倚峭壁,飞泉流瀑苍松叠翠。清晨山谷中雾气弥漫,站在高处看下去仿若云海,远方山峦在云海中隐现,还能观看云海日出,景致极佳。
宫中有股从山腹中流出的天然药泉,当年誉王招揽梅长苏时还向他显摆过。他虽然说过不少空话,但药泉对身体有益倒是真的。后来誉王谋反事败,一应家产抄没分给其余几位皇子公主。彼时萧景琰正炙手可热,宗正寺卿为讨他好请他先选,萧景琰便老实不客气地选了这处,准备着待有空时带梅长苏来。
可惜这一等就等了数年,直到两人成亲才挤出时间来了一趟,住了两三天便又赶回去了。
这算是第二次,而且竟然预备着要住一两个月之久。前朝百官在这件事心情都十分复杂。一方面难有些许担忧,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另一方面却不可自抑地生出一种诡异的欣慰之情皇上,终于肯休息几天了啊!
有个勤勉的国君自是好事,但今上勤勉成这样,做臣子的……有时压力真的很大连休沐都休得不那么心安理得,更别提告假了,如今皇上好容易想通了要去行宫休养,还把同他一样勤勉的凤王也带去大家的欣慰最终战胜了那一丝担忧,几乎是欢欣鼓舞地恭送圣驾出了城门。并且纷纷下定决心,为了让皇上今后也能安心地、像个正常人一样休沐,这次绝不能出半点纰漏,要比皇上和凤王在时做得还好!
而随驾同往的易公公比旁人更欢欣鼓舞十倍,摩拳擦掌,自觉到了行宫不涉朝政,他便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临行前指挥着小太监们忙前忙后足足装了几大箱东西,生恐皇上和凤王住得有一点不顺心。而皇帝这次居然破天荒地没有阻止,没说“一切从简”之类的话,笑眯眯地由着他去忙。
可惜易公公的这团高兴,只持续到皇帝驻跸行宫的第二日清晨。
他正在忙前忙后地盯着小太监们布置,忽闻皇上传召,进去行完礼后一抬头,整个人都懵了皇上和凤王不知为何穿着禁军的服侍。前者似乎龙心大悦的样子,笑眯眯地招手命他近前,连半句话的铺垫都没做便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朕和凤王有事要微服出去一段时日。到此休养只为掩人耳目。我们走后你叫随侍来的几个宫人管住嘴,守好门,任何人求见都替朕推掉。有实在推不掉或处置不了的局面,可报与列战英。若是来不及遣人去报,凤王的手下可以飞鸽传书联络京中。”
他顿了顿,大约是易盛脸上的迷茫太过生动,皇帝陛下难得对他的大内总管动了恻隐之心,拍了拍他肩膀宽慰:“这不过为防万一。不会真发生什么事的。”
易盛半点也没有被安慰到,事实上皇帝突然和他说了这么一通,他的脑子压根没转过来,还停留在第一句上:皇上和凤王要微服出游???
萧景琰对着世间绝大多数人耐性总是有限得很。此时自觉交代清楚了,伸手取过一旁的长剑悬在腰间,越过易盛就要朝外走。易盛却忽然嗵一声跪下了,并且胆大包天地扯住了萧景琰甲胄的边沿,带着哭腔道:“臣斗胆!求陛下带臣同去!您万金之躯,白龙鱼服出去了没个人伺候怎么行?外头乱糟糟的,您、您要是有点什么闪失,臣怎么跟太后和众位大人交代?”
萧景琰听他要同去,先是意外地挑了挑眉,听到这便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去能干什么?你又不会武艺,真要遇到什么事,指望你在旁替朕喊救命吗?”
易盛被他一句话直戳心窝,眼泪都快下来了,梅长苏过来扶他,笑道:“蒙大统领和飞流定会护得陛下周全的,还有我跟着伺候陛下,易公公还不放心?莫不是嫌我素日伺候得不够好?”
易盛心道素日分明是陛下伺候你多些,但这话自然打死他也不敢说出来,只好起身哭丧着脸道:“殿下您就别开玩笑啦,您不劝劝陛下,怎么也跟着……唉!您身子骨不好,这天寒地冻的,在外行走哪哪都不便臣听说有的客栈,连热水都没有呢!那哪能行?还有外头那些吃食,也不知干不干净,您的脾胃怎么受得了……”
“你有完没完?”萧景琰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絮叨,“朕照顾不好他?黎纲甄平照顾不好他?就你照顾得好?走了。”最后两个字却是对梅长苏说的。
“臣不敢……”易盛实在很想锤自己的胸口。
梅长苏看他神情凄苦,打圆场道:“好了好了,陛下和我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的,易公公放宽心。你与留守的诸位公公和禁军兄弟们这些年也辛苦了,正好趁我们不在松散松散休息几日泡泡温泉,吃点好的,安心等着我们就是。”
“……谢陛下、谢殿下恩典。”易盛终于没忍住,拿袖子擦了擦眼角。他不辛苦,真的一点也不辛苦,偌大的后宫就一位凤王,还没另立宫室,日常起居事务恐怕还不如个普通官员大户人家的繁杂,他恐怕是古往今来最清闲的大内总管了。
一炷香时分后,回京向太后报平安的禁军小队离开行宫,沿着山路逶迤而去。易总管站在大门前眼含热泪地目送,看得一旁的小太监大感奇怪这队禁军中莫非有易公公的亲戚朋友,这么难舍难离?
萧景琰一行人混在禁军中到了山下,背静山坳中早有江左盟的人备下乔装易容的服侍以及马匹大车。他们此行乃是要往云南去,因为穆青穆王爷,要大婚了。
穆青的折子上个月就送到了金陵,以梅长苏与穆家的情分,这杯喜酒自然要喝的。他不想大张旗鼓,当时就打算轻骑减从私服前往,并且完全没打算带萧景琰同去山长水远,一来一回起码月余。考虑到一来国君离朝这许多日实在不是儿戏,二者国君的安危问题也容不得半点轻忽,途中若有半点差池,后果便不堪设想。
萧景琰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连提都没提这“无理的要求”,只是嘱他路上处处小心,并坚持要蒙挚陪他前往,甚至还道:“你这些年在京中想必也闷得很了,此去不必急着赶回来,朝中万事有我,你消消停停地多与穆青霓凰他们盘桓些时日,四处游玩游玩。”
梅长苏对于又要将他一人撇在宫中多少也有些过意不去,但这一点小小的过意不去,本不足以令他改变主意提出要萧景琰同去。在他看来,分离纵然难不舍,但不过一两个月的小别,完全没必要蝎蝎螫螫地做那小儿女姿态。
可前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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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萧景琰那一场小病,却忽然让他没办法再如此笃定、如此放心了。国君私服出行或有危险,但什么都险恶不过萧景琰在他不在身边时生病受伤或者发生任何意外。他明知自己是在胡思乱想,有矫枉过正之嫌,守在病榻边那几日也着实天人交战了几番,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决定任性一回横竖太医也说萧景琰这病有积劳成疾之嫌。景琰又不是铜浇铁铸的,为国日夜操劳了这许久,就算真是头牛也该让他歇歇了。
于是在某天看着萧景琰喝完药之后,梅长苏随口闲聊似的对他道:“我预备过了除夕就启程。”
萧景琰苦笑:“那我可得快些好起来。否则你走也走得不放心不是?”
“你这么大个人,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梅长苏漠然拿起一旁的文书,“不过你要想跟着去的话,那确是得快些好起来。”
“什……”萧景琰先是一怔,随即大喜,双眼发亮地抓过他手连连摇晃,“你说真的?我可以同去?”
萧景琰眼中的光亮打消了梅长苏心底的最后一丝犹豫,并且很是觉得心疼起来明明就这么想去,可连提都没跟自己提一句。他知道萧景琰自律极严,学不来史书中那些动辄就南巡北巡接各种名义四处游玩的皇帝,但他也知道萧景琰从前其实没想过要当皇帝,他从小就只想当一个带兵打仗的铁血王爷,替他父兄守卫河山。倘若海清河晏家国安宁,不需要他们这些武将随时待命,那他俩就隐去皇子和少帅的身份,一起浪迹江湖去。
他更知道萧景琰有多向往那个所谓的“江湖”快意恩仇,哭笑随心,去留由己。固然这样的江湖多半出于萧景琰臆想,他或者并不了解真正的江湖和朝堂一样,充满争权夺利和尔虞我诈,也难身不由己,但梅长苏明白说到底,萧景琰向往的不过是“自在”二字罢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梅长苏与萧景琰商议着将宫中朝中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安排妥当,所幸近年朝局平顺,几个手握实权的重臣都十分靠得住,再加上年下本就要罢朝十余日,算来应该不至有什么差池,这才放心地照计划来了灵山。
路上的身份事先也很是经过了一番商榷才定下。蒙挚原先提议让萧景琰装成去云南游山玩水或探亲访友的富商贵公子之类,其余人扮作扈从。但梅长苏道这一行人皆是青壮年男子,连个女眷都没有,而除他之外个个身有武艺,江湖中人一看便知,扮作富商未太过不像。倒不如假作真时真亦假,直接以江湖人身份上路,若有武林同道问起便自称是江左盟的人萧景琰扮个舵主,其余人皆做属下,那是绝不会被揭穿的。但萧景琰却愀然不乐,跟梅长苏嘀咕道好不容易出趟门,若还是众人将他围在中间服侍保护,那还有什么意思?
梅长苏这次带他同去原是要让他散心开怀的,所以不愿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拂逆他意横竖此行随驾之人蒙挚同萧景琰的两个亲卫不必说,甄平黎纲和飞流他是私下一一无比郑重地叮嘱过的:倘若路途上遇到任何凶险,不计一切代价以萧景琰的安危为先。
最后说来说去,谁都不愿让国君或宗主给自己当扈从飞流原本无所谓,可一听说舵主要整天四平八稳地骑马或乘车,遇上武林同道还得出面交涉讲讲场面话之类,顿时皱了脸大摇其头,梅长苏只好降格做了这个舵主。他从前行走江湖名头响亮,认识他的人着实不少,此去自然不能再作白衣金笛的打扮,换了一身灰黑粗布短打,连脸上都粘了一圈假虬髯,装成个粗豪武夫的模样。萧景琰也散了头发,罩一顶半旧大斗笠,腰间挂上长剑,一眨眼就成了个十足十的江湖客。两人对望一眼,均觉对方这幅模样十分新鲜,一起哈哈大笑。
一行人乔装停当,便即启程上路。金陵到云南千里迢迢,梅长苏的意思原是要众人快马加鞭,尽量将路上的时间缩减到最短。可此时天寒地冻,从萧景琰起没一个同意他跟众人一起冒着风雪骑马的。梅长苏拗不过他们,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大车,嘟囔道:“我这幅模样坐在大车里,不怕人起疑么?”黎纲连忙道:“不会的,车中放了几坛酒,铺了虎皮毡子,看着就满像那么回事了。”梅长苏横他一眼尚未答话,萧景琰已忍笑道:“那恐怕还得派个人看着舵主,否则他独自在车中,假戏真做地将酒都喝了怎么办?”
众人上路没多久天空中便飘起小雪。蒙挚劝萧景琰到大车上避一避,可后者只上车呆了半盏茶的功夫,确定车内足够暖和,舵主没什么不适不妥之处便又跳了下来,打马一径朝前跑,说是要去探路。
蒙挚正待追上再劝,梅长苏撩起车帘唤他:“蒙大哥,由他吧。飞流盯着呢。”
蒙挚拨马与大车并行,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又背着他干了什么事心中有愧?否则何以如此纵容他?”
“……”梅长苏很是无语地与他对视,“蒙大哥,你别老说这种有歧义的话行吗?”他从车窗中稍稍探出头,看着前头萧景琰的背影:“他在宫中憋了这许多年,好容易出来一回,就别再拘着他了。你看,兴奋得跟个小孩似的。”
“是吗?”蒙挚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经梅长苏这么一说,他也觉得这些年已养出些城府、平日总是绷着脸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帝王,今天似乎确是特别高兴。
罢了……蒙挚将规劝的话默默咽住横竖劝也无用,自己就别揽易公公的活儿啦。只是看看这一行人,两个摆明了出来放风你纵着我我纵着你的,三个唯”我们宗主/苏哥哥“之命是从的,还有两个二十刚出头的生瓜蛋子……
蒙大统领捏捏眉心,感觉自己像是带着一群小孩出门游玩的唯一大人,任重而道远。
--------完----------
番外琴师
1.
太安五年秋,南楚遣使团来朝贺大梁天子大婚之喜。
大梁天子改制变法,硬要和一个男子成亲,而该男子还是他朝中重臣,在列国诸君眼中根本就是一场闹剧。若是换了从前,他们只会将此事作为笑谈,讥讽一番大梁皇帝的荒唐无稽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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