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余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总有刁民想害朕太太
直到两人就寝,梅长苏才又道:“我想来想去,恐怕只好麻烦战英。一则他武艺不错,人也机警,沈云亭若是有什么不妥,要在他跟前作怪也没那么容易;二则战英心底仁厚,又尚未婚娶,沈云亭在他府中不会受委屈;三则,沈云亭毕竟是个宫廷乐师,让他暂住到都统府上,也不算失礼。”
“甚好,”萧景琰一本正经地道,“只是今天刚见面的陌生人,你就为他考虑得这么周到。若不是知道林少帅侠义心肠,我都要吃醋了。”
梅长苏翻身不理。萧景琰跟着贴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嗅着他发间皂角的气味,因这随口而出的”行侠仗义“四字,想起一件往事。
那大约是梅长苏入朝后不久,黎纲某天照例向他禀报廊州总部的事务,末了说到一位“心柳姑娘”最近要成亲了,恐怕宗主没空去喝喜酒,便托人先送来一坛。
萧景琰看黎纲捧上来的那坛酒,只觉平平无奇,只是封着坛口的红纸已经褪色,想是有些年生了。
梅长苏道:“心柳成亲,该当我送她贺礼才是,怎么倒叫她送东西来?”
黎纲微一踌躇,道:“宗主,这酒是……状元红。心柳的弟弟出生时埋下的。”
梅长苏一愕,随即道:“这我怎么能下?这对她们来说……”
黎纲低头道:“心柳姑娘说,她和心杨出生时埋下的女儿红都能在成亲这日拿出来请弟兄们喝,只是她幼弟……再中不了状元也成不了亲了,所以这酒只能请替他报仇的人喝。就当是……他九泉之下,亲口向您道声谢。”
话说到这份上,梅长苏不能再推辞,只苦笑道:“仇是她们自己报的,我只不过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帮她们出了个主意而已,这可真是受之有愧了。”
萧景琰神色一动,扭头看他,他已转了话题,笑容和煦地问:“心柳的未来夫婿是何方人士?也是武林中人吗?”
黎纲道:“回宗主,听说是个富庶乡绅之子,对心柳上心得很。说是去心柳她们的胭脂铺给他妹子买过一次胭脂,便对心柳一见钟情。他又不敢贸然表示什么,只好三天两头的去买胭脂。搞得心柳还道他是个家中三妻四妾,平日爱流连花丛的浮浪子弟,一向连好脸色都没给过他。”
萧景琰听得好奇,问道:“那他后来上门提亲,没被心柳姑娘打出去?”
黎纲好笑道:“廊州来的弟兄说,那人托媒上门那日抬了两大个箱子。大家险些以为他媒都没说定就要直接下聘了,原打算揍他的,谁知箱子一开满满两箱胭脂水粉。误会这才解开了。”
梅长苏听到这也忍不住笑了:“倒不失为一段佳话。那人听着也是像是个老实人传我的话,心柳的嫁妆要备得丰厚,决不能丢江左盟的脸。”
“是。”黎纲笑着应了退出。萧景琰这才问道:“心柳姑娘,我仿佛听你提过?”
梅长苏淡淡道:“心杨心柳,就是当年设计何文新打死邱泽的那两位姑娘。”萧景琰顿时了然。梅长苏已垂了眉眼继续看手中的书,语气漠然:“其实我当年不过利用她们报仇心切,将她们当做了扳倒何敬中的棋子,她们实在不必对我感恩戴德。”
说着自嘲般地笑了笑:“大约我这人运气好,他们都只记得我的好处和恩惠,总忘了我……”
萧景琰已经许久未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这一瞬间他仿佛又成了那个带着寒冰面罩将自己说得狠绝异常的谋士,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小殊!”
梅长苏抬眼对他微笑:“你也是,只记得我的好处……”
萧景琰心痛莫名,却不知如何劝解。他们年少时都曾经有过闯荡江湖的豪侠梦,都曾以为凭自己掌中一柄长剑便可以荡平天下不平之事。像这样挟恩图报的行径,是他们都不屑也不耻为之的。
梅长苏为了雪冤,做了许多有违本心之事,这不过是其中一件罢了。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那么不对那么不堪吗?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跟我讲讲心杨心柳她们的事好吗?”
梅长苏似乎有些意外,但这也没什么可瞒他的,便道:“心杨心柳是会稽人士,十二三岁时父母双亡,无以为生,为了养活自己和弟弟,只得投身烟花地。原想两人忍辱苦挨几年,待弟弟长大成人就……”说到这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谁知弟弟刚满十五岁没多久,有天到她们所在的院子里给她们送东西,就这么巧被来寻欢的邱泽看到了。”
“你从不与那些纨绔为伍,多半不知邱少爷在京城纨绔圈中也是有名的他不但好女色,更加好男色,尤其喜好纤弱少年。心柳她们的弟弟被他一眼看到,只道他也是行院中人,当场就上前调戏。调戏不成,便恼羞成怒的将人抓走了。”
“心杨心柳拼命阻拦,又哪里是伯爵府府兵的对手。待第二日再见到弟弟时……他已是被抛在行院门口的一具尸首。”
萧景琰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上头的酒坛茶具都跳了几跳。
梅长苏恍若不觉,继续道:“心杨心柳当时还不知邱泽身份,托人写了状子告上衙门。知道父母官升堂的规矩,还将攒下的积蓄全都找门路送了上去。”
“两个风尘女子,状告伯爵之子,后面的事可想而知。县太爷说她们无凭无据,又没人亲眼见到邱泽打死人,怎敢攀诬毁谤文远伯公子?分明是想讹诈钱财。若不是她俩事先打点过,只怕下狱的就是她二人了。”
“告状无门,她们却不肯干休。在行院中处心积虑的熬了两年,私下打听清楚文远伯是个什么玩意儿之后,终于攀上一个金陵来的富商,使尽浑身解数让他为二人赎身,随他回了京城。”
萧景琰不解道:“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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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替她们赎了身,又怎会……?”
“她们又怎会出现在杨柳心?”梅长苏淡淡一笑,“因为那富商家有悍妻,并不敢将她们带回家。她们也是早知这点,到了京城便主动叫那富商将她们……卖入螺市街,说这样他们既可以常常见面,又能去他偷养外室惹他夫人生气之虞。”
萧景琰几乎不忍再听下去。两个无钱无势又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为了报幼弟之仇,不惜将自己的尊严脸面踩到和着血与泪的泥地里,竟主动设计让人买卖自己……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惨痛与绝望?
梅长苏继续语气平静的道:“被卖到杨柳心后,她们偷偷苦练的舞技,和双生姐妹这个噱头,总算让她们成了螺市街当红的魁首。连花名都改了,做了杨柳心的活招牌。果然没多久,便又见到了慕名而来的邱公子。”
“时隔数年,邱公子没能认出这双花魁便是他当日在会稽抢人行凶时,匍匐在地上痛哭哀求弄得满脸泥尘脏污的那两个姑娘,顺理成章地成了她们的入幕之宾,隔三岔五的朝杨柳心跑。”
“可是行院中人多眼杂,邱泽每次又都带着家丁护卫,心杨她们总怕贸然动手,万一杀他不死她们俩就死定了,绝没有重来的机会,是以又苦忍了许久。”
“宫羽和十三先生在京城替我经营筹备多年,结识心杨姐妹后宫羽便与她们往来甚密,有次无意中侧闻她们商议,要不管不顾的拼命一搏。宫羽问明究竟后不忍她们送死,向我禀报了此事。正好何敬中那宝贝儿子也跟邱泽一样是螺市街的常客……”
“后来的事情,你大概都知道了。”梅长苏说完,轻轻吁了一口气,自嘲的笑笑,“实在不是什么光的手段,就恕我不再赘述了吧。”
萧景琰沉默不语,拿起桌上那坛状元红托在掌中,褪色的封纸像沾染了陈旧的血色。当年心杨心柳的父母将这坛就埋入地下时想必是怀着满心欢悦与期望的,可惜不但他们没能活到这坛酒启封的那天,连那个被寄予‘做状元’的愿望的少年郎都早早死于非命。
所幸一双女儿还有能从仇恨屈辱的深渊中挣扎着爬出来,那两坛女儿红总算派上了应有的用场。
“确实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办法。”萧景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开口,一边拍开了酒坛的封泥。
梅长苏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萧景琰已接着说了下去:“可是,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若非你这个上不得台盘的法子,心杨两姐妹这辈子可能都报不了此仇你我都清楚,两个弱质女流,就算是趁人不备动手杀人,也未见得能一击致命。而不管杀没杀死,她们两人的命定然是不保了,还有那杨柳心的上下人等,多少条性命,恐怕都要给那畜生陪葬。”
梅长苏静静看着他,没有插口。
“你当然也可以派飞流,或者任何一个武艺高强的属下暗中宰了邱泽。但如此大案,京兆府尹找不到凶手岂能作罢?就算他肯,文远伯也不会干休。到时京兆府为了塞责,多半只好天天四处大肆搜捕,抓些不相干的人回去顶罪。高升就算没那个胆子,他手下的人难道还不趁此机会多抓些人回来好叫家人拿钱财来赎。”他冷冷一笑,接着道,“你惊讶我竟也知道这些门道?早些年四处奔波,倒也见识过一些。杀邱泽容易,救心杨心柳也容易,可总会有无辜者因此受牵连。所以我说,我想不出比你那不光的手段更好的办法了。”
“何况心杨心柳两位,想必也希望能亲自为弟弟报仇而不是全然假手旁人吧。”
梅长苏怔了片刻,苦笑道:“我其实并没放在心上,你不必如此宽慰开解我……”
萧景琰不置可否:“如果说赤焰案后我明白了什么,那就是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深仇都能得报,不是所有的正义都能得到伸张。一人一身立于这天地间,无能为力又无可奈何之事太多。我们都想事事光明磊落,事事依法理而行。可世事如此……宫羽一个杀手留下的孤女,又怎么扳得倒护国柱石宁国侯为父报仇?心杨心柳又怎么能杀得了文远伯的儿子,之后还全身而退,重新开始安稳的人生?”
“若是现世的法理不能还她们公道,她们亲人的冤仇,难道该就这么算了?”
梅长苏嘴唇微动,终究什么都没说。萧景琰将那坛酒推到他面前:“我陪你饮了这坛酒,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今后……”
“今后?”梅长苏接过酒坛,陈酿的香气已扑鼻而来。
“今后凭你我掌中之剑,去荡平天下不平之事这剑虽无锋刃,却能救千万个宫羽,千万个心杨心柳,千万个被权贵官宦欺凌而无处伸冤的黎民百姓。”
梅长苏默然片刻,慢慢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躬身道:“臣,遵旨。”
那坛酒最后被他们一人一口的干了,事后被彼时尚在苏宅的晏大夫好一通教训。
4.
萧景琰不知那日的话梅长苏听进去多少,心结是否还在。但这些年他半点不图回报地帮了不知道多少人,想必心中块垒总该松动了些。
又想那沈云亭看着十分可怜,梅长苏既当着南楚的人插手管了,那必是要管到底的可是被风华无双的凤王解救于水火之中,那沈云亭不会像从前的宫羽一样对小殊动什么心思吧?……可巧又是个会弹琴的。
静谧的夜里中思绪容易一不留神就跑远,梁帝抱着他的凤王忽然就无缘无故的担心起来小殊太容易同情弱者了,刚见一面就为那琴师操心了半天。要是沈云亭真的偷偷倾慕他,可怜兮兮地说什么只要能在他跟前伺候不求别的,他就心软了怎么办?虽然小殊肯定不会对他动心,可……一想到总有人在偷偷窥视他的凤王,梁帝陛下就觉得心肝五脏都没摆在该摆的位置似的,哪儿哪儿都别扭。
这么想着手臂忍不住加了些力,勒得装睡的凤王几乎喘不过气。还道他又做恶梦了,翻身来看,结果两人借着帐外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大眼对小眼对了个正着,都有种装睡被对方抓到的尴尬。
片刻后还是梅长苏清了清嗓子道:“怎么,又做噩梦?”
自两人准备成亲起萧景琰就没做过噩梦了从前做了也不会直率的承认。但此刻忽然想起弱者的好处,咬咬牙腆着脸认了:“嗯。”
梅长苏轻轻叹息:“我在这里,别胡思乱想了。睡吧。”
萧景琰将手臂张开些,抿紧嘴巴不说话。
梅长苏瞪他一眼,终于还是妥协了,主动靠近他怀里。萧景琰抱紧他,感觉他一条胳膊环过自己的腰,手掌轻抚着自己背脊,鼻中温热的呼吸洒在胸口,终于能心满意足地闭眼安睡。临睡着前脑中还模模糊糊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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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你们再可怜十倍也没用!
第二日朝后,得了萧景琰吩咐的列战英便到太医院接沈云亭。
沈云亭毕竟年轻,且因为自幼吃苦受罪已是家常便饭,所以练出了野草般的恢复能力,得到适当的照料和对症的药物之后安睡一夜,第二日烧已经退了。
列战英来时他正十分局促不安坐在软榻上,试图说服不让他下地的太医他已经没事了不必再麻烦他们。可他是凤王命人送来的,太医哪里敢怠慢,也在努力说服他好好躺下,继续服药安养,在凤王殿下有进一步谕旨之前万万不可乱动乱走。
趁太医与列战英见礼,沈云亭挪到榻边就要下地。他已认出这位将军就是昨日在殿上出声替他解围的人,觉得自己也该向他行个礼,还要道个谢。
谁知脚一触地承力,忽地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腿上顿时力气全失,向前扑倒。
所幸列将军身经百战,反应奇快,从太医身畔一个箭步抢上,一把扶住了他,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沈云亭先前发烧烧得昏昏沉沉知觉有些麻木,早晨醒来反而发觉腿比昨日疼得还厉害了,可他不愿伸张,逞强下地就差点丢了大丑,这时十分窘迫地想要缩回被列战英扶住的手臂,嗫嚅道,“多谢将军。”
列战英全没发觉他的窘迫,扶他坐回榻上,道:“不必客气。我叫列战英,是大梁的巡防营都统,我们昨日在宫宴上见过的。”
沈云亭讷讷的还没答话,太医赶过来道:“唉,公子还不可下地走动啊!”说着撩起他袍摆查看,生怕伤口又迸裂出血。
沈云亭已经多年没得人如此关切照料过,受宠若惊之余浑身不自在,小声道:“多谢大人。”
一旁列战英问道:“徐太医,沈公子伤势如何?要紧么?”
徐太医道:“今早烧退了,当无大碍。就只腿上伤口还需要些时日愈合昨天给他拔了脓肿,今天怕是有些疼。总之愈合前最好不要下地走动了。”老太医医者仁心,昨日验伤时问明了这伤的来由,虽不敢多嘴置评,但语气中还是流露出了怜悯。
列战英微微蹙眉,心中对南楚使团的行径十分瞧不上他从前常在军中,抓过不少战俘,也绑过锁过,可那都是披坚执锐的敌军将士。用这种手段来对待一个文弱乐师算怎么回事?
于是对沈云亭更加同情,对他道:“凤王殿下怕沈公子在宫中养伤多有不便,照拂不周,命我将公子接到我府中暂住一段。他原要亲自来看你对你说的,可是刚刚下朝有事走不开,他说过几日得空了再来看你。”
沈云亭愕然,竟然不要他留在宫中?愕然之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手脚冰凉
这是将他赏给这位将军了吧?
是了,梁帝对他和他的琴艺显然都毫无兴趣,又有什么理由让一个楚人留在宫中?所以不如赏给臣下,还能物尽其用。
可是为何不直接说赏,却说什么到府上养伤?
这个疑问只在他脑海中停留了一瞬间便被他自行解释了。听说大梁向来自诩礼仪之邦,或者是风俗如此,赏臣子可以充作男宠的乐伶这种事不作兴放在台面上直说?
想到这沈云亭忍不住抬眼偷瞥了列战英一眼,见他身上甲胄未除,神情端肃,实在不像是知音晓乐之人,心中不禁打了个突,生出一大片凄惶
他最怕的事情,莫非还是逃不过了?
他十二岁家逢巨变,被没入乐籍卖进一间南风馆中。因他生的清秀,又识文断字,琴棋书画都会一些,老板便打算将他捧成魁首,下了大本钱培养调/教。十三岁起让他出来抚琴娱宾,却是只卖艺不卖/身,准备厚积薄发,先打响名头,待他十五岁那日便挂牌接/客。
直到今日,他对那间南风馆的记忆仍然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的恐惧。行院中教训不听话的小倌从来不避着他们,有意杀鸡儆猴,时常睡梦中都能听到鞭子抽打皮肉和哭泣惨叫之声。然而听话顺从也并不能保证可以平安不受苦。
他住的小跨院中有个比他大三四岁的少年,老实怕事,从来不违背老鸨的话,所以那天老鸨叫他接待某位脾气出了名的坏的贵人时,他也不敢多言半句的去了。
第二日贵人留下一大锭银子心满意足的走了,老实少年躺在床上,下/身流出的血染红了半张床榻。老鸨不想人死在院子里,还是为他请了大夫,可也不过多让他熬了三天。
沈云亭有好长时间一闭眼,眼前便是那半床红得可怖的血。他开始拼了命的苦练琴艺,练到十根手指磨出了血泡便缠上布条咬牙忍疼继续练。为的是有一技之长,有些可以作为院中摇钱树的噱头本领,老鸨便不会轻易让他去伺候那样的客人。
手指上的血泡结了又破破了再结,最后指尖上生出硬茧时,他的努力总算有所回报那时他还不到十五岁,琴艺已经名动楚都,甚至引来了皇室中人。那位不知是什么王爷还是世子,听他抚了一次琴之后便买下他,将他送进宫中献给了甘酒嗜音、且自诩在音律上造诣很高的楚帝。
楚帝固然喜怒无常,天威难测,可以为一只茶杯或一个错漏的音符杖毙一个人,但他不好男/色。
他本以为逃过一劫,可在楚宫中侍奉了八年后,又被楚帝当做礼物送出。随着使团千里迢迢北上时,他都仍在自我安慰梁帝就算好男色,可自己已经二十有三,放在行院中早已是无人光顾的“老人”了,梁帝坐拥后宫三千,要什么绝色没有,想必不会看上自己这种货色?多半会对他不屑一顾,像楚帝一样将他扔在宫廷乐师队中由他自生自灭。
昨日殿上见了梁帝和凤王,他还暗中欣慰喜悦,觉得事情比他自我安慰的想象还要好许多倍梁帝看起来端肃威严,一点也不像好色之徒,而且显然对他的凤王十分爱重。而凤王温文仁慈,亲口说了会庇护他,将来自己若是在他们跟前服侍,说不定不会像在楚帝跟前那样随时有性命之虞。
虽然宫中的生涯想必是一样孤寂无味,他也依然身份卑微如蝼蚁草芥,但只要他足够小心低调,说不定可以安稳平静地多活些日子?
可原来……凤王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大概在凤王殿下看来,将他赏给这位将军,令他以后衣食无忧,就已是最好的庇护了。
列战英哪里知道他心里千回百转地在想些什么,传达完梅长苏的话见他呆呆出神不回答,还道他是身体不适,也不在意,自顾转头询问太医他服药换药的事宜。太医忙不迭地去将他要用到的药材药粉包了一大包,并方子一起交给列战英,又叮嘱了些饮食忌口之类的事情。列战英仔细听着,一一记下。
完了向太医一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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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向沈云亭:“沈公子方便的话,这就动身如何?”
沈云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垂下头低低应了声“是”,便又要起身下榻。
列战英连忙拦住,说道:“太医刚说了你不能下地。”又抬手对门外示意,便有两名太监抬了一架小小的肩撵进来。沈云亭睁大了眼睛,听列战英接着道:“凤王殿下知道你腿上有伤,特意叫我带了肩撵来。”
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有幸乘一次御赐的肩撵。沈云亭忍下苦笑,涩声道:“请将军代小人谢过凤王殿下。”他自己,大概这辈子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祗般的凤王殿下了吧。
5.
从大梁禁宫到列将军府邸,沈云亭置身微微晃动的马车中,耳听着外面人声喧哗,却没心思撩开车窗帘幔看一眼想必十分繁华热闹的大梁帝都。
列战英的马蹄声就在近前。沈云亭怔怔地想着这位将军的言行举止,本能般地开始自我安慰这大概是他除了琴艺外最擅长的一件事了。
凭着这门本领,大车晃晃悠悠停下时,沈云亭几乎已经成功地说服了自己跟着这位列将军,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个御赐的身份,列将军对他还算客气,想必他府上的下人也不会比从前楚宫中的太监们更刻薄。况且虽说大梁男子和男子可以成亲,却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男色的。说不定列将军就对男子毫无兴趣,只是无法拒绝皇帝的赏赐。
退一万步讲,就算自己真的要、要伺候他,也总比在行院中伺候许多不同的人好得多了。这事本来自己十五岁时便逃不过的,谁知老天可怜,又拖了这么些年,相比起行院中被折磨致死,或者生不如死的那些少年,自己已经够幸运了。
就不知列将军的夫人为人如何?想起在行院中曾经听闻被恩客赎了身买去当外室的小倌被那恩客的正房带人打上门来活活打死的事,不禁打了个寒战。立刻又去想只要自己老实本分,对她足够恭敬顺从,想必堂堂的将军夫人也要顾及脸面身份,不至于过分为难自己?
他不敢去想从前目睹耳闻过的关于“伺候男人”有多疼多难受的事实,不敢去猜测一直神情肃穆的列将军是不是像大多数武人一样不懂温存没有耐性,不敢去思索其实将军夫人若想为难他,根本不用像市井泼妇一般喊打喊杀,多得是兵不血刃的法子……
他像个站在深潭边而后无退路的人,一只脚已经踩进冰冷的水里,还只管闭着眼睛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这潭万一没看上去的那么深那么冷呢?
并不是他盲目乐观,喜欢自欺,实在人生惨淡如此,若没有点自己糊弄自己,自己与自己握手言和的本事,早就活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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