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一边说,一边四下里张望,怕被喽啰们把声音听见。
庚武步履微滞,复又拂了袖子转身离开——
“爷若是知道她人在那里,更巴不得先一步撕了她。”
那狠意叫人害怕,阿枫毕竟少年憨实,自己也惭愧阿晓做出的那些害人之事,便凉凉地打了个颤,红着眼眶再不敢多说二话。
梅孝廷着一袭银鼠皮薄棉褂子踅步过来,见状凤眸微挑,幽幽然笑道:“哟,庚老板今次南下的船怎么这样空,若是实在给不了她穿金戴银,不如早早弃了挣扎,放她另谋一条富贵罢。”
“呵呵,比不得梅二老板风光。但俗话道‘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世间生意可不止跑船一条路,三个月后再见分晓。”庚武隽颜上亦漾开清浅笑容,风轻云淡且寸步不让,打了一拱再不过多交道。
那船舱上女人红红娇影若隐若现,梅孝廷的眼神复又落寞下来。他昨日见她在天井下呕酸了,才从女儿家变作小妇人,她自己不晓得是怎样一回事,可他却知道……那张家大嫂早先便也如她这般呕酸过……可他怎么舍得叫她呕酸呢?女人怀孕的样子不要太难看。
“好啊~,那么三个月后你我再决一高下。”梅孝廷凉凉地勾唇笑笑,自揩了袍摆上了临近的客船。
张大拿等久了不高兴,阴愠地看着女婿道:“当日那艘船靠岸,你可是亲自去点了货的,明知道几十袋盐就在庚家船下放着,为什么不叫人挪地方?白花花的银子全叫官府打了水漂,这头一遭带你出来跑生意,竟落得个分文不赚。”
老狐狸,哪里真能分文不赚?他几十袋盐不过是明面上的幌子,暗地里的芙蓉膏才是真大头。梅孝廷连忙把扇子一阖,假意谦恭自责道:“岳父责问得句句在理,叫小婿惭愧得无地自容。只那漕帮喽啰一贯蛮不讲理,见岳父不在,便不拿小婿当一回事。几次叫他挪开都不肯,最后也只得暂时作罢。哪里晓得一转眼的工夫,就叫官差把货扣住了。好在那货已然交至漕帮手上,虽然免不了损失,但大头也理应由他们赔偿。”
这小生容颜生得俊美,清雅中略带苍白,一委屈便叫人分不清他是真还是假。
张大拿眯着小细眼把梅孝廷审视了半天,见他容色泰然不便,方才郁闷地吭出一句道:“哼,小子不识人心险恶,你当那疤脸是个善人?货没卖出去之前,所有的风险都只叫老子这边担当。你记住咯,这次落下了空帐,回去须得把老子闺女宠回来。”
“是,小婿对锦熙一向宠让有加。”梅孝廷恭敬作揖,又给张大拿殷勤地沏了一杯热茶。
“呱当——”忽而听舱外一阵甲板晃晃荡荡,两艘船一前一后往福城方向启程归航。
——*——*——
今次因为没有货物随行,船舱里显得很是空荡。庚武在角落拉了块布帘,铺了两床簇新的被褥叫秀荷歇息,自己和弟兄们在船舱里打着地铺。一路但走不停,不二日便达到清江浦,与几家熟悉的掌柜预订了下一批的青红酒与红醋,当天晚上便继续开船上路。
那船舱摇摇荡荡,听岸边花船上男人女人嬉笑谩骂,倒像是那靡靡浑浑的催眠曲儿。众兄弟吃了几日牢饭,一个个早已疲累得不行,除了掌舵的两名执夜,其余的都尽都早早瞌睡。
秀荷被晃得胃里泛酸,迷迷糊糊睡不踏实,忽而身畔探过来一道清梧的身影,黑压压把光线遮挡,猛一个惊呼醒来:“啊,是谁……”
“嘘,是我。”迎面对上庚武清隽含笑的脸庞,嗓音压得很低,把她小嘴儿用力一啄。
不由羞窘,嗔恼地赶他出去:“没声没息的,差点以为又是坏人。快出去啦,都误会是我叫你进来。”
“听见你翻来覆去睡不踏实,莫不是叫我进来陪你?”庚武却蛮缠,清梧的身躯倚在床边躺卧下来,将秀荷的身子往里面挤了挤。
又闻见他身上熟悉的清爽味道,秀荷的脸红红的:“还要不要人活了,外面那么多弟兄。”
“爷就是想你了,想抱一会我庚三郎的小媳妇。”庚武揽着秀荷藕儿一般的削肩,精致下颌抵在她的锁骨上摩弄。
“油嘴滑舌,挤不下啦。”秀荷推他,推不动。
真是越来越坏了,竟然还威胁她:“别闹,再推可就真被外面听见了。”
便不推,咬着下唇气哼哼地瞪着他不动。那舱角小床空间窄窄,两个人的身子熨帖得不留一丝多余空隙,这样四目濯濯地对视着,渐渐味道便不一样起来。
嗔恼又化作痴缠。
秀荷倚着庚武清宽的胸膛,指尖沿着他肌肤上的鞭伤,心疼道:“这一趟我就不该来,真是把梅孝廷恨死了。眼下船被禁了半年,日子才好过一些,又没指望了,回去都不知该怎么和婆婆嫂嫂们说起。”
那嫣红小嘴儿轻抿,细密睫毛下肌肤娇粉可人,庚武忍不住啄了秀荷一口,把她揽入怀中安抚道:“不是还有酒铺嚒?那百来缸酸酒委实被我赚了不少,清江浦往上十来家掌柜都下了订单,不如趁如今正炒得火热,回去重新盘个场子,把你爹的酒铺扩大了做。弟兄们也好添把人力,不至于无活可干。你就留在家里给我当少奶奶,回去把梅家的绣工辞了不做,免得再叫那梅二混小子欺负。”
“不要。你不知那梅家老太太怎样压榨人,每月的工钱就只发五成,其余的一半得整年做全了才给发。今岁大多困难的活计都是叫我一个人来做……唔……不晓得给她卖命加了多少个班,差两个月就是年底了,这工钱我可不能不全要回来。”秀荷的嘴被亲得红红的,像涂了一层润泽的蜜滋儿。尾音尚在唇齿间游弋着,顷刻便又被庚武吞埋进那狼野的热-吻之中。
“我给你补回来不一样嚒?日后你相公我赚多少都由着你花,爷养着你,让你做咱们春溪镇上最快活的女人!”那一抹牡丹肚兜随着女人的呼吸山海波澜,又想起初次将她从水中救起的悸动一幕,庚武素长手指勾开秀荷颈后的红绳,蓦地倾埋下清隽的脸庞。
他的吻炽烈起来叫人如火如荼燃烧,温柔起来又能把人骨头化了魂儿化了,像一滩水儿消融。最近也真是奇怪,忽然异常敏感起来,才被他亲了一小会儿,气息就变得绵绵沉沉的,还痒痒。
“嗯,轻点儿……天天这样吃,三郎也不嫌腻……”秀荷忍不住双手环上庚武的颈,嫣红小唇儿熨上他丰俊的额头。
察觉女人前仰的迎和,庚武嘴角不由勾起促狭:“这样娇好,到何日才能把她看腻?最近吃得多了,竟然还有一股甜味……告诉我,你可是背着我涂了甚么胭脂粉儿?”
说的什么呀,把胭脂粉儿往胸前拍的,那是红姨怡春院里的女人好么?床板太小,秀荷被庚武箍得动也动弹不得,只得贴着他清俊的脸庞捶他:“哪里有心思去涂那些,还不都是叫你给弄的……嗯呀,快别咬了,忍忍两天就到家了。”
“不忍,忍不住。我就放进去不动,你自己摸摸看,再忍可就要坏了。你舍得?”庚武却不肯,蓦地把秀荷的身子往上抬了一抬。
真坏,在外面与人应酬交际涵养极了,回到家里对着自己却什么话儿都敢说。秀荷没得办法,只得咬着唇儿把手伸下去一探,脸儿顿地烧红,说不出来话了。
庚武凝着爱妻羞羞的娇颜,晓得她默许了自己,迷人的嗓音便抵在她的耳畔说:“关秀荷,你可知道,那天在牢里忽然看见你走进来,那一瞬间爷的心到底有多被触动,我竟不晓得你为了我可以这样勇敢……又犟又柔的小妻子,你叫爷如何舍得不疼你!”
“唔……”
想到那日牢中所见之行刑,秀荷又心疼庚武又恨他,才要骂他甜言蜜语哄人,只话音还未启口,那里便已经被他融得密不透风……
“咯吱咯吱”——舱角里传来诡秘的声音,不像是船甲板在动,倒像是老鼠啃食东西的动静。
秀荷害羞,怕弟兄们误会是自己闹腾,连忙叫庚武不要动。
庚武蓦地收敛了动作。
“咯吱咯吱”——那声音却还在响,极其细微。四周诡异的安静,好像有什么即将一触即发的紧促。
夫妻二人不由屏了呼吸,四目濯濯地对望着等待。
果然,一忽而外面便突兀地传来小黑的训斥:“好啊,我说最近怎么干粮总是莫名其妙地少掉,原来他么的船里藏了一只过街老鼠!”
“啊——,别打我,别打我,庚武大哥快救我一命!”紧接着便是假小子不阳不刚的哭叫,听起来像是被打得很惨。
这都过了清江浦了,可见她从堇州府上船,就窝了一路。秀荷不高兴地看着庚武道:“三郎什么时候把她弄上来的?又瞒着我。”
女人的红唇含咬,多容易才把她哄好,显见得又把自己误会。庚武敛了眉峰,隽颜上浮出少见的寒意,蓦地收紧腹垮在秀荷的宫中释放,亲了亲她的脸颊披衣而起。
“恨不得把这土棍撕成两半,又如何肯带她上船?”
空荡的船舱之内,小黑正拿着鞋拔子要打阿晓。阿晓穿一身细料的红衣裳,梳了妇人的小髻,脸上化了浓妆,但显然应该是许多天前化的,此刻双颊染了污渍,衣裳也残破,狼狈又凄楚可怜。
庚武防步踱过去:“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如此吵闹。”
小黑看见大哥和嫂子从帘内一前一后走出来,嫂子的脸红红的,胸脯翘婷婷,他是知道女人的,才被疼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不由羞窘收回眼神,不敢继续再看,横眉冷声道:“大哥,正奇怪最近干粮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减少,原来被一只脏耗子藏了一路。这小子心眼狠毒,留着不知道还能对嫂子做出什么恶事,我看倒不如打残了扔出去干净!“
“就是!看这花里胡哨的真叫个晦气,干脆把她直接扔下河里喂鱼,死不死由她自生自灭!”阿康也骂,弟兄们纷纷跟着附和。那天若不是阿晓把大哥从秀荷身边诳走,哪里能有后来的一出接一出。如今本来才步入正轨的货船生意,被罚了半年不许营生,才打开的财路又断了,呸,这千刀万剐的害人精!
周遭煞气腾腾,没有一个人再对自己敞露笑脸。阿晓想起早前在凉棚下卖醋时,与大家相处的其乐融融,心中不知多少悔恨。
见众人不理自己,只得跪爬到庚武的脚边,拭着眼泪道:“呜呜……庚武大哥救救我呜呜……疤脸那个老王八蛋,他把我糟蹋了,镇日把我关在老窝里昏天暗地的折腾……可他有病,他、他那里脏得见不得人……如今阿晓没有活路了,好容易才逃出来半条命,大哥你救救我吧!”
一边说着,见庚武冷漠无情,又转而跪向秀荷,砰砰砰地磕起来响头:“嫂子,嫂子行行好,求求你原谅我……都是女人,相煎何太急,阿晓给你当牛做马好不好?放我回去我就当真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那痛哭流涕,那涕泪交流,真个叫梨花带雨啊。忽而衣襟盘扣随着动作滑落,胸前一片被啃咬未愈的疤痕,那青青红红只叫人看得触目惊心。
秀荷咬了咬牙,隔开庚武与阿晓的距离,嗓音低低的没有温度:“你此刻知道死路一条、没有活路了,早先算计我的时候,如何就没有这样想过呢。那天倘若不是三郎及时赶到,只怕现在这样狼狈的,就是我关秀荷了。你也未必会同情我,或许你还会躲在暗处偷笑,然后借机觑觎我的男人……你这样可怜没错,但实在对不住,我也不是谁人都肯帮的,此刻我不救你,是要叫你知道,那作了恶的总要因为自己的恶,而受到些应有的惩罚。”
从来也没做过恶人,这样的自己叫人陌生。可她记仇,没忘记那天被疤脸桎梏在床角的绝望和不堪入目。秀荷凝着庚武濯濯的眼眸,低下头去:“三郎,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你给她点银子叫她下船去。”
怪只怪无知无畏,贪了那不应该。“呜呜呜……”阿晓哭得顿时厉害,头磕得发髻都散落下来。
庚武揽紧秀荷被夜风吹得薄凉的削肩,再不看那地上梨花带雨的凄楚双目。
“下个码头船靠岸,让人把她放下去,爷不想看见她。”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陆陆回黄金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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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走到十月上旬,初冬的寒意便已经到了。夫妻二人一路迢迢,傍晚的时候到达福城码头,再换一娓小舟荡过江面,日暮时分总算赶回春溪镇。
福城这地界冬季天黑得早,才不过酉时家家户户便已灯火红黄。沿着金织廊桥往洋铛弄方向走,听桥下流水哗啦啦,看两岸高低民厝烟囱袅袅,入鼻的不再是胭脂香粉,也不再是那码头边上的鱼腥味道,连心底都是道不出的亲切与安心。
秀荷揩着大包小包走到桥中央,看神龛里香火未尽,神明在漆幽中威严端坐,忍不住便顿足匍拜。自己拜还不够,非要拖着庚武也一起拜。
庚武打小没拜过,贯日只视那神龛如若无物,不由勾唇好笑:“你要求什么?我许了你就是,莫非他竟比我还疼你不成。”语气里却都是宠溺,爱惯她这小女人家家的脾气。
秀荷嗔着剜他:“求平安,你自己能给得了平安嚒?快来啦,不来我回去告你黑状了。”
好嘛,学会要挟了。出去见过几天世面,嫂子也被带坏了。
一同住在桥尾这岸的弟兄便怂恿道:“叫大哥拜,大哥就跪下一起拜吧,她们女人家都信这个。”
“也不尽然,我见那梅家二少爷时常便去庙里吃在念佛。”来接小黑的美娟不服气,撅着嘴儿反驳。美娟脸蛋粉粉的,抬头看一眼小黑,又咬着嘴唇低下头。
一个月不见,真是怎么看媳妇怎么都爱。小黑暗暗揉了把美娟的腰,受不住了,恨不得快点儿回家:“吃斋念佛也挡不住那小子作恶。大哥,那我们可就先走啦,您慢慢拜。”
庚武无得办法,便只得撩开袍摆跪下。夫妻二人双双拜了一拜,方才揩着衣摆站起身来。
阿晓低着头随在后面,步子怯生生的,有些茫茫然不知所措。
这个是甚么地方?为什么河水的声音是叮叮咚咚,为什么脚下的桥踩上去像要飘起来;那二层三层的土木小厝里,住的是人还是土拨鼠?她长到现在,从记事起所有的记忆便只是码头的脏与臭,几时来过这样清朴美丽的江南小镇子。哦,记起来了,像那说书老头故事里的世外桃源,采菊东什么篱下,悠什么然见南山。
不过那时候的她不相信,听不得那老头儿满口文绉绉的酸,没少给他在茶水里下巴豆。
阿晓想起曾经扎着大辫子、头戴大红花,鞋子反穿、扣子乱搭的自己,真个是没少做恶啊。
拖拖沓沓,走不快路,像命运已经出离身子所能掌控。
秀荷见了,便叫她别走了,自己在桥下找个窝呆着吧。我们也不是什么富人家,家里也没多余的地儿给你住,还嫌麻烦。
“我……老子们有脚,我能走路。”阿晓卯了卯嘴唇,连忙抱着包袱几步跟上。
……
才下过一场绵绵细雨,洋铛弄外空气潮湿且缱带花香,巷口有三五小儿嬉戏,那红红绿绿,画面看起来好生恬谧。
岚儿和桑儿正在跳山羊,弯腰瞥见一抹熟悉的长裙娓娓移近来,连沙包都忘记捡,连忙几步冲回家:“奶奶,娘,我三叔和小婶婶回来了!”
“吱嘎——”半掩的院门洞开,秀荷才踏上石阶,庚夫人与两个嫂嫂便迎了出来。
庚夫人着淡紫的薄绵及膝绲花边褂子,保养得宜的面容上都是慈爱与欢喜,抚着秀荷的手面说:“前些日子才收到你寄来的信,说这趟接了桩大生意,要耽误些日子。怎么一忽而就到家了,傻孩子,也不提前吱个声儿,我好出去接你们回来。”
“这样阴雨的天气,叫娘多余出来一趟做什么,我和三郎又不是不识路。”秀荷的手心被攥得暖暖的,想起在外担惊受怕的那几日,怎生得一见了婆母,笑盈盈的眼眶便又没骨气的晕开一抹红。
晓得这女人素来只肯把软弱示与亲近之人看,大抵是最近被母亲和嫂嫂们宠惯坏了,一回家来就爱娇。庚武既欣慰又心疼,暗暗紧了紧秀荷的手心:“傻傻的又掉什么眼泪,都到家了,一会叫孩子们看了笑话。”
“怕不是你在外头欺负了人家,瞧把弟妹小脸蛋瘦的,下巴都尖了。”大嫂佯作怪罪的模样。
二嫂福惠把秀荷的包袱挽过来,啧啧欢喜道:“哟,这大包小包买的什么呐,看起来今番确是接了桩大生意。”
“大嫂说得对极了,他就爱欺负人。走,回屋给你们拆礼物去,不理他。”秀荷剜了庚武一眼,又掠过他身后躲藏的阿晓,揩着帕子拭拭眼角,又晕开和乐的笑颜来。
然而那娇容中隐匿的一抹惆怅,却没能逃过庚夫人的捕捉。庚夫人看了眼门外惴惴低头的阿晓,晓得今番小夫妻两个必然遇到了甚么事,嘴上却也不多问,只柔声叫秀荷与庚武快进门歇歇,在外头站久了着凉。
一家子其乐融融往门槛里迈进,独留阿晓一个人揩着包袱在石阶下孤立。
阿晓悄悄打量着,但见庚家虽不富裕,但上至主母、下至嫂嫂和孩子,各个都天然带着一副大户人家的雍贵之气,便只是踌躇着不敢进门。
“你进来吧,不用怕,既然来了就是客人。”庚夫人笑笑地打量着阿晓,但那客气里却分明是生分,且只称呼她为‘你’,并不因她绾着妇人髻而叫她小娘子。
“谢夫人收留!”阿晓惶恐,连鞠了三个躬,低着头跟在后面进了门。
庚夫人示意阿晓净了脸和手,又在两个婆子的偏桌上加了一副碗筷,并不叫阿晓在主桌上一块儿用饭。
因为秀荷回来,临时又加了两道菜。饭桌上两个嫂嫂忙不迭地舀着汤,只道秀荷去堇州府一趟瘦了不老少,埋怨庚武没把小媳妇照顾好。
“你们不在家呀,不晓得家里头冷清了多少。颖儿从睁开眼到闭上眼,一整天都在问‘小婶婶几时回来呀’,就是不问他三叔,看看我们秀荷多得人心。”福惠说话一向直来直去,字字句句都有意说给阿晓听。
虽然没有人解释,这个容色微黑的俊俏小媳妇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但是明显全家人已经嗅出来不一样的味道,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秀荷这一壕,并同仇敌忾地把庚武隔离在外。
庚武好不尴尬和冤枉。若非因着阿枫手上有疤脸和张家贩卖私盐、更甚至芙蓉膏的证据,他也不会最后改变主意,决定暂时留下阿晓用以要挟阿枫。但这事前也是经过秀荷同意的。果然女人的心肠最是容易变卦,当日口口声声应好,这会儿竟也不站出来替自己辩解半句。看全家老少包括颖儿刀子一般横扫过来的眼神,尤其是淘气的颖儿,白眼儿翻得都快要看不到眼珠子了,他自大营里归来,还从未受到过家人这般的排挤。
“咳,”庚武肃着隽逸狼脸,夹了一筷子颖儿最爱吃的枣糕,精致薄唇勾出一抹笑弧:“近日不在家,颖儿可有再去三叔房里翻书吵闹。”
“吃人家的最短,我才不上你的当。三叔欺负小婶婶了,三叔是坏人,我不和你好。”颖儿躲在秀荷怀里,斜着白眼横庚武,像一只凶恶的猫头鹰。
庚武脸色便很难看,幽怨地睇了秀荷一眼:“就是,从睁开眼到闭上眼,小嘴儿半刻也没听过。一日吃得比我还多,也不知吃去了哪里,看这‘瘦’得叫人心疼。”
腰谷上忽然被他轻轻一揉,晓得他在暗讽自己其实是胖了。秀荷才不理庚武,在外头是他的地盘,受了什么委屈也只能憋心里,被他霸道地圈在身边走不得,回来也须得叫他吃吃瘪。
秀荷含咬着唇角,小声嘀咕道:“这下没地位了吧,看你下回还敢欺负我。”
“……女人,学坏了。”庚武抵在秀荷耳边轻咬了一口,作势把颖儿揽入怀中。
岚儿眼尖看见了,捂着嘴吃吃笑:“三叔三叔,咱家的货船接了什么大生意,下回我也要跟着小婶婶一块去看。”
“我也要去!”二丫头桑儿连忙附和。
“我也要……三叔可厉害了。”颖儿嘟着嘴,又去缠庚武的脖子了。
一家子女人孩子,眼巴巴地盼望着日子越过越好,忽然船被禁营了半年,正不晓得怎么开口说起呢。被孩子们猛然这样一问,秀荷笑容不由微微一滞,便有些不知如何回答。
一晚上旦问起生意上的事,弟妹便只是笑着岔开话题,嫂嫂们此刻也察觉出来异样,一时屋子里的气氛莫名安静下来。
偏桌上阿晓攥筷子的手不由紧张,勾着脖子好生窘迫,怕被哄出门去。
庚夫人看出来了,见饭菜已吃得差不多,便吩咐婆子给秀荷安排了热水,叫秀荷先去洗洗歇着,又把庚武单独留下来。嫂嫂们见状,便也各个哄着孩子回房嬉闹。婆子去给阿晓在屋里加盖铺子,堂屋下顿时安静下来。
庚夫人阖起门扇,在高椅上端坐下来,敛起惯常和蔼的笑容,威声问道:“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莫说我们庚家从来没有纳妾的传统,便说秀荷新媳妇才进门,也断不能让她就这样受了委屈。”
几时见过母亲这般严肃,晓得再瞒她不过,庚武便只得将路上所遇一应道来。
秀荷在耳房里清洗,细细碎碎听得一些,听到庚夫人那句“不许纳妾”、“断不能叫她受了委屈”,心里便觉得暖暖的。把水倒尽,拭干了身子回房歇息。
近日真如庚武所说,越来越像只懒猫儿,每逢一吃饱了就想睡。本来想等他回来戏谑他几句,竟然也等不住,忽而不知什么时候便遁去了梦乡。
……
堂屋里黄灯袅袅,夜已渐深,初冬的时令一入夜便连蛙声也无。
庚夫人端坐在八仙椅上,长叹一口气道:“都说‘善恶有报’,那梅家次次把事做绝,反倒叫他们这四年来越发顺风顺水了。听说今番那批冬衣进了宫,叫太后娘娘好不欢喜,明年四季的宫装又派给他们绣庄去做,如今老太太又整修宅院,又扩建祠堂,好不风光耀人。都这样了,却连你吃口船饭的生意,也都要赶尽杀绝。若不是那端王爷明断是非,最后一条性命怕不就被鞭死在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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