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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嫁作商人妇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玉胡芦
他却忽然把手伸出来,在她的腕上重重一扣,龇着牙:“说,是不是想送完这顿饭就和我断?”
看,他这人总是这样,从来都把她逼到气竭。前面才说要与她同归于尽,让她生不如死;后面又把她紧紧地箍在怀里,说没有她不行,他活不下去。
他的胸膛清瘦,有乌龙茶的甘香。怪她心太狠,又迫她回忆两个人的旧时光。
那些旧时光里却当真都是他,子青忽然不在了,他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她叫出绣坊,“不高兴听就打我,可不许用眼泪洗我的衣裳”;第一回看到她长裙后渗出来一点红,转身便扔来一叠细软的棉麻布,却满副臭脸地嫌弃她“女人就是麻烦”;夜半翻墙与她说话,怎么劝也不肯回去睡觉,被阿爹起夜发现,一竹筐盖下去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却又来……
叹一声,谁让先把他认识,先与他做了青梅竹马。
秀荷敛了敛心神,看庚武一眼又移开眼眸:“庚三少爷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怎么突然间对自己这样淡漠,连羞怯也无。
庚武浅蹙眉头,隐隐约约察觉出什么不一样,但还是一贯沉稳的语气道:“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几句话都不敢出来说。真当我是土匪?”
晚春插嘴道:“哪里是土匪,秀荷是害羞呐!庚武少爷您不晓得,我们秀荷就要和梅二少爷成亲了。叶夫人亲自给关福大叔下了聘,月底就要喝喜酒,日后秀荷可就是正正经经的少奶奶啦。”眼中有艳羡,恨不得把喜事更加渲染。
庚武容色将将一黯,只觉得一上午满腔的柔情正一点点被冷水冰凉,那深邃眼眸看向秀荷:“她说得可是真的?”
蒋妈妈冷言冷语:“什么真的假的,我们二少爷那样的人才,多少人巴着盼着想嫁给他。嫁给他那是福分!秀荷姑娘可以走了吗?我们夫人事多,可不能单等你一人。”
呸,狗眼看人低的婆子!
小黑啐了蒋妈妈一口,仰头对秀荷道:“秀荷,你可不能这么绝情,庚武少爷为了你,没停没歇地在运河边抬了半个多月大青石头,那可不都是为了娶你而攒聘金钱?你这说不要就不要他了,让他一个人怎么过?”
秀荷凝了眼庚武被曝晒后的麦色肌肤,还有下颌上的淡淡青茬,心一狠:“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他怎么过我哪里能安排?他自己赚钱养家,怎样怪到我的头上。”低头扯扯晚春:“时间不早了,走啦。”
那纤柔手腕上拢着的绸缎青一色红,竟然连新娘喜服都已经开始剪裁了。庚武想起昨夜未尽的梦,忽然觉得怀中的锦盒好生可笑……这样大的事,她一声不吭悄然无息中进行着。他却枉在心中为她种种勾画,其实她的世界里根本无他。
庚武再看秀荷,那从前的萧冷与生疏便复又在俊毅的脸庞浮现。
秀荷低头不看,兀自镇定地从他高大阴影下擦肩而过。
庚武忽然把她袖子一拽:“是你自愿的?…就这么想做少奶奶?”
秀荷只得抬头仰视庚武,那长眸深邃,里头像藏着一只狼,她每次看他的眼睛心都会乱。庚武乱她的心,他还杀人饮血,就算不嫁给梅孝廷,她也不会和他好。
秀荷心怦怦跳,咬了咬牙:“那也与你没关系。以后不要再那么没命的干,为不相干的人把身体累垮,可没甚么好处。”话说完心都虚了,把袖子拽回来,盈盈碎步头也不回地走掉。
啧啧,这女人才多大年纪,恁个冷硬的心肠。
小黑唏嘘试探:“庚武少爷,那,您的镯子……还送不送?”
一缕花草淡香拂过鼻翼,风一吹,忽而不见,就好似那女人来了又走,想在他心中片甲不留。
“那梅家老二纨绔倜傥,本也无意与他抢夺,她若执意要嫁,又何必去挡她富贵?”庚武收起空缺的掌心,衣炔缱风地走了几步,忽而回过头来:“你刚才说,那梅家修祠堂正缺人手?”
小黑哪里还敢再劝,讪讪心虚道:“刚才是刚才……刚才我还以为那梅家少爷另娶了别家姑娘,哪里晓得……我看爷您还是别去了,不然回头秀荷下花轿,你得多尴尬?”
“哼,爷只怕他不敢收!”庚武将手中长棍一攥,大步流星地穿出了街市。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拾陆回三日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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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城人迷信,讲旧礼,三六七月不提亲、不嫁娶,前两月“田水白,不吉利”,七月是鬼月,阴气太重。
那时候提亲,须要将女方的生辰八字写在红纸上,“坤造某年某月某日某时生”,作为庚帖托媒人转至男方家里。男方将庚帖在祖先案上的香炉下摆放三天,三日内若家中无病无灾,无锅碗破碎,即称“圆好”。
再请算命先生测断两人是否命理相合,若是,男方家的叔伯便挑着红担红篮来到女家,将红篮摆到女家的供桌上,此曰“合婚”。合婚后便正式定亲、行聘和迎娶。
因着梅老太爷一年难得回来一趟,梅家想要在五月内将亲事落成,故而许多个中重复的琐碎便合起来在一块儿办。
青红酒铺的空地上,布匹、香烛、冰糖、线面、柿子饼、猪腿肉、花生糖、镯子首饰……新挑来的彩礼和妆奁,琳琅满目凑成了十二色。那挑彩礼的笼担和扁担上贴着红纸,挑头担儿的是梅家一个远房叔叔。老关福没有说什么,毕竟自个是小户,也不好叫他梅大老爷这个亲伯伯挑着东西来。
什么都齐全了,就只差了一对儿婚书。
端午的太阳起得早,公鸡还没叫两声就已经黄灿灿地挂在天空上。窄仄的天井下却阴凉,秀荷在水台边包着粽子,新鲜的箬叶泛着沁人清香,她把叶子卷成四角的菱子形,一勺一勺往里头灌着米豆儿。她做的粽子形状好,花样儿也多,做得很认真,细密的睫毛将眼下遮出一抹沉思,心绪猜不透。
老关福在竹椅上看着,心里头便有些舍不得。
子青不爱说话,关福从来不问她从前的故事。子青默默地像要争口气一般,各方面都不舍得女儿比谁人不如。这丫头打小被她娘宠着护着,连碗都不叫洗一块。十二岁上子青一走,她一个人跑到坟头枯坐了一下午,太阳落山才肿着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出现。后来也没有再哭,家里头就给她操持了起来。
老关福过得粗糙,什么日子也不记。春节打年糕,清明吃青团,端午包粽子,立夏拌酒糟……这些年,逢年过节一应都是秀荷担当着。这丫头心思从来藏心里。
老关福吧嗒着烟斗,瞅着秀荷沾着米粒的手,问道:“真就这么决定了?梅家的聘礼虽下,到底婚书还没来,你要是不想嫁,这些东西我就把它退回去。”
一边说,一边睇着秀荷的表情。
新酿的酒水用泥巴封紧在墙角的缸子里,一排排摆过去,香气掩不住。自从梅家决定迎娶自己,嫁到林家的梅三姑姑就把阿爹的酒订下了,红曲和糯米都不用自己掏银子去买,他们包揽着送过来,定期上门收。哥哥在瓷窑上也升了一级,改成监工了。
老关福把酒当做命,看酒的眼神就像看自己的孩子,毕生愿望就是能有一家自己的酒庄,而不是这样的小酒坊。再把儿子叫回来,安分娶一门媳妇,父子两个把酒庄经营起来。
秀荷说:“送都送来了,退了做什么?爹先头大张旗鼓的为我找婆家,不就是为了逼梅二少爷娶我嚒?现在又来说退。”
嘿,你这丫头,心思比针还细。
老关福讪讪吸了口烟:“那还不是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不将他小子一军,他能急起来娶你?他若将了还是不娶,你这犟脾性才肯死心去嫁别人。”默了一默,又问道:“嫁是嫁了,那庚家三少爷怎么办?你这还欠着他一条人命。”
秀荷手一顿,蓦地想起雨夜屋檐下庚武那道灼灼的眸光,贝齿便咬了下唇:“得问你自己……明知道他刚从大营里放出来,不知根不知底的,你自己招惹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垫着脚尖把粽子挂起来,拭净手儿出门去了。
身后老关福一口烟塞在喉咙里,差点儿被呛得出不来。
是欠他一条人命……可她没那么大义,为着一个才打过几回交道的男人,敢把什么都豁出去。
——*——*——
梅家祠堂坐落在大院西北角,紧邻着后院一排儿公房。梅家是春溪镇第一大户,祠堂建得也比别人家高,那檐角磅礴高亢,彩漆鸾鸟于飞,横梁也是上好的杉木。只不晓得怎么回事,那木头竟然着了虫蛀,整日个从上头往下掉粉屑,落在祖宗的牌位上,灰蒙蒙一层拭不完。
撑家大梁都着了虫蛀,传出去可不好听,那嘴贱的指不定又要掰出甚么“梅家要垮了”之类的谣言来。
少爷们成亲须在祠堂里祭祖宗,老太爷怕着了不吉利,要趁短短半月时间内把横梁换掉。那杉木沉重,还不能破坏原有的结构,力气大又能干的工人不好找,工钱也给得比别人家多。
吭、吭、吭
敲砖锯木的声音在耳畔回响,秀荷揩着裙裾正准备从小径穿过去,却听前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庚武少爷放一百个心吧,晚春一定把话给你带到。”
“好,那就拜托你了。”
“拜托什么呀~快把人羞死了。对了,这是晚春亲手做的团子,庚武少爷你尝尝!”
阳光在树影下斑驳,秀荷看到晚春把一枚食盒递至庚武的面前,庚武微一迟疑,但还是接过去吃了一块,又把其余的扔给旁边几个兄弟。后面又说了几句甚么,秀荷听不清,只看到庚武挺拔的侧影,似乎越过晚春往这边看过来。默了一默,连忙换一条路避开。
——*——*——
一张百鸟贺寿图把绣房铺满,绣了十天余,总算快要完工了。秀荷低头修整着边角,看晚春在一旁魂游象外,一下午抿着嘴儿,不晓得多少甜蜜沉浸其中。
“嗨,什么喜事高兴成这样,笑得嘴都停不下来。”秀荷想起昨日小径上听到的话——“庚武少爷放一百个心吧,晚春一定把话给你带到”——作随口问着,手中的针线不停。
晚春总算等到秀荷主动开口问了,把绣盘一放,几步便凑到秀荷的身旁:“只许少奶奶你高兴,就不许我也开心呐?……喏,就是这个,庚武少爷送给我的,秀荷你说好看不好看?”也不等秀荷回答,一手轻抚着镯子,又自己欢喜道:“上个月在荣珊首饰庄里看到过它,值十两银子呢,攒一年零花都买不起一个,没想到他就送我了。”
他他他……
那青白玉手镯润如凝脂,秀荷眼前浮起在祠堂外看到的一幕,心中便释然了。
刮了晚春一鼻子:“是很好看,想不到那么个冷汉子,还挺会给女人买东西。”
“喂,别这么说他。他如今虽不如从前少爷雅气,但可晓得疼女人……他日若能嫁给这样的男人,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晚春把玉镯捂在胸口,闭起眼睛陶醉其中,像是自言自语。
“花痴了你。”秀荷嗔笑着收回眼神,正要低头继续,却听外头传来蒋婆子的声音——
“姑娘出来下,二夫人叫你过去说话。”
便把秀盘一放,拍拍针线头出去了。
——*——*——
梅家内宅里阴阴凉凉,阳光透过天井已不剩下多少气数。正堂八仙桌上的金桔被打出一片雾蒙,梅老太太和梅大夫人各坐两边,梅二夫人叶氏坐在左侧首,看婆子给秀荷量衣裳。
秀荷的娘去得早,瘸腿阿爹又是个粗人,梅家便帮着把一应衣裳也做全了,回头再托亲戚叔伯用担子挑至关福家。两个媳妇一起办喜事,不能独独冷落了其中一个。
十六岁的秀荷,身段是纤柔曲婉的,腰谷儿是凹进去的,胸脯和臀又恰到好处地满出来。胯也长得似弯月,都说女人若长了这样的胯,不仅在房-事上得男人的喜爱,还能好生养。
那少女淡香在厅堂下散发,掩不住的青春味道。梅大夫人周氏看着满意,叶氏的眼神却凉薄——
这样的女人,倘若配自己儿子那是便宜了她,但配那个轮椅上的大少爷,却是便宜了大少爷。哦,也不尽然全是便宜。不晓得这丫头到底什么把孝奕迷住,平日里阴沉沉的一个人竟然独独对她袒护,说要娶,那就定然只能是正经的大少奶奶。
呵,好一个大少奶奶。
孝奕的母亲周氏不得丈夫的宠,怀孕期间胎气不好,生下来就落了个气虚的毛病。老太太纵着,梅家两个老爷年轻时候在外头不知道多少花哨。梅静斋本来就不喜欢这个比自己大五岁的女人,再加一年也难得回来两三个月,自然也就对周氏生的儿子不亲不睬。左右家里头不缺银子,要娶谁,那就娶去吧。
这女人果然八字命好,怎样颠簸她都顺遂。好在等办完了婚事,六月底小两口就要随老太爷出海去了。出海了,以后眼不见为净,家里头还是自己孝廷为大。
叶氏收敛心神,笑笑着赞道:“姑娘好身段,瞧这些料子往身上随便一搭,怎样穿都水灵。”
“是不错,那是我老太婆挑人的眼光好。”老太太眯眼点头,很为自己选的绣女而满意。
“秀荷谢过太太夫人。”秀荷颔首搭腕,乖觉地作了一礼。
“姑娘仔细。”裁缝婆子叫她转过身去,又蹲下来用手指丈量她的脚踝。
二楼漆红木走廊的尽头,大少爷梅孝奕正在吹笛子,那空空凤眸微阖,清冷目下敛一片黯光,似在隔空凝望楼下女子,又似思绪在幽远处飘忽。
二少爷梅孝廷着一袭月白绸裳,慵懒横坐在木栏杆上,勾着嘴角好不自得:“阿奕,你看我媳妇可好看?”
梅孝奕缓缓把笛子放下,目光向秀荷处一凝,轻启薄唇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怎样都好看。”
梅孝廷听了这话,雅俊容颜上越发堆满宠溺:“那是,我打小一看见她,就晓得她将来定要做我女人。你还别说,这世间除我,不信还有谁人比我更懂疼她……”
他口中言语未尽,梅孝奕的脸色却蓦然阴沉下来,手中笛子往小几上一搁,竟也不吹了。
梅孝廷以为兄长遗憾未能与新娘谋面,他是最重手足情义的,连忙歉然补充道:“阿奕也勿要扰心,那个张家的锦熙小姐我替你看过,杏仁眼小樱桃嘴儿,看着就是个聪慧持家的女人,你见了一定会喜欢……”
“哦,是嚒?”梅孝奕低沉地应答一声,轱辘轱辘,素手推着轮椅离开了。
那背影幽冷,抚轮子的手指苍白又修长,手背上一根根青筋扑起。
梅孝廷怅然,不知哪句言语说错,因见楼下秀荷已然量好,便轻摇竹骨小扇径自下得楼去。




老大嫁作商人妇 第拾柒回婚书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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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这就回去安排。”婆子把布料收进篮筐里,躬着腰告退。
梅老太太抿着银烟斗,谆谆嘱咐道:“我们梅家是重规矩的大户人家,虽则你母亲是个戏子,但你是我老太太亲自挑选的绣女,从小也是知根知底的。我晓得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嫁进来那不该想的就不要再想,安分守己,好好服侍你的丈夫。他身体自幼不好,可受不得甚么风浪。”
秀荷搭着腕儿说是,步子却不见离开。
梅二夫人和蔼笑问:“姑娘还有什么话嚒?”
秀荷抿了抿唇,暗自豁出去勇气:“前些日阿爹收到聘礼,独缺了婚书……自古男女婚嫁,媒人为聘,婚书为证。如今聘礼已下,镇上都晓得秀荷许了梅家少爷,夫人却没有把婚书一并送来,可是觉得秀荷有哪里不对?”
她语音柔柔,说得犹豫,却一鼓作气说完。
叶氏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个老的就借口措辞休息去了。梅老太太和大夫人吃斋念佛,这种不好张口的事还是由老二家的出面应付比较好。
主座的位子空却下来,告辞了也可,秀荷也想单独说。
叶氏巴不得两个走呢,上下将秀荷一番打量,然后才笑盈盈道:“不是不给,这件事儿也是我们做大人的私下斟酌过的……先前孝廷和你闹矛盾期间,外头关于你和庚武的流言不少,听说他把你从水里头背回来过,有天晚上还在怡春院里和你……”
竟原来是这个,秀荷柔声打断:“回夫人,我和庚三少爷并没有什么,那天夫人问我的时候就已经解释过。长辈们若是怀疑秀荷的清白,秀荷断不敢再进门拖累少爷。”说得委婉,却也不亢不卑。本已经死心,若非为着梅孝廷,这样的场面她其实不愿经历。
晓得这丫头骨骼刚烈,怕是惹急了,一盘好棋子怕就泡汤了。
叶氏连忙讪讪一笑,牵过秀荷的手背,缓和了语气:“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做大人的自然是信你,但家里头这么多婆子,多少双眼睛和耳朵,外头的人不信呐……我们梅家最重脸面,许多事儿做的不是给自己人看,是给外头人看的,你也要理解。”
又稍许停顿,蠕了蠕唇齿,方才一口气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这么着和你说吧,新婚头一夜,如果你落了红,证明和庚武确定没甚么,婚书做长辈的第二天就补上……但若是没有,那就按平妻的身份安置你,你也不吃亏。外头的人并不晓得缺婚书,只要你身子亲白,又何须忧心慢这几天,姑娘说是与不是?”
那一字一句击人,却偏偏眉眼慈爱带笑,秀荷只听得心底发寒,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不让抚在叶氏掌心的手指发抖。
木梯旁站着的梅孝廷眉宇便浮起阴鸷,几步从暗影里走出来:“母亲做甚么这样欺负她,秀荷从小与儿青梅竹马,又如何三两日就能变卦?若是依旧这般为难,我还去往庙里出家当和尚便是!”
拽过秀荷的手,不忍心她被母亲为难,想要把她带出后堂。那凤眸中有怒意还有彷徨,怕秀荷忽然又不肯嫁他。
叶氏把愠意暗藏,蹙着眉头作嗔怪语气:“瞧瞧,这亲还没结呐,就护起媳妇儿来了,一句也舍不得我说。都快成亲的人了,也不晓得避避嫌,仔细让下人们看了笑话。”
揩着手帕上前给儿子拭衣领,梅孝廷只把竹骨扇子在跟前一挡,不肯与她亲近。叶氏便尴尬起来,暗暗睇了秀荷一眼,像是求助。
秀荷看着梅孝廷,那一双凤眸濯濯,欲言又止,不忍不舍,义无反顾,万念俱灰……冤家,上辈子也不晓得欠了他什么债。
她便咬了咬下唇,强把一口气咽下:“记住,这都是为了你。”小声叮咛一句,转而向叶氏福礼一鞠:“长辈们的忧虑自在情理,只是这样说出来,到底伤人的心。晚辈不求其他,但求立个字据,若到时果然清白,隔日便将婚书补上,今后院子里所有人亦不能在背后造谣生事。秀荷既嫁入梅家,就是真心实意和二少爷过日子,不想将来孩子受到影响……但若是没有,情愿一场亲事作废,秀荷断无脸面再拖累二少爷,从此两家亦互相不为难。
呵,好个厉害丫头,她倒是能豁得出去……只要婚书暂不给她,待与老大圆了洞房,生米煮成了熟饭,到时管她是与不是。
“好,就按你说的办。”叶氏怜爱地抚着秀荷白皙的脸颊,向蒋妈妈睇了个眼神,蒋妈妈便颠着小脚找老太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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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上鸟鸣莺啼,花草泛香,晚春问秀荷:“昨天东家叫你去干嘛了,那么长时间,出来脸色也不太好看。”
“量衣裳呢,怕是月事快来了,哪里敢给东家脸色。”秀荷低着头走路。
晚春见她心绪廖廖,便也不再多问,揩着秀荷的袖子只往前头走。
正午日头金黄,院子里的仆婢们都在午休,小径上无人,那一绿一绯二色便显得好生醒目。
祠堂顶上小黑看见,便向庚武眨眼睛:“喏,人来了。”
庚武正把一根木头往梁上递,见状不明所以地觑了一眼。
那祠堂外的绿荫下,只见一抹绯色裙裳正碎步盈盈向这边飘过来。以为听了自己带去的话,终于肯露脸儿了,庚武眉宇间的川字正待松解,却又看到她空荡的手腕。初夏的袖子稍比平常短,她一抹藕白手腕露出来,却依然还是一只半旧木镯子静悄悄。
晚春的手腕却叮铃叮铃,那枚青白玉手镯在阳光下打着柔和的光晕。
没心的女人。
“砰——”庚武把木头抛上去,一颗心都凉了。
小黑眼尖,自然也把这一幕看见,惆怅地咋咋舌:“啧,爷真是把她看走了眼。不肯收就退回来,自作主张送给别人算怎么一回事?自个不要了,想把你推给晚春那妞儿?”
庚武蹙眉不应,亦不再往下多看。
工友们干活少不得拿女人玩笑,见底下秀荷走过,便纷纷调侃道:“庚武少爷,你家小媳妇来了,再不把她吃咯,回头便宜送到别人嘴里哈哈哈!”
秀荷这才发现被晚春牵到了祠堂这条路,却已经来不及调转,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庚武看着她摇来摇去的胯儿,明明心寒,大中午的嗓门却忽然焦渴,又想起那梦中箍在手掌心的两团娇软。
唇齿轻磨着,冷声道:“想做少奶奶,由得她去便是,爷不挡她的路。”
众人哄然笑起,言辞许多调侃。秀荷的脸烧得红红的,不用抬头看庚武,都能够想象他那双锐利的狼眼。她自是不晓得,在庚武的心中她的位置已经不一样,倒有些恼他频频用这样大丈夫的语气和自己说话……她又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只是把脚下的步子加快。
“啪——”
不知谁人扔下一根旧木头,正正好地砸在秀荷的脚跟前。干燥的粉尘漫天飞舞,秀荷捂着手帕咳嗽,脚步顿了一顿,继续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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