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巫羽
海棠仍是觉得奇怪,卫淅离开得无声无息,离开前也没有任何兆头。
更奇怪的是,主人似乎对卫淅的离去,也十分淡漠。
主仆两人的生活,自此平淡如水。在昌国县,他们的生活一度是围绕着这个叫卫淅的病人而运转,从早至晚。
卫淅离去两天后,海棠便想着什么时候回高丽,这儿的生活太乏味了。
主人先前话语不多,但每天多少会说几句,现在则是一言不发,终日将自己关在房中。
有时候写信,有时候看书。
有天,海棠从鸡窝里摸出鸡蛋,进屋想问主人今晚要做什么菜。他现在主人没在自己的寝居,而是待在曾经卫淅住过的房间。
那房间里已空荡得只剩床柜,主人在里边呆坐至天黑。
海棠想,那位姓卫的真是个薄情的人,伤好后,就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狂风巨浪袭击昌国县后的一个清晨,在树叶飞舞的院子里,海棠看到青筠抽剑起舞,目瞪口呆。青筠的剑法极快,眼花缭乱,那把剑散发着可怕的寒光,光是剑气就能将一片树叶削成两片。
这是把宝剑,海棠见过它,它总是安静放在主人床上,压在枕旁,这是主人最珍贵之物。
沈之泊在京城,总计到两封青筠的来信,最后一封,青筠告诉他卫淅已康复离去,自己清明,将前往华山。
初春,晴空万里,青筠和海棠登船离开昌国县。
青筠一身儒袍,海棠做书童打扮。
两人一路没有停留,前往华山。
在华山脚下,青筠入住旅舍。当夜如常,海棠为青筠准备好明日穿戴的衣物,服侍他梳洗。
清早,海棠起床,四处找不到青筠,然而青筠行囊仍在。海棠是位聪慧的仆人,猜测主人不便让他跟随,便静静留下来看守行囊。
天未亮时,青筠一身素袍,负剑,别开香客游客,从侧峰登上华山。
他攀登的是落雁峰,高耸入云天,异常险峻。
初春,山腰的冰雪并未消融,青筠在潮湿的林间起火入宿。
黑夜,寒冷钻骨,篝火燃起,紧挨火堆烤火。青筠就着热水,慢慢吃下自带的干面。
林中影影绰绰,风声凄厉,似有人或兽,埋伏其中。然而青筠知道,唯有自己一人。
在落雁峰长大的青筠,熟悉这里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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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知道如何在这寒冷的环境里保暖,他用油布铺在雪地,往上再垫层毛毯,他人便藏在毛毯中,只要保持篝火不熄灭,挨着篝火过一夜,不至于冻死冻伤。
睡梦中,似乎下雪了,但青筠没有因为篝火熄灭而被冻醒。
篝火烧了一夜。
清晨,青筠在燃尽的火堆旁,发现一个模糊的脚印。
这可能是自己的,青筠还是神差鬼使脱下鞋子,拿去比对。
曾经有一个人,像影子般跟随在自己身边数载。
☆、霁青19
卫淅凌晨离开昌国县,搭上出海捕鱼的渔船,第二日,渔船在庆元一带停泊,卫淅便也在此地下船。
他走时十分干脆,没有丝毫不舍和留念。就像给自己下一个指令:“你该走了”,便义无反顾,坚定不移地离去。
他不能耽搁,必须马不停蹄,或许下一刻钟,他便要反悔,哪怕他有着坚定的意志,下了何等的决心。
庆远府是个极其富庶的地方,卫淅扛着陌刀,随身携带笔纸,他在这里拿人钱财予人消灾,过着放浪不羁的生活。
无所事事时,他喝酒赌博,卧躺在破败的屋舍,看着满天星,用小刀削着木头。
他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能去想,脑子一旦运转起来,便会有一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一缕甜美的气息,纠缠终夜不休。
在很久之后,那大概是离开昌国县的两月后。押送货物的路途上,于一片昏不见天日的竹林中,队伍遭遇劫匪,拼死战斗后,非死即伤。卫淅疲惫不堪,枕靠在破亭上,他带血的手探入怀中,掏出白玉簪,那玉簪为他挡去一枚箭矢,竟碎成两截。
他将玉簪捧在手心,他低头亲吻玉簪,像亲吻情人。他开始疯狂地想念青筠,他为自己内心深处压制着一份狂热的爱而备受煎熬。
驿馆的夜晚,苍凉,漆黑,伤者们彻夜哀鸣,卫淅卷起被子,卧在废弃的旧屋,听着屋外的夜雨,想着他离开昌国县的夜晚。
也是一个雨夜。
他环抱着青筠□□的背,嗅吸青筠耳际发丝及脖颈的温热气息;他亲吻青筠的唇,左手贴放在青筠的腰际,隔着单薄的白色中单,轻轻熨烫青筠的皮肤。
他紧扣青筠十指,将青筠压制在身下,无论是彼此起伏的喘息声,抑或是木榻发出的咯吱声响,都淹没在稀里哗啦的雨声中。
这一夜,他如愿以偿。
他无数次,回味着这个夜晚,这是他一生最美妙极致的回忆,这本该是青筠留给他的最后回忆。
他走所有应得的报酬,当凌晨,他衣衫整齐离开青筠寝室时,他们已互不亏欠。
可我终究是个无赖,一个亡命之徒。
我从不遵守任何信用。
卫淅自嘲着,将破碎的白玉簪贴在唇边。
此番押送,若能活着领赏钱,便回去昌国县远远地,偷偷地看上几眼。
青筠,我对你的迷恋,恐怕得至死方休。
从商贾那边领了赏银,卫淅将它存下,而不像往常,随手挥霍。他潜回昌国县,在发现青筠居住的房子已空无一人后,卫淅到渔船那边打探到青筠和海棠已在数日前离去,前往庆元。
卫淅在打探到了他们在庆元入住的旅馆,并且从旅馆主人口中获悉,是要一路游历名胜古迹。卫淅曾经是皇城司的探子,他知道探问的手法,知道如何辨别信息,如何追踪。
青筠绝无心情游历山水,他打扮成书生装束,携带着大量行囊,他是要前往某地。清明将至,他恐怕是要去华山拜祭。
华山之上,埋葬青筠的挚亲紫玄真人;也埋葬着青筠一生的挚爱,韩其鸣。
对于韩其鸣,卫淅知道很多,这人幼年随他父亲韩绰上华山落雁峰探访紫玄真人,而当年紫玄真人抚养着青筠。
他们应当是这般结识的。
至于他们如何相爱,卫淅无法知晓。
但卫淅听师傅邝审讲述过他们兵围华山当日的情景。邝审其实也没有亲眼所见,他当时在看守静玄馆主,但邝审听其他探子谈及,他知道详情。
卫国公带领军队前往冰雪湖的木屋,韩氏父子和青筠,紫玄真人,正好都在冰雪湖。韩绰和紫玄真人拔剑拦阻士兵,让两位少年逃往落雁峰。
落雁峰地势异常险峻,冰雪湖通往落雁峰的唯一途径,是悬空百里的铁链,寻常人根本上不去。然而当日,在落雁峰埋伏着众多武艺高强的皇城司探子。
两位少年,纵使有再高的武艺,也绝不是对手。
韩其鸣被迫自杀,青筠崩溃,放弃抵抗。
哪怕是心冷残酷的探子,也会谈起这两位少年生死别离的情景,韩其鸣以死许生,青筠泪落的亲吻。这是一份惊世骇俗之情。
在青筠心里,不会再有人是韩其鸣,即使是样貌相似,性情也颇类似,正值少年之龄的韩霁景。青筠从他身上看到的是韩其鸣,青筠始终沉迷的是韩其鸣。
人世间的情爱,能维系三五载已算痴情,生死永隔,十余载间,念念不忘的,堪称魔障。
韩其鸣是青筠一生的所爱,卫淅很清楚。他陪伴青筠在黄岳的岁月,他亲眼看他思郁发狂,他也曾在青筠神智不清的日子,将他照顾,听着青筠在他怀中喃语,述说着无尽的思念。
我真是个恶人。
卫淅想着。
他能迫使青筠脱下衣物,只因他对青筠了如指掌,他知道青筠是个用情至深的人,这样的人,会去在乎别人为他的付出,会去内疚。这人一生为情所困,为情所累。
然而纵使如此,卫淅可以审视自己的罪恶,并且因自己的所得而欣喜若狂。
当年十六岁的你,爱着一个死人,至死方休。
当年十六岁的我,遇到你,不也从此魔障,为你沉迷,恐怕至死不得解脱。
若是化为魂魄,只怕还是要跟随在你身边。
落雁峰,寒夜,雪花飞舞,篝火暗淡。他卷着毛毯,在旁沉沉睡着。卫淅顶着风雪,在树梢观察许久。他轻巧落地,拾捡树枝,无声无息挨近。
挑亮火苗,添加柴草。
他很仔细掩去自己的足迹,独独遗漏了篝火旁的一个足印。
雪仍在下着,会将所有踪迹掩藏。
这夜,卫淅仍在守护,他远远潜伏,他挖掘厚雪,躲在雪洞中。他知道这里是皇家道观,他清楚如果皇城中心的人,始终没有放弃对青筠的追捕,那么会四处安置探子。
清明的落雁峰,会是个好去处。
清早,青筠起身,继续攀登。
哪怕他的身材矫健,几处绝崖也险些坠落,卫淅远远看着,心几乎要随之坠下。
哪怕这么多年后,那人,也值得你不顾性命要前来吗?
卫淅知道他毫无资格,去嫉妒韩其鸣,但他仍为心中的爱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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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而备受折磨。
仰头可见的铁链之上,云雾缭绕之中,一位负剑男子,身轻如燕跃过,青筠停止了他的攀爬,他辨认出了那人身上的宝剑和他的仪貌。
卫淅站在铁链一头,落雁峰的顶部,他冷冷窥视着这位不速之客,有一霎那,他几乎想杀了他。
清明的落雁峰,三人聚集,卫淅,青筠,韩霁景。
☆、霁青20
韩霁景几乎每年清明都会前来华山,他是华山常客。近些年,他已不大会吓到山中的老道士,
他第一次登上落雁峰,是偷偷前往,那时静玄馆主不知在担虑什么,禁止他前往。
低矮的墓土里,十多年前埋葬了一位韩氏少年,十多年后,一个类似长相的韩氏少年,站在坟前,未惊悚,仿佛亡灵重返人间。
年迈的静玄馆主,或许已在愧疚往事,他修铸好通往落雁峰的铁链,甚至修葺了落雁别馆。
韩霁景携带铲具,落雁顶峰终年白雪,那并不高的坟包,几乎要为风雪掩埋。
当年韩其鸣尸体由道士们就地敛葬,葬具很简陋,甚至没有墓碑。十多年来,它静静躺在那里,无声无息。
清理坟包四周的积雪,一铲一铲移走,韩霁景默默劳作。晨光照在雪地上,分外的明亮,他的身影也看得特别清晰。
青筠远远站着,没有接近,他很诧异韩霁景的举止,哪怕之泊曾经跟他说过,他在华山紫玄真人墓遇到过韩霁景。
韩氏家族的往事,终究影响了这位曾经恣情张扬的少年。青筠想,我又何尝不是罪魁祸首,我当年的不理智,还是造成了他的困扰。
青筠从林后走出,他没有遮掩,没有放慢脚步,韩霁景回头,他看到青筠,显得很迷茫,但平静。
他几乎立即辨认出青筠,哪怕他样貌变化很大,他也留意到青筠手中提的香烛。
这五年,他打探过这位皇子的去处,他一度怀疑青筠被秘密囚禁起来,或者他终究没能活下去,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韩霁景能够去审视自己当年的所为,并析分那些复杂的情感。
“这些年,是遭囚禁,抑或是藏匿于何处?”
韩霁景有他的疑惑,五年间他没有获得青筠的丝毫信息。
“居于海外。”
青筠没有隐瞒,他们像故友那般交谈。
“此番回来,可是听闻大赦,欲归于朝廷?”
韩霁景锦衣金玉,行贾京城多年,他结识一些朝中要人,消息很灵通。
“无此意。”
岁月和苦难消磨了青筠的仇恨,然而他心中的郁愤从未平息。何况对于朝中的执政者,朝堂之人,青筠都没有丝毫的期望。
“二月,卫国公遭人弹劾,列举数十条罪状,圣上素与他不睦,意欲夺其兵权,将之下大理狱,待两制商议如何定罪。”
“此是翻天覆地之变,可谓天道好还。”
青筠跪在墓边,捡拾枯枝烂叶,他听着韩霁景的话语,也不过是轻笑,并无多少情绪起伏。
“原来是君臣争权。想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终不黄犬之叹。”
呵呵,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也不过如此,昔日那般强势跋扈,今日也不过是牢中囚。
“尚未还清,他们还不清。”
将坟包的雪用树叶扫去,硬土隐约刻有三字:“韩其鸣”。
“他本不该葬于此地,孤零零,受着这么多年的荒寂与冰寒。”
青筠手指摩挲过那浅浅的刻痕,悲不自胜。
“我欲将他归葬会稽,伴在他父母身侧,只待静玄馆主颔首,十数载时光,独守于此,委实凄凉。”
青筠愣愣坐在坟边,听到这样的话语,只是点头。
“起骨之日,万望告知。可书信于明州高丽馆,署名王明裕,此人是我交好的海商,他会转交与我。”
无论如何,是什么时候,青筠都会抵达,送其鸣一程。
“必会告知。”
韩霁景应诺。
铲平墓前的一块泥雪,韩霁景起铲具,从行囊中取出香烛供品,燃香祭拜。
青筠在旁边静静看他,阳光照射在这位年轻英俊的男子身上,他的眉目已长大,轮廓更为深邃。青筠看得失神,大概韩其鸣二十岁左右,便是这样的吧。然而其鸣的眉宇,唇角还要好看上几分,他笑的时候,简直星汉璀璨。
“很像吗?”
韩霁景起身,拍拍膝上的泥雪,青筠看他,他也在看青筠。
“有十分之六七的神似。”
青筠没有遮掩,他也不惊讶韩霁景知道他长得像土中埋的这人。
“他殁时正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
韩霁景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沾染到的雪花,逐渐化为水,他遇到霁青时正好是这个年纪。
“十七岁,他十七岁时,个头比你还高,我那时只及他耳际。”
青筠嘴角带着微笑,他在追忆往昔,每每看到韩霁景,他总会不自觉思念起韩其鸣。
“当时少年心性,我.......”
韩霁景很歉意,他一度四处打探青筠的消息,他甚至觉得是自己轻许诺言,导致青筠滞留扬州,而被皇城司探子捕获。
“不,不必说,过错在我。”
青筠拦阻,他因自己的痴恋去纠缠一个外人,他有好多年,神智一直不大清晰,所作所为,偏差常理,他对韩霁景有深深歉意。
“你不是他,其鸣他,他死了。”
青筠屈膝,低头在坟前摆置供品,他带来会稽的青团及酒。
他拿出碗,为其鸣及自己酌酒,他的身影看起来很寂寥,并且不愿有人去打扰。
韩霁景知道,他该走了。
“若欲往冰雪湖,明夜可往,今夕不可,观里有宫中贵客。”
“多谢告知。”
得到青筠回复,知道已听到,韩霁景拱手离去。
临近午时,落雁峰的寒梅孤零零凋落,这空寂无人,云雾缭绕的地方,仿若梦境。
踏上悬空铁链,韩霁景回头,云林之中,已看不见青筠的身影。
他追忆起年少时的相逢,那一位清瘦郁结男子,他幽幽的眼中有着千言万语,却从未倾诉。
殿下,如果你我相逢时,我不是个轻狂恣意的少年,能在弱冠之龄相遇,那时的我更有担待,更为诚挚该多好。
年少时,不识人世间的苦涩沉重,声色犬马,少年意气,再贵重之物亦是随手挥霍,何曾为何事何物留心。总要留下许多惆怅记忆,惹来多少唏嘘。
卫淅目送韩霁景离去,他始终远远看着,他听不到青筠和这位韩氏公子谈了什么,他平静,沉寂。
当年的轻佻美少年,五年不见,已是位英俊的沉稳男子。这位韩氏子弟,有着极其优渥的生活,良好的人脉,卫淅在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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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流浪时,也曾听闻过他。
这人长得极像韩其鸣,青筠一度沉迷,无法自拔。
两人会在这里相遇,多半出于偶然。
然而他们之间有不浅的缘分,他,联系着韩氏家族,联系着韩其鸣,也联系着青筠的往昔。那个往昔,我在什么位置呢,卫国公死士的徒弟,皇城司的察子。
然而我并不后悔,如果我这些都不是,你我不会有交集,只是两个芸芸众生中擦肩而过之人。
☆、霁青21
酹酒一杯,洇没雪泥,往事已不可追忆,却还是浮上心头。
青筠默默喝酒,默默酹酒,就像在和坟中之人对饮那般。
他坐在坟头,一言不发,没有挪动过身子,静静落满一身的雪花。
落雁峰太过寂寥,在它最热闹的时候,也不过住着四个人,两位沉寂得如同寒梅的大小道士,以及一对欢愉的锦衣父子。
初春早上,小道士用冰水擦过白皙的脸庞,他衣着单薄,在馆外练剑。雪地上,一抹湖蓝色身影,执剑起舞,身姿刚健优雅,轻盈飘逸,像一只蓝蝴蝶, 腾空要飞舞而去。另有位锦衣少年,依靠在游廊木柱,他手中把玩一枝黄色腊梅,他看着小道士,嘴角勾起,他的笑容特别好看,即使是在寒冷的清晨,也能让人感受到暖意。
“青衿叔又传授你新剑法了?”
锦衣少年问着小道士,他手指摸上搁放在身侧的剑柄。
“嗯,前些日子教的。”
小道士认真地点着头。
“来,我试试!”
锦衣少年脱去御寒的风袍,长剑出鞘,跃身跳入院中,他的宝剑散发寒光,剑刃迎着风发出阵阵剑鸣声。
两人切磋武艺,锦衣少年四下出击,小道士轻巧化解,倏然小道士剑尖一挑,手中的剑幻化万千般,无法琢磨,直逼得锦衣少年躲避不及,跌倒在地。
锦衣少年不是第一次输给小道士,然而他还是一脸诧异,他躺在雪地上,仰望着伙伴,以及头上清澈流云的天际,四肢舒展,神情逐渐惬意。
“其鸣起来,会着凉。”
小道士低身,伸手去拉锦衣少年,锦衣少年却耍无赖,不肯动弹,只是看着伙伴。小道士随意挽起的发髻有些散乱,白净的皮肤宛如象牙般细腻,明眸皓齿,说不清的好看。
锦衣少年抬手摸上小道士低垂的发丝,他挽起一束乌发,将它揽在小道士耳后,锦衣少年的指腹蹭过小道士并不温热的脖颈。
“阿青,我送你的寒衣,不喜欢吗?”
“喜欢,可是太厚实,不好练剑。”
青筠再次伸手,这次他将韩其鸣从地上拽起。
“往后我只怕是再打不赢你了。”
韩其鸣拍去衣服上的雪,走到游廊,拾起风袍穿上。
“叔父说手中剑可自保,然而若是要保护他人,光有武艺远远不够。”
青筠执起手中的长剑端详,神情静穆。他对人对物都有份执拗,不在乎的,甚至不会多看一眼,然而上心的,又会异常执着。
“还需如何?”
韩其鸣将剑搁放一旁,歪着身子靠在廊柱。青筠走来,挨着韩其鸣坐下,韩其鸣的身体总是很温热。
“其鸣,我不懂。”
青筠摇头,年少的他没有认真去思考过这个问题。
韩其鸣将手探入衣襟,他从怀里摸出两颗糖煎,他悠然剥着包裹糖煎的油纸。
“若是为你,世间万物皆可舍弃。”
韩其鸣口中含糖,含糊不清说着。
青筠听着真切,低头不语,他冰冷的手指摸上韩其鸣温热的手心,韩其鸣捏了把青筠的手指,而后将手心中的糖煎掩上青筠口中,青筠的双唇柔软,温润。被捂得软绵的糖煎,在青筠口中化开,很甜。
青筠从怀中变戏法般,摸出颗糖煎,他默默剥去油纸,一颗放在韩其鸣坟上,一颗掩入自己口中,用舌尖抵着,糖煎在温热的口中化开,很甜,是梅子蜂蜜的味道。
太多年没有尝到这个味道,那些甜美的触感,都涌上心头,很是让人怀念。
青筠想,也许十多年前,那两位少年,其实一并死去了,他们在落雁峰,偎依着,在风雪中像两具冰雕。
他们短暂一生的欢愉和悲伤,都共同分享着。他们也一并被掩埋起来,埋在这人迹罕至的绝峰上,不管人世如何沧海桑田。
那个叫阿青的少年,他死了。
别馆外的一处泉水,寒冬不结冻,青筠在这里洗去一脸的疲倦。低身捧水,映在水中的脸庞,已不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十余载间,岁月在他脸庞留下了痕迹,苦难磨灭了他眉眼间的灵气。
就让此生,留在那年少的岁月里,相伴相惜,青葱朝气时。
天色渐黑,林风呜咽,地下若有灵,可得相见?
翩翩甚都的少年,带着羲和般的笑容,他腰间悬玉,背负宝剑,他的笑声清朗悦耳。
青筠迎上去,张臂将他抱住,两人身高齐肩,交颈相拥,白色与绛色的长袍在风中纠缠。
月出皎明,林中的孤坟旁,青筠孤零零站着,他手捂在胸口,平息着起伏的情绪。
长剑脱鞘,寒光耀目,剑鸣锵锵。
青筠执剑起舞,他舞的是当年韩其鸣所见的那套剑法,所不同的是剑法冷峻庄穆,却又毅然落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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