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墨简书
“在当时的情况下,倘若牺牲一个人可以避更大的伤亡,当然是解围的最好方式。”展昭神色平和,仿佛谈论的并不是自己的生死,“这一点,我懂,原州的守将更清楚。身为一军主帅,肩上担负的不仅是一场胜败,更是万千将士和百姓的生死。战场之上,谁也不能任性而为。”
展昭顿了片刻,语气里多了一丝坚决,“如果我是守将,也必会射出那一箭!”
阿力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到底不能释怀,“真傻……你一心为他们辩护,宋廷却在千方百计地隐瞒推脱。就算你侥幸未死,如今却也一身伤痛流落异乡,为家国抛弃,被世人遗忘……”
展昭一笑,转了话头道,“你且说说,元昊当初为何要那么做?”
阿力抿了抿嘴唇,声音越发干涩发闷,“他要你死在自己的同胞手上,要你尝尽众叛亲离的痛苦!”
“或许吧……”展昭笑着摇摇头,微敛眉峰,沉声道,“但身为夏主,其实元昊最想做的,是要天下宋人为之寒心……”
阿力愣了一瞬,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我们中土有一句古话,叫‘失民心者失天下’,元昊不过是想以此为机,使黎民百姓和三军将士对朝廷失望罢了。”展昭微微垂眼,侧颜在跃动的火光中映出一片坚如磐石的沉静,“若展昭的存在已成为他人谋利的工具,那便让这个名字永远埋没在黄沙之下罢。”
阿力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权谋和人心并不能左右一切,因为有些事不是值不值得,而是应不应该。”展昭轻轻缓缓地一笑,“你也会为了自己的族人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不是吗?”
阿力一哽,良久,才略带一丝苦涩地开口,“你从来都是如此清醒理智?清醒得让人害怕,又理智得让人心痛。”
这话倒叫展昭听得一愣,随即忍不住失笑道,“你太高估我了,展昭不过是个寻常人而已。”
“你也有过悲伤和绝望么?”阿力下意识地接了一句。
“有。”展昭点点头,犹豫了一瞬,终是慢慢言道,“你可曾想过,两军交战之时,展某的宝剑上,同样也沾满了你族人的鲜血?”
阿力看着展昭那双一贯清透的眼里漫过浅浅阴霾,忽然想到了那两个苦苦纠缠于他的黑衣武士,心头原本沸腾的情绪终是一点点冷寂下来。
良久,他方才抬眼望定了展昭,“不错,这笔血债,终究要由你自己来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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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的时候,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终于渐渐停息了。
阿力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下被冻得几乎僵硬的手腕,又以尽可能轻缓的动作交替挪动手脚,艰难地往上攀去两个时辰以来,他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眼前这面近乎垂直矗立的峻拔山壁上不断攀爬着。
刺骨的严寒快速吞噬着本就消耗甚剧的体力,阿力喘了口气,顿时只觉得那风也跟着钻进了口腔之中,气道与肺部随即传来一阵近乎灼烧的疼痛感。
原来冷到极致,也可以转变成与火焰一般无二的错觉。阿力脑中下意识地闪现过这个念头,又觉得有点可笑。他没有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下去,只勉力抬起头,望向那似乎近在咫尺却始终遥不可及的顶峰。
雪峰沉默一如往昔,堆砌于时光顶端的层叠皓雪与天空中大片大片的白色一同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教人一时有些目眩神迷。
便在这一个晃神的功夫,阿力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竟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去。
少年心里一凉,还没来得及叫喊出声,一只手早牢牢抓住他的胳臂,将他往上一提,同时就听得耳边一声沉喝,“拔刀!”
阿力本能地拔出系在腰间的短刀,反手扎进冰层之中。这冰层也不知冻了几千几百年,极坚极硬,也亏得那刀锋利无匹,才能一下子刺透坚冰,刀身尽没只余刀柄。借这一阻之力,阿力总算稳住了身子。
想到身后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壁,饶是阿力一贯胆大,也不由有些后怕。好容易回过神来,他转过脸,有些别扭地对身侧那人低声说了句,“多谢。”
展昭依然是温和一笑,“在这种陡壁上,用刀扎着冰层往上爬,会稳健很多。”
这句话展昭早就说过,只是阿力见他自己并没有拿刀或者冰镐,只用皮子裹紧了手脚徒手爬山,不禁也执拗起来,硬撑着一口气不肯用刀。待受此一惊后,阿力才起了那股子争强好胜的少年心性,老老实实地依仗着金刀之锐攀越而上,倒也省力不少。
“我说……”阿力使短刀使得很是顺手,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展昭却仍旧不紧不慢地跟在身旁,半点也没有落下,“你这身轻功是怎么练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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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灵猫一般,难不成你做过飞贼?”
展昭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我倒捉过不少飞贼……大概是追得多了,自然就跑得快了。”
阿力瘪瘪嘴,也不跟他说笑,只有些羡慕地瞧着他,“难怪阿哥说宋人中有许多高手,若论轻功一项,我们番族的确比不上你们。”
“夏人的血性和勇猛,又何尝不令人叹服。”展昭垂下眼睫,轻轻呼出一口气,冻得发白的手稍稍曲起又张开,关节处终于泛起一种后知后觉的疼痛。
阿力有些感慨地挑起眉头,“或许我也应该跟阿哥一样,天南地北四处走走看看,他常说见多才能识广,见过大海的广阔磅礴,就不会被困在小小的池塘中,以为这便是自己的极限。”
他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饶有兴趣地转过脸看展昭,“你之前说有个小家伙也喜欢喝酒,是在汴京?”
见展昭点头,阿力嘿嘿一笑,“不如过阵子去汴京瞧瞧好了。你会回去么?”
展昭顿了一顿,随即再度颔首,“当然。”
少年笑得更加灿烂,“那正好,我们一起走。”
他自顾自地盘算,“等到了汴京,我要去瞧瞧宋人的皇宫有多气派,再尝尝二十年的女儿红有多烈,还要找最厉害的高手过招!据说有两个顶尖高手在汴京的衙门里当差,应该会很好找吧?”
“这些,都是你阿哥告诉你的?”展昭微抿了唇,勉力吞下声音里掩饰不住的苦涩。
阿力点点头,亮晶晶的眼里满是崇拜,“他去过很多地方,每次回来都会讲许多新奇有趣的事情给我和阿曼姊听,不过阿哥说得最多的还是在汴京的见闻,我很少见阿哥那么喜欢一个地方。”
展昭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柔软的弧度,“汴京啊……”
阿力话说得略多了些,不由有些气喘,只得停下来歇了一歇,又扬眉看向展昭,“就这么定了,我请你喝殇阳魂,你请我喝女儿红!”
展昭咳嗽一声,有些没奈何地笑了,“放心,若论女儿红的话,管够!”
他扬起脸瞧了瞧上方,忽然正了神色道,“快登顶了。”
阿力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就见不知不觉中,两人离顶峰居然只有数丈之遥了。
少年神一振,早将适才的疲倦抛到脑后,鼓足一口气向上攀去。
“其实这会儿爬上来也没用,娑弥宁露只在黎明时分开放,咱们说不得还须找个避风的地方过夜才好。”
阿力兴致勃勃地说着,抓住一块凸起的山石,微一发力,旋即翻身上了顶峰。
他伸手将展昭拉上来,正想说些什么,却在瞧见展昭面上的神情时微微一怔。
阿力下意识地转过身去,顿时明白了那神情的来由远处,默然矗立在天地尽头的,是一座更高的山峰。
暮光清,群峰耸峙,灰茫茫的天空中一点白影掠过,嘶鸣着飞向那里,尾音消散在万尺之上凛冽稀薄的空之中。
寒风呼啸而过,吹散了山峦间翻滚起伏的云雾,终于显露出一面横亘在两峰之间的广阔天池,剔透莹润,如一颗凝固在宝石中的眼泪,柔软至斯,却不可触及。
沉默了良久,阿力忽然拔出酒囊狠狠灌了一口,“我就知道,娑弥宁露没这么容易找到。”
少年将酒囊扔给展昭,扬手一指前方,“你还要走下去么?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展昭转脸看了看他,“你们番族从来不会在战场上逃跑吧?”
迎上阿力目光灼灼的眼神,他嘴角微挑,声音始终是轻而有力的坚决,“我们宋人,也不会!”
第5章
坚硬的岩石
在沧海桑田中肢解
在沉默中化为
无数细小的砂砾
如此如此周而复始
将永恒埋葬在天空之下
那无限慈悲亦无限冷漠的
诸神的天空
从峰顶下至湖边时,天已经黑得透了。
这一路下来,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也不知摔了多少跤,倒比上山时还辛苦几分,此时衣裳发间满是雪粒,未都有些狼狈。
“没想到疏勒南山上还有这么大一片湖。”
阿力一屁股坐在湖边一块大石上,晃晃酒囊,而后拧开盖子抿了一小口,“这湖太大了,自湖边绕过去时间太久,只能从中间横穿过去,快的话约莫也得两三个时辰。”
展昭接过少年递来的酒囊,却没有喝,只走到湖边瞧了瞧,“阿力,你会水么?”
阿力有些遗憾地一耸肩,“当然不会。我自小到大都没下过水,你呢?”
展昭难得地叹了口气,“我倒是跟一位义兄学过几日,只是水性不好,勉强能浮起来罢了。”
阿力嘿了一声,在他身边蹲下来,扣起手指敲了敲湖面上的冰层,“幸好这湖结了冰,不然可糟了。”
“这冰层太薄,恐怕支撑不了多少重量。”展昭摇摇头,眉间显出几分难色,“阿力,你轻功不佳,不如……”
他话未说完,少年早蹦了起来,“不如怎样?”
瞧着他气鼓鼓的样子,展昭心知他的脾性,只得无奈一笑,而后正了神色郑重道,“你若定要去,便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莫要乱跑,更莫要逞强,可记下了?”
他声音明明不大,却莫名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叫阿力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少年迟疑片刻,终是乖乖地点了头。
“走吧。”展昭拍拍阿力的肩膀,而后当先踏上了湖面。
他走得不慢,脚下却如履平地一般轻巧稳当,身姿雅逸得仿若闲庭漫步。阿力看得有些怔愣,直待展昭转过身来向他招手,方才提起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毕竟是惯于骑马射箭、肉搏摔跤的草原儿郎,阿力只觉得这般轻手蹑脚地走路实在别扭,不过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他已然全身肌肉都紧绷得有些酸痛了。
展昭见他窘迫得厉害,不由温言道,“湖中心的冰层最薄,这里却是无妨,你只管放心走便是。”
阿力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而后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放松了些许,一步步跟着展昭向前行去。
“不必太过关注脚下,只将真气聚于丹田之中,像寻常在草地上一般行走即可。”展昭见他渐渐放开了步子,不禁点点头笑了,“这冰面平滑得很,若能使上巧劲,却比那雪地好走几分。”
阿力走了一段儿路,似是摸到了其中诀窍,忍不住便流露出少年活泼明朗的天性来,“怪道辽人冬日狩猎总爱骑木而行,这走冰还挺有意思!”
展昭微微颔首,边与他闲谈,边不紧不慢地走着,“大宋境内冰嬉之风也颇为盛行。每年腊月寒冬之时,汴京城外的金明池结了厚厚一层冰,许多百姓便爱在湖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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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竞技,或推冰车或踏冰鞋,孩童们则聚在一起打冰嘎,倒也别有趣味。”
待见了少年面上掩不住的好奇与钦羡,展昭垂眼一笑,低声道,“草原上的儿女,想必生活得更热烈、更自由吧?”
阿力挠挠头,很是自豪地挺了挺胸,“那可不!我们番族生性豪爽,每到重大朝会或是节庆的时候,总要热热闹闹地唱歌跳舞、痛饮狂欢。那时节人人都是朋友,人人都是亲族,最漂亮的姑娘跳着最美的舞,最勇猛的男儿喝着最烈的酒,连牛羊也被酒气熏得醉了一地。”
“不过最隆重的还是每年夏至时的皮会。”阿力语音一转,忽而喃喃道,“皮在番语里意为勇者之光,那一天,各个部落推选出来的武士都会聚集到京城外的穹天宫,在祭武台上一决高下。能活着走下来的,就是我大夏第一勇士!”
展昭身形微微一顿,转头看了他一眼,却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阿力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你觉得这样很残酷?”
少年的声音在夜幕中听来格外低沉,一字一句都透着与年纪绝对不符的肃穆与认真,“但对我们来说,能够站在祭武台上,就已经意味着无上的荣耀。每一个番族的勇士,都渴望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这份荣耀。更何况……”
“草原上没有输赢,只有生死,对么?”展昭转过身,深深望定了他。
“不错!”阿力咧嘴笑起来,又对他竖了竖大拇指,“你学得很快。”
展昭轻轻摇头,嘴角噙着的笑容渐渐渗出几分苦意,“不,这一点我实在明白得太晚。”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沉默地走在前方,泠泠月光洒落在那个颀长清瘦的背影上,竟勾勒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悲凉,倏然风起,又重归于寂。
阿力不禁停下脚步,怔怔地瞧着,见他越走越远,只觉得那人似是要消融在这无边夜色中一般,心里一慌,口中已下意识地唤出声,“展昭!”
展昭回身一笑,向他招招手,“快到湖中心了,千万小心。”
这笑容温暖和煦一如往常,立时驱散了那份寒凉得恍若不堪碰触的错觉,阿力放下心来,一时竟忘了脚下是脆弱的冰层,迈开大步跑向前去。
他这一跑,冰面顿时“咔咔”几声,裂开了几条缝隙。
待少年惊觉不对之时,那冰层早碎成几块,他脚下一空,已然跌落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以一种不可抗拒、不容置疑的绝对气势,将阿力连同卡在嗓子眼中的那声惊呼一起冷冷压下,瞬间带来与窒息同样可怕的绝望。
阿力扑腾了几下,勉强从水波中探出头来,早被展昭抓住手臂一跃而起,随即轻飘飘地落在了远处较厚的冰层上。
他弯下腰吐了几大口水,又喘息了好一阵子,才稍稍缓过神来,抬眼低低道了声,“多谢……”
展昭有些担忧地瞧着蜷缩成一团犹在微微颤抖的少年,皱眉道,“山上夜里极冷,你衣裳湿得透了,此处又无法生火,还是尽快回去罢!”
“不,我不回去!”阿力咬紧牙关以止住那渐渐传遍全身的颤抖,挣扎着站了起来,“这点冷我还扛得住。”
“听话!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展昭伸手拦住阿力,沉声道,“若再往前去,也不知多久才能找到血莲,你这样在山顶待一整夜,岂不会白白送掉一条性命?”
阿力拿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抬眼盯着他,“我现在回去,就一定能活着走下山么?”
展昭一时无言,就见少年挑起嘴角笑了笑,“与其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去,我宁愿死在往前走的路上!”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而后猛地转身往回跑,脚下的冰层旋即又裂开了几分。
“阿力!”展昭一惊,一点足跃过去,拦在他面前,“你做什么!”
“刀,我的刀!”阿力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力气大得几乎连展昭也拉他不住,“一定落在水里了!那是我阿爸留给我的刀!”
少年此刻的表情是展昭从未见过的无助,来不及擦拭的水珠不断从他额上滚落,面颊和嘴唇早已冻得发白,唯有那双眼睛仍旧闪着倔强的光芒,“那是我阿爸的刀……”
他徒劳却又用尽全力地挣扎着,展昭毫不怀疑自己一松手,少年就会即刻跳进水中。
不过一闪念的功夫,展昭心下主意已定,当即带着阿力离开那处濒临破碎的冰面,而后解开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只说了一句,“在这里等着。”
阿力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一纵身,跃进了适才破开的冰洞之中。
“展昭!”少年惊了一跳,嘶哑着嗓子喊出这两个字,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湿透的衣裳紧紧裹在身上,带来摆脱不掉的刺骨寒意,一点点地渗入心底。阿力慢慢跪倒在冰面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那处冰洞,脑中已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也不知过了多久,展昭终于探出水面,倚在冰层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展……”阿力只来得及念出一个字,便见他深吸一口气,又再次潜了下去。
展昭这次下潜的时间比上次长得多了,就在阿力等得近乎绝望的时候,平静得几乎可以吞噬整片星空的水面忽然泛起几丝涟漪,随着哗啦啦一阵水声,展昭总算又浮了上来。
阿力眼睛一亮,忙伸出手去想将他拉上来,可惜冻得麻木的手脚已然不听使唤,刚迈开步子便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展昭双手在冰面上一按,借力轻巧地跃出水面,堪堪揽住阿力倒下来的身体。他足尖在冰上点了几点,便斜着飞出几丈远,而后飘然落了下来。
阿力才缓过神来,就见展昭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递与自己,不由又惊又喜,咧开嘴笑了,“你还说水性不好……”
话未说完,展昭忽然微一皱眉,抬手掩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丝丝缕缕的血渍随即从他指缝间漏了出来。
少年惊了一跳,手足无措地愣在那里,“你……你受伤了?”
展昭摇了摇头,抹去嘴角蜿蜒的血迹,依然是轻缓一笑,“不妨事,不过是一口气憋得太久了罢。”
他此刻面色煞白,唇上还沾着些许刺目的艳色,看上去极是虚弱疲倦。阿力有些怀疑地盯着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间,展昭已抬手抵上他后背,醇和内力透体而入,霎时给四肢百骸带来一股暖流。
阿力稍稍恢复了几分气力,便忙挣脱开去,急急道,“何苦还浪体力,我撑得住!”
展昭身子晃了一晃,随即站定了,摆摆手止住少年想要解开外衣的动作,又拍拍他的肩膀郑重道,“阿爸留给你的刀固然珍贵,却决计不能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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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因此有个好歹,你的家人又该如何悲痛伤心?便为着他们着想,以后也莫要再如此冲动了。”
那语气像极了自己的兄长,阿力鼻头一酸,轻轻应了一声。
再抬头时,展昭已似先前那般,稳步走在了前边。少年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地跟了上去。
夜风凛冽恣肆,比之草原上横扫千军的浩荡风声,这雪山之巅的风恰如无孔不入的刺杀者,裹挟着无数细小而锋锐的刀刃扑面而来,刀刀见血,寒入骨髓。
阿力有些僵硬地迈着步子,一呼一吸之间,冰冷又灼热的疼痛愈加绵密。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一颗心却愈见清明,似被这无情至极的寒冷一点点磨砺成琉璃,映出一片澄净的虚无。
冬夜的新雪融化成水滴,悬在暮春疯长的草叶上摇摇欲坠,旋即被初夏的阳光反射出秋日黄昏独有的绚烂,像盛装少女翩然起舞时晕红的双颊,又像千军万马奔腾而过时烧灼的血液,永不停息。
少年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看着天际那一钩残月,用最后一丝气力扯出一个笑容。
只能走到这里了么?
下一瞬,一双手已牢牢接住他颓然倒下的身体。
“别管我。”阿力被展昭负在背上,也无力挣扎,只咬紧牙根低声道,“我不想再欠你一命!”
展昭没有回答,只是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良久,方才淡淡道,“你说过,你们番族从来不说欠。”
少年勉力抬起头,就见他湿透的衣裳发间结着点点白色冰霜,所触之处遍体冰凉,凉得教人心惊。
“都布……”阿力想笑,冻得发僵的嘴角却笑不出来,“你以为你是神仙,谁都能救?你这样……只会跟我一起死在这里!”
“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展昭摇摇头,语气中多了几分如铁的坚决,“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回家……”
阿力沉默了一瞬,复又喃喃念了一遍,“回家……”
似是被这个字眼点燃了生机,少年眼神一亮,“是啊,阿曼姊和阿爹还在等我,我……我不能死在这里!”
展昭微微侧首,唇边透出几分和煦如常的笑意,“无论遭遇怎样的厄境,都要珍惜自己,因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的了,不是么?”
少年被自己说过的话哽了一哽,倒不知该如何答了,郁闷了一时,又倔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展昭忍不住失笑,复而轻声道,“不如这样,你先歇着,待我走不动了,再换你背我,可好?”
阿力恨恨地哼了一声,“你拿我当小孩子哄么?”
话虽如此,他到底不再逞强,只疲倦地合上眼,安静地伏在展昭背上。
近乎凝固的时光里,两个人就这样走着,头上是漫天星辉,脚下是映着点点星光的冰面,相互交映相互依偎,如一个斑斓而寒凉的梦。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力倏然惊醒时,才发觉展昭已将他牢牢绑在身后,奋力攀越在近乎笔直的山崖之间了。
少年张嘴刚想说话,却被一口冷风呛得猛咳起来。好容易喘匀了气,他凑在展昭耳边,沙哑着声音道,“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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