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诀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墨简书
展昭略停了一停,将绑着他的布条又系牢了些,“莫要担心,天亮之前定能到顶。”
阿力颤抖着伸手想去摸悬在腰间的酒囊,“还有一口酒,你喝……”
“这一口酒且留着,待找到了血莲再喝!”展昭回首笑得温和,阿力却清楚瞧见了他唇边未干的血迹。
少年垂了眼,良久,方才低声道,“我阿爸也是这样……他说,酒囊里的最后一口酒,就应该留在庆祝胜利的时候喝。”
“阿爸曾经带着一百个族人,打退了想抢夺草场的素陆部,他是我们的神……我以为他永远不会倒下,可是阿爸错信了一个人……他把所有人当兄弟,却死在了自己的兄弟手中……”
“阿爸临死的时候留下两把刀,长刀给了阿哥,短刀给了我,长刀‘斩心’,短刀‘断金’。我以为阿爸终是后悔了他的轻信,但阿哥告诉我,草原上的男儿,从来不会辜负情义两个字,死也不会……”
少年声音越来越小,思绪也越来越混乱,却始终不歇地说着,似是怕一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开口,“阿曼姊是我们部落最美丽的女孩子,她跟阿哥一起长大,感情极好,只是阿曼姊生来有病,阿爹说她活不过二十……”
“为了治好她的病,阿哥这些年跑遍天南地北,却始终没能找到最重要的娑弥宁露……”
“一年前,阿哥来信说已有了眉目,可等到如今,阿哥也没有回来。”
阿力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他咬牙忍下传遍全身的战栗,才慢慢道,“前些日子,阿曼姊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快要死了……”
“她快要死了……”少年的声音里头一次带上如此明显又如此浓重的绝望,他一遍遍地重复着,如同惩罚一般,残忍地将自己放逐于灭顶的绝望之中。
“阿力。”展昭忽然唤了一声,深吸一口气,肃然道,“我们到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将濒于昏迷的少年击醒。他勉强抬起重逾千钧的眼皮,正瞧见前方山颠之上,一缕金色的阳光破开云层,温柔地投射下来,将那处千年不化的雪层也映成了一片金色的温暖。一株细弱的茎蔓破开冰雪,倔强地迎风挺立着,顶端那一抹红艳像灼烧的火焰,又像冰冷的血滴。
娑弥宁露。
展昭解开布条,将阿力放了下来,而后一步步向前走去。
他走得很慢,身影在逆光处似是有些微的踉跄,阿力目不转睛地瞧着,眼眶泛出撕裂般的剧痛,但他已无暇顾及这些。直待展昭摘下那花,少年方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歪,陷入全然的黑暗之中。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阿力听见展昭在自己耳边极轻极浅的叹息。
“对不起……”
第6章
黎明将近
西方的星辰渐渐退去
黯然隐没在萧瑟的晨光里
于是
到了最后的最后
我之于你
一如哈日嘎纳花之于这个夏季
终究仍要相互背弃
再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床帐。
阿力怔愣了许久,之前的记忆才慢慢涌入脑中。他猛地支起身子,眼前立时闪过一片眩晕,尖锐的痛楚教人忍不住□□一声,又无力地摔回床铺上。
“莫急莫急,你烧了两日,想爬起来恐怕还要一阵子哩。”
阿力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人坐在窗边,正似笑非笑地瞧着自己,却是那说书的阿三。
“我昏了……这么久?”阿力一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待阿三递过一碗温茶来,他一气儿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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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咙中火烧火燎般的干涸才得到些许缓和。
“可不是,那个年轻人把你背下来的时候,你只剩三成命了。”阿三叹口气,又倒了一碗茶递过去,“幸得他一直以内力帮你护着,否则,只怕是胡没大神也救不回你了。”
阿力沉默良久,方才涩涩开口问道,“他人呢?”
阿三抬眼瞧了瞧他,指指东边,“走了。”
“走了?”阿力轻轻重复一遍,又慢慢吐出一口气,心中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是啊,他说漂泊了这么久,终该要回家了。”阿三拿着葫芦灌了一口酒,而后眯起眼睛咂摸咂摸嘴,摇摇头道,“雪已停了,这栖霞镇上的人也该散了罢。”
阿力没有说话,只盯着顶上的床帐发呆,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阿三几乎以为少年已经睡着了,却忽然听他喃喃了一句,“他跟我说,对不起……”
“什么?”阿三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莫名地看他。
阿力没有答他,只自顾自地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却完全听不出悲喜,“娑弥宁露本就是他千辛万苦才找到的,根本不需要道歉。他承受了那么多背叛和伤痛,而今终于能医好伤回家了,这是好事不是么?……更何况,若没有他,我早死在雪山上了……我欠他一条命!”
“可是……”
少年哽了一声,用力将涌上心头的苦涩吞咽下去,而后近乎低吼一般地咬牙道,“我宁愿用我这条命,去换阿曼姊的命!”
他抬起手背遮住眼睛,干裂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在手臂投下的阴影里微微颤抖着,无助又颓然。
“小子,这么快就绝望了么?”阿三忽然低笑了一声,仰起脖子将酒一气儿喝干,随手扔了葫芦,拿起桌上那把短刀细细摩挲,“名曰断金,锋利若此,亦无法割断绝境之中不死不休的执念,这是人心最强大之处,也是最凄凉之处。”
少年一愣,狐疑地抬眼看他,“你怎会认得这把刀?”
阿三眼中浮起几星遥远的怀念,“我怎会不认得?”
“长刀斩心,短刀断金。断金百辟,斩心不易。”他低低念出这一句,手指拂过那寒凉如水的刀锋,旋即漫下一丝殷红。阿力皱眉看他,却只见那人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二十年前,这两把刀铸成之时,我也是这样用自己的血来唤醒它们的。”
阿力有些吃惊地睁大眼,喃喃道,“它们是你铸造的?可阿爹说过,这两把刀是我们怛名部最出色的铸刀师,宝弥族宁的遗作!”
阿三短促地笑了一声,悠悠一叹,“不错,的确是遗作。因为在此之后,铸刀师宝弥族宁就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酒鬼阿三。”
阿力还待问些什么,却被阿三止住了话头,“这个故事很长,若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他还刀入鞘,一扬手扔了过去,“再休息一晚,明儿一早,我送你回居延。”
“什么?”少年接住短刀,一时还有些怔愣。
“那个年轻人说得对,漂泊了这么久,我也该回家了。”阿三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窗外,一贯玩世不恭的神情逐渐褪去,染满岁月尘霜的面庞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隐隐透出一种历尽沧桑的安宁,安宁而决绝。
阿力忽然想到,展昭在说这句话时,会不会也是同样的表情。
若是他的话,面上的笑容会更温和一些吧?像夏日塔拉尽处的秋阳,一望便暖到了心底。
少年正在出神,却听得阿三又低低自语了一句,“无论如何,恩怨生死,终须有了结的一天。”
阿力听得心中一紧,霍然抬头,“什么恩怨?什么了结?”
阿三并没有回答,只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而后回头咧嘴一笑,“小子,你记着,这世上并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光明与黑暗也不过在人的一念之间。该相信什么,该如何抉择,且问你自己罢。”
言罢,他便推门出去了。
阿力静静躺着,良久,方才轻轻叹了口气。
那样一个人,我怎会不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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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力此次耗尽体力,病得不轻,在床上整整又躺了两日才能起身,待两人赶回居延,已是十天后的黄昏了。
深秋时节的居延海已不复夏日水草丰美的葱茏,大把大把干枯的芦苇在逐渐凛冽的寒风中摇摇摆摆,绵延出一片无声的肃杀。唯有那夕阳依旧灿然,毫无保留地亲吻着大地,将一切笼罩在金色的辉煌与惨淡之中。
“勃尼,到家了!”
阿力打了个唿哨,原本盘旋在他头顶的白鹰随即高鸣一声,展开双翅掠过长空,径往前方飞去。
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与激动,少年一扬鞭,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一人一马立时如出弓之箭一般,直射向那片连绵的帐幕。
离得再近些,几乎连卷起的门帘和帐幕中的油灯也清晰可辨了,阿力深吸一口气,忽然听见隐约的歌声从更远的地方传来。
那歌声婉转悠扬,纵然动听,却满是难以言说的哀凄。
阿力四处瞧了瞧,而后飞身下马,转过空无一人的帐幕,径往湖边奔去。
还未到湖边,他便远远瞧见族人们聚集着围成一个半圆,男人弹奏着低沉浑厚的弹布尔,女人吟唱着含混不清的歌谣,又一齐随着歌声缓缓起舞,腰间洁白的奢令如雪一般夺目。
少年心中猛地一沉那是哀悼死去族人的仪式!
直待看见人群中心那个翩然舞动的少女,他终是稍松了一口气,“阿曼姊……”
被这呼唤惊动了的族人们停了歌舞,往两旁退了些许,留出一条通道给他。
弥漫在人群中的哀伤犹如千斤之铁,沉甸甸地压在身上,阿力犹豫了一瞬,方才慢慢走了过去。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阿力走了很久,边走边忍不住抬头扫视着两边的人群。他看见了阿爹,看见了一起长大的伙伴,看见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庞,甚至看见了黑脸汉子麻祖邱仁和他的回鹘同伴。越来越深的疑惑缠绕着少年,那句话却始终不敢问出口。
他的族人们在悲痛悼念着的,是谁?
阿力记得,两个月前离开时,阿曼姊便已失明,急剧恶化的病情令她虚弱得只能日日躺在榻上。
而今,盛装少女静静地站在他面前,洁白的长裙一尘不染,那双美丽的眼睛重又明亮动人,却盈满了欲坠的泪滴。
似乎感知到了什么,阿力僵硬地低下头,盯着阿曼手上捧着的白瓷坛子。
“阿曼姊,这是……?”少年有些艰难地开口,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阿力……”少女轻唤一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大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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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颗的泪珠随即滚落下来。
“我们一起,送你阿哥……”
阿力猛然睁大了眼睛,脑中一片空白。
“阿哥?”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颤抖的语气近乎绝望,“我的阿哥?”
他的族人沉默着,回应他的只有泪水一颗颗滴落在枯黄干草上那心碎一般的声音。
阿力再听不见别的声音了。天地间忽然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他木然地看着族人们重又跳起悼亡的舞蹈,看着阿爹颤抖着割开手臂让鲜血滴进马奶酒,看着少女低头亲吻手中洁白的瓷坛,而后将骨灰撒入永远庇护着他们的居延海,那是怛名部族人们最渴望最眷恋的归处。
纷纷扬扬一阵风过,所有的灰埃瞬间消散,如同曾如此真实存在过的生命和记忆一般,瞬间消失无踪。
定格在少年眼中最后的画面,是她哀伤欲绝的侧影,和哭泣时面朝的血一般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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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力没有流一滴泪。他只是固执地沉默着,坐在居延海边望着远方,手中握着他阿哥的长刀。
好心的族人们来安慰他、陪伴他,他不说话。
麻祖邱仁和他的同伴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不吭声。
连阿三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力依旧只是默然。
直到夜深得连月光也逐渐黯淡,少年方才转过头,向不远处一个清瘦人影冷冷道,“你站了一夜,到底想说什么,展昭?”
那人闻言一愣,苦笑道,“你可还愿意听我说?”
阿力没有做声,良久,方才咬牙一字一句道,“我怎么也想不到,你带着的那两个包裹,竟是我阿哥的骨灰和长刀……”
他哽了一下,不自觉地握紧刀柄,用力咽下涌上心头的浓烈酸涩,“你早就知道我是怛名丁零的弟弟,对不对?”
展昭缓步走到他身边,悄然一叹,“不错。你长得并不像他,但许多动作和神态实在太过相似。有时候,我甚至都会错觉……”
他没有说下去,蓦然断掉的字句孤零零地悬在寒凉的夜色之中,勾勒出一片无法言说的惨然。
似是不堪忍受这份痛楚,阿力低低嘶吼一声,抽刀出鞘,泛着些微血色的刀光伴着龙吟划过一道半弧,堪堪停在展昭面前,“为什么?!”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连握刀的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展昭微垂了眼,沉默有顷,终是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阿力死死瞪着他,一双眼里满是血丝和悲愤,说不出的可怖,“在雪山顶的时候,你也说过这句话……那时我还不懂,原来,原来你是为我阿哥……”
少年手中的长刀离他咽喉不过分寸距离,稍一用力便可取他性命,展昭却全然没有闪避,略显苍白的面上依然是远山浮云一般的静默和轻愁,清寂入骨。
阿力迎上他坦荡如初的目光,持着刀的手抖了几抖,终是颓然地放下了。
“告诉我,把一切都说给我听。”少年深吸一口气,将刀直直插在地上,而后盘腿坐了下来。
展昭一怔,转脸看了看另一边来回踱步的两个人,“适才他们不是已经……”
“我要听你说。”阿力抬头盯着他,语气坚决得没有留下一丝回绝的余地。
“……好。”展昭有些没奈何地一笑,亦盘腿坐在他身旁,微仰起脸看向草原上方静静流淌的星河。
“说起来,我与你阿哥相识,已是四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他为求名医良药,只身一人来到汴京,却因为夏人的身份处处被排斥,更卷入一桩命案闹到了开封府,幸得包大人明察秋毫,还了你阿哥清白。我与白兄是开封府的护卫,正因此才与他相识。”
展昭不紧不慢地回述着,嘴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你阿哥性子直爽、任侠好义,武艺过人却能够善待弱小,我们很合得来,常在一起喝酒谈天,或是过招切磋。”
“过招?”阿力托着腮有些出神,“阿哥的确最喜欢与人切磋武艺,那过招的结果怎样?谁更厉害?”
展昭微微一笑,“他与白兄都使刀,因此比试得多些,倒不曾认真分出胜负。我惯于用剑,又常忙于办案,更难得机会好好与他一较高下。但棋逢对手酒逢知己,实已是世上最值得庆幸之事。”
“可惜,他在汴京待了几月,还是没能寻得所求之药,便决定离开了。临行之前,我们约定,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定要痛痛快快地打一场、醉一场。”
展昭声音渐转低沉,尾调带出一笔无言的愀然,“谁料一年之后,白兄便殁于冲霄楼的机关与大火之中……而我与你阿哥,也再未见过。”
阿力转脸看了看展昭紧抿的嘴角,低声问,“后来呢?”
“我本以为你阿哥不喜拘束,定是自由自在、四海为家,却不曾想过,再相见的时候,竟是在血与火的战场上。”
“战场……”少年喃喃了一句,原本沉浸在悲痛中的心猛跳了一瞬,忽然升起几分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时的情形你都已听说了,元昊恨我坏了他的大计,一心要我死在守将手里,更要以此令宋军蒙耻、令宋人寒心。”展昭顿了顿,轻声道,“只不过,那一箭偏了些许,我并没有死。”
阿力点点头,了然道,“你当然没有死。”
他话音一转,又有些疑惑,“我不明白的是,兀卒怎会如此轻易就放过你?”
展昭面上浮出几分苦笑,反问了一句,“他怎会如此轻易就放过我?”
静默片刻,他方才续道,“退兵之后,元昊一边令御医保我性命,一边在宋夏和谈时送还了我的佩剑和‘尸首’,向所有人证明,展昭已死。”
“为什么?”阿力有些不解。
“他要我死,以报关山口之仇。”展昭的声音始终轻而温和,平静一如往昔,“而他要我活着,不过是想让我亲眼看到,朝廷是如何抹去了我的存在,世人又是如何淡忘了这段历史罢。”
“这才是兀卒的复仇……”阿力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却见展昭轻轻缓缓地一笑。
“只可惜,人心从不是用来算计和摆布的。元昊眼中的复仇,于我而言,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少年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以兀卒那般自负,尽心思千算万算却没能降服这人,定会气得发狂吧。
待听得展昭的下一句话,他立时绷紧了神经,“没想到的是,我自昏迷中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竟是你的阿哥。”
“多年未见,他已成了夏军右厢翔庆军统领,率主力绕过赤水河,第三日早间才赶到原州。那时战事已然结束,宋夏和谈已成定局,元昊做好了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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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准备,将我一同带回了兴庆府。”
展昭轻叹一声,微微合上眼,“若非你阿哥一路心照料,只怕我早已丧命。后来,元昊几番暴怒,也是他拼死护住了我……”
阿力不语,良久,方才低声问,“阿哥为什么要做统领?他一向不喜兀卒的为人和行事,更不会替他卖命杀人……”
展昭转头看他,轻声道,“为了血莲。”
“娑弥宁露?”阿力一愣。
展昭微微颔首,“血莲花期极短,而且太过难寻,他数次来到疏勒南山,都无功而返。无奈之下,他凭一身武艺夺得了西夏第一勇士的称号,并接受了元昊的重用,只为得到西夏皇宫中珍藏的血莲!”
“血莲开放时有起死回生之效,夏宫中的血莲却是枯萎了的干花,效用自然也大打折扣。你阿哥参军打仗,为的是多立战功,多得到几枚血莲,替阿曼治病……”展昭咳嗽几声,随即深吸一口气,“这些我也是后来听他说起才知道的。”
“阿哥他……”阿力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闷闷道,“他写信回来的时候,从来都没提过……”
“他只是不愿让你们担心罢。”展昭悠悠一笑,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说出口,面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凝重。
“只可惜,是我拖累了他……”展昭喟然一叹,垂眸道,“因我之故,他不仅惹恼了元昊,连原本得到的血莲,也用来为我疗伤,后来更……”
他语气一哽,好看的眉峰紧皱着,竟显出几分阿力从未见过的脆弱与悲伤。
“展昭,你莫要再惺惺作态!”
蓦然间一个大嗓门在身后响起,阿力转头望去,就见麻祖邱仁气冲冲地走过来,“小兄弟,你千万别跟统领一般,被他的假仁假义所骗!”
一旁的高个子回鹘人也走了过来,先看了展昭一眼,而后方道,“阿力,早知你是统领的弟弟,我们也不必隐瞒。我名为魏利旁卒,与邱仁同为翔庆军中副将,是你阿哥的手下。此番前来,正是要手刃展昭,为统领报仇!”
阿力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麻祖邱仁见他没甚反应,忍不住有些着急,“好兄弟,你怎么这么傻?他是宋人,是我们的敌人啊!宋人虚伪狡猾,最是可恨不过。你看看,统领那般待他,到头来,却死在他手里!”
阿力一窒,抬眼定定地看向展昭,“我不信。”
“你不信我们,却信他?”魏利旁卒踏前低喝一声,横眉怒目间倒显出几分战场上的气势,“好!你且问问他自己,统领到底是怎么死的?”
“不错!”麻祖邱仁涨红了脸,怒视着展昭,“你告诉阿力,告诉统领的亲弟弟,是谁花言巧语,以兄弟之名逼统领在皮会上决斗?又是谁忘恩负义,欺统领心软却暗中致他于死地?你敢不敢说?!”
展昭深吸一口气,嘴唇颤抖了几下,竟没有否认,只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
阿力闻言一震,抬眼直直地看着他,许久,那眼神中的光终是一点点黯淡了。
“为什么?”他低下头自语道,“究竟是为什么?”
“你几次在雪山上救我,又将千辛万苦摘得的娑弥宁露送来给阿曼姊,我一直以为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阿力捏紧拳头,一字一句道,“可现在你却要亲口告诉我,你其实是个背信弃义、贪生怕死的懦夫……”
少年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补偿吗?你以为这样的补偿就够了吗?”
展昭不发一语,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太多,却又似乎空无一物,依然清澈得一如初见。
阿力大喝一声,从腰间抽出短刀,向他狠狠掷了过去。
展昭动也不动,任那刀从自己颊侧划过,割断几缕飞扬的发丝,随即“嘭”的一声,深深扎进身后的枯木之中。
少年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头也不回地离开,“我欠你一条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但我阿哥的仇,我怛名昔迎必要你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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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待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帐幕间,麻祖邱仁与魏利旁卒也已愤愤然地离开,展昭方才转身走到枯木前,拔出了那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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