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独孤求哨
“……只来了,一人。”
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押运官的面色越发惨白,仿佛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恐惧渐渐蚕食。“那,那不是人,简直,简直是……妖物!”
赵高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命人将押运官带下去。随后他装作忽然瞧见了盖聂似的,将头转过少许,“剑圣先生,这可不好办呐。”
“大人此话怎讲。”
“什么妖物,派不上用场的家伙。”涂着蔻丹的五根长指轮流扣击在案上,“我听说,先生在荆楚之地亦有不少故人。方才听他所说,先生可有想到什么线索?”
“在下确实曾在此地羁留。若说故人,最熟悉不过的,便是那位昌平君了。”盖聂道,“此人背秦亡楚,一直是君上心中隐患,若有机会,定要将他擒获。”
“自然,自然。”赵高意有所指地浅笑道。“还有,若是这个妖物,手持那柄丢失的宝剑前来行刺君上,先生可千万要阻止他哟。”
“大人放心。盖聂职责在身,义不容辞。”
然而盖聂知道那人,不会来。
他想起一年多前的陈城叛乱,于是再次向秦王详告了楚巫的手段和当时的乱象,尽可能详细地解释了所谓的“三牢血涂之阵”、“蚩尤大荒之阵”,以及巫士利用“牺牲”换取沟通鬼神之术的手段。他本意是提醒秦王,希望更加小心谨慎地检查宫城内外的所有供应,包括食物、饮水、器用、熏香等等。没想到秦王似乎偏偏对那时的巫术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这世间,当真有鬼神么?倘若没有,怎会有沟通鬼神之术呢?”
“这……或许是有的吧。”
“既有鬼神,自然也当有仙人。古书上说,仙人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不知是否是真的。”秦王说着说着,面露神往之色。“盖卿,你巡视城中,若是发现了楚巫、医者、异人方士,别轻易取其性命,可将他们交与国师处置。”
盖聂瞧了一眼立在王座一侧,目罩宫纱的女子,行礼称诺。
“除方士之外,城中居民如何处置?”
秦王面罩寒霜,挥了挥衣袖。“郢陈之人反复无常,不可信任。从城中点选十万户,将他们全部迁到骊山下。我记得章将军那里正缺人手。”
“君上,如此长途跋涉,加上天气渐寒,只怕路上会有不少逃亡。”
“逃亡一人,便斩一伍。逃亡五人,便斩一队。寡人看他们还敢不敢。”
盖聂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君上,臣斗胆有一言相进。”
“盖卿一向是个直人。”秦王似笑非笑地抓起一把黑白棋子,在面前的棋盘上缓缓排开。“你说。”
盖聂道:“秦法严明,进则赏,退则罚,因此士民效死,不遗余力。但这样的法度,只适宜约束军队,而非约束百姓。因为对军中将士,是需要他们‘动’,而对于平民百姓,却是希望他们‘不动’。以严刑峻法勒令黎民,而生计又陷入极度危险的时候,百姓是进则死,退也是死,那么他们也会像沙场上的士兵一样,不得不‘动’。”
秦王有些危险地眯起了狭长的双目,视线仍投在棋盘上。“盖卿是在教寡人治民的方法么?”
盖聂垂手道:“不敢,臣曾为黔首,亦曾投军,因此感受到二者不同,不宜以一法驱策。”
秦王沉吟片刻,落下一子。“治国如治人之病。假设某人身上生了脓疮,你若怕他疼痛,不肯下手挖去,反倒会害了这个人。忍一时之痛,才能救其性命。”
“但却不能将好肉挖去,填补受伤之处啊。”
“何谓好肉,何谓腐肉,盖卿又怎么能够知晓呢?”
盖聂顿时被问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秦王瞧着复盘的棋局,目光中隐约透出一丝喜色。“那夜与李斯下的那一局,时至今日,寡人终于是参透了。”他突然抬头看向盖聂,拾起案上的一卷简牍,“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无庆赏之劝,刑罚之威,释势委法,尧、舜户说而人辨之,不能治三家。此书实在是字字珠玑,金玉之言。盖卿若有兴趣,寡人手上这卷可暂且借你抄录。”
“……谢君上。”
咸阳。夜。
李斯处理完一日的公务,与往常一般回到府中;先是与妻儿叙了话,随后用了晚膳,孤身一人来到书房之中,打算静静翻看一些心
[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分卷阅读203
爱的藏书。灯火燃起之后,他忽然感觉这间熟悉无比的屋舍有些异常。难道,那些无法无天的盗贼竟敢偷到这位掌刑罚律令的大秦廷尉家中来?
不,不是丢失了什么,而是多了些东西。
就在他每日常用的笔筒之中,插进了一支陌生的铜管。他小心翼翼地将铜管从中旋开,只见其中藏了一卷轻薄的丝帛,上以鲜红的漆树汁书写着一个个名字,一行行数目。
眨眼之间,李斯想到了一件久远的窃案。他倒吸一口凉气,双眸震颤不已,惊得好似心搏都猝停了一瞬。
此书是,姚贾的账册。
“李大人,初次见面,让您受惊了。”
一个低沉优美的男子之声从他脖子后方传来。李斯只觉颈后毛发倒竖,幸好开口之时声调尚能保持镇静。“阁下是来取李某性命的刺客?不知是哪国人士?”
潜入之人轻笑起来。“李大人误会了。不妨转身过来,在下手中拿的,可不是利刃。”
李斯僵硬地转了半圈,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立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头到脚都罩在黑色的长袍之下,脸上亦带了个铜制的兽纹面具。此人腰间插着长剑,双手却在面前摊开,掌心躺着一株干枯的植物,以示并无敌意。李斯仔细端详着那人手中的草叶,一阵异样的情绪忽然攫住了他的呼吸。
钩吻。
“……阁下远来,若非行刺,又是何意?”
“呵呵……当然是,有求于大人了。”男子轻轻握拳,仿佛有意卖弄一般,掌心的枝叶都化为了粉末。“在下有一件旧事一位故人,要向李大人打听。说来也巧,这位故人与李大人,似乎都曾在儒家的荀卿门下求学。”
李斯额头隐隐沁出汗液,却也逐渐掌握了对手的用意。“你是说,李某的师弟韩非?阁下莫非也是韩国人?”他扫了一眼桌上的帛书,道,“看来,当年姚大人的这部账册离奇失窃,的确是诸位韩人的功劳。”
“不敢当。”蒙面男子道,“韩非被秦王请去之后,在咸阳举目无亲,恐怕只有您这位师兄,称得上故交。韩非仅靠一人之力,如何能从护卫重重的姚贾府上窃出这份机密至极的物件来?这显然是有人相助之功了。”
“不可胡说!!!”李斯听得心惊肉跳,不顾方才那人露的一手功夫,大声喝断道。“李某是大秦廷尉,怎会襄助韩国逆臣!若非之后追查失窃之物,李某对此案甚至毫不知情!!”
“哦?看来是某多虑了。那么第二件事,听说韩非子临终所见的最后一人,也是李大人。他当年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么?”
“不曾!”怒火一时压过了恐惧,李斯重重地拍了一下桌案,“你究竟是何人?!与韩非是何关系?!”
蒙面男子倒是毫不动气,依旧斯条慢理地道:“在下确是韩人,本是韩非的部下。韩非在我国一手建立‘聚散流沙’,命我等以强韩之名,诛杀国中奸佞。入秦之后,他又托人将这一卷账册交到我手中,我们便奉他遗命,逐一铲除这账册上所记之人想来这些都是秦国的间人罢。但即便我等杀人成山,亦不能避亡国之气运。韩灭之后,我等也曾效命于他国王侯;可惜如今韩、赵、燕、魏、楚一一为秦所灭,我等失去了最后的容身之所。本来我以为李大人是先主韩非的私交和同盟,楚灭之后,或有重要的指示交给在下。如今看来,却是在下多虑了。”
“你确实是多虑了。”李斯皱眉道,“我与韩非并非同盟关系。我敬师弟之才,却无法认同他对韩国的执念。本想与他联手为大秦效力,可惜被他屡次拒之门外。他猝死狱中,李某也十分痛心。”
“那么,李大人实在用不上在下了。”蒙面人太息道,“可惜,流沙从此成了一群无主的豺狼,除了落草为寇之外,着实不知何去何从啊。”
李斯听他说得情真意切,不心中一动。“韩非是你们曾经的主人?”
“不错。”
“既然你们无所谓国家之别,又何妨效力大秦,为帝国出力呢?”
蒙面人笑道:“流沙是见不得光的。若按大秦律法,只怕人人都该受五刑而死。不过,若是将来李大人有何吩咐,依然可以来找我。念着故主的情分,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你究竟是何人?”
“在下的名字是,庄周。”
tbc
第77章七十七
兴亡之章四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迁都之后,在淮水南岸建了一座城,与寿郢隔水相望,拱卫京畿。此城北有连绵不断的山丘,人称北山,传闻赵国名将廉颇晚年卒于楚国,便是埋骨于此;城西有大湖,而东南两侧修有护城濠。如今从楚国国都逃亡出来的宗室大臣,以及蕲一战之后的残兵败卒,都聚集于这座小城之中。
每日清晨,昌平君当今的楚王,都会登上城楼,远眺旧都。他的登基着实仓促,沐浴、斋戒、祭祀宗庙等礼仪皆一概废除,只是草草戴上了一顶天平冠,配上王剑,接受群臣的朝拜;随即便披上战甲,匆匆赶赴城东大营,上点将台鼓舞将士。如此的草率并未有损他人君的威仪。作为一名“秦人”,一名质子,一个一年前方才被宗室接纳的外来者,他在危难之际沉着坚定的表现,埋轮缚马的决绝,反而为他赢得了文武百官的忠诚和敬重。疲敝的将士视他为最高的统帅,惶的国人视他为唯一的君主。即便他们都很清楚这般君臣齐心的局面,实在无法持续太久。
前一夜方才风雨交加,春雷滚滚。翌日楚王登上城楼时,空中仍漂浮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他用手掌抚上湿漉漉的女墙,忽然目光一冷,大发雷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手指之间隐隐泛出一丝碧色,脚下踏着的城砖也是。“负责修缮此墙的民夫在哪里?墙上的东西不管是苔藓,还是野草,都必须刮得干干净净。城砖之间一旦长出草木,那根系迟早会把墙体撑坏;日复一日,墙内愈发疏松,到时只需几块人头大的石头,便都能将它砸塌了!!”
“大王息怒!”跟随楚王巡视的将领连忙回道,“末将微臣在军中多年,也不是不懂这些守城的道理。然而楚国和中原气候大不相同,太过湿热,又有些草种小到根本看不见,或浮于空中,或藏于雨水这些泥墙砖缝不管先前拿刀子刮过,还是拿火烧过,只要稍一沾染水汽,必然重新生发出野物来。”
楚王了怒气,神情若有所思。他掐指一算,目光中渐渐透出一股与以往不同的神:不再是野兽般孤注一掷、不死不休的怨愤,而像一位看到了渺茫的希望、踏上崭新征途的旅人。
“上坎下震是为‘屯’卦,天地初定,万物始生。”
[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分卷阅读204
是夜。楚王离开了城内的“王帐”,没有带任何侍从,只身前往大营寻找将军项梁议事。他们先是讨论了秦军开始攻城之后的诸般对策;虽然君臣二人都对实力悬殊心知肚明,却也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国事议毕之后,楚王突然询问起项氏一族的家事来。
“项将军,听说项老将军有个八岁的孙儿,也在城中?”
“不错,正是梁长兄的孩儿。”
“寡人有一道密旨,只给项将军一人。”楚王压低声音道。“你领兵五十人,带着那孩子,再从宫中挑选几名年纪相仿的孩子,速速离开此处去百越不,去吴中,那里民风剽悍,人皆尚武,又距离咸阳遥远,是个躲藏的好地方。”
“恕末将不能从命!”项梁惊道,“国难当头,梁怎能弃大王而去?倘若秦军破城倘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那日,项氏子弟必定以身殉国,绝不独存!!”
“你错了。”楚王摇了摇头。“将军熟读兵法典故,难道忘了十年生育、十年教训,三千越甲可吞吴之典故?我国疆土千里,物产丰饶,此地的气候、水土、风俗、人情,从来与中原诸国不同。秦人自以为攻破郢都即是吞灭了楚国,然而楚人性情刚烈,百折不挠,宛如这城墙的砖缝之间藏匿的种子,只需一场及时雨便可再次萌生。到了时机成熟的时候,将有何人复我疆土,还我河山呢?绝非我等朝不保夕之人,而是更年轻的族中子弟他们宛如雏鸟,假以时日,必能生为鬼车,一鸣惊人。”
项梁无法反驳楚王铿锵有力的说辞,只能虎目噙泪,缓缓点头。
“这里还有一只锦囊,望将军出城之后再打开;读完其中密信后,立即销毁。”楚王说着,从怀中取出了锦囊和一件信物一块刻着九头鸟的荆山玉。“若我所料不错,那个人留下的流沙,也绝不是容易被斩尽杀绝的。”
“末将……领命。”
*
秦王政二十四年,秦将王翦、蒙武大破楚军,杀楚将项燕,俘虏楚王负刍;次年,秦军扫平楚国各地,平定了江南地方,甚至降服吴越,设会稽郡。灭楚之战终于大获全胜,唯一的遗憾是,昌平君被拥立为楚王后,死于乱军之中,尸骨不全。没有人能带回他的首级,尽管秦王已经为此许诺了隆重的爵位和赏赐。
同年在中原以北,秦将王贲领军攻克辽东,随后挥师西去,尽得代地。原本苟延残喘的燕王喜,代王嘉,俱做了秦王的阶下囚。
二十六年,王贲从燕国故地挥师南下,还做着“东西二帝”大梦的齐王及相国后胜大惊失色,居然不做任何抵抗,举国归降。秦人未损一兵一卒,便将东海之滨最富饶的大国一口吞下。
至此,无论是帝国的版图,还是秦王的权柄,都已成无可置疑之事。
华夏九州历经八百多年的分裂后,终于重归于一。在咸阳,许多有识之士都在称颂如此旷古烁今的功绩,认为堪比上古时候的大同治世已经来临。当然在阴阳家看来,此乃五德推演必然的结果。秦以水德代周之火德,正是邹子所预言过的天道;既是“天命所归”,秦王便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国师的看法,改正朔,数以六为尊,衣服旄旌皆尚黑,事皆决于法,以合“五德”之数。
“君王”二字已不再能满足至高无上的秦王陛下。他为自己冠上了一个德隆三皇、功盖五帝的称号:皇帝。皇帝自称为“始”,而今后将传于二世、三世、乃至万世以为尊。
皇帝初并天下,丞相王绾等人曾请立诸子为王,管理齐、燕、楚等边远之地,但在廷尉李斯的力争之下,始皇坚决否定了群臣的提议。“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寥寥数语,足以振聋发聩;此话一出,朝堂上再无分封之议。
于是天下共分三十六郡;西起陇西,东至辽东,北抵匈奴,南临百越。从郡守到县令均由朝廷直接委任。而在原先的六国版图内,令堕城郭,决提防,夷险阻;天下之兵,铸十二铜人。为除□□,迁十二万户入咸阳。次年,皇帝又下令统一七国的文字、货币、度、量、衡,使车同轨、书同文。如此前所未有之举,非但在六国故地,甚至在关中之地都激起了一片喧哗质疑之声,但皇帝的决意使这些法令坚决地推行了下去。
此时帝国最强大的军队已被一分为二一支驻扎在上郡、九原,监督民夫修葺长城,抵御北方蛮族的入侵;一支深入岭南,不断征服百越的部落,将这些偏远瘴疠之地纳入大秦的国土。留守在咸阳及各座重要城池的守军数目不算多,但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锐,足以应付各式各样的叛乱。尽管如此,隐藏在水面之下的潜流,始终让皇帝不能安枕。小规模的暴动、暗杀等等,在六国故地层出不穷。根据罗网的回报,有不少六国的宗室贵族逃脱了灭国之祸,或流亡于匈奴、或藏匿于百越,以图再起;某些过于胆大包天的刺客甚至敢于混入咸阳,意图不轨。
正月的一个雨夜,皇帝从噩梦中被若近若远的嘈杂声惊醒。梦中他被两团模模糊糊的迷雾追赶。那东西只有猎犬大小,却散发出血腥的气味和婴儿的号哭声。忽然间一道赤色流火划过天幕,照亮了整片原野。他惊坐而起,汗流浃背;放眼四顾,丹楹刻桷的寝殿内空无一人,宛如一个黑漆漆、空荡荡的巨笼。
“……现在是什么时辰?”
无人回答。
“来人啊武士!武士何在?!!”皇帝喊道。
自从丽姬殒命、小公子失踪后,宫中再次加强了戒备:侍卫不允许带兵刃入内廷,而宫人侍女在未被传唤之前亦不许擅自进入皇帝正在休憩的宫殿。或许对帝王来说,唯有孤独才是真正的安全。
但目下,这股无人回应的静寂却太反常了。皇帝压住怒意,仔细分辨着宫外的雨声其中似乎夹杂着金铁交鸣之声,又仿佛只是错觉。水一般的凉意渐渐从后背侵袭入体,让他打了个寒噤。
“……盖卿!盖卿!!”
皇帝等待片刻,忍不住再次大声疾呼。一阵迟来的急促脚步声在长廊中响起。两名内侍推开宫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屋内,跪倒在侧。随后一人从正中走来,同样在近门一尺处停下,行了个大礼此人高大英武,气势不凡,被雨水浇湿的黑发黏在脸上,衬得脸色苍白。虽然已经解剑,始皇却仍能嗅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血气。
“微臣来迟,陛下恕臣死罪。”
始皇用一种愤怒的眼神死死盯着来人,内心深处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去年嬴政在陇西、北地巡行时,也曾一度遇险,全赖盖聂率众侍卫击退贼人。从性情上来说,始皇并
[秦时明月]横贯四方 分卷阅读205
不喜爱这个出身江湖的侍卫统领;这位大秦的第一剑客,时不时会越俎代庖,说出一些大胆而冒犯的谏言,令皇帝颇为不快;但正因为他直言不讳,言行合一,令多疑的皇帝对这名赵国出身的臣子给予了非同一般的信任。
他的周身仿佛始终围绕着一种平稳、深沉的气息,只要他不离左右,便能叫人心下一定。
“盖卿,外面究竟发生何事?!”
“回禀陛下,是一伙刺客。今夜守备内城的乙寅一组有两人殉职,但已将刺客尽诛。”
嬴政又问:“没有拿下活口?可知刺客是哪国人?赵国?燕国?还是楚国?”
盖聂迟疑片刻,回道:“……是秦国人。”
嬴政一愣,随即勃然大怒:“秦国人,好一个秦国人!”
盖聂仍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的子民,自然是秦国人。”话未落音,皇帝便抄起手边的玉枕狠狠向他砸去。盖聂不闪不避,玉枕与头颅相撞时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在地上跌为两块。
一道鲜血顺着侍卫的额头流下,染红了半边脸颊。
皇帝含怒出手,仍不解气,训斥道:“你如此煞苦心替他们遮掩,莫非知晓他们的来历?!”
“臣不敢隐瞒,亦不敢妄下定论。死者已送往罗网的内狱,若查出其身份,定当向陛下回报。”
“朕知道你不敢妄断,不过凭来人的武功,难道不可猜测一二?”嬴政稍敛怒火,道。“……听说齐王建前些日子在松林里饿死了,莫非是通技击之技的齐国人??”
“据臣所知,齐人对废王并无多少怀念。百姓怨恨齐王建信谗失国,还编了歌谣嗤笑于他。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由此可见,陛下大可不必对齐地生疑。”
“朕听说,齐王被囚车从临淄带走的那一日,有人蹈海而死,自称不忍为我大秦之民。”皇帝冷笑。“此人名叫鲁句践,据说是当年的齐国名士鲁仲连后人。齐鲁自视为礼仪之邦,称我大秦为弃礼义而上首功之国。然而朕显著纲纪,远迩同度,难道非礼?诛乱除害,忧恤黔首,难道非义?!侍奉那种庸碌无为的君主,便可以礼义自居了么?”
“陛下高瞻远瞩,自不是那些无道之君可比。”
皇帝哼了一声,突然提起一件旧事:“朕听罗网回报说,赵王迁还活着的时候,盖卿也曾去探访过他。”
“陛下明察。微臣曾给赵王送去李牧将军生前配剑,盼望他以此剑自戕。可惜越是厚颜无耻之徒,越是畏死,赵王见到故剑也不过痛哭了一场,便不了了之。”
嬴政听他话中对赵王的鄙夷由衷而生,心中倒是颇为愉快。他的怒火渐退,然而还是难以扑灭心中的一股不平之意。
“朕不明白。朕一统天下,弃侯王而立郡县,令万民永不再受干戈之苦;而这些暴虐昏庸之君,明明都是贪戾无厌,自取灭亡,为何还有人跟从他们,甚至不惜效死?为何竟还有六国旧民,怀念他们的故主?!”
“……他们未必是怀念故主,可能只是怀念旧时而已。”盖聂思索片刻,答道。“各国风俗,律法,文字,农商等等,本就有千差万别。如今陛下普施明法,远近如一,关外百姓一时难以习惯,便认为旧时好过新时。微臣斗胆以为,若陛下宽简刑罚,轻徭薄赋,定能令黔首更加顺服,感念陛下之恩。”
“宽简刑罚,轻徭薄赋?”皇帝听到此处,心情转佳,不怒反笑,“盖卿啊盖卿,你还是年纪太轻,又听了些儒生的迂腐议论,便以为只要治民从宽,便能令他们恭顺和睦,各知所行。但如今天下初定,人心动摇,外有胡人骚扰边地,内有六王余孽除之不绝;据罗网所报,他们至今还在阴通间使,以图复辟。朕虽坐拥四海,疆土千里,却如同卧于烹鼎之侧,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无论内忧还是外患,些许不察,便会立即重起刀兵,流血于野。那些浅见之民,如何能懂?”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