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行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竹酒香
没了季北思的季家,略显羸弱,本陆季两家平衡的交好关系,已经开始出现微弱的倾斜。
季江南看向季怀远,心下一紧,旁人不知,可季安承的尸身是他亲自带回来的,那时候,季安承的腰佩明明就还在他身上。
至于为什么陆婉手里还有一块,季江南不知。
“好,开馆!”季怀远沉声开口,一行人转头往季安承的棺椁处走去,季江南走上前与季怀远并肩,季怀远放在身前的手紧握成拳而不自知,神色复杂。
季江南的心愈发下沉。
季安承的棺椁已封,季怀远上前敬上三炷香,其余众人也依样敬上香。
封棺之后再启棺,于家人不详,亡者引渡不顺,转生不安。
可今日这棺,不得不开。
香罢,季怀远亲自上前,取钉开馆。
三寸长的封棺钉被取出,季怀远发力一推,棺盖倾斜开来,露出其中的尸身。
不等季怀远细看,陆皓尘一步抢上前,季安承的尸身躺在其中,衣服是换好的丧服,可那枚玉扣,却作为随身之物,好端端的系在腰间。
陆皓尘道一声得罪,轻手将玉扣取下,抬手示给众人,回头看向季江南:“季江南,你的玉扣在哪儿?”
众人交头接耳神色各异。
季江南皱眉,伸手解下玉扣抛过去。陆皓尘仔细对比无误后看向季怀远:“大公子,你的呢?”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季怀远聚去,季怀远站立不动,陆皓尘眼中凶光渐甚,众人私语之声愈发盛。
“怀远贤侄,你的玉扣何在?”陆韧山上前一步开口。
季怀远将放在身前的拳头放下,开口道:“陆世伯,我的玉扣,不在。”
众人哗然,季江南快步上前对陆韧山躬身一礼:“世伯,我季家的玉扣只作身份象征之用,旁人若想仿制,并不是太过艰难之事。”
“季家为九世家之一,身份玉扣自然有特殊之处,若人人都能仿得,那这身份玉扣,也未免太随意了一些。”陆韧山袖袍一挥,看向季怀远,“怀远贤侄,现下你是否得为我等解释一下,为何你的身份玉扣,会出现在婉儿手里!”
“陆世伯!现在那枚玉扣是否是我季家之物尚未可知,您这般质问,是否太过武断了些?”季江南急声开口。
“这是你季家的东西,是与不是还不是你说了算!”陆皓尘在旁冷笑开口。
“陆皓尘!你!”季江南怒,虽说陆家五小姐死得冤枉,可季家也深受其害,这般咄咄逼人,毫不讲理,实在让人恼怒,枉顾两家多年的交情了。
“江南!”季怀远喝止了季江南,深吸一口气对陆韧山躬身一礼,“陆世伯,眼下情形,怀远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是以自请留在季家,陆家各位世兄可与怀远一起,眼下时辰已至,还请陆世伯念与家父多年交情,可先由江南代我主持出殡事宜,亡者为大,请世伯应允,至于玉扣一事,出殡过后,怀远任由世伯处置。”
“这是自然。”陆韧山点头。
“江南,出殡一事,就由你来主持吧。”季怀远轻声开口。
季江南低头应下,觉得异常憋屈。
陆韧山留下大半陆氏弟子与季怀远留守季家,少部分人为陆婉送灵。
自季北思身死,到今日已十日有余。
腊月十九,辛酉日。
大寒将至,天气越发寒冷,季江南着素衣孝服,肩抗柳灵幡在前,棺木紧随其后,漆黑的棺木与灵花白雪相映衬,透着一股沉闷的死寂。
队伍缓缓的走着,纸钱漫天飞舞,后方的队伍里凄凉的唢呐不绝于耳,平添几分惨然。
下葬的位置是之前季怀远请人遴选好的,江州府城西栾秀山,依山背水,难得一见的风水宝地。
季安承与陆婉夫妻合葬,季北思单独一葬。
季安承与陆婉的棺椁放下,铁锹掀起泥土层层掩盖,季江南没忍住,默然落下泪来。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十二岁的季江南跪在雪地里,倔强的不肯起来,执着的要为那个青衣的女子要个名分,季北思叫不动他,挥袖进了书房,不再管他。
腊月里冷的慌,季江南那时还年幼,身上衣服单薄,早已冷的瑟瑟发抖却紧咬着牙关不愿起来,膝盖陷在雪地里已经冻到麻木,就在季江南冷的不行的时候,廊柱后面偷偷摸摸探出一个脑袋,抱着一件大斗篷,左顾右盼发现没人时一溜小跑跑到他面前,扬手抖开斗篷往季江南肩上一罩,厚实的斗篷隔绝了寒气,让冻得昏昏沉沉的季江南醒过一丝神来。
少年帮他将斗篷紧了紧,咧嘴冲他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牙齿,目若子星,神采飞扬。
“我叫季安承,你叫江南是吧?以后我就是你二哥了,要是有谁欺负你就告诉我,在这季家,只要有我,就没人能欺负的了你!”少年振振有词的开口,认真的许下一个承诺。
那是季江南第一次见到季安承,那一年,季安承十五岁。
是他的这个二哥,强行把冻僵的他带回屋里,给他准备了干净的衣服和食物,也是他的二哥,在他被季家族老刁难时,强硬的闯进议事厅,把那几名不愿让季江南进族谱的族老怼了回去,然后拉着季江南出了议事厅。
后来季江南被写进了族谱,成为少年时就被送进七剑门的“季三公子”,而季安承因为顶撞族老,被刑鞭十杖。
季江南来看他时,他一边疼的大呼小叫一边冲他做鬼脸。
再后来,季江南被送往七剑门,每年可回家一次,每年季安承都会早早的骑了马等在城门口接他,老远的就冲他挥手。
二哥季安承,与大哥季怀远,是季江南在季家少有的亲近之人,大哥年长早慧,性情温和,对季江南也几多照拂,时常往返湘南江州之间,甚少见面,所以季江南时常能见的,就是二哥季安承,也与季安承最为亲近。
季安承成亲的时候,季江南特意向门中长老告了假,回江州喝了季安承的喜酒。
那日季安承喝的有些多,大着舌头不依不饶的要季江南给他未来的孩子取名字,还说等来年开春了,就带他去汴京看元宵花灯。
季江南从来没有想过,那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季安承,等他再回江州府时,看到的就是季安承冻僵的尸体,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天永十二年的腊八节。
季江南的思绪慢慢回笼,看着垒起的坟包愈发悲伤,如今父亲已死,二哥已亡,大哥身陷囫囵他却毫无办法。
今日过后,季家必迎来一场狂风骤雨,前提是,能过得了陆家这一关。
季江南正思绪纷乱,忽然内心升起一股警觉,常年习武,身体反应比思维反应更快,迅速往旁一闪,剑光擦着季江南的面门而过,剑光出现以后,浓烈的杀机才姗姗来迟。
季江南站定一看,一名身着绿袍的男子持剑斩来,面上带着一个扭曲的狐狸面具,身形奇快长剑入鞘飞奔而来,近前身体往左侧半转拔剑一挥,以长剑使出拔刀斩,雪白的剑光亮起,剑气凝而不散横开数十丈带着撕裂一切的凶狠而来。
季江南站在原地僵硬不已冷汗直流,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一剑,他挡不住!
这男子分明是一名丹心境武者,而且,至少在二劫丹心以上!
季江南接触武道堪堪五年,即便天资出众也才刚刚突破先天大圆满,勉强进入化海初期,与丹心境之间还横跨整个化海境,就算他全力出手,也不是对方的一合之将!
季江南心生绝望,正准备拼死一搏,一把铁扇突然出现,张开的扇叶挡住斜划的长剑,长剑在漆黑的铁扇上带起一串火星,陆韧山右手持扇,左手握拳打出,对方仓促之下抬起剑鞘一挡,双方一起后退两步,打成平手,两击不中绿袍男子收剑后荡,几个起跃消失在树林中。
陆家与季家众人欲追,陆韧山抬手阻止:“对方武功不弱于我,你们就不要去送死了。”
陆韧山这边安排人注意警戒,季江南重重的喘了几口气,就在刚刚,他真的感觉到死亡的逼近,那剑光还未至,剑气就刺得他的脖颈生疼,此时伸手一摸,满手鲜血,只剑气就可杀人,在那道剑光之下,季江南毫无反抗之力。
实力,还是实力,他太弱了。季江南紧咬牙关,因为他太弱,所以他无能找到杀害二哥的凶手,也不能解救身陷囫囵的大哥,就连他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江南贤侄,你你没事吧?”陆韧山开口,见季江南脖子上的血眉头一皱,“现下丧事已了,还是尽早回城,恐再生事端,而且,你的伤势需要处理。”
“多谢世伯,江南无碍,一切听世伯安排便是。”季江南伸手将脖颈上的鲜血一抹,开口道。
“好吧,回城。”陆韧山一挥袖子,众人应声随行。
季江南回头深深的看了墓碑一眼,举步跟上。
这边丧事已毕,接下来,就是大哥的身份玉扣之事了,这才是今日的大坎,过了此事,一切还有可能,若此事过不了,那就是一场大祸。
第五章 怒起杀人
入得城门,季江南匆匆见了季怀远,将之前之事尽数说来。
季怀远沉吟半晌,道:“果然,是冲我季家来的,今日倒是苦了你了,本应是我应这一劫的。”
季江南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大哥,那玉扣之事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忙于处理族中事务,倒没发现那是何时不见的。”季怀远谈及此事也一头雾水,“眼下陆家认定我是凶手,这一关怕是过不去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季江南挣扎着开口。
季怀远沉默。
“你去找一个人,若他愿为我作证,倒也不是没有机会。”季怀远说。
“找谁?”
“沈云川,就是那日与你在八仙楼起冲突之人。”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季江南脑中浮现出那名黑袍男子的脸,那日在八仙楼被季怀远喝止后,季怀远让他先回季家,自己与那黑袍男子单独聊了一刻多钟。后来只见季怀远下楼,那黑袍男子却不见了踪迹。
“他是潭州天风堡之人,我此次湘南行商,回来时救下了一人,是天风堡堡主的小公子,他邀我到天风堡做客,而小公子的好友,也是天风堡客卿沈云川沈公子要前往灵州梅花山参加落梅山庄举办的四方会,是以与我一同前行,一路走来,沈云川一直与我一起,若能说服他出面作证,我或许可以逃过此劫。”季怀远说道。
“那他人在何处?”季江南问。
“我也不知,那日在八仙楼,他说四方会尚早,会在江州府呆上一段时间,至于他现在还在不在江州府,又在何处,我不知。”季怀远叹了一口气,“若能寻到,便是我的缘法,若寻不到,也是我的宿命。”
“大哥你别跟湘南那群和尚一样神神叨叨的,我会找到沈云川,说服他出面作证的。”季江南站起来坚定的说道。
眼见季江南推门出去,季怀远轻轻一笑,神色莫名,闭目养神,室内又恢复一片平静。
季江南出了季家,游走在江州府的大街小巷,街巷间的积雪被清理到路边供行人走路,但地面始终潮湿,季江南脚下的鹿皮靴子开始渗进寒气,可他还是没有找到沈云川,眼前行人熙攘,可偏偏找不到要找的那个人。
八仙楼,朱雀街,龙生祠,凡热闹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却怎么也不见。
季江南心下越发的急躁,脚步越来越快。
而朱雀街裕丰钱庄旁的枯树上,一身黑袍的沈云川好整以暇的靠在树干上,黑袍和黑黢黢的树干融为一体,不仔细些还真发现不了。
沈云川打开酒壶喝了一口,冷的一哆嗦,连忙把酒壶盖上,嘶——算了这种天气不适合喝酒。
抬眼看了看在街巷间焦急不已的季江南,侧过身子托着下巴自言自语:“咦?这戏怎么没唱起来?看样子还缺了点东西,罢了,看不了戏,就只能自己上台演咯!”
季江南这边刚因为走路太急撞到了一个人,那人一个趔趄站稳后破口大骂:“谁家驴崽子出门没带眼睛?撞了本公子今儿个你别想走!”
季江南没理,继续往前走,谁知那人竟一把拉住季江南的胳膊,看清后呵呵一笑:“这不季三公子吗?怎么,今儿个出门,没带眼睛啊?”
季江南冷眼看着这人,这人二十多岁年纪,身形瘦高,穿着华丽,眼底泛着纵欲过度导致的青黑,一双三角眼,此人是江州府一世家孙家的长子,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而这位孙长仁公子,还因为强抢民女被季江南好一顿暴揍,事后孙家主还要带着他到季家请罪,眼下季北思死讯传开,江州府大小世家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此时见了曾经高高在上的季三公子,也敢冷嘲热讽起来。
季江南冷冷的瞟了他一眼继续走,他还有事在身,懒得理这种货色。
许是季江南如同看垃圾一样的眼神太过明显,孙长仁怒了,抱着手凉飕飕的开口:“哎哟,这季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样,哦,对了,听说,季二公子和他新婚的夫人也没了?啧啧啧,可惜了可惜了,陆家五小姐嫁了这么个短命鬼,倒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季江南脚步一顿,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孙长仁:“你是在找死吗?!”
孙长仁被突然转过身的季江南吓了一跳,突然反应过来季家如今已经没落了,刚准备再次开口,就见一抹白光闪过,这是孙长仁公子看到的最后一抹色彩。
无头的尸体顿了一下,突然从断口处开始喷血,头颅在地上骨碌碌的滚了两滚,滚到路边卖包子的小摊贩脚下,小摊贩看着脚下死不瞑目的透头颅抖如筛糠,突然发出一声惨嚎连滚带爬的跑进了巷子里,街上吓呆了的行人纷纷回神,尖叫着四散奔逃。
季江南冷眼看着到底的尸体,大片的鲜红在扫露出来的青石板上蜿蜒,温热的血液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冒起一缕缕淡淡的白烟。
树上的沈云川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季江南出手之果决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这出戏倒是越来越有看头了。”沈云川自语,那边的季江南似乎察觉到了沈云川的目光,转头直直的看过来,目光锐利准确。
“被发现了。”沈云川索性也不躺着装树杈了,直起身子做好,静静的等着季江南走过来。
“你跟我走一趟。”季江南站在树下,言简意赅的开口。
“啧,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沈云川有些好笑,头一次见求人办事态度还这么嚣张的。
“我大哥有些事情需要你证明一下,我没有恶意,只想请你帮我,帮季家一个忙。”季江南开口。
“如果我不去呢?”沈云川眯起眼睛。
“请阁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件事对我,对季家,都很重要,事后必有重谢。”季江南皱眉,交涉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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