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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娘,你去哪儿了?”我们异口同声问。

    母亲没有说话,而是借着灯光来到火炕前,轻轻拨开蚊帐,微笑着向我们展开右手,她的手掌里有几只“怪物”在爬行着。我们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别怕,”母亲说,“这是知了猴。”我凑上前去,端详那几只知了猴。

    “你拿一只试试,它没啥可怕的。”母亲又说。

    我迟疑了半天,从她手上取下一只放在掌心,知了猴爬动着,令我的掌心又痒又痛,它无畏地向我的腕部冲锋,我“唉呀”一声甩掉了它。母亲笑了。

    “这是好东西,”母亲说,“我们把它泡在盐水里,等攒得多了可以炒着吃,可好吃了。”

    “这是哪来的?”我问。

    “树上啊,”母亲说,“夏天正是出知了猴的时节,它从地底下爬出来,爬到树上,一夜之间,就会变成在树上唱歌的那种知了。”

    听到这些话,我觉得很神奇。是谁将它的种子种在地下,使它长成这种奇怪的东西呢?

    “好啦,别玩了,我把它腌起来,你们睡吧。”母亲说。

    母亲每个晚上都去村西边的小树林里找知了猴,一个星期之后,泡着盐水的白瓷碗里积累了大半碗。

    “可以吃了。”母亲说。她拿出白瓷碗,用筷子将知了猴一只只捡出来,盐水却舍不得倒掉,以备下次再泡。她在灶间的大锅里放了几滴油,点燃柴火,当油快要冒出青烟时,母亲把沥去水分的知了猴投了进去,知了猴在锅里翻滚着,冒出一阵阵烟气,一片片奇特的炒香从锅里面爆发了,令人垂涎欲滴。

    每只腌制好的知了猴在油锅中胀大变形,蝉蜕变得透明。母亲灭掉火,将它们铲出来盛放在瓷碗内。

    “吃吧。”母亲说。我们早已按捺不住了。

    第一次吃“油炒盐味知了猴”,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美味,没有之一。

    在一个蝉声聒噪的午后,我跑出院子,来到胡同里,绕到陈伟家的屋后,看到张洪广手执一根竹竿向浓绿的树叶间伸去,样子轻柔如同一只捕鼠的灵猫。我感到好奇,顺着他的竹竿望去。只见他的竹竿尖端粘了一些东西,白白的,凸起着。

    张洪广示意我禁声,然后他将竹竿尖端的那团东西慢慢伸向一只匍匐在树枝上的蝉。

    “吱……”只听一阵蝉响,那只蝉莫名其妙地粘在那根竹竿的尖端上,惊慌失措地挣扎着,却于事无补。张洪广抽回竹竿,捏住那只蝉,顺时针缠绕几圈后,将蝉从竿上扯下来,收入自己的布袋里。他的布袋里,已经获取了十几只蝉,在里面慌乱地哀鸣着。

    “你是怎么捕到蝉的?”我问。

    “用面筋。”张洪广说。只说了一句便不多说了,因为他比我大六、七岁,我在他眼中,只是个不被看起的小不点儿。

    “那是面筋!”后来我问爸爸,他告诉了我答案,“首先将小麦放在嘴巴里嚼,直到嚼到没有任何一丝的颗粒,成为乳白色的样子,再拿到清水里淘,直到白色的东西淘净,剩下的又软又粘又有韧性的东西,就是面筋。这种东西在未干之前粘性最大,缠在竹竿上,凑近知了的翅膀,一旦粘上绝没个跑。”

    又有一天,我又见到张洪广在捉知了,布袋里收获颇丰。

    “又是面筋吗?”我问他。

    “不是,面筋太费粮食了,这次我用驴尾巴。”他说。

    “什么?”我感觉到很惊讶,张大了嘴巴,跑回家去问父亲。

    “没什么了不起的,”父亲说,“驴尾巴、牛尾巴、马尾巴上的丝线都行,粗壮点儿的头发都可以。”

    “头发?!”

    “是啊,将驴尾巴上的丝线剪下一段来,做一个活结套扣,一端绑在竹竿上,将套扣伸向知了的头部,猛力向下一拉,知了就会被套住。”父亲说。

    那个时候,我没有套蝉和粘蝉的能力,但对这两种方法心驰神往。

    “倘若我会粘蝉和套蝉,那我不仅可以吃到美味的知了猴,也可以吃到美味的知了了吧!”我想。




第29章 大自然的馈赠
    多木而潮湿的沟渠边、废弃的小树林里,往往隐藏着好东西。

    夏日里,几场风雨过后,无意间经过小树林,远远望去,松软的红褐色土壤表面,常常无故堆隆起来。这是令人狂喜的发现,正是洁白的蘑菇高擎着伞盖,在等另一场天青色的烟雨。带着某种不劳而获的忐忑奔上前去,蹲在那里观望,那些蘑菇或大或小,小的娇羞欲语,大的亭亭玉立。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蘑菇时难以表达的惊喜。

    在之前的夏日里,母亲回家时,偶尔会从口袋里掏出几颗这样的蘑菇,在取出时仍散落着新鲜的土粒。这几颗蘑菇,是在整年玉米面窝头和咸菜的生活画面中唯一的亮色。

    “娘,这是什么?”

    “蘑菇。”

    “能吃么?”

    “很好吃!一会儿给你们做,等着啊。”

    “嗯。”望着那几枚漂亮的“伞盖”,我的心“砰砰”地跳动着。

    在我和姐姐的注视下,母亲将蘑菇洗净,仔细掰成小块儿,放入一只白瓷碗内,打上一颗鸡蛋,撒上几粒粗盐,在做饭时跟馒头馏在一起,馒头热了它也熟了。

    掀开锅后,旋起的雾气尚未消散,我和姐姐已凑上前去张望,发现在盛放蘑菇的瓷碗里,鸡蛋的乳白与嫩黄均匀地镶嵌在蘑菇小块里,四散着浓香。我和姐姐迫不及待伸出手去。

    “烫、烫、烫……”母亲抢过白瓷碗高高举起,用腿部挤开我们,将瓷碗蹲在锅台沿上,使劲呵着自己的的双手。锅的上部是冒着热气的窝头,锅底是在灶间草木余烬的蒸腾下翻滚着的玉米浓粥。

    我拿着筷子细细挑着碗里的那层鸡蛋,再夹一颗蘑菇的小块儿放入嘴巴。那种混合的香气和鲜美的味道完全征服了我。这种味道,既经典又难忘。

    还有一种味道是炖虾酱,与炖蘑菇类似,也是鸡蛋加虾酱上锅蒸,充分发酵后的虾酱与鸡蛋交裹着的浓香简直可以让人记忆一辈子。

    吃过几次蘑菇之后,秋天渐渐成熟,站在村边向田野里远远望去,玉米和高粱织成片片的青纱帐。倘若在傍晚的薄雾里,独自走在青纱帐之间的小路上,聆听着颤微微的虫鸣,就会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神秘而未知的胜境里。那里,只适合纯洁的魂魄、宁静的心灵与空远的遐思。

    在这种虫鸣瑟瑟的胜境里,只与林立的青纱帐缠绵交裹,是一种舍弃**和俗物的自我超脱。

    在傍晚的薄雾里,母亲带我到玉米地里看望玉米的长势。满眼皆碧。偶见牛翁叼着烟斗吆着黄牛,悠闲爽意地走入民间山水;也有秋露在玉米底部的纤草上打着朵儿,做着晶莹的夏梦。我和母亲踏着秋露舞着双臂分开交错的玉米叶,在垅间缓慢地向前行走。田地里某些贫瘠的部分,玉米棵纤细扭曲着,仿佛营养不良的畸形儿。

    但在大多数肥沃的部分,玉米棵成趟成行,裸着粗大坚实、闪着碧玉般油亮的根须,向天高耸着,玉米苞饱满骄傲,向一侧挺立,俨然飒爽英姿的豆蔻少女。玉米棵的尖顶上,擎举着叉开五指般指向四方的黄穗子,碰触之中散落着细细的花粉。

    有时,我怀疑那些手指似的花穗是玉米的天线,玉米通过它可以与神秘的外太空建立某种隐秘的联系。

    “看,苞米!”突然,母亲停下脚步,指着远方对我喊道。

    “什么!哪里?”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在一棵玉米上,应该鼓出玉米棒的部位,却呲牙咧嘴地绽放着一颗黑乎乎的东西。那分明不是玉米!

    “那是什么!”我小声问,我怀疑声音高了那东西会因此而爆炸。

    “那是苞米,”母亲说,“玉米长残了就是这个样子。”说完,她向那棵玉米走去,伸手摘取它。

    “哦,是的,”我应着她,“长残了的玉米就该摘下来扔掉。”

    “什么,扔掉?”母亲惊讶地说,“不是扔掉,我要把它带回家。”

    “带回家做什么?”

    我和母亲手牵手,拿着那块苞米回到家里。母亲动手了,将苞米洗净,掰成小块儿放入白瓷碗内,打上一只鸡蛋,放入几粒粗盐,上锅蒸着。

    当她揭开锅盖后,一阵奇异的浓香从锅里面扑出来,带着热气扑到脸上,让人陶醉。

    “你尝尝吧。”母亲取出那碗炖苞米放在锅台上、我的面前。我用筷子挑了一些放入口内,我惊讶了!那些黑乎乎的、泛着莹光的东西,却甜甜的、香香的,使我想起鸡蛋炖蘑菇的的浓香味。我喜欢这种美味,这是不一样的味觉体验。

    玉米终于成熟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动起来,纷纷赶着地排车,吆五喝六地赶往玉米地。

    “里……里……外……外……”赶牲口的声音响成一片。里,是指向左;外,是指向右。但在长久的流传中,口音完全变了,你能听到的只是“yi……yi……yi……”,“ao……”的发音,让人无法判断它原来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声音宛转悠扬,堪可入画。

    到达田边之后,二爷指挥我们每人拿一只四个角的包袱,每个角上都有一条长长的包带,下地前将包带两两相系,一个搭在左肩,一只搭在右肩,挎好包袱后进入玉米地。每人占一垅,将玉米扳下放入包袱内,包袱满了就返回地头倒进地排车里。

    当地排车装满时,我们浩浩荡荡驱赶着大驴回家去。

    不几天,被掰去玉米棒的玉米棵竖立在满坡里,焦黄焦黄的,失去了往日翠绿的风采,憔悴地站在那里。

    有时候,玉米棒子已被掰完,二爷望望太阳,仍未到天空的中央。他抽袋烟,转身从地排车内魔术般地取出一只木杆的大镢,磨得锋光锃亮的,开始伐取玉米秸。他走近一棵玉米秸,跨过一步,用左手将玉米秸揽在怀里,右手高高扬起大镢“咳”一声落下,大镢的锋刃划出一道光亮准确地落在玉米秸的根部,不深不浅,落下的同时左手用力提起,只听“咔嚓”一声,一棵玉米秸脱离了地面。

    这需要多年的经验,才能做到如此精准。我和哥哥想试试大镢,但被二爷无情地拒绝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砍在脚上咋办!”他吼道。

    父亲也参加了伐取玉米秸的队伍,但大镢落下的部位要么深、要么浅,总不是那么完美。要么大镢深入土壤难以取出,要么仅仅在表层切断玉米的根须。二爷看着父亲深深地叹口气,不过他并没说什么。

    玉米秸伐得太浅,留在土壤中的根茎太多,会给后续的耕地和播种留下太多麻烦,二爷这是在为牲口和之后的播种揪心了。

    不几天,在剥玉米的时候,母亲偶然从玉米堆中拨出几只鲜翠的玉米棒,撕开外皮后,用指甲掐了掐那粉嫩而饱满的颗粒,掐破后,玉米粒向外溢出沁人心脾的玉米甜香。

    “今晚我们有水煮鲜玉米吃了。”在我们疑惑的神情中,母亲笑着说。



第30章 交公粮
    玉米收归前后,也有人收获了黍子和高粱,成百上千穗堆在院子里。人们将包袱皮铺在地下,板锄横在上面,拿黍穗和高粱穗擦过板锄的锋刃,那些黍粒和高梁粒儿随着好听的“刷刷”声落在包袱皮上。

    剥落了黍粒儿和高粱粒儿的穗苗并不舍得扔,而是拿来做条帚。尤其是高粱秆,用处更大了,不仅用来做扫把、做条帚,而且可以用来缝蒸干粮用的箅子,也可以缝制盖大锅用的盖垫。

    每逢高粱收获后,母亲通常要忙一阵子。她收集那些长短不一的高粱秆,然后挑选粗细相同的组成一组来缝制大小不同的盖垫。缝制盖垫不是简单地活计,需要耐心和技术。盖垫分两层,横一层、竖一层,从中心开始缝制,粗线呈螺旋形向外旋转固定,在最外圈结束。

    母亲缝制的盖垫做工精致、选料粗细均匀、针脚细密、螺旋线整齐匀称,整个盖垫平整而坚固,二十几年也不会坏。

    高粱全身都是宝,即使是高粱秸(秫秸),也可以用来打箔。

    “我们也打一床箔吧?”母亲难得见父亲在家,跟他商量道。

    箔,是用芦苇或秫秸编成的帘子。这种帘子很有用,夏夜里,将其展开铺在院子里,可以坐在那里围着桌子吃饭,也可以躺在上面看星星。或者在其上再铺一条棉布,还可以晒棉花或种子。母亲见到邻居家有几床箔,眼热得狠。

    “打箔?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用啥打!”父亲显得很不耐烦。我想他一定是急着出门给李家打狗,给刘家撵鸡。

    “用秫秸啊!”母亲说,“今年高粱长得旺,穗秆让我取来做箅子和盖垫了,剩下的秫秸正好可以打箔。”

    “打就打吧,”父亲说,“不过今天不行,我没空。”说完,他迅速离开了。

    三五天之后,在母亲一再的催促下,两人至少吵了五次架,才决定在今天打箔。怎么打呢?我很好奇。

    我见母亲将所有秫秸上的叶子摘净,挑选差不多粗细的码成一堆,这是材料;再准备麻绳,将麻绳捆在一只只长型的砖头上,作箔的纬线备用;再找四根木棒,两两交叉从中部捆在一起做成两个支架,根据要打箔的长度分开稍长的距离,固定在地面上,再找根长木棒支在两个架子上,这是支架。至此,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要打两米高的箔通常需要缚八道线,于是在地面上铺好十六个附有麻绳的小砖头,两两为一组,将一根秫秸放在每组砖头的麻绳之间,麻绳相互交叉之后,就完成了第一根秫秸的打结……之后以此类推,麻绳相互交叉缠绕,箔的长度在不断增加。

    箔长半米之后,将箔卷在横向的木棒上,随着不断地添加秫秸,不断地卷动箔席。感觉箔席长度合适之后,将麻绳打上死扣,剪掉砖头。一床箔席就打成了。

    除此之外,有人也打麦秸席,打成的麦秸席又厚又软,甚至在冬天铺在地上使用。冬天时,铺在屋子里的地面上,一家老小坐在上面做针线和玩耍,一点也不凉。可是麦席太费工费时,很少有人打得出来。后来,人们用蒲草打席,厚厚的、软软的,坐上去有“刷刷刷”的声音。这种蒲席花费的工时甚至比秫秸更少,几乎可以代替麦席。

    那时,我家也有一床蒲席,坐在上面或躺在上面,挪动屁股引起的“刷刷”声,时常回响在我耳中。

    经过几天的坚持和无数次的吵架拌嘴,父母终于把箔打好了,母亲高高兴兴把箔铺在院子里,上面晒着洁白的棉花。不几天后,村民开始把棉花打包,架上地排车,拉到棉站卖棉花。棉花是主要的经济作物,不比交公粮,父亲唯有在卖棉花后才可能为我们买几块糖吃。

    我看到院子里洁白柔软的棉花,趁母亲不注意,扑到棉花上打起滚来。最后我仿佛睡着了,似梦非梦,眼前出现交公粮的场景……

    “交公粮了。”父亲在村子里的大喇叭里喊着。

    “妈的,连吃还不够,又要交公粮了。”村民们悄悄地议论着。不过议论归议论、抱怨归抱怨,公粮该交还得交。消息传出去之后,村子里沸腾了,家家户户将晒干扬净的粮食堆上地排车、手推车,浩浩荡荡向窑郭乡的公粮站驶去。

    我愿意跟着父亲一块交公粮,因为公粮交纳后,父亲手里通常有几块钱的收入,倘若他心情好的话,可以在乡里的油条店里买几根油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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