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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不就是一道破阡吗!”哥哥见我理直气壮,也反驳着。

    “反了你们!就是不让玩儿啊!滚。”二爷加重语气,向我们逼近。

    “妈逼!我不屑玩了!”怒气一下子冲到脑门上,我站起身,将铲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铲断了一只幼苗。二爷看了看断掉的幼苗,脸色狰狞起来。

    “操你娘!你个狗日的,看我不砸煞你!”他仿佛一头脱缰的野牛向我们冲过来。我们夺路而逃,哥哥灵机一动,躲入奶奶家。我慌不择路,向我家跑去。二爷在后面紧紧追赶着。我推开栅栏门,跑进小东屋藏在柴草里,紧接着二爷赶到了。

    “反了反了!孩子都打爹骂娘的……”我透过柴草缝隙惊恐地望着外面,听到二爷在北屋里吆喝着。

    “二哥,啥事儿?你先消消气……”母亲问。二爷将事情简单地讲了一遍。

    “这还了得!身上的奶味还没退干净就敢骂大人!他真不在家,回来我砸他。”母亲说。二爷搜寻无果,转身走去。透过缝隙,二爷被一根根柴草棒切得支离破碎,骂骂咧咧着离开了。呆了好久,我从柴草中钻出来。

    “你二爷脾气本来就大,你还敢惹他。”母亲半是埋怨半是规劝我。

    “他啥都不让玩儿!挖个破土他也拦着。”我抗议。

    “那你不该铲断他的菜苗……你二爷从小种地为生,幼苗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命。”母亲说。

    “多少次了,哥和我一块儿闯的祸,都是哥起的头,二爷为啥只打我,不打他?”

    “唉!还不是因为……”母亲话说到一半儿止住了。

    “他大我小,按说该打他才对。”我不平道。

    “你长大了就明白了……”母亲说。她老是拿这句话搪塞我。长大对我来说太遥远,转个身我就把我的疑问忘光了。




第33章 尴尬的往事
    早上,我把白瓷碗罩住整张脸,“哧溜哧溜”地吸着碗底的玉米粥时,张天津找我来了。我扔下饭碗,伸出手背抹了抹嘴巴,赤着上身穿着短裤就跟他跑出门去。村子里到处是土屋土墙,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着棕白与红褐间杂的底色,与我们的肤色无异。

    我和天津站在一堵断墙边轮流耍怪,他用干草盖住头发,脱下青色的短裤扔在一边,坐在断墙上一动不动,与土墙融为一体,仿佛嵌在断墙上的一块土坷垃。

    张天津皮儿厚,没有进不去的门子,他带我跑来跑去,从这家串串到那家玩玩,玩得很开心。最后在胡同里躲猫猫,太阳不知不觉间升到头顶。

    “我渴了,我要回家喝水。”我大汗淋漓,望着天上的太阳说。胡同里静悄悄的,犀利的阳光俯视着我们两个。

    “我也得喝水,咱们下午再玩儿吧。”告别之后我们各自跑回家去。我感到太阳追着我奔跑,要把我肩膀晒破了。

    母亲正在灶间烧饭,我扑向灶台的茶碗,没水;提起暖瓶晃晃,也空了;水缸太高了,我抓起舀子踮起脚尖向缸里伸去,根本够不到水,令我沮丧极了。我干脆扑到母亲面前,伏在她的腿上,小手掀开她的衣服。

    “你干嘛,你干嘛,”母亲嚷道,“火要着出来了……怎么,又要吃奶?”我不管,钻进她的衣衫里不肯出来。

    “这孩子,快八岁了还吃奶,”母亲讥笑着我,却不阻止,“看看你周围的小伙伴,哪个还有吃奶的……”说着,朝我屁股上拍了几巴掌。

    “丢丢丢……”姐姐眼巴巴站在一旁,用食指扒着自己的下嘴唇取笑我。我对此却无动于衷,她的话根本伤害不了我,我继续闭着眼睛继续我的行为。

    那时我七岁多,或许母亲早已断了奶水,我只是靠吮吸着自己的涎液来获得安慰。七年多来,母亲从未真正阻止过我,又或许我扑在她的怀抱里时,她能够获得某种做母亲的满足感。到最后,连我也搞不清楚,是我在需要她,还是她在需要我。

    母亲对这件事从不隐瞒,逢人便说,几乎所有村民都知道我快八岁了还没断奶。他们胡乱猜测着:“这家伙吃奶到底要吃到几岁?难不成婚后还要找娘吃奶吗?!”

    “婚后他就不找娘吃奶了,吃他媳妇的就行了。”有人起哄道。其他人不怀好意地哄笑着。

    “吃媳妇的就吃媳妇的,那又怎样?”我心说。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既然都有,吃谁的又有什么分别!

    在那个没有电视,没有任何娱乐的贫乏时代里,人们唯一的乐趣便是被人笑笑,也顺便笑笑别人。因此,我的生活被迫添加了许多辛辣的佐料。

    “哦,小强啊,你现在还吃奶吗?”人们见到我,无论老少、男女、辈分,都问我这个问题。

    “吃啊!”我仰起头答道。

    “那奶好吃嘛。”

    “好吃,很甜!”我骄傲地说,语气里有炫耀的成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逼视着他们,仿佛他们从小到大根本没吃过奶,不了解奶的香甜滋味。

    “那你打算吃到几岁呀?”人们又问。

    “我要永远吃下去!”我挺起小胸脯。在生活中我很少这样骄傲,但我还是骄傲了。我不懂,在吃奶问题上能这样自信,我对自己都刮目相看。

    “那有一天你娘老了,再也没奶了,那你咋吃?”

    “那就吃媳妇的呗!”我说。

    “哇……”大家哄堂大笑,带着深深的满足感一摇三晃离开了。接下来,爆炸性的,所有人知道了我的事迹。这段小小的插曲,竟成为一种流行性元素,将整座村庄着实沸腾了好一阵子。

    一个初秋的早上,舅舅来我家带我母亲走了,走前她对父亲说要到舅舅家住几天,帮忙处理一些事情。

    晚上,我和父亲、姐姐躺在大炕上,怎么也睡不着,我想念母亲那温暖的怀抱,想念把头埋在她怀抱里的满足和幸福感。

    “来,小强,我揽着你睡觉吧。”父亲见我睡不着,破天荒产生了恻隐之心,许是看我可怜,又或是母亲不在他觉得孤单,于是把我搂了过去。

    说实话,我对父亲的身体很陌生,他搂着我时,我本能地抗拒着,总觉着有无形的东西隔着我,带我推离他,不放心把自己交到他怀抱里。夜渐渐深了,我又累又乏,在父亲的拍打下终于睡着了。

    母亲忽然回来了,躺在我的身边轻轻呼唤着我。我幸福感瞬间爆棚,扑上去把头埋在她的怀中撒起娇来。却感觉她冷冰冰的,一反常态粗暴地推离了我,我睁大了眼睛望着她,感到委屈难当,就惊醒了。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扑倒在父亲的怀抱里!父亲看看我,双手划拉了一下自己的前胸,翻个身过去睡了。我也翻个身在朦胧中继续睡去。

    几天后,母亲回来了,毫无疑问,父亲将我的故事告诉了她。母亲听后哈哈大笑,几乎将全身的肥肉抖落在地。接着,不出所料,很多人知道了我的光荣事迹。他们纷纷议论着我,说我不仅吃娘的奶、还吃爹的奶、以后肯定要吃媳妇的,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吃奶大王”。

    “看,我早就不吃奶了,你还在吃奶,丢不丢哇……吃奶的孩子永远长不大,更别说娶媳妇了。”姐姐奚落我说。

    我对姐姐的话感到害怕,因此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断奶了?当我对母亲提起此事时,母亲一边嘲笑我“你早该断奶了”,一边任由我掀开她的衣衫。

    母亲曾说:“你的身体硬实,而且从不生病,就是因为奶吃得多的原因。”对此我心怀异议:母乳只是给一周岁之内的婴儿吃的,倘若7岁后仍然依靠母乳来维持生长,那跟整天守株待兔、坐享其成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母亲的话,根本不科学。

    是的,我该考虑断奶了。



第34章 老汉化龙的故事
    星星在夜空眨动着眼睛,寂静的小乡村里,每家每户燃着一只微弱的煤油灯。灯上有一只旋钮,可以调节灯芯的大小。女人在不做营生时,灯通常调得很暗,一米开外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灯光摇摇欲坠,来自四面八方的团团黑暗,张牙舞爪地扑向黄豆粒般大小的火苗,似乎要吞噬它。

    每当夜幕降临后,偏远而孤立的小乡村,化成一片古老的蛮荒。这是真正的黑夜。每个人的灵魂都被锁在黑暗里,在隐秘处蠢蠢骚动。

    多数人早早躺下了;少数人在灯下争分夺秒地纳鞋底;一部分人无聊凑趣儿,摸着黑暗在胡同里穿行,凭着第六感摸到我家,聚在我家的煤油灯下。这盏煤油灯,跟萤火虫的光亮也强不了多少。见有人来,母亲调了调灯芯,火光长大了些,跳突着。

    这些人聚在一块儿,用无聊而老旧的话语彼此慰藉,借以打发难熬的时光。她们既无生存的目标,又无生活的目的,似乎活着即是挨完这一生拉倒。时间对她们毫无意义。

    一天晚上,我被挤在大炕上,隐在黑暗里,听洪洋娘讲了一个“老汉化龙”的故事:

    很久以前,有个财主王老汉,住在离东海不远的地方,养了三个儿子,生活过得逍遥自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儿子长大了,财主变成一位老汉。在儿子的要求下,老汉将田产交由儿子们打理,过上了退休的生活。

    老汉每日读书修道,慢慢学成了一门独特的风水学和修道术,尤其是修道术,练到最后可以将自己幻化成某种动物,比如龙。

    大儿子忠厚老实;二儿子敢闯敢干有拼劲;唯独三儿子性格直率、粗鲁莽撞,做事不计后果。不过仨儿子都是安善良民,还算孝顺。可怜岁月不饶人,老汉终究熬不过岁月的侵袭,他的身体渐渐虚弱了。

    最后,老人卧床不起,三个月后老汉处于昏迷状态。当他再次醒来后,把三个儿子叫到了床前,儿子们泪如雨下。老人拉着三个儿子的手说:“儿啊,我要走了,我走之后你们一定要好好种地,好好过日子。”三个儿子频频点头。

    “当我走后,你们千万不要声张,一定要秘密地把我埋葬……”老人继续说。

    “不许声张?爹,官府明文规定,老人死后一定要告知官府,否则一经发现,就要抓去坐牢啊!”老大哭着说。

    “哼!”老人着急之下怒咳了一声,加重语气道,“所以啊,你们千万不要声张,一定要秘密进行,绝对不能让官府知道。另外,下葬时千万不要给我穿衣,更不能把我放在厚厚的棺材里……切记,切记啊!还有,你们弟兄三个一定要躲在家里整整一百天,一天也不要差,即使庄稼全毁了也在所不惜。最重要一点,把我埋葬在祖坟的东北角上,不能有半点偏差,一定要记住啊!”

    三个儿子连连点头。老汉突然急促地呼吸着,仿佛被人掐了脖子,他挣扎着坐起来,再次抓紧了三个儿子的手叫着:“我说的话一定要记住哇,一定要记住哇!”说完直挺挺地躺下去停止了呼吸。

    大儿子试探着老汉的呼吸,然后大哭起来,家里上上下下哭作一团。最后,老太太止住了哭声,拉起大儿子,嘱咐他为老汉秘密行丧。

    可是,在行丧过程中大家产生了分歧,大儿子说:“咱爹为我们操劳了一辈子,难道在他去世后,我们真舍得让他光身走吗?”

    小儿子说:“大哥,咱爹怎么说就该怎么办,这是他最后的遗愿。”

    二儿子义正辞严表示支持大哥。最后,在大儿和二儿的坚持下,为死去的老汉打造了一副极好的楠木棺椁,并缝制了一套上好的丝绸衣服,为老汉穿戴整齐,在晚上秘密下葬了。之后,三个儿子将大门紧闭,深居其宅,坚守着一百天。

    有位刁老爷,是本县的县太爷,身体一向很好,自从王老汉下葬一个月后,莫名其妙生起病来,四处求医问药也不见好,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有天晚上,刁老爷做了一个梦,梦见本县有一位老汉,去世后被秘密埋葬在一个龙穴上。

    第二天,这位刁老爷向江湖术士求筮问卜,术士告诉他,本县龙穴被他人占用就是导致他生病的原因。

    刁老爷愤怒了,立刻差人打听本县哪位老汉去世了,又葬在哪里,可是打听了几天也徒劳无功。刁老爷急了,撒下海捕公文,张贴寻尸启示,将县城翻了个底朝天,仍然没找到梦中那位老汉。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刁老爷派了更多的人四处寻找,第99天时,刁老爷的差人来到了王老汉的门前,在门外吵嚷着。吵嚷声惊动了藏在家里的三个儿子。

    三儿早在家呆得烦躁异常,恨不能飞出墙去,今天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非常好奇,就想出去瞧瞧。大儿子劝诫道:“老三呐,千万别出去,今天已经99天了,不可功亏一篑啊!”二儿子也紧劝他。

    三儿子不理,叫道:“我可以不出去,但趴在墙上向外望一眼还不行吗!”两个哥哥实在没办法,勉强答应了。

    三儿刚刚探出头去,就被外面的差人发现了,他们一拥而上,砸开他家大门闯了进去,将三个儿子抓了起来严刑拷打。酷刑之下,三儿终于撑不住了,向刁老爷吐露了实情,并带着刁老爷一干人众奔到王老汉的墓地。

    刁老爷一声令下,大家一齐动手开坟掘墓,当揭开棺材盖后的刹那,大家都惊呆了:棺材内空空如也,只剩一件破损的丝绸上衣。大家向棺材的一侧望去,发现在棺材的东侧壁有一个圆形的孔洞,有人跳下棺材,向孔洞里望去,那里面又黑又深,看不到尽头。

    刁老爷立刻命令大家抬锹弄斧,沿着那条地洞向前挖掘。第二天的中午,即是第100天的正午时分,大家终于在地洞里挖到一个怪物。只见这个怪物长长的,龙头鳞身,龙头后部舞动着两只龙爪,只见尾部两只后爪被一条丝绸长裤包裹着,怪物正在挣扎着试图摆脱这条长裤。

    三个儿子看到这条怪物后立刻明白了一切,但是悔之晚矣!原来,王老汉死后叮嘱儿子们一定要将他埋在龙穴,不要棺椁成殓,不要穿衣服,正是为自己化龙作充分的准备啊!

    倘若没有棺椁和衣服的话,王老汉则早已经游入东海化为飞龙。老汉化龙后,势必会护佑他的子子孙孙隆兴荣华,世代繁盛。

    刁老爷哈哈大笑,遂命手下差人将这“怪物”碎尸万段,并将三个儿子抓进了死牢。

    故事讲完了,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有人高声叫骂起来,诅咒着那三个不成器的儿子。同时,在心底默默地祈祷自己的父辈在去世后,也能够化腐朽为神奇,化凡胎为飞龙。



第35章 神秘的大烟囱
    村西的大池塘总是在雨季充盈、在旱季干涸。每当干涸后,村民沿着屋后的大街向西下地,慢慢从池塘中间踩出一条捷径。在村民的反映和要求下,父亲找人把路加高,从此,一片池塘变为两片,仿佛人类胸前的两片肺叶。

    只是,当雨季重新来临,池水仍会漫上这条路,两片池塘携手相拥,再度化为一片池塘。

    人们从大街上走过去,试探着这条被池水淹没的小路,风吹过水面,似乎能听到它们胜利会师的欢呼声,那一定是池水再次相逢奏出的音乐。

    我最喜欢沿着这条小路涉水了,和小伙伴一起,提着裤腿,歪歪斜斜地,试探着塘底粘滑的路面被岁月踏实的硬度涉过池塘,从东到西反复来回,不啻为一种娱乐。这娱乐有种征服感,有挑战成功的喜悦。在我们欢跃的笑声里,仿佛能听到池水无奈的叹息。

    有时站在池水中不动,抬头向西北方望去,总能看到处在大片麦场之间的,那两座高耸入云的大烟囱。

    1973年,在政策地推动下,由父亲主持,在村西外建了一座小型炼油厂,通过从周边油田上拉进的石油炼制柴油、汽油和沥青。当时有几间厂房、一些设备和两座大烟囱。烟囱足足有35米高。建厂后,着实轰轰烈烈地热闹了一把。

    五年之后,厂子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设备被拆卖,厂房被拆毁,砖头也被人拉走了,只剩下这两座巨人般耸入云霄的大烟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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