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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我和哥哥坐在粮袋上,二爷赶着地排车,爸爸跟在后面步行,前面是密密麻麻的交公粮人流,附近几个村的交粮队伍都扎堆在这条路上,一路上人们肆意地开着玩笑。

    “白天交公粮,晚上交私粮。”有人说。接着男人们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诧异地望着他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公粮哪有私粮好啊!”有人说。人们又大笑起来。车子一路上载着数不清的笑话,在窄窄的土路上蜿蜒前进着。

    到达粮站后,我们傻眼了,交粮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要等到何年何月!我们又来晚了。我们通常都早不了。我们焦躁地排着队,等待着。午后了,夕阳西斜,才轮到我们。经过了一天的忙碌,工作人员显得疲惫而暴躁,挥舞着双手叫喊着。

    “下一个!快快快!”一位工作人员挥舞着一根检测器械嚷着。那把器械仿佛一把尖锐的钢刀,经过了一天的消磨锃光放亮,在血红的夕阳下咄咄逼人。我们赶快将车向前赶进一步。工作人员傲慢地向粮食走过来。

    “哧”一声响,他手中的器械冷酷地刺穿了盛粮食的布袋,“哧”一声又抽出来。我这才看清,那根器械前端尖锐无比,中部则是圆形的,里面是中空的,一侧开着长长的口子。当其刺入布袋后,一部分粮食落在中空的器械内,随着器械的抽出,粮食也被带出来了。

    工作人员漫不经心地查看着器械里的粮食。

    “扬得不好哇!也有点秕子呀。”他嘴巴里嘟囔着,扔一颗放到嘴巴里咀嚼着,“湿度也大,你们怎么晒得!交公粮也不能这么马虎啊!三等!”他对计量的工作人员大叫着。

    “三等?我们可是好粮食啊!”二爷争辩着。父亲嘴巴里也嘟囔着。

    “下一个!快点!”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们,招呼着下一个。二爷极不情愿地赶着车向前挪去,无奈地嘟囔着。

    我们返家时,夕阳只剩下半只脸,恹恹的,似乎有些伤心。

    “要给孩子们买点油条吃吗?”父亲提议道。

    “不了,天晚了,快往家赶吧!”二爷挥舞着鞭子漫不经心地说。我和哥哥失望透了,坐在车上,一路都被颠簸着满肚子的心事。天渐渐暗了下来。

    整个行程,二爷都不说话,抽打在大驴身上的皮鞭声响得吓人,仿佛在跟谁撒气。

    “收棉花了。”不几天后,喇叭里又响起棉站收棉花的喊声。




第31章 清明节叫魂儿
    一天早上,母亲烧玉米粥时,向锅里放了几只鸡蛋,接着向灶间多放了几把柴火,这是从没有的事儿。六、七分钟后,热气从锅盖下“滋滋”冒出来,锅里沸腾着,能听见鸡蛋在里面打滚时的碰撞声。

    火灭了,几分钟后母亲掀开锅盖,把一团雾气卷向空中。她用勺子捞出那几枚鸡蛋,放在盛着凉水的白瓷碗里,大概有五六只的样子。

    “为什么煮这么多鸡蛋?”我惊奇地问。在我的印象里,哪有这么奢侈过。

    “今天是清明节呀,”母亲说,“清明节就要煮鸡蛋,还要碰鸡蛋。”

    “碰鸡蛋?”

    早饭过后,我将两颗鸡蛋揣入兜里,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喜滋滋跑出去了。在胡同里我看到了张天津,他也握着一只鸡蛋。

    “张天津,我们来碰鸡蛋啊?”我扬扬手中的鸡蛋,对张天津说。

    “好啊。谁先碰?压指?”

    张天津输了,他走过来,紧紧握住鸡蛋,露出大头的那端朝向我,等着我来碰。我将鸡蛋小头的那端瞄准猛击过去。只听“啪”一声响,我看看我的鸡蛋没破。

    “噫,真倒霉,我的破了。”张天津沮丧地说,“再来,我还有,这次我碰你。先等等呵。”说完,他剥开破皮的鸡蛋,三口并作两口吞进肚去,一下子噎住了,翻着白眼叫唤着。过了好久,他终于恢复了正常。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只鸡蛋。

    “啪”一声响,他的鸡蛋又碎了。他怒了,掏出最后一个狠狠向我的鸡蛋碰来,打算来个同归于尽。可就在两只鸡蛋刚刚碰着的刹那,我及时抽回了我的鸡蛋,只听“啪”的一声,张天津的鸡蛋碰在我手上又碎了,我的鸡蛋安然无恙。

    “呜呜呜……”张天津哭着回家了。

    “无敌大鸡蛋,谁敢来和我碰鸡蛋啊!”我在胡同里嚣张地叫嚷着。此时,张洪厂从胡同的南端走来。张洪厂是张洪洋的堂弟,比我大三岁,比我低一辈,喊我叔叔。他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张小强,来来来,我和你碰鸡蛋。”张洪厂摇着手掌向我喊着。

    会面后,我们先压指,他输了。他将鸡蛋整个握在手心里,在拇指处仅露出鸡蛋小头端的一小部分,像一枚一分的硬币那么小。

    “来碰吧。”他招呼着。我迟疑着,瞄好准,快速向前碰去。就在几乎碰触的刹那间,他转动手掌,将拳峰对准了我的鸡蛋,只听“噗哧”一声,我的鸡蛋四分五裂掉到地上,连吃都不能吃了。

    “你……”我看着地上散落的鸡蛋,很愤怒,心疼得厉害。但我没哭。我打不过他,所以悲伤地逃走了。

    “张洪厂,你这个狡猾的老狐狸,你不得好报。”我在心里说。

    那一天,我在胡同里玩得晚了,小伙伴们都回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天空好像一下子暗下来,令人感到害怕,我撒腿向家跑去。经过大街时,冷不防从侧处冲出来一条大狗,追着我叫着,慌乱之中我摔倒在地。回家的第二天,我发烧了。

    “哦,看样子是掉魂了,”母亲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的头发说,“头发不顺而且柴性就是掉魂的症状,你是不是被吓着了?”

    我想想昨晚碰到的那只大狗,点点头。

    “掉魂得叫魂啊,”母亲说,“要不然总不会好,来,我抱你去找你神奶奶,让她帮你叫魂。”

    神奶奶住在一间坐南朝北的泥坯屋子里,光线暗得很。她年龄已近七十,终日盘在炕上,只有在帮人看病时才扶杖下炕。她是我见过的最慈祥的奶奶。

    “来,我看看,”她招呼着我,“我给你摸一摸。”我走近她。

    她握着我的左臂,将两根手指的指肚搭在我手腕的动脉上,屏息凝神,仔细地感受着。

    “是啊,孩子是被吓着了,”她对我母亲说,“脉象不稳啊,一惊一乍的。”

    “大婶子,他在哪吓着的呢?”母亲问。

    “嗯……这个,他在你们屋后的大街上,可能是被突然冲出来的一条狗吓着了吧。”她说。

    我很惊奇,她怎么知道我在哪吓着了?而且的确冲出来一条狗!我又没有告诉她。看来,她真有种神力,怪不得大家都称她为“神奶奶”。

    接下来,神奶奶开始给我叫魂。她走下炕来,捡起一只破旧的勺子,在一扇木门的上方反复扒拉着,口中念念有词。

    “铁勺子,扒三扒,俺张小强听到就赶快回家……铁勺子,扒三扒,俺小强听见就快快回家……”

    “好了,没事了,魂儿叫回来了,回家休息后第二天就能退烧。”几分钟后,神奶奶放下勺子,满意地抚着我的脑袋说。

    “快叫神奶奶。”母亲对我说。谢过神奶奶后,母亲带着我回了家。

    神迹不由我不信,神奇的是,第二天我的烧退了,两只眼睛闪着亮光,炯炯有神。在我的心目中,神奶奶真是神一般的存在。

    小时候的我们,没有时间的概念,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简单堆积着成长。天气热起来了,很快到了农历的六月初六。

    那天早上,母亲向锅里投了许多小麦,灶间生火,拿着勺子翻炒着。

    “你在干什么?”我问母亲。

    “炒小麦啊,然后到石磨上磨成粉,就成炒面了,很好吃。”母亲回答。慢慢地,那些小麦由金黄色变成微糊状。

    “为什么要吃炒面?”

    “吃了之后,一个夏天都不会拉肚子的。”母亲回答。

    母亲端着盛放炒好的小麦的簸箕,带我到村口的大石碾去。她用扫把清理了一下石碾和石盘,将小麦放在石盘上,然后推动大石碾。炒好的小麦脆脆的,在石碾下躲闪和翻滚着,很快被碾成粉末。回家后,母亲把炒粉放入一只瓦盆里,放入一些白糖,充分搅拌均匀,然后捏出一些炒粉放到瓷碗里。

    “尝尝吧。”母亲把碗递给我。我迟疑了一下,捏一些放入嘴巴里。那些粉末太细了,随着呼吸一下子进入我的气管,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粉末在口中被濡湿后,却甜香绵软,好吃得很。

    “倘若太干,可以加点水拌一下更好。”母亲说。

    那天,我吃了整整一碗。这下我整个夏天就再也不用拉肚子了吧?我心想。



第32章 二爷
    有空我就找哥哥玩,因为二爷从不要他干活,他最有时间。哥哥偶尔带我溜到奶奶那里去,喊声“奶奶”往往能得到一块糖或一块饼干,有时候她还留我们吃饭。

    有一次天过晌了,我还没回家。那天巧了,母亲刚把午饭做好,父亲赶着饭点回来了。

    “哼,你真行!瞧你的腿不长不短的,赶着饭点回来了。”母亲说,“正好,我现在掀锅,你去外面喊一下小强吧。”

    “旁人刚回来,累得要命,你就知道支使别人!”爸爸说着,坐在一只小凳儿上抽起烟来。

    “你不去是吧,那我也不掀锅了,抻着吧。”母亲说完,转身躺到大炕上睡觉去了。父亲一袋烟抽完,抬头望望母亲,她已经打起了呼噜。她向来吃得饱、睡得着,这是她的优点。父亲忿忿地扔掉烟头儿,在地面上狠狠地踩碎,一转身走出门去,先来到二爷家。

    “二哥,小强在这吗?”

    “没在啊!怪了,建强也没在家,我还以为他去你家了呢!是不是去咱娘那儿了?”二爷说。父亲听后转身进入奶奶家。

    “娘啊,小强在这吗?我叫他回家吃饭。”

    “是五儿啊,小强在我这儿吃饭,你先回去吧。”奶奶说。爸爸啥都没说,“嗯”了一声就走了。不一会儿,二爷也来找。

    “是老二儿啊,建强在我这儿吃饭,你先回去吧。”奶奶如是说。二爷啥也没说,“嗯”了一声就走了。

    我和哥哥捂着嘴巴躲在门后“哧哧”地笑。

    “你们俩崽儿笑啥!”奶奶嗔怒道,脸上分明绽着笑容。我和哥哥喜滋滋地吃完奶奶的饭,扔下筷子抬腿便走。

    “小崽儿们,吃饱了就走哇,再陪奶奶拉拉啊……”奶奶伸手拍打着门扇叫着,我们已经走远了,跑到大街上四处闲逛。

    “哟,小强建强啊……张小强,我问你,知道你爸的名字吗?”我们在街上闲逛时,有人捉弄我们,我低头不语。

    “这你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

    “知道你咋不说。”

    “我爸叫老五儿!”我大声说。

    “建强,小强知道他爸叫啥名字,你知道你爹叫啥吗?”那人问我哥。

    “我爹叫老二!”哥哥毫不示弱。他绝不能输在我的手里。

    那人咧开嘴笑了,露出满口黑黄的牙齿,满意地离开了。

    我和哥哥百无聊赖,跑回他家玩。他瞅瞅院子里没人,从角落里拿出两把锤头,一人一把,将石子放在铁砧上一颗一颗敲打着。二爷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哥哥一锤下去,“咣当”一声,锤把断了,锤头落在地上。

    “你们俩在干啥!”我们身后响起暴雷般的响声,我和哥哥吓了一跳,回头看到了二爷。

    “快跑!”哥哥说,我们扔掉锤头,夺门而出向我家奔去。二爷凶神恶煞般在后面追赶着,边追边喊,“打死你们这俩兔崽子,玩啥不行偏玩锤子。”

    我们跑到我家,藏在小东屋的柴草下,从草缝里看到二爷怒气冲冲地推开栅栏门,向北屋冲去。

    “建强没来吗?还有小强,这两个崽子跑哪了!”父亲没在家,二爷向母亲抱怨着。

    “我没见着他们啊,不是在奶奶那吃饭吗?”母亲惊讶地说。

    “早出来了,在我家捣蛋,我非揍他们不行。”

    我和哥哥意识到柴草下面并不保险,商量一下迅速蹿出柴草,向大门外奔去。“走,去奶奶家!”哥哥说。“还跑,还不给我站住!”二爷在后面大叫着。我们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奶奶屋子里,“咣当”一声带上房门。

    “啥事儿啊?”奶奶问。

    “奶奶,我爹追我,他要打我,你得挡住他。”哥哥说。

    “啥!这个狗日的,他敢!还反了他了。你们躲起来吧,别害怕,我对付他。”奶奶大手一挥,示意我们躲在她的炕上,我们拖过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刚藏好,二爷就跑了进来。

    “娘,建强和小强跑你这儿了吗?”二爷问奶奶。

    “没!吃完饭早就没影了。你找他们干啥!”奶奶说。

    “哼!他们两个在家里敲锤子砸铁的,除了捣蛋不干点好事儿……找着他们非打他们不行!”

    “啥?我还舍不得打他们,你还打!你敢动他们一根手指试试!”奶奶声色俱厉。

    二爷悻悻地离开了。

    “好了,都出来吧,别捂出一身汗……你爹走了。”我们在被子下笑成一团,奶奶对着那团鼓动着的被子说。

    有了奶奶的庇护,我和哥哥有恃无恐。第二天,我照旧去找哥哥,在他们院子里铲起土来。

    二爷院子里尽是菜园子,我们在园子边上铲土,泥土松软,一只只蚯蚓被翻出来,在地面上蠕动着。我和哥哥越铲越高兴,像是打着拍子在跳舞。新鲜的泥土飞扬着,落到园子外,落到园子的菜叶上。这游戏超越了想象,我和哥哥玩得忘乎所以。

    “你们在干啥!”身后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吼声,我们两个吓了一跳,小铲脱手落到地上,惊慌地回头张望着。二爷站在屋门口,瞪着两只大眼指着我们。

    “玩儿……玩儿土啊。”哥哥说。那声炸雷把我们震懵了,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玩儿土?你看把阡都掘没了!”二爷斥责着。哥哥看看我,再看看爹,说不出话来。

    “我们再玩一霎霎,最后把土再培到阡上,我们保证。”我回过神来,不服气地商量道。

    “还玩儿?土扬的到处都是,再玩一霎,把菜都埋了!”二爷的声音提高了,夹杂着怒气。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这也不让玩儿,那也不让玩儿。”我反驳道,顺手捡起小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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