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玄幻灵异

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那节奏沉稳有力,那声音持之以恒地响着。我看了看磨刀人握剪刀的手,仿佛从袖筒里伸出两块老树皮,满是裂纹,黑乎乎的,淤积着岁月的痕迹。那两块老树皮前后运动着。好久,磨刀人抬起头,用指肚擦拭锋刃,满意地点点头,又换了另一边伏身磨将起来。“哧啦,哧啦,哧啦,哧啦……”

    最后他拿起剪刀在眼前转动端详着,那两道锋刃泛起两道寒光,夺人魂魄一般。磨刀人顺手取过缚在凳脚上的碎布,置于锋刃之间,稍微用力剪了下去,碎布瞬间裂成两半儿。但磨刀人摇摇头,并不满意。他将剪刀伸向前方眯起一只眼睛描线,接着抄起一把小锤在一道锋刃的侧位轻轻敲击着,“当当”两下,举起剪刀再次端详着。取过碎布剪去,伴随着“唰”一声脆响,碎布齐齐裂为两片,磨刀人满意地笑了。

    放下剪子,磨刀人又拿起那把生锈的菜刀。这时,母亲拿起磨好的剪子端详着,并扯过碎布试用,无须用力,两片锋刃向中间自动合拢般,“唰”一声响,碎布应声而裂。“磨得好!”她说。从小玩剪刀,凭声音和感觉就知道磨得好坏。

    好的磨刀人,能赋予刀新的生命。

    我也接过剪刀,端详半天,也扯过碎布,装模作样地试剪,碎布应声成为两截。“磨得好!”我也说。

    “小心!”磨刀人和母亲齐声说,之后被我的煞有介事逗笑了。

    磨刀人擎起菜刀并未直接上磨刀石,而是转过身去,依旧跨坐在条凳上。原来条凳的那头放有一个斜梯形的枕木,还有一只固定在上面的铁环。磨刀人将刀柄插入铁环,底下垫上斜形枕木,菜刀则平稳地斜躺在那里。

    磨刀人弯腰从袋里取出一个弓形的铁制器具,中部嵌着一枚钢铲,整个器具锈迹斑斑,唯有钢铲的锋刃是雪亮的。他手执器具的两端,将锋刃对着菜刀锋刃的上方用力铲去,一层层薄薄的铁片仿佛刨花一样落到地上。

    我很好奇,原来,菜刀也可以像木块一样,被刨刀刨削刨平。在我看来,两者都是铁器,以铁削铁,并如此之快,这超越了我的认知能力。

    “为什么对菜刀这么做?还用磨吗?”我问磨刀人。

    “当然得磨,不过先得铲削一下。剪刀的刃口是陡峭的,所以只磨不削。菜刀不一样,刃口必须薄而光滑,所以先削再磨。才能‘以无厚入有间’嘛!”磨刀人回答。

    “啥叫‘以无厚入有间’?”我问。磨刀人没有回答,他又沉默不语了,专心戗刀,然后转身磨刀,原来锈迹斑斑的刃口变得雪亮起来。磨刀人擦净菜刀,举在空中,屈起手指,在刃口上弹了一下。

    “嘣”,那声响如虎啸龙吟一般。磨刀人笑了,他将菜刀的刀把递到我手里。接过菜刀时,我抬头望了他一眼,他花白的头发从帽沿里伸出来,脸上满是皱纹,两只眼睛却闪着亮光儿。

    “好了,拿回去用吧,保证两年内都是锋利的。”他说道。

    自从那之后,我迷上了磨刀,淘涣了一块青砖,又找了一只废弃锈蚀的镰刀头,支起青砖当作磨刀石,淋上点水,磨起那把镰刀头来。磨了几下就腰酸腿疼,手指上起了一个水泡,我沮丧了。

    斜对门的张洪广推门走了进来,笑嘻嘻地望着我。

    “听到磨刀声,原来是你在磨镰刀。”他说。

    “是啊,”我说,“我怎么也磨不好这把镰刀。”

    “没事儿玩这个干嘛,不如我教你做收音机?”他说。

    “收音机?”听到这个我兴奋了。之前在旧学校里,我看到张朋君、吴大店和张洪广一块儿做过收音机,他们站在学校破旧的窗台下,手拿着一个很不像样的东西,炫耀地捂在耳朵上听着,边听边兴奋地叫喊着,原来那就是他们一起制作的收音机。“好啊!”我扔掉镰刀说。

    说干就干,我们找了一只圆形铁盒子,均匀地缠绕上漆包线,将一块磁铁绑在上面,接出一条长长的铝线挂到房檐上,再接一根地线插到土里,然后张洪广拍拍手,说“收音机”制作完成了。他拿着“收音机”凑到耳朵上,东转转,西转转,搜寻着信号。

    “有了,”他突然说,“你来听听。”

    我接过“收音机”,也凑到耳朵上,仔细地听着,那声音尖尖细细的,偶尔像被挤了一样,有歌声、评戏还有播报,杂乱地凑在一处。

    张洪广回家去了,我抱着那个黑乎乎的“收音机”听到晚上也没听到一个正儿八经的节目。




第9章 新学校的几件事
    新学校,我继续读一年级,数学老师还是张华,语文老师叫尚为民。尚为民是从五里之外的尚家村请来的,之前当过老师,经验丰富,留着两撇小黑胡,左腿天生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对学生很严厉,在课堂上一般都冷着脸,一言不合就生气。

    第一节课是数学,张华老师身着整齐漂亮的衣服,脚步轻盈地迈进教室。她说话柔声细语,几乎不看我们,只是上课,她高贵典雅,使我们感觉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一层雾。我们衣衫褴褛,她着装整齐漂亮;我们言语粗俗,她谈吐优雅;我们矮小黝黑,她颀长嫩白;我们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庄稼汉,她的父亲却是负过伤的革命英雄。

    我们和她之间的那层雾,是教养上的隔膜,是生长环境上的差距,是心理状态上的不同。我们是池塘里的泥鳅,她是苍茫的大海上高傲的海燕。也许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我们中的一员,迟早有一天她会插上翅膀飞走的。她的身体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所以,她的教书只是过渡,并不是因为她热爱教育,热爱孩子们。

    她站在讲台上,无异于观音菩萨禅坐于云端俯瞰众生。

    “叮铃铃……”下课了,她说声“下课”,遂机械麻木地走出教室。这下课的铃声,无异于在人群中突然炸响的爆仗,炸的孩子们四散奔逃,蹿出室外。铃声响完了,教室也被倒空了,院子里仿佛布满了搁浅的“虾兵蟹将”们,在四处活嘣乱跳着。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王小花从衣兜里掏出一团橡皮带,领着一帮女孩儿再次回到教室,我很好奇地跟在后面。王小花是从王家村转来的,据说她家在外面也有革命亲属,不久就要离开乡村到城市里去,所以,她高傲地像个公主,高调宣传着这件事,并在周围聚起了一帮拥护她的同学们。

    她站在讲台上,命令两个小女生左右两端叉开双腿撑起橡皮带,她在中间跳起皮筋来,边跳边唱着跳皮筋的歌谣。

    “

    小皮球,香蕉梨,马莲开花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

    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

    “

    跳皮筋,我第一,马兰花开二十一。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三五六,三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四五六,四五七,四八四九五十一。

    五五六,五五七,五八五九六十一。

    六五六,六五七,六八六九七十一。

    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

    八五六,八五七,八八**九十一。

    九五六,九五七,九**九一百一。

    跳得好,跳得齐,健康活泼数第一。”

    “

    橡皮筋,

    脚上绕,

    跳到天上落在地,

    跳过山,

    跳过海,

    跳到祖国的台湾岛!”

    “

    鸭子咪咪叫,老牛蹦又跳。

    大马吃白菜,熊猫跑步快。

    白兔圆耳朵,老虎叫呱呱。

    老鼠比猪胖,公鸡会下蛋。”

    在全班女孩儿里,大家都穿着打补丁的长裤和外衣,头发长而凌乱。唯有王小花,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旧而整洁的T恤和小裙子,系着红领巾,她的跳姿律动而昂扬,充满现下的幸福自信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向往。一双小球鞋敲在讲台上“啪啪”作响,小裙也跳动着,让整个教室里升腾着青春的火焰。

    看着蝴蝶般飞舞在讲台上的王小花,我有梦一样的感觉,觉得那不是真的,那就是一场梦。

    王小花霸道地跳完四曲后,才允许别人跳,另一个女孩感激地望了一眼王小花,站到了皮筋中间跳起来,清脆的嗓音里传出阵阵的歌谣。

    “学习李向阳,坚决不投降,敌人来抓我,赶快跳山墙,山墙没有用,赶快钻地洞,地洞有炸子,炸死小日本!”

    接下来另外两个小女生也跳起来,唱着不同的曲调。

    “周扒皮,会偷鸡,半夜里起来学公鸡,我们正在做游戏,一把抓住周扒皮。”

    “一朵红花红又红,***是女英雄,我们大家学习她,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叮铃铃……”上课的铃声响起来了,同学们陆续涌进教室。等到大家坐在长条凳上,差不多都到齐了,王小花才小手一挥说:“散了,不跳了,唉,上课!”说完,她将橡皮盘收起来,团成一团,又放入小裙上的口袋里,极不情愿地向座位走去。

    这节课是语文,在鼎沸的吵闹里,尚为民教师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站在讲台上一声不响地向下张望着,教室里渐渐冷静下来,几个学生仍然不知疲倦地打闹着。只听“啪”一声响,尚为民老师将手中的课本狠狠地摔落在讲桌上,教室里立刻安静了,打闹的几个同学转过身睁着惊恐的小眼睛望向讲台,看到尚为民老师那上下颤动的八字胡,瞬间都僵住了。

    “上课!”尚为民老师说,“这节课学拼音……上节课学完了‘a、o、e、i、u、ü’,这节课学‘b’,念‘b’的拼音,开始啊,大家跟着我念,……波啊巴……波窝波……波依……”

    “波依……”下面响起整齐的童声,有几个小男生一边念着,一边偷偷地笑着。

    同村的张爱强比我大两岁,平常喜欢胡闹,从不认真学习,或许,他从父辈那得到的“箴言”就是读书无用,只需要读完小学就足以应付整个人生,所以他干脆提早放弃了。不像我,父亲从不在家,几乎不跟我说话,也得不到如此“宝贵”的人生经验,我倒是想学,只是如何也学不会。

    听着尚为民老师念“波依”的拼音,他趴在桌子上不敢抬头,抑制不住的笑将肩膀冲得一鼓一鼓的,仿佛胸腔里疯狂转动着一部发动机。

    第二天课间,张爱强带着几个男同学走近我,坐在我面对面郑重其事地问我:“张小强,你喜欢吃猪波依么?”

    “猪波依?猪波依是啥?”我不明所以。

    “总之,你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行了。”他坚持说。

    “喜欢,当然喜欢吃,那是好东西。”为了显示我的“博学”,为了不被人鄙视我是一个连“猪波依”都不知道的人,我违心地答道,并且我的语气是极其坚定的。

    “哦……”张爱强和他的几个同伙哄笑着离开了,“张小强喜欢吃猪波依……张小强喜欢吃猪波依……”



第10章 尚为民老师
    我猜测,上帝给了尚为民老师一只残疾的腿也就罢了,这已够凄惨了,仍觉得对他捉弄得不够,又附赠了一副暴脾气。

    有几个同学在家无聊,晚上常蹿到学校去,隔着窗户偷看尚为民老师吃面条的样子,他们觉得很滑稽,回来后讲得绘声绘色极是精彩。听到这些,我和张天津、张北京蠢蠢欲动。一晚,张天津撂下饭碗来找我,说要去学校看老师吃面条,可我家还没做饭,我等不得了,一气之下饭也不屑吃了,跟他跑到学校去。

    学校的大门关着,只是上面嵌着的小门没锁,虚掩着,我们悄悄摸进去,跟小偷差不多。来到窗前,隔着窗玻璃窥视尚为民老师。借着烛光,看到他在火红的碳炉上下面条,下的是炝锅面。他在锅里加入少许棉油,放入葱花,转身回到桌子前看报纸。

    炉火熊熊燃烧着,尚为民老师看报纸入了迷,油锅里冒出缕缕青烟来,“嘭”的一声腾起了火焰,将他吓了一跳,扔掉了报纸。他起身跑到水桶边,舀了一舀子凉水站在远处撇入油锅里。“哧”一声撕裂性的巨响,火苗挣扎了几下熄灭了,上空腾起阵阵青白色的烟雾。

    老师端起炒锅,忿忿地将“油水”倒入泔水桶,仔细察看着炒锅。炒锅的底部已严重扭曲变形,纽结在一起,仿佛揉碎的锡纸,展开之后也难以复原了。“妈逼!”尚老师骂着。我们躲在窗外的阴影里窃笑着。他愤恨地向天空挥舞了几下拳头,重新切葱花、热油锅。

    面条终于下好了,他捞出满满一大碗,舀满了汤,端到桌子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嘴巴上的两撇小黑胡剧烈地抖动着,“哧溜哧溜”的声音不绝于耳,在窗外都能听到。张天津在窗外“嘻嘻”地笑着:“这家伙简直是头猪!”我的口水却在嘴巴里打着转,双手捂着“咕咕”叫着的肚子。

    我多么想跑到屋子里,对着尚老师打个漂亮的少先队队礼,请求他:“尚老师,我是少先队员,给我吃碗面条好吗?”但我没敢动。长这么大几乎没吃过炝锅面的我,隔着窗玻璃,已想像着自己吃到了美味的面条,吃完满满的一大碗后,正打着饱嗝回味无穷。

    尚老师一连吃了三大碗,又喝了一碗面条油汤才美美地直起腰,向天空打了一个满意的饱嗝。当我还沉浸在烫热清香的面条从我口腔滑入的想像中时,张天津悄悄捅了我一指,我清醒过来,踮着脚尖跟着他逃离了学校。从同学们的经验得知,此时的尚老师马上就要出来尿尿了。

    学校在村子最南边,水井却在村子最北边,两者相距一千米,所以吃水很成问题。尚为民是位老师,但并未尊贵到有人替他挑水的地步。所以,他既是老师,也是挑夫。不过,尚老师从未把自己当作我们村民中的一员,绝不能与我们为伍随便出现在早上的挑水大军里。

    所以,尚老师必须早起。每天天不亮,老师就起来了,第一件事就是挑着扁担,担着两只空桶去“遥远”的井台打水。回来后,再次滚进被窝里,来一个舒舒服服的回笼觉。

    “从没见他打过水呀!”村里的人们议论纷纷。曾几何时,大家甚至以为尚为民是位道法高深的隐者,身边自有无所不能的狐仙供他差谴。

    正因为这样,他打回的每一滴水,都很珍贵。

    仲春季节,阳气蒸腾,阳光掠夺着万物的每一滴水分。我们小孩子,通常吃过早饭水都顾不得喝几口便冲向学校了,在枯燥的教室里乖乖地呆满四节课,在课间又要疯狂地打闹,常常汗流浃背。所以,我们渴啊,渴到嗓子冒烟,倘若面前摆着一桶不知名的液体,也会毫不犹豫地喝下去。

    那天大课间,我和张天津在院子里疯狂地追逐着,两个人浑身像被洗过一样,焦渴让我们痛苦难耐,而我们都没有捎水。父母们普遍没这个意识,我们也懒得要求。最后渴得实在受不了了,张天津拉着我的肩膀说:“走,咱们去尚老师办公室里喝水。”

    “啊?!”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我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张天津已经拉我来到尚老师办公室的门口。“没人!”张天津向里面张望着。然后我们分别向四周望望,的确没人!张天津一脚跨进办公室,迅速抓起舀子从水桶里舀出清水贪婪地喝起来,我甚至能听到那些清凉的水流进他肚子里的“汩汩”声。
1...1718192021...55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