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自从张树根读过几本武侠书籍之后,他内心的火焰更甚了。因为武侠中的江湖才是他想要到达的远方,我们这些芸芸众生只是一些俗物,他不屑与我们为伍。他独来独往,日夜“研发”着秘籍。老师在课堂上讲得如火如荼时,他却在课桌上浑然忘我、专心致志地“研创”着武林秘籍。有人偶尔探头过去,只发现纸上画着一些拳脚,却被他用作业本飞快地掩盖了。秘籍就是秘籍,岂能人人阅之。
他制作的“武林秘籍”各式各样,有长长的粘在一起的白纸对折而成,也有类似于书籍那样装订而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画满了图画。
“秘籍”作好后,必须放在合适的地方,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他通常把“秘籍”用油布包好,在夜深人静跑到湾边挖个深洞,将“秘籍”小心翼翼地埋进去。他的“秘籍”在西湾、东湾、中湾、后湾都有,埋藏得极其隐秘。
后来,他将新制作的一份秘籍埋在校园墙角的一堆沙子内,埋得深深的。但不幸被我尾随他而发现了。趁他不在时,我偷偷挖出了他的“秘籍”,忙展开来看。
那“秘籍”有题目,名谓“百花错拳”。内容为:“天池怪侠袁士霄所创拳法。袁士霄人生失意,性情激变,发誓做前人未做之事,打前人未打之拳。于是他融通百家,别辟蹊径,创出此拳。百花错拳的要旨在于‘似是而非,出其不意’,招式大悖于祖传正宗手法。‘法乎上者,仅得其中;法乎中者,仅得其下;法乎众者,得乎其上’”
接下来便是画着一幅幅招式分解图。最后也有拆招对练。内容大多是:“他从右侧举掌打来,我虚晃一招,迅速绕到其左侧,转至其背后,举起双掌,从其天灵盖击下……”等等。
我对此种秘籍如获至宝,偷偷藏到口袋里,快速跑回家去,在灯下日夜研习。当我对着其中的招数试验了一段时间之后,觉得自己研创一套新拳法的时刻到了。于是接连几天没有出门,在灯下苦研秘籍。
经过几夜的奋战,我创了一套“声东击西拳”,内容是:“当敌人在我对面站立,我以攻为守,先发制人,将右拳在他左侧脸虚晃一招,趁他的脸向右闪去时,左拳猛然出击,击中他的右侧腮部,他躲闪的惯性加上铁拳的重击,令他当场昏倒在地……”
我觉得我自创的“声东击西拳”已经超越了张树根的“百花错拳”,于是用油纸包好,小心翼翼地把它埋在张树根所埋秘籍的沙土里。这样,当有一天张树根挖掘自己的秘籍时,就会把我的秘籍挖出来。他就会发现,有人已经秘密地取起了他的秘籍,并回赠一份秘籍,那人在继承他武术的衣钵的同时,也要他继承那人的衣钵。
武术是有传承的。
接连几天,我小心翼翼照看着我的秘籍,但张树根始终没有来挖。或许他在等着他的秘籍升值。但他一定不会忘记此事。关于这一点我十分确定。
后来,在我们上课期间,不知从何处驶来了一辆拖拉机,然后从拖拉机上跳下几个人影,各自轮着铁锹,很快将那堆沙土铲个一干二净。我在教室里焦急地张望着。我突然发现,有一人弯腰捡起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油布包裹的东西,外面用红色的毛线缠了无数道,我认得那东西,它就是我历尽几个夜晚辛辛苦苦制作的秘籍。
那人提着那件东西感到好奇,于是快速扯掉毛线打开来看,然后他轻松地笑了,充满鄙夷地摇了摇头。接着,他顺手一扔,将我宝贵的秘籍扔到了男厕后面的粪坑里。
完了!我的秘籍完了。我没有了传承。那人,我恨你!
后来,学校统一更换了教室的灯泡,变为更加节能更加明亮的灯棍,一排排地悬挂在屋顶煞是壮观,惹人艳羡。要知道,村子里基本无人安装这种看起来更加高档的灯棍。
一天早上,当在学校看门的张守营和张朋君走出宿舍后,发现室门的两边各自放着两块大石头。他们吃了一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于是他们快速跑到教室。他们这才发现,五座教室里所有的灯棍都被盗窃一光。并且在其中一间教室灯棍的下方除了有一些灰尘的痕迹之外,还散落着几本“秘籍”。
后来校长评价说:“守营和朋君啊,昨晚幸亏你们没有听到声音然后走出屋门,要不然,估计你们的脑瓜就要被石头砸裂了。”
看来,秘籍还得继续写,武功还得继续练,至少要练习一门至坚无一的铁头功。
第41章 女人的解脱
我家的背后是一条东西贯通的黄土大街,这条大街因为两边建房地基较高,造成它地势低洼,类似于一条干涸的沟渠。不过这条大街因为祖祖辈辈人碾车轧,土质坚硬、泛着青光,是村子里的交通要道。
沿着这条大街,我家隔着一条胡同,东边即是张洪海家,再往东隔壁就是吴梁家,他有一个小我们几岁的儿子,叫做吴东东。吴梁因为其父辈当后立过功的缘故,他得以在城里工作,有时一边几天不回来,只留着妻子和儿子在家。村里人也很少看到他。
因为父辈居功,所以自傲,目空一切,花钱大方,导致吴梁从小骄奢淫逸,心肠冷硬,蛮横无礼。他借口工作忙碌不回家,其实是在外面养小的,将钱财几乎全部挥霍殆尽。不仅如此,他回家后不是通常喝的烂醉,稍不顺心就对老婆非打即骂,时常令吴东东战战兢兢,令他老婆胆战心惊、生不如死。
渐渐的,他在外面养小老婆的事终于传到他老婆的耳朵里。起初她并不相信,虚弱地苦笑并辟谣着。其实她心里根本没底,已经默认了这个事实。多少年的夫妻她还不了解他吗?但你得遮掩,给他空间以便给自己空间。
最后空间却越来越小了,人们流传得越来越广,越来越真实,甚至声称见到过外面那个女人的样子,头发长长得,个子苗条而脸蛋漂亮。他老婆当然没见过那个女人,仍不为所动,但她偷偷将自己藏在家里照镜子,长时间梳着头发,向脸上抹着“嘎啦油”(旧时代的护肤品),看到自己脸上的皱纹和憔悴彻底崩溃了。因为她根本无法分清楚他老公的出轨到底是因为她的不漂亮还是源自他的朝秦暮楚。
倘若生活令她疲惫不堪、生不如死,那么最后她对自己漂不漂亮的置疑成为压垮她背部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能原老公的朝三暮四,却毁在对自己的不自信上。已经生无可恋。因此,当她走在大街上,有一个“心直口快”的妇女在她面前又提及了他老公的斑斑劣迹后,并言辞激烈地讨伐着他的不忠,但在她听来,这些话就像一把长匕首,不仅刺穿了他,还刺中了躲在背后的她。
再恶劣的男人也是女人的一块屏障,现在屏障死了。那个“心直口快”的妇女对她老公的指控,反而成了对她自己并不漂亮并没有魅力的鄙夷。最后一道防线没有了。纵然她觉得那位妇女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但她并不知道,那位妇女成了他老公的帮凶。
屏障没有了,最后一块儿遮羞布也被撕破了,活着的意义也没有了。于是她没有说话,只是尴尬地苦笑着“嗯”了一下,快速跑回家去。她跑到镜子前,思忖着。
东东在外玩耍还没回来,公婆在外面跟人家喝茶聊天,胡天海地不可一世,不到中午前不会回来吃饭。家里死一般宁静。是个离开的好时候。她慢慢打开箱柜,取出一套新衣服,然后从容换上。接着,她优雅地踱到院子里,在小西屋里找出一瓶杀灭棉虫的“敌敌畏”,盯着看了半天,然后狠了狠心,拧开盖子,一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灌完后,她抹了抹嘴巴上的液体和泡沫,然后把瓶子扔到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反应来了,她感觉到胃部灼痛,呼吸困难,接着口吐白沫。最后实在撑不住了,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她并不想打滚,这会弄脏了衣服,但情势迫不得已,打滚弄脏衣服带给她的痛苦能使她胃部的痛苦减少很多。
所以,顾不得许多,衣服脏了就脏了吧!
那瓶“敌敌畏”大约500毫升,在她的胃里剧烈地翻腾起来。她看到眼前的东西模糊,开始大量地出汗,将衣服都湿透了,并感到呼吸困难。最后她感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大小便,在极不情愿当中全都溺在了裤子里。实在是太尴尬了,早知道两天前就不要吃饭了。干干净净地死真难!她想。她想喊,一开始儿子的笑容在她心里翻腾着,后来,丈夫狰狞的面孔代替了儿子的笑容。
何必呢!再忍一会吧。再忍一会,就全都解脱了。
半个小时后,她脉搏和呼吸减慢了,又经过一阵子无法抵御的痛苦,最终全部停止了。
这样,这个女人曾度过灿烂的青春时代,但在结婚生子,尚未享受生活的甜蜜前,解脱了。
每个时代的妇女都有解脱自己的方式:古代的方式是认命;二十一世纪的方式则是离婚;现代的方式则是自杀。
认命是种认为自己的生命是被上帝和鬼神掌握的宿命看法,并为此深信不疑。当把自己的命运交于上帝之后,剩下的不必考虑了。之后我所有的路是神指定的;所有的苦难是神用来考验的;所有的快乐只是因为你顺从于神灵的补偿。
认命的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不再被自由的想法折磨,不再被幸福的**所束缚,不再被婆婆的羞辱所崩溃,不再被丈夫的毒打而发疯。对于她来说,人生就是这样的,要不还能咋得!相反安然接受命运并从中找到舒适。她们一天一天的过去,最后就老了。
当到了现、当代之后,特别是西方那种可怕的自由思想的洪流像瘟疫一般侵袭到国内后,很多妇女有了自由上的觉醒,有了个性上的追求。她们不再认命于婆婆的辱骂和丈夫的毒打,不再满足于当作家庭生儿育女的工具,不再满足于当作男人的奴仆,于是奋起反抗,就像不幸生在土块儿下的野草,企图顶破土块儿的压迫。
这种自由和个性一旦萌芽,就有穿透黑暗土壤的力量,要么你毁,要么我亡。无奈头顶上的土块儿太过庞大,太过坚硬,老天也不下雨,她们迟迟见不到阳光,最后只能在土块儿下枯萎、死亡、腐烂。
到底是选择认命还是自杀呢?
或者应该埋怨那要命的可耻的个性自由的思想?
二十一世纪就比较好了,给了妇女们选择的权利。几千年来覆盖在男人们头顶上“男尊女卑”的巨大帽子终于有所松动了。被其他男人触碰过的女子不再是令人鄙弃的污秽物。在不平等不尊重的对待下,女子可以选择离婚。
故事的背影既非古代,也非二十一世纪,而是现、当代,一个闭塞、落后、贫穷、愚昧的小乡村。
第42章 一个耳光
一个小时后,吴梁的老婆身体僵硬了,渐渐落了凉,她的公婆才拎着个戏匣子,边哼着京剧一摇三晃地走进大门来。在院子里看到躺着一具女性的尸体时,他们大叫了起来。
“死人了!”这句话又高又悲又痛又惧,先是凝聚在村子的半空,然后迅速爆炸了。
戏匣子里仍播放着京戏:“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人们成片地挤在他家门口,吴东东玩耍回来了,看见两个老人浑身颤抖着,老头已经尿湿了裤子,戏匣子浸在脚下的那滩尿液里,仍在唱着,“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怕的是你年幼小志不刚,几次要谈我口难张。看起来你爹此去难回返。奶奶我也难免被捕进牢房。眼见得革命的重担就落在了你肩上……”
吴东东疯了一般上前,扑倒在地,抚着母亲的尸体高声痛哭起来。有人悄悄走上去关掉了戏匣子,并搀着两位老人回到屋里。两人坐在屋里的座位上,仍在颤抖着。有人跑出去找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吴长龄,他手忙脚乱让人放平尸体,首先蹲下身去看了看她的瞳孔并把了脉,接着起身遗憾地告诉大家:“没救了,已经死去多时了!”
当他说完后,吴东东的痛哭更猛烈了,之前是抱着生的希望暗含以求他人救母的呐喊,现在变成失去依靠失去希望之后绝望的悲恸。人们也跟着掉了许多眼泪。
很快有人通知了大队,领导们都来帮忙,指挥着将尸体抬到屋子里,为其置办新衣物并洗脸化妆。有人骑自行车前去吴梁所在的工作单位通知他。有人张罗着购买棺材、白色孝衣并搭起灵棚,通知亲朋好友,通知她的娘家,并安排人开掘墓坑。
当一切如火如荼地展开时,吴梁接到通知风是风火是火骑着自行车赶来了,他盯着老婆的尸体脸色铁青,看不出有一丝丝愧疚和疼惜之情,相反仿佛受到了羞辱,咬着牙在心里骂道:“这贱人,以死摆我一刀,分明想让我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看他那架式恨不能对着她的尸体打一顿,但他忍住了。
他身后竟然跟着他的小三!小三倒是恭恭敬敬肃立着,满脸愧疚,认为她的死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于是上前深鞠了一躬。人们开始议论纷纷。
“她是谁?”有人一捅身边的人悄悄问。
“不知道!”那人回答,那人再捅一捅身边的人,“知道她是谁吗?”
“还用问吗!”那人回答,“吴梁的相好呗!狐狸精!要没有她他老婆能死吗!”
“话不能这么说,”有人表示异议,“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吴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看今天这个场合,他带小三来合适么!”
“是啊最啊。操!”
后来人们才知道,是小三主动要求来的,主动要求跟着吴梁,说是要帮他分担忧愁和悲哀,并且还要在去世的“姐姐”前鞠个躬,以告慰“姐姐”的在天之灵,以便让“姐姐”的阴魂别散,能够祝福她和吴梁在今后的日子里幸福美满。
不过,这小三长得的确细长高挑、有模有样,难怪吴梁反水。人们议论纷纷,伸出手指戳着她的脊梁骨。也有野汉子粗野地伸出中指指向她,邪淫地笑着:“嘿嘿,一看她那样儿,就是个烂货,即使真跟了吴梁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梁对着死尸阴沉着脸,对小三却格外热心,见她独自缩在尸体旁的一个角落里,还亲自为她端茶送水。人们在他的背后骂着:“呸!你要是对你老婆有对小三有十一之一好,你老婆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忙活了一阵子之后,灵棚支起来了,吴东东与其他几个小辈也都穿上了孝衣,厨房里有人开始烧水炖菜,棺材也买来停放在灵棚里。人们出出进进议论纷纷。忙忙乱乱,看热闹的人众挤在大街上。随着主持人一声声喊,哭丧的亲戚逐渐到来了。吴梁阴沉着脸起身接待,大家都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施以安慰。吴梁机械地点着头。他希望这事快快过去,他好正常上班,进而考虑他下一步的终身大事。
突然听到门口一声大喊。
“逝者父亲大人到!”
听到这个,吴梁吃了一惊,赶忙迎出门去。
尽管他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当他看到来人的气势时,还是吃了一惊。只见他老岳丈一身黑衣、高大威猛、气势汹汹、眼神阴鸷、脸色铁青,宛若凶神恶煞一般盯着吴梁。盯得吴梁心里发慌,冷汗淋漓。不仅如此,在他的背后还站着六位黑衣彪形大汉分列两旁,就像一团乌云一样笼罩着街口,并向这边威逼漫延。
人们俱都吃了一惊,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不是来参加葬礼的,而是来寻仇打架的。
所有人鸦鹊无声,紧张着,似乎在等待着一场巨大、未知的暴风雨。
吴梁哆嗦了几下,迟疑了片刻,立刻放下恐惧装出悲痛的样子,几欲落泪,快步迎上前去嗓子里哽咽着“岳父啊,家门不幸啊”,便要伸出双手来抓握老岳丈的双手。他越走越近了,老岳丈也提起了双手准备迎接他。
半米远了,四只大手只差半寸就要紧紧地握在一起,回响起井岗山上胜利会师的慷慨雄壮。就在两人手指接触的刹那,老岳丈却猛然抬起右手,向后挥圆了,运足了全身所有的力气,猛然回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向吴梁的左腮。
“啪!”一声巨响,似一场晴天霹雳,仿佛把满街的房子和所有人的心脏都要震碎了。刹那间,有人看到吴梁如一盘散沙般碎裂了,溅的到处都是,散落在大街上。人们张大了嘴巴,一颗颗心脏从嘴巴里飞了出来,在大街上漂浮着,到处都是飞舞的这种红艳艳的东西。
“老岳丈,你!”倒在地上的吴梁大叫着,人们这才惊醒了,纷纷把自己的心脏追回来,塞入口中,咽了下去,然后将手放在胸部抚平那剧烈的心跳。有人烟卷烧着手指了也没有发现。所有人觉得头“嗡嗡”的,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乱蹿。
但有人不一样,他们天生就是爱看热闹从不怕事大,他们高喊着:“揍得好!”
第43章 打死他
但老岳丈不为所动,并不答话,而是向后一招手,身后那六位彪形大汉立刻涌上来,七人踢动十四只大脚向躺在地上的吴梁狠命踹去。但只凭踢踹并不能完全发泄胸中的疼惜、悲痛和愤怒,老岳丈边踹边大骂着:“妈逼!你个畜牲!你还我闺女!妈逼!你个畜牲!你还我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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