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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三个月后,吴梁将那位参加吴东东亲妈葬礼的小老婆娶回了家。




第46章 戏耍咀嚼客
    人们做事总有理由,各种坏习惯也是如此,比如抽烟。

    母亲一再强调,她染上抽烟的恶习是被逼的,那是她在年轻时贩烟叶,为了防止睡着被别人盗走烟叶,从而靠抽烟提神;父亲及祖辈抽烟则是因为在田里劳作累了,在席地而睡时防止小虫进入耳朵;脑力工作者则希望借吸烟辅助提升思考力;有些小孩子喜欢抽烟,那是因为感觉自己叼着烟卷的样子实在很酷。

    总之,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他们说这些理由时振振有辞、天经地义。不抽烟,似乎没办法活下去。

    我厌倦了母亲为抽烟所强调的理由,也恨透了香烟,恨透了烟雾。看到她叼着烟卷喷云吐雾,我就想到被所罗门封印在锡胆瓶里,乘着烟雾而跃出的魔鬼。我受够了。所以母亲喷云吐雾时,我无处可去,就跑出去玩,在村口西湾边,碰到了张祖禹大爷,就是那个喜欢磨牙的男人。

    我怀疑他借助磨牙实现他咬牙切齿的宣泄。自从他在解放战争中被击中了头部之后就精神失常了,除了战争会承认他,彻底沦为了众人们嘲笑的对象,不仅成人笑闹他,所有的孩子也都笑闹他,孩子们习惯了,要是不闹他,似乎也没办法活下去。

    恐惧强者,嘲笑弱者是人类的天性,不是吗?

    当我在村口西湾边看到张祖禹大爷时,他正被一群孩子们围着,孩子们仿佛围着一只会耍把戏的猴儿,在欢欣笑闹、载歌载舞。透过人缝望去,大爷站在中间表情严肃,对任何人的笑闹不屑一顾。张祖禹大爷并不可怜,享受着国家战后供给的俸禄,过着优渥的生活。但当人们察觉到他的智力水平与七、八岁的孩童无异时,即使最贫穷的人与不屑与他为伍。他也融入不了任何成人的圈子,包括他的家人。

    每一个站在弱智面前的人,都觉得自己是巨人。不知道这到底是人性的高尚还是丑陋。

    所以,我的张祖禹大爷觉得自己很孤独,而解决孤独的方式则是跟孩子们在一起,开始享受起孩子们的嘲笑(这比成人的鄙夷强多了不是),能为孩子带来笑声成了他最开心的事。倘若离开孩子的嘲笑,他也活不了了。

    因此,我加入了孩子们的战团,一同戏耍起我亲爱的张祖禹大爷来。我觉得,跟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弱智也好,顽劣的孩子也好,都能使我忘掉很多令人厌恶的事。

    孩子们围着张祖禹大爷转来转去,仿佛不停转动的陀螺。我加入他们的队伍,也转动起来。大爷头发花白,不停地空口咀嚼着,露出几颗稀疏黄色的牙齿,在嘴唇翻动间,舌头也在卷动着。

    “你以前真得上过战场?”刘震江问他。

    “那当然!”张祖禹大爷回答着,回答完之后咀嚼得更快了,显得很激动,“我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可是立过战功的军人!”说完他继续咀嚼着。我想,唯有在说话和吃饭的时候他才短暂地停止咀嚼吧。

    “你说清楚,你在哪个战场哪场战役因为什么立过功?”张光军问。

    “解放战争、淮海战役!消灭了很多敌人,荣立二等功!”他严肃地回答。我猜想,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这些了吧。

    “吹牛吧!”刘震江说。

    “没有吹牛!”张祖禹大爷激动起来。

    “那谁能帮你做证?”张光军问。

    “没人作证,我们那一连全都死了,就剩下我自己,没人作证。”

    “那你就是吹牛,就是在撒谎!”刘震江和张光军说。

    “没有撒谎!”

    “那你是怎么杀敌人的?你说来听听,让我们辨别辨别,看你说得是不是真的。”刘震江说。

    “就是这样……”张祖禹大爷说着,伸出两手仿佛放枪的姿势表演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扔掉枪,表演在战斗过程中发生的摔跤。他的姿势滑稽可爱,大家哄笑起来。刘震江和张光军因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带头拍手哄笑着。大家也一齐跟着笑。

    我站在最外围,个子最矮,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阵阵邪恶的笑声传出来。笑声越来越烈了,一定是张祖禹大爷的表演越来越逼真了。

    在哄笑之余,张光军用他那双邪恶而凶狠的眼神扫射着周围的孩子们,忽然他朝着张天津走了过去。

    “来来来,张天津你过来,咱俩表演一下摔跤……注意,堵住他,别让他逃了!”

    张天津急忙后退,想逃出重围,但几个大点的孩子有意堵住了他,几个人接起手来,犹如铜墙铁壁,把张天津困住了。我想张天津一定很后悔跑到圈子的最里边。张光军和刘震江两人一左一右,阻住了张天津。张光军探出手去,抓住了张天津的手臂,一个旋转把他的手臂拧在背后,张天津弯下腰来,以头杵地。张天津哭了起来。

    “放开我,你们干什么!”张天津叫道。

    “大家来看,张祖禹大爷就是这样与敌人搏斗的!”张光军吼着,手下加重了气力,张天津“嗷嗷”大叫起来,“疼疼疼!”

    张光军放开张天津的手臂,在他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脚,吼道:“看到没?这下是张祖禹刚才踢敌人的样子!”张天津瞅了个机会,迅速从他们两个的包围中挣脱出来,挤出人群,如一只逃脱了猫咪利爪的鼠类跑远了。

    接着,张光军的视线从张天津的背影那里突然瞄向了我,他招呼了一下刘震江向我走来。妈的,我早该逃掉的,为何我还傻傻站在这里,在等着他们必然来羞辱我。在他们羞辱张天津那漫长的一分钟里,我是有足够的时间逃生的。但我没逃。我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也想看一下张天津的笑话。

    可是张天津顺利地逃脱了。而我,则一切都迟了。张光军和刘震江围了上来,一前一后,刘震江在后面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腰部,他的手臂和手指对我而言是钢箍和铁棍,我无法逃脱了。

    张光军则慢慢地逼上来,一下把我摁在地上。张光军狞笑着,招呼大家来看,他完全把我当成了可供免费观看的,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只会惹人恶念丛生的小动物。大家很快围拢上来,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在张光军和刘震江的逼压下,我的尊严和反抗慢慢枯萎了。

    大家哄堂大笑。

    “呵,你咋不反抗了呢!”张光军嘲笑着我,伸出手去,将我的双手背在后面,猛力向上一拉,我立刻杀猪般地嚎叫起来。他们笑得更欢了,有几个跳着脚欢呼着。唯有我亲爱的张祖禹大爷,表情依然严肃,近乎冷酷般沮嚼着,脸部瘦弱的肌肉有节奏地拉动着,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我说,亲爱的张祖禹大爷,当年你那英勇杀敌的狠劲哪去了,过来救救我好不好?

    我多么希望大爷他拿出当年杀退敌人般的气势,怒吼一声将我从“杀猪台”上解救下来。但他始终没动,无动于衷,只是平静地望着我们和趴在地上的我,迈着方步离开了。我想飞起一脚踢中刘震江的下巴,然后张开嘴巴将张光军的手指咬断,但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根本无法预知,当对他们微弱的伤害发生后,他们会以怎样的残暴加倍“偿还”给我。

    我短小而瘦弱的腿部甚至踢不碎一枚熟鸡蛋。

    而所谓的强者面对既不强壮、又无勇气的弱者只会滋发出君临天下般的凶狠气势、无穷无尽想羞辱你至死的享乐的变态心理。就像猫咪之于鼠类。

    他们继续施加这种对我心理以及生理上残酷的羞辱和伤害,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最终我挣扎着吐出最后一口气瘫软下来,整张脸贴在黄土地面上。我的嘴唇不知何时被自己咬破了,眼泪和血水混合着流淌到尘土里。他们最终都累了,气喘吁吁,回头望了一眼离去的“咀嚼客”,对着倒在地上的我狠狠啐了一口,满意地离开了。

    “妈的,累死老子了!”他们边走边说道。



第47章 张光祖老爷爷
    在我们张家村,辈份最大的要数张光祖,我要叫他老爷爷。村子里辈分高的人已经不多了,之所以我们是第四辈,就是因为他的存在,否则我就是第三辈了。所以,能跟他闹玩的人见到他都要说:“你咋还不快死,就是因为你,我只能屈居第二辈。”张光祖老爷爷只是笑而不言,在这笑容里藏着骄傲。

    张光祖没有老婆,与他老母亲相依为命。要说他一米八几的身材,并不算太丑的面貌找个老婆并非难事,而难就难在他舌头不行,吐字不清。举个例子说,有一次他在外面收酒瓶子,因为受到流氓小痞子的挑衅,他愤怒出手将小痞子打伤,被公安人员扣住,意欲拘留他。

    在农村的穷苦人,尤其是既无经历又无背景的人,被公安抓住后,内心的恐惧无异于被宣判死刑。张光祖老爷爷也是,他惊慌了,无法预知的后果把他打垮了,他颤抖着说:“公安大哥啊,你们不能抓我啊!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鸡啊!”

    “啥?”公安人员不解地问道。

    “我家里有八十岁的老母鸡啊!”张光祖老爷爷重复了一遍。

    只听“啪”一声响,公安人员把一本书狠拍在桌面上,吼道:“你,你耍我吧!你家里有老母鸡老公鸡跟你犯法有什么关系!”

    “不是老母鸡,而是老母亲!”我可怜的张光祖老爷爷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发出正确的语音,这下公安人员明白了。

    “你家里真有八十岁的老母亲?”公安人员问道。

    “谁骗你们我就是小斗!”张光祖老爷爷急切地说。

    “什么?什么小斗?”

    “小狗!”张光祖老爷爷缕直了舌头艰难地说,“我又发错音了,不是小斗,而是小狗!我要骗你我就是小狗。家里的老母鸡离了我她就要死了,我得回去给她做饭吃!”

    只听“啪”又一响,公安人员再次把书扣在桌面上,指着张光祖老爷爷不耐烦地咆哮道:“家里既然有八十岁的老母鸡,就不要出来惹事,知道不!以后再要抓住你,我可不管你家里有没有老母鸡老公鸡,非把你投进监狱不可,锁你个十年八年的!听到没!”

    “知道了,知道了!听到了,听到了!”张光祖老爷爷说着,首先鞠了一个躬,然后“扑通”一下跪在公安人员面前,使劲地磕着响头,忙不迭地说着:“谢谢了,谢谢了,我替我那八十岁的老母鸡谢谢你们了,你们是好人,你们是观音菩萨。我回去之后一定把你们这事儿告诉我的老母鸡,你放了我,就是救了她啊!”

    “快滚吧!”公安人员咆哮着。我那可怜的张光祖老爷爷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骑着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收了十几个酒瓶子的篓子快速回到了家。

    要说张光祖老爷爷心眼儿不坏,也挺善良,但他有两个大的缺点让人难以忍受,除了嘴舌不好说不清话之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脏。无论家里还是自身都脏得要命,脏得让人无可奈何。他的家里漆黑麻乎的,小小的窗户几乎透不过阳光。他老娘的被子似乎有十几年没有换洗了,油渍黑灰覆盖了整个被面,而他的老娘,则像是一块蒙了十几年灰尘的老瓷器,几乎看不出原有的颜色,只是黑。黑的肤色,黑的头发,黑的牙齿,整天坐在那里,盘着被子,逮着个人便没完没了地跟人说话,仿佛十几年都没跟谁说过话似的。

    而他家的桌子、茶碗、凳子、锅、茶壶等,无一不是黑色或土黄的,走到他的家里,仿佛走进一个中世纪的博物馆,令人不忍卒视,甚至恶心。我家就够脏的了,但是见到他们家仍然恶心。

    他呢!他的头发似乎二十年没洗过,仿佛一个漆黑而油乎乎的草窝,满是褶皱的脸面上积满了灰尘,油亮亮的,仿佛用了十几年的旧油罐。倘若他笑起来,露出牙齿,你就会发现,他的牙齿永远都是粘乎乎的,粘满了他咀嚼过的任何东西。他的衣服也是油亮油亮的,仿佛黑色的皮衣。虽然那只是粗布的蓝衣。

    张光祖老爷爷常说:“要不是我有这个该死不死的老娘,我早就找到媳妇了。”

    可是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我倒是觉得,倘若哪一天他将自己收拾干净了,并继续保持下去,凭他一米八几的身材和并不太丑甚至有点帅气的容貌,再加上他每天外出收酒瓶子的微薄收入,讨个媳妇根本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他并没有这么收拾过。有很多人劝过他,但他都没有听。他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后来终于有一天,他的老娘死在了土炕上。孤零零的,仿佛一床旧棉絮,堆在那里。尽管老爷爷逢人便说“倘若不是老娘不死,我早就找到媳妇了”,但看到自己的老娘如同破败的棉絮般堆在土坑上,他还是大哭了一场。

    张光祖老爷爷纵然脏,纵然生活没有计划,可他终归是善良的,也是慷慨的。在举办葬礼的期间,他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购买了白面、白糖,甚至还有肉和白酒。要知道,在那个无比困难的时代,不用说白面白糖和肉,即使能吃上饭的在村子里并不在多数。

    于是全村所有的人都涌到他家来帮忙,在未出殡之前,他热情地号召众人早已经把白面馒头蒸出来了,把肉也炖出来了,腾腾地冒着热气,然后把酒打开,酒香四溢,诱惑着饥肠辘辘的众人们。人们一拥而上,几乎抢夺着吃着他的白面馒头,醮着他的白糖,抢着他炖的肉,大口吞咽着他的白酒。直到出殡时分,长期处于饥饿状态而偶尔吃饱甚至吃撑的人们浑身懈怠,昏昏欲睡,已经消失了要帮忙的斗志。

    大家都躲在一旁,摸着自己溜圆的肚皮“哎哟哎哟”地哼哼着。因为实在是太饱了,根本动不了了。

    没经过饥慌的人们,对这样的事是很难理解的。

    “大家起来帮忙啊!”张光祖老爷爷哭喊着。大家无动于衷。

    “你们干嘛来的,快起来帮忙啊!”张光祖老爷爷怒吼着。大家仍然无动于衷。并非大家冷酷无情,因为实在是撑得起不来了。

    “你们啊!吃了喝了怎么不说事儿了呢!”张光祖老爷爷哭诉着。



第48章 淤泥二叔
    张持文,排行在二,大家叫他二叔。二叔眼神不好,头发蓬松、下马尖细、额头上皱纹堆垒,大家开玩笑称他长了一张驴脸。他凡事唯唯诺诺,尤其对他老婆言听计从。他的老婆,也就是我那婶子,常常咄咄逼人,一幅万事在手、指点江山的气势。

    二叔不敢惹她,她完全把二叔踩在脚下,让往东不敢向西,让打狗不敢撵鸡。不过这样也好,省了很多打架的麻烦。不像我的父母,两人谁也不服谁,一言不合就吵得鸡飞狗跳,仿佛鬼子天天进村扫荡。

    总之,我得出一个经验:夫妻双方要么一人服输一人强硬,服输的全听强硬的;或者两方全弱也可以,至少有事可以互相商量;倘若两方都强,那就麻烦了。更甚者,夫妻两人倘若不是真强,而是假强,谁对生活都毫无见地,可谁都认为自己是最有见地的,吵架就开始了。

    二叔不这样,凡事听老婆的,即使他老婆并没什么生活见地,只是她尽量表现得颇有见地。不过不要紧,在这种搭配下,日子过成什么样是次要的,处在一种无知的和谐当中维持看似幸福的生活尤为重要。

    我觉得二叔这点做的不错,至少能够让家庭和谐、子女顺心,对人生而言,已做对了百分之九十五。

    二叔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名叫张小娥,老二是个儿子,名叫张小凡。张小娥从小在这种环境中长大,错误地以为在家庭中就应该是以女人为重,男人次之。她完全继承了其母的飞扬跋扈,也是一副咄咄逼人、指点江山的样子。凡事都是她对,别人都是错的。因此,有种自信到自负的傲慢。

    她长大后,依然是那副样子,完全没有东方女子应该具有的宽容、忍耐和温柔,而是一味地逼迫、强硬和压榨。但天下男人并不都是二叔那个样子,因此她的结果可想而知,结婚不到三年便以离婚结束。她的强硬让她争取到了结婚时的房子和孩子,从理论上说是胜利了,并将自己的男人赶出家门,我却不这样认为。

    我甚至以为,那男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宁愿不要房子、不要孩子也拒绝跟她生活在一起,这样的惩罚对她而言简直算是一种污辱。但她洋洋自得、四处炫耀,为自己取得的胜利而自我欢呼。我想,她这辈子应该就止于此地了。除非,她能够幸运地碰到像她爹那样懦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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