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而男人,有几个那样懦弱的?
儿子张小凡似乎生活得比较幸福,源于她娶到了一个知冷知热、内心宽容的女子做老婆。那女子不给他束缚,给了他宝贵的自由,而不是妄端的颐指气使、唯我独尊。
不过,张小凡也有他娘身上的毛病,有些草蛇灰线,但并不明显。他的性格是父母性格的调和品,老实、踏实、忍让,但总有一种表面上竭力装出来的成熟感。给人的感觉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心底由父亲遗传下来的懦弱,而企图从母亲那里影响来的颐指气使为自己增加一点点强硬,这样看起来至少不那么懦弱。
不过,他始终没有突破自己,所以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有些做作与牵强的成分。我能体会到那种做作与牵强,因为我也有。我想我是懦弱与盲目自信的调和品,比张小凡强不了多少。在他的性格里,尚有点明显的蛛丝马迹,而我连草蛇灰线都没有。
五月的天气温暖舒适、阳光明媚,我们这帮小伙伴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时光,都赤着双脚,穿着短裤跑到西湾边上戏水。几个大人经过,看到我们在湾边戏水,出于好心,耐心地劝了我们回家,因为我们这样的小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在湾边玩实在是太危险了。但我们不听,认为有人妨碍了我们,属于多管闲事,于是他们遭到了我们的辱骂,他们生气地离开了。
我估计,他们在离开的时候,不仅不会替我们惋惜,而且还会诅咒我们早被淹死。他们的好心相劝,只是口头上好听的遮掩。其实,任何人的内心里,倘若没有利益的纠葛,都会希望别人的孩子能够早死一点吧?
我们玩够了水,撅着屁股在浅水里挖泥巴。张天津挖泥巴最厉害,三下五除二,他就挖了一个大坑,并且将里面的泥巴成功地砌成一堵墙,将池水圈在外面。我们大家加入到他的挖泥中。大家七手八脚,将周围黑色的污泥挖出来,底下渐渐露出了肉色的淤泥。
“哇!淤泥啊!”大家喊着,能够挖到淤泥,甚至比吃到红烧肉都能让人开心。因为污泥和淤泥完全不同,污泥松散乌黑,甚至还发着恶臭,但淤泥就完全不同了,味道清爽、颜色诱人,特别是粘性大,适合用来塑造各种各样的东西。那种泥,就是打宝最好的材料,打出来的宝又响又脆,个又大,让人百玩不厌。
我哥就用这种淤泥造出了“匣子枪”,就是那种驳壳枪,电影里常演的那种。在枪把上再雕上花纹。晒干后擎在手中,冲着小伙伴的脑袋,口中发出“叭叭叭”的响声,别提多威风了。
于是我们兴奋地挖着这种淤泥,简直像挖到了宝藏一样开心。挖了好多好多,要不是快中午了大家饿得难受,否则还要挖下去。我们满载而归,每人抱着一大块淤泥回家。在路上,我不慎将一块淤泥掉落在大街上。
说来也巧,二叔从田野里回来了,他眯缝着眼睛,快步疾走,我想他一定是饿坏了。走着走着,冷不妨踩到我掉落的那块淤泥上,因为毫无防范,“哧溜”一声摔倒在地。淤泥又粘又滑,简直比香蕉皮都厉害。周围也有几个大人,他们看到二叔摔倒在大街上,都齐声欢笑起来。当然,换做旁人,大家是不敢笑的。此时,在欢笑的人中,张建筑也在其中之一。
二叔受到大家的嘲笑后感觉尴尬,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我在想,倘若他直接站起来,然后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开也许是最好的选择,那样,人们的嘲笑就会无的放矢。但他没有离开,相反,他眯缝着眼睛伸着双手在四处寻找,终于摸到了那块淤泥。然后他把淤泥凑到眼前,盯着看了半天,然后说了一句让人终生难忘的话:“哎哟,原来还是块淤泥!”
他的这句话被张建筑完整准确地捕捉了,并迅速传扬出去。从此,他就成了村里著名的“淤泥二叔”。
第49章 学校逸事
我上四年级时,比三年级还调皮,我和张天津、窦峰、我哥结成了铁对子,天天在一块疯玩,不是去踹人家墙头,就是踢人家大门,偶尔还跑去人家的麦场,在人家的麦囊垛上放一把大火。
那天,我们在教室里上课,听到“钉铃铃”的下课声后,老师还没有收拾完课本离开,我们几个已经跑了出去,在院子里乱蹿着。我们已经不满足于在新校院子里乱跑,偷偷跑到院子外面,溜到老校旧院,爬到一棵大树上玩。爬到几乎最高处,站在大树的枝杈上,向新校的院子里望,看亲爱的同学们如何在院子里规规矩矩地跳绳和弹玻璃球。
有的同学看到了我们,向我们欢呼起来。有些小女生惊恐地望着我们。正好有一个女老师经过那里,她感到纳闷,于是跟着抬头张望,我们几个慌忙隐在枝叶后面。同学们见势不好,低头继续跳起绳来。女老师许是眼神不好,张望了几下便走开了。我们躲在枝桠后相视而笑。
老师过去后,我们迅速从大树上溜下来,绕回到学校去。“钉铃铃”,上课的铃声响了。
后来,不知谁把我们爬树的事情告诉了张校长,他气势汹汹地找到了我们,狠狠地批评着,严令禁止我们再爬大树,说得我们就像不可救药的惯犯似的。我们心里不服,但的确不敢再明目张胆了。倘若让他抓住,我估计他会把我们的耳朵拧下来。或者,捏着我们的腮帮子打秋千,疼得我们龇牙咧嘴。
有一次,我记得张校长狠狠一脚踢在我的屁股上,把我踢趴在地。他骂我是个不可饶恕的小兔崽子,仅仅因为我上课时,偷偷将一只藏起来的粉笔头扔在前排的张天津脑袋上。
但张天津并不害怕张校长,因为他们之间似乎有亲戚关系,也不知是从哪论的,反正每年过年时,张天津的爸爸总要请张校长喝酒。我看见过,有时他甚至喝得口齿不清,走路跌到胡同边,倒在那里就睡着了。然后有人唤来家人,把他抬回家去。
所以,张校长从来不打张天津,只会拿我们撒气。我想,也许是我的爸爸没钱买酒,过年时从不会请张校长喝酒,没有把他喝到趴在胡同里睡着的原因吧。酒这个东西,虽然是穿肠毒药,却有无穷的诱惑力。
“钉铃铃”,一阵铃声响过,终于放学了。我们开开心心学完了一天的功课,满意地回家去。其实,对我来说,上不上学根本无关紧要,反正我也学不进去,上课老是走神,老师讲他的,我想我的,彼此毫不相干。父母在学习上对我无甚希望,我也不知道学习会有什么用处。
放学了,我并不着急回家。回家干什么,父亲又不在家,母亲可能也不在家。这个时候,他们都在某个百无一用的老头老太太家里喝茶抽烟聊大天呢,谁还顾得上我呢。所以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毛孩子。
人是会做梦的,有的人在清醒中做梦,把梦当作清晰的目标。这样的人一生都在做梦,而且从不会在梦里清醒。直到死那天,他以为他没在做梦,其实他仍在梦着。死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我的父亲就是这样,结婚十年,没有孩子不也过来了嘛!自己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活着。所以,有了孩子又能怎样?自己永远也长不大了。他的经历、性格和智慧就像一根火柴,只够氤氲方圆半米的空间,这就是他的全部世界。我想,一只小狗、小猫、小驴、大牛的空间也不过如此吧。
反正放学了。
我拉着张天津在树底下站定,遥望着树顶。“我们以后再也不能呆在树顶上看小女生踢毽子了!”张天津慨叹道。
“胆小鬼!”我说,“你不会偷偷爬上去,然后藏在叶子里张望啊。管叫别人发现么!”我的语气很犀利,令张天津感到佩服。“说的是啊!”他附和着说。
“那你以后还敢不敢跟我爬这棵树?”我问。
“敢!”他说,“嘿嘿,反正张校长跟我老爸关系贼好,即使被他发现他也不会打我,相反,他会打死你。”
“狗日的!”我骂着。我也分不清楚骂的是张校长还是张天津。
我很生气,于是在墙角处蹲了下来,闷闷地坐在那里。张天津感觉气氛不对,于是悄悄坐下来,挨在我身边,不敢发出一言。这时候,从胡同对面的吴大社院子里跑出几只小鸡儿,大胆地向我们围拢过来。它们“叽叽喳喳”,在我们周围抢刨着土里的食物,欢快地跳跃着。
看到这些我更加生气了,豪不犹豫地捡起一块砖头,向小鸡们扔去,其他的小鸡惊叫着跑走了,一只小鸡被我的砖头击中倒在那里,蹬了几下腿之后,躺在地上死掉了。我这才意识到,我闯祸了。张天津胆战心惊地望着我,以眼神征询着我的意见,“跑不跑呢?”。
也巧了,我们敬爱的女老师吴建芳正好经过此处,亲眼目睹了我的所作所为。她惋惜地捡起小鸡,摇了摇它,确定它已没有生还的可能,转头对我说:“你为什么要打死人家的小鸡呢?”
我无言以对。我不能告诉她是张校长不让我爬树我因此很生气,不敢拿他出气所以拿人家的小鸡撒气。这话我绝不能说,虽然我并不聪明。但我说不出更高明的话来,只好低着头呆在那里。
“这样吧,”吴老师以商量的语气说,“小鸡死了不能复生,但造成了人家的损失,人家不能白养啊,你回家拿五块钱吧,把钱给人家,就当作赔人家的小鸡。”
我更加无言以对。我家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别说是五块钱,就是一块烂砖头我们也拿不出来。五块钱对我来讲,是一笔不可估量的巨款。我倒不是怕父亲揍我,倘若揍一顿能够让小鸡生还的话,我宁愿他揍我十顿。我后悔极了、懊恼极了、沮丧、自卑极了。
“你听到了没有?”吴建芳老师再次问我。我仍然低头不语。只听吴建芳老师“哎”了一声,叹了一口气,看看四下无人,吴大社没有院墙的院子更显得空阔,他们一家人似乎都没在家。她摇摇头,又叹了口气,然后丢下死鸡,离开了我们回家去了。
我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北头的墙角后,撒开双腿飞一样跑着,从胡同南端消失了,转了一个大圈,最终回到北边的家里。
小鸡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起。
第50章 校园里的鸭子步
有一段时间,受到武侠小说里武功的影响,我迷上了蹲着走。正常人是站着走,但我非要蹲着走,而且能将蹲着走达到别人小跑的速度。就像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欧阳锋,因逆练九阴真经而以手倒立行走一般。我觉得凡是逆反人类常情的,通常都会很厉害,至少自己觉得过瘾,有强烈的成就感。直到长大我才知道这行为真是傻到家了。
在白天,当然不能轻易练习这种招数,那太显眼了,这是一门独特的武功,倘若让别人偷师了,那还具有“天下第一”的独特性么?唯有在晚上,大家在晚自习的间隙,或晚自习放学后,趁灯光昏暗,大部分同学离开校园后,我便开始了我的苦练。
要说练这武功并不困难,可刚开始不好练,第一次练了整晚约三个小时后,第二天我的腿就疼得直不起来了,肌肉僵硬,连咳嗽一声都带动大腿的疼痛。不过,我很有耐心,也有韧性,这难不倒我。练习独特的武功必须要付出常人不具备的努力,这道理我懂,这是武侠小说里说的。世上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呢!
所以我一直坚持练习。我正年轻,有充足的活力,腿疼的厉害恢复的也快,一个星斯后,我便蹲走如飞了。大家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就像一只鸭子一样,在黑暗里“健步”如飞,从一个墙角快速穿梭到另一个墙角,在未被别人发现之前,已经完成快速的穿越,这是多么伟大的武功啊!
后来我才知道,这所谓的武功,其实就是大家所说的“鸭子步”。
我身形本就矮小瘦弱,蹲下之后,更一只小狗在地面上挪动一般,迅捷无比,一般人不能发现,我就像一个隐身人似的。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窃喜。一连两个月,我都在校园的阴影里做这种练习,梦想着有一天能够像欧阳锋一样独步天下,尤其要胜过张树根。但是有一天,我的梦想突然被打破了。
那天晚上,我正蹲在地上行走着,得意地望着教室里的灯火。我认为他们都很庸俗,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做到我做的一切,也没有智慧想到自己会开创一门武林绝学。我畅快地在校园的阴影里行走着,“健步”如飞。关于这件事,我谁也没有告诉,即使是我最亲密的伙伴张天津。
就在我频频回首看四外是否有人时,突然从我身后的墙角处冲出一条巨大的黑影,一下子把我遮盖了,他飞快地冲我跑过来,二话不说,飞起一脚狠狠踢中了我的屁股。只听“哎哟”一声,我猝不及防,跌出去有两三米之远,嘴巴朝地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
“谁?!”我爬起来后,摸着肿胀流血的嘴唇问。
“你是谁?”站在阴影里的那条巨大的黑影反问道。借着星光,隐约我意识到这个黑影跟我们亲爱的张校长比较相像,突然我意识到糟糕了。我的这顿打白挨了。二话不说,我立即转身逃直。但由于我的腿磕在了地上的一块砖头上,疼痛难忍,根本跑不快。那条黑影大吼了一声,“你还想跑!”,然后他快速冲上来,轻易抓住了我。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容易,绝不夸张。我颤抖着,仿佛在等待着被宣判死刑。他抓着我凑到他的眼前,仔细地看。
“哦,我当是谁呢!”他狞笑着说,“原来是张小强啊。哼,我一猜就是你,天天晚上如此,一连两个月了,我每次上个厕所都看到院子里一条黑影蹿来蹿去的,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只小狗,后来以为是鬼,直到昨天晚上我才发现它只是个蹲着走的大傻蛋!”
我颤抖着说不出话来,以双手护着头部,防备着他用两只砂锅大的拳头狠狠地砸向我的脑袋。但他并没这么做,因为他发现我已经用双手护住了头部,明显地露出了屁股上的破绽。这是武林战斗中的大忌。但我忘了。我还没有练成健步如飞无招胜有招的境界。我不语不发,始终护着头部,等待着拳头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摧毁我的头发。
“扑通”一声闷响,我的屁股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脚,使我的腰部向外翻折,明显听到那里发出“咔吧”一声清脆的响动。“会不会断掉呢?”当一阵剧痛传来的时候我绝望地想道。我的腰部很快反弹回来了,我摸了摸腰部,感到比较安全。纵然疼,但比断掉强多了,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屁股上的疼痛可以忽略不计。
“他妈的!再让你装神弄鬼。以后别再这样了。吓了我一个多月。”张校长不愧是老师,在几乎踢断我腰部的情况下,依然没忘记给我上课。
“好!”我说,然后飞一般地溜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走“鸭子步”了。我所创的武功就此中断。我时常在想,倘若不是张校长,我会不会成为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呢?后来我又想,原来我和父亲一样,也是活在梦中。
我又想起张校长饶是胆大,竟敢踢“鬼”。我想,做老师真好,起码能读到“鲁迅先生踢‘鬼’”的故事,从而壮起怂人胆,管他是鬼不是鬼,先来踢他一脚。
张校长踢对了。鲁迅先生也踢对了。
后来,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了张天津听。张天津听后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腰。他甚至借用了我这个故事,来写老师布置给他的一篇作文,作文题目是《我的妹妹》:
我有一个好妹妹,她叫张晓霞,她长得小桥铃龙,乌黑的头发,美利的脸蛋儿,大大的眼睛。她从来不给我叫哥,只叫我张天津,要么叫我天津。自从我给她讲了“鲁迅先生踢鬼”和“张校长踢鬼”的故事后,她就再也不害怕走夜路了。有一次,还主动帮忙送邻居一个小妹妹回家。她真是位女中好姐。她真是我的好妹妹。
当他写完后,骄傲地先拿给我看。我从小鄙视他的一切,包括他根本不中用的学习。更何况他这错字连篇的作文我根本看不上眼。但看到“张校长踢鬼”和“鲁迅先生踢鬼”能够相提并论,我还是很开心。
即使被当成鬼,我也忍了。
第51章 屋子漏雨
夏天到了,雨季来临。我喜欢夏天,又恐惧夏天。倘若我家的房子不漏雨,我就爱死夏天了。
夏天无人管我,我可以只穿一条短裤,甚至可以光着脚丫跑来跑去。遇到白天下雨,还可以在雨里疯跑。邻居张京奎常常在我家提到铁人王进喜,提到“工业学大庆”,当工业油流从井口里喷射而出时,在铁人王进喜的带领下,一群石油工人忘情地沐在从天而降的油雨里载歌载舞,这个场景给人以某种鼓舞。我在雨里疯跑、载歌载舞,也是这个意思,一种与他们同贺的意味。
可是晚上下雨我就不这么想了,除了不能载歌载舞之外,晚上下雨让我恐慌,让我生不如死。
有天晚上,我睡得正香,只听“轰隆隆”一阵雷声响过,我从美梦中惊醒,只见几条闪电撕裂了天空,也撕裂了窗户纸,接着,一阵暴雨从天而降。我的心凉了下来,陷在愁闷里睡意全无。看看旁边依旧熟睡的父母,实在无话可说,恨不能每人打一巴掌促他们醒来,共同迎接这场暴雨。
但他们没有醒来,我也再没睡着,睁着眼睛静静地等待着。果然,暴风雨肆虐了十几分钟后,我听到灶台处“啪嗒”发出一声响,是一滴水落在灶前的玉米秸叶上的声音。玉米秸是用来烧火做饭的,晒得特别干,所以水滴落在上面特别脆生。这声音在我心上扎了一针。该来的总会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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