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奴阿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长安小郎君
“真儿,我以为你死了!他们都说你死了!”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然后哭得更凶了,就像个撒泼的孩子,捶胸蹬腿,涕泪交流。我此时也呆了,既是没见过他这架势,也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他的颓废。
是啊!他说过会回来找我的,我又不在萧府了,他自然以为我真的死了……那个“两年之约”啊,我竟一点都没往那儿去想!他这般失魂落魄竟都是为了我啊!
我愧疚得头也抬不起来,伴着他的哭嚎悲痛,亦慢慢湿了眼眶。但只片刻之后,他带着悲腔,却又挪到了我面前,捧起我的脸,竟为我拭起泪水来。
这一时,他无言,我无颜。
不知多久之后,牢房墙壁上的气窗透进来一道阳光,正好照射在我与他相对的中央,我们终于都平静了下来。
我与他讲明了昨日的缘故,他倒想听更多,只说先出了大牢,去他家里细谈。我想也是,便即点头。他很快喊来一名卫兵,又从衣服里掏出块令牌示之,那卫兵拿了令牌急忙跑走,片刻后却是昨晚那校尉亲自来了。于是,一切误会解除,校尉宽宥释放,此番牢狱之行就此场。
出了金吾卫大营,他知我昨晚被笞,身上有伤,便雇了辆马车带我去他家里。我不好推辞,也才询问得知,原来他就在开明坊安了家,还是皇帝李世民赐赏的府邸。
及至其家,乃见是一座坊内门庭,不接主街,甚是清净。进入大门,则从南至北亭堂院寝一应齐备,还有东西两厢几处廊屋。虽整体不算大,倒是十分致漂亮。宅院内还有婢女家奴数人,负责日常归置照料,极是妥帖。
“你还疼不疼?且先去歇着,我让人请大夫来。”
正四下观赏,他倒急了起来,说着便要招手唤人,我只立刻拽住他,倒不愿多事。
“才二十下,又是小竹板打的,那校尉心不坏,只例行公事,打得不重,不碍事的。况且我们不是要说事吗?抓紧时间吧,我如今也不是自由之身。”
他半信半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头。便引我来至客堂,他又亲为我铺了几层软垫才让我坐下,正是当着奉茶婢女的面,弄得我十分不好意思。
这久别的重叙由他开始,只是尚未开言,他的眼里却已蒙上了一层隐隐的哀伤。
“离开长安后,我便去了高州,投在高州总管冯盎将军麾下,做了他的近卫。这也是因为当年寻父路上我曾救过他的公子智戴,结下了一段缘分。将军待我犹如亲子,我也尽力报答,跟随他出生入死,杀敌立功。去岁秋冬,罗窦洞僚反叛,我又随将军前去平叛。那岭南地形甚是险要,反僚据守天险,使得各路军队难以前进,但将军久经沙场,连
马奴阿真 分卷阅读62
发七箭,杀敌七人,这箭无虚发之势吓得反僚瞬间溃逃,我则带领军队乘胜追击,斩首千人,虏敌两万。此事传到朝廷,皇帝大悦,赏赐财帛不可胜数,又许将军上奏请功,蒙将军抬爱,将我列为首功之将。四月间,已做了卫尉少卿的智戴公子奉旨回乡省亲,将我带回了长安。皇帝在禁苑猎场召见了我,又当场试了我的武艺骑射,很是赏识,封了我右监门卫监门校尉之职。品阶虽低,但我本白身,忽成了宿卫皇城的禁军,已是殊荣,何况还赐了宅邸。”
我细细听来,又是佩服又是感叹,可看他的脸上却是毫无波澜,便只附和搭腔似的笑道:“先生如今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放浪形骸的萧府家客了,该改叫徐校尉了。”
“呵呵……徐校尉……”他笑出来,摇着头,显得无奈而苦涩,“真儿,你以为我是为了我自己吗?你怎么不想,若我早有此志,何苦偏要那时才去投军?又何苦与你定下那两年之约?这约定的意思,就是两年之后我要回来娶你啊!你可记得?你可懂得?”
我自是记得那个两年之约,也早就猜出他的心意,更能理解他此前的颓废,可终未料想,他出生入死,屡建军功也都是为了我。
“先生,阿真不值得你如此厚待。”我望着他,一度哽咽。
“真儿!”他忽而激动地扑到我面前,扶持住我的双肩,又流下了两行热泪,“我受封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萧家寻你,可他们告诉我你早在那年冬天就死了!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不仅我这两年的军功都白挣了,连我这条命竟也是白活了!!我不相信他们的话,要到埋葬你的山里去找你,可他们又说,两年了,人早都化为白骨了,我到哪里找去!都是我错了,我不该说什么两年,我就该带你一走了之,又何苦今日时时承受这蚀骨锥心之痛呢!”
“万般皆是造化弄人,竟都是阿真对不住先生了!”此时痛彻心扉,泪如雨下,深深的负疚之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好在上天有眼让你活了下来,还安排我们这般相遇,我也知足了。”许久,他渐趋平静,含着泪倒微笑出来,“真儿,你呢?你又经历了何事,为何会从宫中出来,还在永安门看见了我。”
我颔首,暂息心潮,略作思考,将此间曲折原委隐二加一细细作了述告。所隐之一,乃与十八公子相爱,所隐之二,乃皇帝欲纳我为妃,而另外所加之事,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我的全部身世。我既是想与他真正的坦诚相待,也不想就这么突然地挫败他的情意。
他听罢震惊失语,脸色由沉转白,直过了好一阵,我轻推了推他,才蓦然转过神来。而一转神,他的脸上却又增添了几分失意,更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先生,你怎么了?”我轻轻问道。
“你道我为何要去挣军功?是为了有个身份家业,给你安定的生活的吗?真儿,于我而言,其实有太多方法能够挣下一份家业,未必需要出生入死,但这些办法都不如军功有用!自古有多少一战成名,一朝封侯的,我便是要效法他们,一举得到皇帝的赏识与召见。现在我做到了,并且比那两年之期早了半年之久。”
他道出这番话,我倒实在不能理解了。想他昔年提及父亲改姓,是那般不屑皇恩,素日性情也断不是攀附之态,怎的反差如此巨大?
“先生如何变……”
“我从未变过!”我刚要反问,他一下子打断了我,眼里似怒非怒,满是意气,“真儿,我没有一件事不是为了你!”
“先生,阿真没有恶意,只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你别生气好吗?”我既有些怕,也有些不踏实。
“我不是生气,只是遗憾罢了,有些事终究未能与你共同承当。”他松了一口气,目光略显萧索,在我身旁随意坐了下来,“你虽然到刚才才告知我你的身世,但其实我早就猜到了一些。”
“啊?先生是如何猜到的?”我颇是震惊。
他无声一笑,然后慢慢道出了内中情由,原来在他眼里,我早就是破绽百出了。从我爱在地上写“武德九年,武德十年”,到追问他武德九年之事,从我被惊失神说出的打杀之语,到几次提起李世民时的鄙薄之态,种种都让他猜到了我的身世与玄武门有关。即使他的整个料想并不准确,但他就是拿定了我仇恨李世民这点,不惧生死亦不问前程,竭尽全力要助我寻仇平冤……
“我如今在皇帝那里留了印象,也有了能见到他的身份,可你已见了皇帝,更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呵呵,这原本也是我想多了……真儿,你说得对啊,这真是造化弄人……呵呵……”他苦笑阵阵,似是自嘲,神情中透着无尽的低落。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资格开口,这份略显盲目的真情,重若千钧,我更不知如何承受。
相对无言,人间奇伤。
“真儿,都过去了,现在这样也很好。”终还是他先打破了静寂,“你尚在宫中,我有这个身份,也好陪着你,离你近一些。只是你虽已向陛下坦陈,但自古伴君如伴虎,一切要小心应对。”
我凝望于他,心中是描摹不出的感觉,只道:“我本非罪臣之女,也不想寻仇,不过机缘巧合见了皇帝,有些怨怒罢了。他没有理由杀我,也不会杀我,否则我早就真的死了,何来今日的相会?先生,你为阿真付出太多了,阿真不会让你再操心了。”
“呵呵……”他忽地会心笑开,脸上的愁云苦雨也瞬间散尽,“你知不知道那位长乐公主究竟何时出嫁啊?”
“具体倒不知,不过就在明年,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他神色好了倒也开心,只是这问话却是好没来由的。
“我好算准日子,多攒些钱,往虞府求亲去啊!我本就是只为两件事,一是娶你,二是帮你,如今事虽有变,我却初心不改。真儿,你也到了及笄之年,我更是熬够了!”
此言入耳,像是封住了我的穴道似的,令我顿时丝毫不得动弹,心里惶然一阵又局促一阵:我虽不想伤他情意,可他却也从来没问过我愿不愿意,两年之前是,如今也是。
少许,终究作了别论,他当我是害羞难言,我亦顺阶而下,毕竟这一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告别之际已是午后,他要送我,我推说不便,他倒也能理解,未作强求,只一直陪我走到坊间主街。
“究竟还是少喝酒吧,伤身。”我说道。
“呵呵,你又不是不知我的酒量,不过因愁买醉容易醉罢了,如今悲愁已去,谁还那样!便是要喝也得叫上你啊!”
他抱着双臂,满面得意欣然,虽还是不修边幅的样子,却早已恢复如旧了。我就此打住,也让他留步,但直到我转过主街,他还是那般殷殷地望着。
转至虞府,我本以为他们会到处寻我,便在路上就想好了如何解释,谁知府上人见了我都作平常,还道我刚
马奴阿真 分卷阅读63
从永和坊回来,也不知那府里的情况,竟都省了。
这三日假期当真不凡,临回宫前弄影又来了。她借口为我送还遗落物件,捎来了十八公子的口信。依公子之意,是他之前狭隘了,只以萧虞两家尊长为重,却不想只要虞娘子点头,就一切都成了,难即是易,易即是难,要我见机行事,一定不能胆怯。我表面应付过去,可内心深感压力。我自然想与他厮守,也明白他都是为我计谋,只是不知为何,忽然莫名地,错觉似的,生出几许难过的情绪,很无助。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想推销自己的新文《明月引》
因为写的真的很好
o(n_n)o哈哈~
新文求,旧文求评也求
mua~~~
===
☆、第32章一林霜叶混无主(一)
回宫两天后,皇帝第三次召见我,就在我上次误闯的两仪殿。他的目的毋庸赘言,而我也算见得多了,心中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我到的时候李世民正在阅览最后几分奏本,也未抬头,只叫我略等一等。殿内极其安静,陈设也很简单,最惹人注目的要数李世民身后的围屏。倒并非围屏本身如何,乃是其上高高低低贴着许多纸张,也不整齐,像是随手粘上去的,纸上写满了一列列文字,只是略远,看不清写得是什么。
“那是臣子们上书言事,我觉得好的就贴上去了,可以随时看。”不知李世民何时注意上了我,蓦然就开了言,眼含笑意,倒是饶有兴致的样子。
我不想附和他,脑中思索,只平常回道:“这里既是陛下处理政务的地方,就不该召我前来。《尚书》有言,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我位卑人轻,担不起这样的嫌疑。”
“你书读得倒是不少。”他点着头说道,一手捋着唇边微卷的短须,目光越发深了,“昔年我曾因朝政之事问取皇后的意见,她不愿干涉,也说了这句‘牝鸡司晨’。但我如今并没有和你谈起朝事,你又何须多心呢?再者,惟家之索,家为何物?难道是你在宫中呆久了,已将这里作了归宿不成?”
他这一句反诘得甚是有力,其中意味也很微妙,倒是我一时不周,只是我也有了应对,并不怕他,便道:“家者家国也,非一己之家,乃天下也。陛下身为天下之主,若仅以宫苑为家,岂非井蛙之见?”
语罢他好似愣住了,又好似故意注视我,许久都没有回应,也并非怒,慢慢地才缓和,却反是一问,道:“你的这些诗书识见究竟是怎么来的?我在虞家见你时便问过,你说是家中先生所教,这想必不是实话。”
“这就是实话。”我很直接地答道,“这个先生陛下也见过,就是敬府的老家院,他曾是祖父伴读,很有学识,也是他抚养我长大。”
“原来如此。”李世民显出颇为赞赏的样子,“我只知你的高祖官至仆射,才学深厚,而后代则渐转武职,不料一个伴读家院倒能教导出一个才女来。”
“呵呵……”我摇头一笑,不屑多言。
李世民倒还是正经的样子,望了我两眼又道:“对了,你上次又说你的名字是自己取的,这是为何?就算敬君弘没有尽到父亲之责,不是还有这位先生吗?你的学名又是哪几个字呢?”
“原来陛下今日是想和我聊聊往事啊!”我微叹着说道,心里倒乐意与他周旋,便说:“先生不取是因为他一直拿我作小主人看待,即使我再微贱,他也不敢僭越。我也曾求过他,他不肯,还一直劝我说等我长大了,父亲一定会赐名的。可我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看透了,赐名便是认了我,是要上家谱的,这怎么可能呢?后来我识字了,有天习字时家院夸我有两个字写得好,便是“道真”二字,我就将它们做了名字。‘道’就是道理之道,‘真’就不用我说了吧!”
“敬,道,真。”他一字一顿,琢磨似的念出来,目光放远窗外,片刻转来说了一句:“是个不错的名字,配你。”
“其实名字不过是个称呼,在儿时之我眼中也许代表着渴望,代表着一个家门身份,但后来才知道,它什么也代表不了,也和什么都没有关系,仅仅就是个称呼而已,叫什么都没区别。”这话说得我自己内心一阵凉痛,倒有些伤感起来。
正自极力调息自己的心绪,却看李世民忽然从御案前起身,神色严肃地走到我面前,然后竟将我一把拉了起来,“你不必在我面前强撑作这种漠然的态度,刻意与我拉开距离,或是想反驳我!你以为我真的看不懂你这个小丫头吗?再是低微都成了过往,如今你若愿意,我可以让你位列九嫔之上做我的贤妃,受到所有人的礼遇!”
我原以为他要发怒,却谁知言辞虽激烈,倒是一片顾及我的心意,还明确地告知了他要给予我的地位:贤妃,皇后之下,四夫人之一,阶正一品,位同亲王。可是我,这一时并不知自己是否像他说的那样“强撑”或“刻意”,就更不觉得他看懂了我了。
“若是赐封能改变卑微,那如崔氏一般的大族为何永远那么高高在上?”我望着李世民的眼睛平稳而又淡然地说道。
他听了直是呼气,下颌的肌肉牵动,还能听见咬牙的声音,“你既然说到此处,那朕也告诉你!朕早已命人重修氏族志,那些大族必然降等,朕已经在改变这一切了!”
他换了自称,拿出了君王之威,就像上次警告我时一样,可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是压不住我的。
“陛下这氏族志难道是为我修的吗?便是将崔氏降至一百八十等,我的人生还能重来吗?”我缓缓地说道,比方才还见淡定。
我想让他知道,不是我孤行己见,而是人力终究有做不到的事情,皇帝也不例外。
他再也没有说话,只是让内侍送我回去。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走到一半不自觉地回望了一眼,隔着密集的雨帘,我看到李世民站在大殿前的廊庑下也正看着我。那表情告诉我,他不会轻易放弃,甚至是志在必得。
我的胸口忽然感到一丝惊痛:他大可以那番君王威势对我用强,一道旨意下去我非但固守不了这个僵局,而且只能听凭他的安排,到那时我又该怎么办呢?
容不得我多想,数日后,李世民驾幸九成宫,我奉旨随行。
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呵呵……
继续推销我的新文《明月引》
因为真的很棒啊!
哈哈哈……
===
☆、第33章一林霜叶混无主(二)
九成宫位在杜水之北,距长安三百里,四周青峰环绕,风光秀丽,夏无酷暑,凉爽宜人,正是皇家避暑消夏的离宫。
长乐公主自也随行,但其他傧从却放了假,我便被编入了她的侍女之列。她是知道内情的,素来态度冷淡,如今也还是那样,只表面上要我跟着,也不让我近身,敷衍她父母罢了。
马奴阿真 分卷阅读64
这日午后,公主一反常态地说要骑马,便带着众人来到宫内一块傍水的空地上。我也在其列,倒一时看不出她的本意,只听婢女们私语,说公主马上功夫平常,也无此好,一般都是她父兄在场护着,才让她骑马的,这也就更显得稀奇了。不多时,一名小宦牵了匹纯白龙马过来,我细看时,其品相自是上等,也佩戴好了鞍鞯辔头,只唯独四蹄上没有钉蹄铁,倒不像是大意疏漏了的。
“阿真,你过来。”
正疑惑着,公主对着我抬手一指,面带巧笑,虽很美丽,却隐隐藏着什么主意似的。我自不敢违拗,便上前轻施一礼,问道:
“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呵呵……”她又一笑,抱起双臂打量着看起我来,片刻又道:“阿真,我听闻你曾是养马之人,可会钉马掌啊?”
我道她怎么忽然理会起我来了,原来却是这个意思,只便从容答道:“臣会。”
她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牵马小宦作了示意,那人便端来了钉锤蹄铁等工具。我不拖延,即刻捋开衣袖,蹲下身子准备开始。
“慢着!”公主突然叫停,俯视于我,却是调皮一笑,“你这般快,我还没上马呢!”
这下我有些愣住了,也才真正明白她的本意。是啊,她既看轻我,又怎会不趁机捉弄呢?
“公主,钉马掌时马儿只三蹄着地,马背不稳,马也容易受惊,你此举甚是危险,若有不测,臣万死难抵其罪。”我思虑再三,诚心劝道。
“你是怕我骑在上面加重分量吧!没关系的,本公主不重!”她不听,只由那宦者扶着跨上了马背,又催着我赶紧动手。
“是。”我无力地应了一声,心中感到压抑,却也没有办法。
便开始钉马掌,往年的习惯是由前掌开始,如今惦记着马背上的金枝玉叶,则先从后蹄开始,相对稳一些。我先至马首安抚了一阵,看马儿状态温和,便至其臀后搬起右后蹄放在自己蹲下屈起的膝上,然后拿起一块蹄铁在此蹄上比了一比,看大小合适就钉起来。马掌坚厚,须得不断迅速用力才能钉牢,可此时我心弦紧绷,也不敢过度使力,神也不得专注,落锤总砸在自己握钉的左手上,不一会儿就红肿了起来。这疼痛到在其次,只怕弄不好惊了马,伤着马上那位。
“阿真,你做了多久的马奴啊?是谁教你的?你这师傅厉害,还是你比较厉害?”
我这里正是紧张地浑身出汗,手上也越发疼了,而公主偏在这时候与我闲聊起来了,我又不得不答。
“从……从十岁起,总有,有三四年……我师傅养了一辈子的马,技艺自然……自然远在臣之上。”
“呵呵……所以你学马不成,竟还觊觎起皇妃之位来了?”
未料她突然冷蔑犀利地质问了一句,我顿是大惊,方寸俱乱,又一记重锤砸在左手,疼痛钻心,两手一松,钉锤全部落地,而眼看已是无力蹲稳,我只将膝上马腿往前一推,使其落地站好,才不顾了,摔在地上。
“公主,这丫头砸着手了!”小宦也慌了,迅速牵住马首,马儿终是未曾惊着。
我以右手握住砸伤的左手,颤抖地看向马背上的公主,疼痛未减,又憋不住窜出一阵愤懑,“阿真虽微贱,却还清楚自己的斤两,从未有过附骥攀鸿之心!公主若嫌我不配侍候,自可让我消失!”
“你……”
“丽质,你太过分了!”
公主尚要说些什么,皇后却突然驾临了。我与众人忙慌伏跪在地,而公主亦花容失色,迅速下了马。
“丽质,你自小聪慧明理,又通达诗书礼仪,如今怎么倒乖张起来了?!方才那句是你该说的话吗?!”
“母亲……我……”
面对母亲责问,公主结舌难言,不敢反驳,而我这此刻也平静下来,便略抬头望去,只见公主樱唇紧咬,眼含泪光,煞是可怜。我不心软,想她年纪小,又是高贵的帝女,一时顽劣,心肠却不坏,况我自己冲动冒犯也是有错,便斗胆进言道:
“公主只是嫌阿真没有钉好马掌,请皇后娘娘莫要苛责。”
皇后将目光转向我,脸上怒意也减去许多,略待便让小宦将马拉走,又让公主及众人先回了寝殿,自己向我走来。
“快起来。”她将我扶起,语态温柔,又抬起我的左手,口中微叹了一声,道:“一定很疼吧?是我没想到丽质那孩子存了这个心,你受委屈了。”
“臣本就微贱不堪,不怪公主有此想法,只是臣当真不愿高攀。”我同皇后交了真话,也放下了受伤的手在背后。
皇后柔婉一笑,走到我的右侧倒揽过了我,“走吧,时辰不早,去我宫里梳洗上药,酉时陛下在丹霄殿设宴近臣,还要你去陪侍的,不能晚了。”
“这等隆重场合,为何要臣去陪侍?”我不一惊。
皇后仍是含笑,只携我走着,并不回答,我不好追问,只思虑着此事应当不会简单。稍待抵达皇后寝殿,她命人给我清洗上药,这才与我谈讲起来,只不过三两句下来,却不提宴会之事。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