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作者:江白欲
第一世非暴力不合作,你死我亡;第二世持礼重节,逃不过鱼死网破的下场。他又重生了。内容标签:花季雨季破镜重圆重生
暖冬 分卷阅读1
第1章第一章
陆锋坐在大马路丫子上,这时候日头高照,水泥地面被照得尤其亮堂,反射出白灿灿的光。
这条马路拐进去就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里面杂七杂八地住了些外地来的打工仔,和本地没分到房的穷人。莫城初次改革的时候画圈分了房,圈画在市中心,那是政府招商引资的成果,打算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后来圈里头有了样子,开发商也来了,准备要动手建设新莫城,于是又拆了一片老房。这不是强拆,是给了房子和经济补偿的,人人都盼着,但也只拆了那么几片地。
剩下来这群人翘首以盼,一直盼到老莫城摇身一变成了新莫城,也没等到好处落到自己,成了如今遍地黄金的莫城最低端的那层人。这阵改革热里面也有敢拼闯眼光毒辣,自己白手发家的,如今都成了金字塔的最顶端。
比如陆锋。
马路被晒的很烫,只有边缘鼓成圆柱体的水泥条好一些。即使这样,和陆锋一样在马路牙子上坐着的不在少数,大多是年轻人,穿个阔腿裤或者宽松的短句,只拿屁股尖搁着水泥条上,大腿支起来,不和滚烫的马路接触到一点儿。
偶尔有一两分姿色的姑娘走过去,他们便齐齐朝她们的裙底去看,吹响亮的口哨,说一通露骨的黄段子,然后一块儿大笑起来,巴不得忽然刮起一阵飓风。若是遇到发福难搞的中年大妈,或者因为做工残了胳膊腿的男人,他们就发出一阵嘘声那样穿着艳俗的大妈会从马路这头一直骂到马路那头,一口气不带喘,每个字都比下水道里捞上来的还脏。但是路还是走得稳稳的,从来也没见她们气上头去踹一脚这些街边的流流。而那些残疾的工人,大多沉默又老实,只一声不吭闷头就走。偶尔出现一个暴脾气的,把鞋一脱抄在手上就冲过来,就像闻声惊起电线杆上的一群麻雀,这些流里流气的少年们便忙不送站起来,呼啦啦的跑了。
这些景象于陆锋是很熟悉的,尽管这里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该下脚的地方。
陆锋生的很白,他原来皮肤是蜜色的。但是好日子过多了,运动也运动在健身房里、爬山也爬的是避暑山庄,十几年下来,硬生生养出了一身白肉。但这身白肉下肌理又虬结着,隆起一块又一块的肌肉,化成山岳一般流畅又雄健的影子,就像太阳下亮堂的水泥地,面上是发着白光的,触手却是实实在在梆硬的石头。他的双掌很大,掌心里密密的都是疤痕,这些疤痕也随着安逸的时光累积、沉淀下来,变成厚厚的一层茧子,被他轻轻一握就会叫人发痛。此刻这双手上只捏了个蒲扇,是陆锋不自知走到这里的时候临时在路口买的,他不拿它遮太阳,整张脸都露在太阳底下,只拿扇子不轻不重地给自己扇风。
陆锋的脸不动声色的时候是冷的,是日头底下一块强硬着不化的冰。但他心里头藏着的东西是热的,热的他现在很自然的就融进了这里,没人的眼神多在他身上停留。
这条马路一拐进去就是他心里那块东西藏着的地方,不多时就会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他会先在路口的小卖部买五毛钱一根的荔枝冰棒含在嘴里吃完,然后坐三轮车一直到附近的那个公立小学,去做代课老师。陆锋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人是如何如何从路口出来的,他会穿着一条洗的发白的蓝色七分牛仔裤,露出一段雪白的脚踝,上头还绑着象征平安的铜钱;他走路是喜欢蹦蹦跳跳的,似个兔子,到了学校里才会安分下来,摆出老师的样子……这都是他看了两辈子的景象了。
烙在脑子里,在心里生了根。
只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到这里来,就如同他不知道,老天爷是对他有恩还是仇,非要让他再活第三次。人有两条命已经够本,两条命都不得善终是因果轮回还了老天爷的情。
再活第三次,又能干什么呢?
习惯是很可怕的,在陆锋还没想明白的时候他人已经坐在了这里。陆锋停下了摇扇子的手,对着蒲扇发愣,不知道该不该走。理智大约是决定走的,但身体就是黏在地上动弹不得,陆锋懒得决断,放任大脑和屁股墩先争个高下,自己百无聊赖的环顾周围。这一片的景象大都是他熟悉的了,没什么可看,无非是小老百姓的家长里短。
这档口却有幅景象吸引了陆锋的注意。那是路口里头一户人家,马路进去的小胡同里的人家都是老房子,习惯性留着屋檐。两侧的老房相对着,屋檐同屋檐并在一起,一条胡同就像拿纸卷了个筒,里头都是阴阴的,只巷子里正中的道上落下一条阳光,被屋檐挤得笔直。那家人在将近路口的地方,景象正好给陆锋在眼底,一个看起来勉强到他腰的披着湿漉漉及肩短发的小女孩和一个长的圆胖的中年女人。
这个女人拿着吹风机,按道理来说该是给女孩吹头发的,但她揪着头发的动作粗鲁的就像在揪稻草,因为湿润而打结的头发被她短而粗的手指用力的穿过,穿不过的黑发便被拽下来,一缕缕的飘在地上。吹风机也泄愤似的直接顶在女孩的脑袋上,灼热的风口和她的头皮紧紧地贴在一起,那个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不耐,这是老百姓常拿孩子出气后自主研发的严刑。
这景象不管是放在哪辈子陆锋都是不会掺一手的,别人管教自家孩子,他既不是超级英雄又不是居委会的,哪会去管这么宽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脑子和身体还没争出一个高下,而那个人马上就要从胡同里出来。陆锋天不怕地不怕,却就拿那人没有办法,在刀头舔血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后来在商场上尔虞我诈也端的潇洒,然而现在单单只想到又要和对方见面一颗心就不受控制的通通狂跳,既紧张,又焦灼,还带着一股子血腥气的茫然无措的惨痛。
陆锋站起来用扇子拍了拍屁股踱步过去了,他心不在焉,面上也没摆出什么凶神恶煞的表情。但他整个人单单是往那儿一站,先前还牛.逼哄哄直拿着吹风机往孩子脑袋上顶的中年女人就一下子哑了火,脸上不尴不尬地露出一个笑,问了一句,你找谁?
“你家小孩?借我一会儿,去帮个忙。”
陆锋指了指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随手从皮夹子里抽了两张红的递了过去。本来那女人听见说要借人去帮忙脸色就差了,现在看陆锋掏钱却立马笑开了花,和陆锋手上的扇子似的大手径自在小孩背上重重一推,直接给人退得向前趔趄着栽在陆锋腿上。
陆锋伸手去扶他,却被对方小胳膊一甩用力给挥开了。他略感意外,低头去看对方,正好对上小孩抬头看过来的视线。小孩瘦,胳膊就和狗脚杆似的,脸上也瘦。婴儿肥就不说了,两颊都微微凹陷下去,湿漉漉的发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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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条黏在脸上,瞧着跟小难民没差。但那双眼睛,亮的惊人,猝不及防之下刀子一样勾进陆锋眼底。陆锋被这一眼弄得略略失神,仔细再看时才发现小孩的眼睛出奇漂亮,上挑的丹凤眼,点墨似的黑亮瞳孔,简直自带美妆滤镜。他的视线下移,不着痕迹地扫过小孩的脖子,不出意外的发现一颗小小的鼓起。
小狼崽子,公的。
陆锋嗤笑一声,牵了小孩的手往外走。小孩初时挣动了两下,被陆锋毫不力的压了下去,只能任由他拉着出了胡同。
他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头,因此陆锋也没发现,那个到点儿就应该出现在路口的身影却神乎其技地颠覆了两辈子的规律,一直都未曾出现。
第2章第二章
陆锋牵着小狼崽随便找了家看起来体面点的宾馆开了个房间,这小崽子在路上应该已经认命了,一直都没有再挣扎家里的活都是他干的,现在被他妈用两百块抵出去给别人干活,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一路跟着到了宾馆怎么着也发现了事情不像是陆锋嘴里说的那个样子,他在门口停了脚步,却被陆锋一下子扛起来踹开了门,大步走进了房间。他被放到了房间中央,陆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只一个字。
“脱。”
小孩猛地抬起了眼睛,那双第一眼就让陆锋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眼睛再次绽放出了让人失神的光,黑色的瞳孔里面燃起两簇幽幽的火光,连带着他纤长的睫毛都僵直了,变得坚硬,像是刺人的刀,无声地抵抗着。陆锋无声的和他对视,一双眼睛里波澜不兴,没对小孩敏感的怒火起任何反应。那是一种绝对胜券在握的碾压,从各种方面小孩都没有反抗的能力。他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单薄的脊背因为长时间的过度紧绷而脱了力一般骤然放松了,像被一口气抽走了某种支撑着他的气神,挺直的脊背一下子躬了起来,颤抖着手脱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头发还没干,现在披散着像蛇一样蜿蜒在他脸上、肩上。瘦弱的身体上满是伤痕和化着血的淤青,有些淤青已然黑紫,爬山虎似的攀在半大小孩身上,触目惊心。其中最醒目的是锁骨上密集的烫伤和大腿上一道陈年的长长的刀口。陆锋掏出了根点了咬上,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灰白色的烟雾,指尖点上小孩锁骨上的伤,问。
“烟头烫的?”
对方的瞳孔微微一缩,在他指下猛地瑟缩了一下,却低着头没有说话。陆锋也没有打算从他那儿得到回答,他钳着小孩的后脖颈,拎小鸡崽一样的把光溜溜的小孩拖到浴室。陆锋调了水温,他布满老茧的大手对水温不甚敏感,觉着差不多的温度浇到小孩身上是过烫的,但小狼崽就似个哑巴在脱了自己的衣服之后就不吭声,现在被热水淋了一头一脸也咬牙忍着,连身体反射性的躲闪都生生抗住了,被陆锋盯着重新搓干净了头发和身体。
陆锋因为和小孩呆在一个逼仄的浴室,身上背心裤衩也湿了大半,他没脱衣服,只是关了淋浴扔给对方一条大毛巾就出去了。出去之前他夹着烟的手指在小孩面前晃了一下,语气不重的说了一句,“在我回来之前把自己弄干了,别让我看到地板上有一滴水,知道吗。”
小狼崽子眼睛不受控制地盯着那个红着火光的烟头,被热水冲的暖烘烘的身体戒备地重新紧绷了。等到外头传来大门关上的“砰”的一声他就立刻扑了出去,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门口去摸门把手,门没锁,但是小孩却忽然停顿了一下,转头环顾一周他的衣服被陆锋带出去了。黑黑瘦瘦的手像个鹰爪一样扣着门把手,小孩从喉咙眼里发出一声挣扎的悲鸣,到底还是没有直接这么冲出去,他慢慢走回去,地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湿润的脚印,最后停在床脚,蹲下蜷缩起来不动了。
陆锋回来的时候感觉屋里静的可怕,他走了一圈才发现缩在床脚的小东西,头发又湿成了一缕缕的,浑身只裹着一条毛巾,露出来的胳膊腿都还带着水珠。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陆锋顺手把手上的东西扔上了床,跟着蹲下去去扯对方的毛巾。在他的手触上毛巾的那一刻他的手腕猛地被死死捉紧了,小孩像是守卫自己最后一点地盘的野兽一样压抑着声音朝他咆哮,那声音像是直接从肺腑里吐出来,张着的嘴里露出两点尖锐的犬牙牙尖。陆锋神色不变,手上动作改了道直接扣上小孩的下巴把他张开的嘴压回去,强硬的力道让对方的脑袋也跟着往后仰,后脑被牢牢抵在床上。陆锋仍咬着烟头,空着的手直接扯掉了小孩死死抓着的毛巾,那具布满伤疤的身体重新暴.露在空气中。被控制在陆锋和床之间的小崽子在失去了最后一点庇护之后疯也似的挣扎起来,从头发丝到脚趾甲都在弹动着叫嚣着抵抗。
那是人被逼至绝境的力道,陆锋的眼中也被带出了戾气,他手上的动作失了克制,过大的力道让小孩的脖颈过度后折,弯曲的喉管让人呼吸困难,无法吞咽的唾液随着小孩疯狂挣扎的动作流出,从下巴一直淌到床单上。陆锋从这辈子睁开眼时按捺的烦躁和焦虑此刻全都涌了上来,他肌肉隆起,像石头垒的出的堡垒一样拦在小孩面前,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摸回了刚刚扔上床的化瘀活血的伤药,用牙咬开了盖子,直接在小孩身上挤出了半管药膏。
好闻的中药气息忽然在两人之前蔓延开来,但投入斗争的两人都无视了那些味道,陆锋拿粗糙的手掌用力地涂开润滑的药膏,管他有没有淤伤都乱抹一起,力道大得好像在给人剥皮;而小孩呢,也竭力反抗着,那快要绷断脊背的姿态就像在承受酷刑直到一整管药膏用完,小孩身上有伤没伤的地方都被抹了个彻底,两个人才从那股子劲里解脱出来。陆锋松了钳制住小孩的手,把空药膏一扔,就地在床脚坐下。他支起一条腿,手上拿烟的那只胳膊架在膝盖上,眼睛望着燃着红点的烟头出神。累得长长的烟灰被重力牵引着掉下来,无声地落在地板上。
小狼崽子还是保持着后仰的姿势,脖子靠着床沿脑袋磕在床单上,他猛地呛了几口气,软绵绵的身体因为咳嗽无力地蠕动了几下,新鲜空气进来,散发着中药味的好闻的药膏清香后知后觉的钻进他的鼻子里,小孩眨了眨眼,搏斗过后生理性的眼泪从眼尾溢出来,染红了漂亮的眼尾。
两人一时无言,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在房间里持续制造噪音。许久,宾馆的门被敲了敲,陆锋从地上起来去开门,拿了大包小包的外卖进来。食物温馨的味道一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陆锋用脚踢了踢还在装死的小孩,懒洋洋让人起来吃饭。
于是刚刚还不死不休的小狼崽慢吞吞地爬起来,重新裹了毛巾,还去把头发吹干了,然后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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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种可以称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盘腿坐在了陆锋对面。海鲜粥,小笼包,烤鸭……零零总总十来样东西在地板上摆开,小孩偷偷看了一眼已经自顾自吃起来的陆锋,小小的咽了口口水,在一整只烤鸭马上要被陆锋扒干净的前一刻拽了一只鸭腿囫囵咬下。乒乒乓乓的餐盒碰撞中那么多东西竟也给两人消灭得差不多,小孩最后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本来应该是长身体的年纪,但胃一直半空着,饿得小了,再吃就要吐,只能一下下舔干净装着海鲜粥的碗。
剩下的食物被陆锋包圆,酒足饭饱之后陆锋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小孩。半长的头发现在拢在脑袋后面,一张脸全都露出来,黑黑小小的,没多少肉的脸颊此时因为吃饱了东西泛出健康的红色,那双大大的丹凤眼点缀在这张脸上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一样耀眼。
“十岁了?”陆锋问。
“十四。”小孩老实回答。
陆锋惊讶地上下扫了他两眼,实在不知道十四岁的小孩怎么会发育成这样。但是穷苦人家的命他也不好评判,只是又点了一支烟。
“叫什么?”
“季冬桐。”
陆锋抽烟的动作一顿,眼神蓦然放远了。他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含着轻声重复了一遍,“季冬桐……”陆锋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也跟着缓和了,像是一段钢浸了水,一点点给化成了绕指柔。他富有男人味的厚重的上下两片嘴唇一碰,便极温存的吐出了一个称呼,那声音那么轻又那么缓,仿佛被陈年细细酿着的酒,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一点盖子,那阵醉人的醇香就溢出来,缠的人心口发暖。陆锋靠坐在那儿的时候活像一座铁塔,可唤出这名字的时候他周身的气场却格外不同,无端让人觉得该给他配上一只甜蜜又软和的猫。
他唤,“冬冬。”
季冬桐浑身上下蓦然一抖,他的名字从未给人以这种语气叫出来过,很奇怪。心脏忽然间砰砰跳的很快,他抬眼去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在盼着对方再那么叫一遍,那么珍惜的叫一遍,光听声音就感觉是被人捧在了手心里。
但在他藏着那点隐秘的期待的目光里的陆锋却很快敛了外泄的情绪,不再开口了。
第3章第三章
季冬桐和陆锋在那家宾馆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后来吃饱了没有事情做,陆锋也不和他说话,只是在一边沉默的抽烟,他就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那是一个极为难得好眠,比他几个晚上加起来睡得还要过瘾,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陆锋早不见了踪影。季冬桐抱着腿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醒悟过来,他今天的“活儿”结束了。床头之前被陆锋的带出去的衣服已经还了回来,洗的干干净净,上面发散着洗衣粉的味道。不知道又加了什么,触手也软绵绵的,比先前穿起来舒服了不少奇怪的是,明明天赐了一个睡觉的机会,让他睡足了瘾。而且身上又暖洋洋的,那些擦在身上的膏药发挥了作用,正在淤伤上发着烫。季冬桐伸出小黑手按了按胸口,环顾了一圈只剩他一个人的房间,有些疑惑为什么心里头反而有些空落落的。这种空荡的感觉比肚子的饥饿来的更让人无法忍受,他又用力地按了一下,要把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压下去。
陆锋订的房是一直到明天早上的,这时候也没人来催他,季冬桐在宾馆里滞留了一会儿才出门。宾馆是沿着马路出去的一条路上看起来最好的一家,离胡同很近,而且是一条路通到地的,不用担心找不着路。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前提条件季冬桐也是不会迷路,他从小被指使着做事、买东西,这一片都熟了的,出了宾馆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家里照常没有点灯,现在不过七点,还不到非要电灯的时候,这是为了省电。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小灯,今天季冬桐出去了,所以是他名义上的妈妈那个中年女人夏美做菜。厨房是家里最大的房间,因为餐桌也摆在里头,夏美熄了火转身就能把菜端上桌。季冬桐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夏美看他进门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捏着嗓子感慨。
“养这么大也就鼻子狗灵,一到饭点就回来了。”
但想到白天的那两张票子,到底也没有赶他,转身盛了一碗堪堪盖住了碗底的饭放在的桌子上。季冬桐默不作声地坐上桌,桌上的菜照例不过是番茄汤、黄瓜炒鸡蛋之类的,都是中午剩下的。本来就夏美给他打的这点饭是只能给正值发育期的季冬桐塞个牙缝的,但正巧今天下午吃多了,现在还没消化完,他就倒了点番茄汤伴着汤呼噜两口吃完。夏美正把黄瓜炒蛋里面的鸡蛋一块块挑出来吃,看见季冬桐的吃相厌恶地皱了皱,打发他去洗衣服。
季冬桐垂着眼皮把自己的碗端过去洗了,洗碗池里已经装了两个大碗,那个男人应该已经回来吃过饭,至于是又出去赌了还是在屋里睡觉不知道。季冬桐洗完了碗,他去厕所端衣服的时候极快地扫了一下夏美和那个男人的房间,发现门关的很牢,看不见什么,就了视线。现在日头还没全黑,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天上仍残留着一线余晖,季冬桐端了厕所里堆满了衣服的大盆搬到门口去洗。
衣服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洗完,洗也不用不用洗多么干净,反正没人在意这个。站在和着水洒满了洗衣粉的大盆里,季冬桐拿脚一下下踩着衣服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嗅了嗅了衣服领口。这衣服是陆锋就近随便找了家干洗店洗的,用的洗衣液也是劣质的,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香味早早的散了。季冬桐闻不到味道,不死心地耸了耸鼻子把比鼻尖完全拱进衣领里去闻这回总算闻到了一点,他嘴角小小翘出一个笑,后脖子上却猛地承了一击。季冬桐被这股力道直接甩飞了出去,重重趴在了地上,额头在青石路板上一嗑,就开了道血口。洗衣盆被他飞出去的脚带了一下,也“哐当”一声翻了,浑浊的水液从盆里面淌出来,一直漫到了季冬桐的小腿上。
季冬桐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裤子,鲜血从额头上的伤口里流出来,滴了一滴在地上,等他把头抬起来,血就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一直淌到一边眼尾。推他的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不高,浑身的油脂都堆到了肚子上,鼓出来一大块,那是啤酒肚,其他地方都是干瘦的,看着像个大肚圆规。这个男人在外头不是什么厉害货色,挨揍的时候被揍人的时候要多,但在他在季冬桐面前却一下高大了,轻而易举就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这就是一个成年男人和孩童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对于尚在童年的孩子来说,身高、体重、血缘就是强权,尽管这种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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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同类的圈子里也许地位位同垃圾在长大之前只能生生受着。
季军动了一次手,他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兴致上来顺手那么一干而已。现在看见季冬桐沾着血的眼睛阴森森地盯着自己心里顿时起了火,就要再次上来动手。但这个点儿胡同里家家户户有不少人出来洗衣服乘凉,这里动静闹得大,已经有人围上来指指点点。他们倒不会真的上来拦着李军打人,然而这么好的一个饭后谈资,嘴是自己的,便不了七嘴八舌交口的一通说。
“哎呀,做什么打孩子啊!”
“就是,可怜哟,都流血了……”
“我知道他们家,常常打的,捂着孩子的嘴不让叫!”
他们谴责的眼光都定在李军脸上,口口声声义正言辞,仿佛都是亲眼所见,音调又高又刺耳。人人都忽然化身正义的使者,把打孩子归进了天理不容的一类,似乎他们自己是把孩子当成宝的最慈爱的父母,同仇敌忾地平衡自己心里被生活的重担压的不堪重负的良心的天平。
李军不乐意给人当猴子看,又嫌季冬桐脸上的血晦气,就作势凶神恶煞地挥了挥手,绕过季冬桐出去打麻将了。季军一走,人群也很快带着满足的笑意散去,没人有关心那个站在原地还带着伤的孩子。季冬桐光着脚在青石板上站了一会儿,夜风吹过,分外的凉。他过去吃力地把洗衣盆翻过来,把在地上沾了青苔的衣服重新抖干净。季冬桐也不踩了,一双黑瘦的手抓着浸了水分外沉的衣服用力的搓,他搓衣服的力道那样大,汗水很快沾湿了额头,浸的已经凝固的伤口密密麻麻的刺痛,让他的眼睛也跟着变得湿湿的。黑夜已经把天空占领了一半,眼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季冬桐拿手在腿上蹭了蹭,伸手去抹凝在左眼皮上的血。那半干不干的血被他五根手指头那么一拖,在半张脸上拖出一道扭曲的花纹。像花猫,像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