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砚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沧海惊鸿
吴斌霍然起身,对着小皇帝一躬到地:“陛下!当年离别之时,您嘱臣,说是要臣多用心思,多看多学,等到对北郑用兵的时候必有大用。臣不敢辜负圣恩,时时刻刻没忘了陛下之言。如今,臣不敢说如何势在必得,可若论对边关兵械、粮草、民生、地形诸般,臣自问不逊于久驻边关的老兵!臣唯愿能做陛下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方不失男儿本色!”
宇文睿听得大是感动,起身扶住他,道:“爱卿有心了!当堪重用!爱卿放心,朕即日就着户部与兵部商议人选,定会派得力的人管理屯田事务。爱卿届时还回军中听候调用。”
吴斌大喜。
他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心绪激越之下,并没忘了要事。
“陛下,还有一件大事,是关于那位先生的。”他这回学了个乖,隐去了那位先生的姓氏。
那位尹先生为大周着实立了不少功,宇文睿感怀之下,便更生敬意,忙问:“什么事?”
吴斌道:“那日见到先生,他俏对臣说,郑国可图者不多;还说,君子当立明堂,为主君谋,方不失坦荡本色。陛下知道的,臣是个粗人,先生所言,并不十分明白。臣当时请先生写一份折子,将本意奏明陛下。可先生说,多一份字迹,就是多一份风险。他说并非不信任臣,只是凡事多小心些,总是不会出大错的。所以,臣只好勉强记住了先生这几句话,原原本本地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宇文睿沉吟不语。
尹先生的意思,她岂会不懂?
先生是治国理政的良臣,多年来做的却是细作、斥候的勾当,确实是委屈了他了。如今对北郑用兵在即,自己身边又急需良臣能将,先生经邦济世的学问是十分了得的,到时候,自己身边有了尹先生和裴先生,何愁国祚不稳?
宇文睿越想心中越喜,“如此甚好!就如先生意,朕这便着人去办!”
吴斌其实并不太明白尹先生之意到底是何意,但皇帝既然答应了尹先生的要求,他素来崇敬尹先生的学问人品,也替对方高兴。
恰在此时,申全秉道:“陛下,午时一刻了。”
宇文睿一顿,笑对吴斌道:“今日本该留爱卿同用午膳的,可惜朕还有要事,爱卿只好自便了。”
吴斌识趣地起身,拜道:“臣告退!”
按照施然的药方子,景砚每日三顿药汤,这第二顿就是在午膳之后午时二刻正。是以,宇文睿特特地叮嘱申全,无论自己正在商议何事,到了午时一刻必须告知自己。
她得亲手喂景砚吃下药,心里才踏实。
看着眼前魁梧的青年对着自己施礼的模样,宇文睿心中隐有愧意,淡笑问:“吴卿如今也是弱冠之年了吧?可有中意的女子?告诉朕!甭管是哪家的女子,朕给你保媒做主!”
吴斌大惊,怔然抬头,痴痴地盯着皇帝修俊的身形和明媚的笑颜,暗中一咬牙,朗声道:“臣自小仰慕汉之冠军侯霍去病霍将军,素以其‘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自勉!”
“好一个‘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宇文睿赞叹,胸中也是豪气顿生,“吴卿,他日若是你也立下无上战功,朕便封你为‘冠军侯’,才是你我君臣相得的一段佳话!”
“阿嫂可等着朕吃药?”宇文睿一脚踏进坤泰宫内室,一径忍不住大声呼喝。
阖宫的宫女、内侍俱都叩拜行礼。
“咦?施大人也在啊?”
景砚的榻侧,施然端坐在墩上,按脉细听,不为所动。
景砚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宇文睿也不恼,自嘲一笑,自顾自坐在了景砚的榻尾。
施然医者父母心,天大地大,在他心里都没有病人大。他不像别人那样急着行礼逢迎自己,才说明他执念于医道,不为凡俗富贵所动。
宇文睿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这样的医者,她才能放心把阿嫂交给他医治啊!对她来说,天大地大,都没有阿嫂的身体大。
景砚见她大咧咧地一径坐在了自己脚侧的榻沿上,心中暗恼这小冤家越发没了规矩,在坤泰宫中比在她自己的寝宫里还随意。大庭广众的,奴才们一双双眼睛可都盯着呢!
她以目示意宇文睿“椅子上坐着去”,宇文睿厚着面皮只当阿嫂在对自己抛媚眼,也勾着唇角笑眯眯地瞧着景砚。
景砚只想扶额:小冤家越来越不像话了!
施然微垂的眼眸突地抬起,难以置信地划过景砚的脸,又扫过了宇文睿,眉头不由得拧紧了
脉跳得异样,是因为皇帝?
宇文睿见施然皱眉头,可不放心了,急问道:“施爱卿,阿嫂的病症如何?”
施然心道:她的病倒不如何,怕是你和她如何了吧?
他按下心绪,不咸不淡道:“太后只要按时用药,少动心思,便无大碍。”
他话音一落,宇文睿倒是没觉察出什么,景砚的脸不受控制地微微红了。
施然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情景,暗暗思忖着:这两个人,当真是姑嫂情分那么简单吗?
第99章难过
“都退下吧!”宇文睿特别天然地挥散了景砚和自己的随侍,只留下施然一人。
施然见状,微微诧异:皇帝在太后的宫中竟然如此随意吗?
他生性耿直,这般想着,目光就忍不住滑向了景砚。
景砚可没皇帝那么天然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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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刚刚散去的红晕再次侵了上来,斥宇文睿道:“皇帝做什么?”
宇文睿心里可有道理呢!她可不想再被诸如申承之流窥视宫中之事,笑道:“这不是想和施爱卿聊聊阿嫂的凤体吗?”
说着,她面向施然肃然道:“若朕能得到那眠心草,施爱卿,你可有把握制成‘眠心汤’?”
施然微一沉吟,皱眉道:“陛下,那眠心草只是传说之物,臣……”
“你只说你能不能制成吧!”宇文睿打断他。
她不愿听对方里嗦的,能不能拿到眠心草那是她自己的事。何况,为了阿嫂能够康复,无论要她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是愿意的。
施然瞥一眼皇帝期待的神色,谨言道:“臣有七八分的把握……”
“不够!”宇文睿抢白道,“必须是十足的把握!”
施然心中的疑窦更深,但他身为医者,一则出于救治病患的本能,二则他也极想见识见识那眠心草,要是能亲手炮制出“眠心汤”,那真是莫大的自我满足。他最终道:“臣尽全力而为!”
“好!爱卿若能治好阿嫂的病,朕必封你爵位!”
“无忧!”
景砚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周臣子的爵位,除了世袭的,无论文臣武将,无论年纪阅历,皆是加封给有卓越军功者。这小冤家如今要闹什么?
抛开施然的祖上不提,她居然要加封施然爵位?只为了施然能够治好自己的病?
这还了得?真要是如此,自己的病就算是好了,怕是也要被这冤家再给气回去!
施然也是个懂规矩的,闻言忙躬身辞道:“陛下爱重之心,臣铭感五内,只是,这不合规矩。臣醉心于医道,不求富贵,还请陛下回成命!”
宇文睿听到景砚的低喝声,也自知失言,不合规矩,可她是天子,九五之尊,金口玉言,说出口的话再咽回去,岂不是太没面子了?
“你家祖上本就是有封爵的……”她正厚着面皮给自己找台阶,不料后半句却被景砚给噎了回去
“施家的事同今日之事无关!”
施家的冤案是前朝旧事,要重审,就要推翻武宗皇帝的定论,这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解决得了的。若有一日,施家得以平反,施然是否能够继承爵位,那另当别论,但那并非今日该讨论的事。
皇帝接下来的反应让施然更是心惊不已。他本以为,纵然太后亲手抚养了皇帝,皇帝却也长大成人了,被如此抢白定然恼怒,至少也会心中不快,面色不豫,可谁承想,皇帝她……她竟然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嘟着嘴,两泓水汪汪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瞧着太后。
这是什么路数?
施然心头猛跳两下,之前不敢细琢磨的猜想登时在心里坐实了。
不止如此,皇帝她听太后的话成了习惯,甚至可以不顾忌自己天子的脸面;更可怕的是,太后她已经习惯了和皇帝如此……
这还是他从小就熟悉的那个知书达理,时时刻刻端方严正的景砚了吗?
怕是和先帝在一起时,当着旁人的面,她也没如此过吧?
想及此,施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心中一团乱麻般,在这坤泰宫中再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辞道:“太后,陛下,您二位怕是还有什么话要说,臣这便告退了!”
施然话一出口,就很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告辞就好好告辞呗!说什么“您二位还有话要说”?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他素性耿直,心里一急,自己先被一口口水呛着了,登时急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
景砚也被他那句话闹了个大红脸,尤其是施大人说便说了,还唯恐别人不注意似的,好一顿咳。
然而,还有更让她无语的
“施大人病了?”宇文睿关切地问。
恨得景砚直想封住她的嘴:这小冤家,该聪明伶俐的时候,倒成了一只呆头鹅!
幸亏景砚骨子里自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她很快平复了心绪,温言道:“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结果如何,然哥哥只管放开手脚医治便好。”
那怎么行?宇文睿听到这儿可不干了,刚一张嘴,不等说出口,她就被景砚横了一眼,生生把那些话咽回了肚里。皇帝于是再次上演了委委屈屈、眼泪汪汪什么的。
她其实是关心则乱,不想想施然和景砚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何况景砚又是施然挚爱之人的妻子,他岂会不尽心竭力?
施然听到那声“然哥哥”,心口一热,对着宇文睿躬身拜道:“陛下!太后之恙,源于心事过重、思虑过多,臣就算有通天的手段,能医治的只是太后的凤体;可心思……还请陛下多念着太后自幼教养之恩……臣……”
他一肚子的话,可临到最后,终究是无法全都说出口,只好双膝跪地,对皇帝行起了大礼。
宇文睿愣怔一瞬,实在不明白他究竟要表达什么,可施然是太皇太后的义子,幼时又教过她医理,算起来有半师之谊,她受不起他的大礼。
宇文睿忙单膝点地,搀住了施然的手臂:“施爱卿何必行此大礼?爱卿想说什么?是想说让朕好好待阿嫂吗?朕知道你同阿嫂有一起长大的情分,她也是朕心中最最在意的人。爱卿放心,朕这一生定会全心全意对阿嫂好,只对她好,绝不会让她受哪怕一点点委屈!”
施然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陛下啊!臣真不是这个意思,臣是想说……嗨!这种话,让臣怎么说出口啊?
景砚倚在榻上,看着眼前这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唱戏一般热闹,他们说的聊的是自己,可自己竟然像个局外人一般。
然哥哥的意思,无忧不懂,景砚却懂。
因为懂,她更觉得难过。
这让她再次看不清楚自己
为什么要难过?然哥哥不认同皇帝的心思,可见皇帝的心思本就是错的。全天下都不认同皇帝的心思才好,那说明自己想的是对的。
无忧怎么能惦记自己皇姐的女人?怎么敢起了想和自己的嫂母相守一生的念头?
母后,父亲,兄长,朝中的重臣,甚至宫中的奴才们,包括大周的百姓,都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吧?
自己这样想,这样做,是对的吧?
景砚疲惫地闭上双眼
明明是对的,为什么心里疼得这样厉害?为什么这般难过?
景砚脑中纷乱,满是破碎的人影。那些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有着不同的嗓音,噪杂的,说出的却是同一句话:怎么可以惦记自己皇姐的女人?
直到再也喘不过气来,她猛然张开眼睛
原来只是梦魇。
“阿嫂?”毫无悬念的,她对上的是宇文睿关切的目光。
景砚再次疲惫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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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掉!怎么都逃不掉!
梦里逃不掉,现实中,更逃不掉!
“阿嫂做恶梦了?”宇文睿察觉出景砚的异样,小心翼翼地问。
景砚无声地摇头,终究不得不睁开眼,无力问道:“施大人走了?”
宇文睿点点头,“早走了。”
“那你?”那你怎么还在?
宇文睿笑得温柔,“阿嫂睡着了?我得陪着阿嫂,不让别人打扰啊!”
景砚扶额,心说放着好好的天子不做,偏偏改行来做伺候人的小丫头!你怎么不说你等着我醒了给我捶腿揉肩伺候吃喝啊?
结果,这小冤家还真就如她所愿,不知道在哪儿变出一只玉碗来,笑眯眯道:“阿嫂,我们来吃药!”
景砚一呆。
只见宇文睿左手端了玉碗,右手捻起玉勺,舀了半勺,在景砚错愕的目光下,凑到嘴边,探出米分嫩嫩的小舌头点了点勺子里的药汤,秀眉微蹙,又把勺子放回了原处。
“你……”景砚脸上烧得厉害。
她很想板着面孔斥责皇帝“药汤也是胡乱喝的吗”,可瞬间脑子中晃过了宇文睿探出米分嫩小舌头的模样,还有那骨感修长的手指,衬上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碗,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在想什么啊!
景砚暗骂自己,别过脸去,再也无法直视宇文睿的手。
这一次,宇文睿倒没急着来扳过她的脸,她歪着头打量着手里的玉碗,自顾自笑道:“阿嫂,我真是越来越蠢了!都没想到用这个……以后啊,再也不用那些笨手笨脚的奴婢热好药汤送来了!”
景砚听得没头没脑,不知道她所指为何,终究耐不住好奇扭过脸来
宇文睿的右手心上,端端正正地摆着那只玉碗。她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碗,须臾间,顺着碗沿,蒸腾起了一股热气……
药汤居然被她用内力烘热了!
景砚惊。
却不提防宇文睿突地转头对上了她的脸,双眸盈满了深情。
景砚的心口“咚咚”狂跳两下,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那两泓清泉之中。
第100章甜嘴
“哀家自己来!”景砚不由分说,夺过宇文睿递到嘴边盛着药汤的玉勺。
回回吃药都要上演亲自喂药什么的,真是够了!
宇文睿没敢跟景砚争抢。一则她顾忌着阿嫂的身子骨虚弱,怕自己手上没分寸再伤了阿嫂。二则她唯恐勺子里滚热的药汤溅到阿嫂的身上。
“阿嫂又嫌弃我……”宇文睿扁着嘴,哼哼唧唧地冲着景砚撒娇,可右手上的玉碗却端得稳稳当当的,举到了最方便景砚舀取的位置。
景砚受不了她撒娇,垂着眼眸不看她,愣是瞧都不瞧皇帝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完全无视她的存在,一口一口喝完了碗里的药汤。
宇文睿大感挫败阿嫂都不在意她了!受伤……
景砚雪色的手掌一推宇文睿手中的玉碗,淡道:“政事繁忙,皇帝该回去处理了。”
“阿嫂又撵我走……”宇文睿更心塞了。
闹也闹了,喂也喂了,还要怎样?
景砚微怒,瞪视着宇文睿。然而,那张熟悉的脸让她没出息地败下阵来。
宇文睿心有所感,瞬间沉了几分。
“阿嫂不愿看到我的脸?”她很有些灰心,更恨造化弄人,偏偏生了张那么像先帝的脸!
宇文睿恨不能给自己换张脸。
景砚蹙眉,“你别胡思乱想,哀家只是累了而已。你去吧!哀家有秉笔、侍墨她们侍候,不必忧心。”
宇文睿被触动了心事,不快道:“她们怎及我在意阿嫂?宫里又出了申承那天杀的奴才!”
景砚眉头拧得更紧,“秉笔、侍墨都是侍奉哀家多年的。这后宫中的奴才大多是忠诚可靠之辈,即便是申承,哀家待他不薄,刑余之人没有子嗣的福分,也只是图些财帛享受罢了,断不至于起了异心。”
宇文睿放下玉碗,正色道:“阿嫂心慈,可出了这样的事,无忧真是……真是后怕得紧!万一被歹人伤了阿嫂,无忧、无忧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她话音甫落,口鼻间就泛上了馥郁的气息,一只柔滑沁凉的手掌覆在了她的唇上。
宇文睿痴然。
景砚大窘。她深恨自己一时忘情,竟然做出了这等亲昵的动作,连忙抽手,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舒缓心头的尬尴,可脸上可疑的胭脂晕却是掩藏不了的。
“红口白牙的,别胡说!”她轻轻地别过脸,强端着太后的范儿教导着。
宇文睿这个恨啊!
阿嫂她居然主动来捂自己的嘴!怎么就这么由着她松开手了?
身手呢?武功呢?反应呢?
刚才是没魂儿了还是怎么着了?呆不呆!
景砚却由不得她多想,劝道:“你去吧!国事要紧……”
宇文睿的神魂还沉浸在“阿嫂主动捂我嘴”的狂喜和“怎么不拉住阿嫂的手”的懊恼中,说话就没走心:“国事哪有你重要?”
景砚闻言,面容一僵,斥道:“皇帝胡说什么?”
宇文睿醒过神来,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景砚凝着她,沉声道:“皇帝不是小孩子了,该当学着言谈举止像个皇帝的样子!”
“我哪里不像个皇帝的样子了?”宇文睿忍不住分辩着。
自从对景砚动了情,她越发见不得景砚对她端着太后的样子,尤其是这样训教的话,让宇文睿更觉得自己不过是个被阿嫂养大的孩子
只是她的孩子而已,没有资格以平等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
宇文睿不喜欢这种感觉。恐怕谁都不喜欢被自己的心爱之人当做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吧?
景砚并不知道她心里面的这些弯弯绕,听她分辩,更气了:无忧竟然顶撞自己!难道自己说的有错吗?天子一身系天下百姓,处天下至尊至贵之位,怎么能尸位素餐,日日耽于后宫朱颜?这还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孩子吗?那自己成了什么了?既失于教养之职责,又是诱导皇帝不问政事的祸因……若果真如此,自己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天下人?
她越想越气,左胸口“突突突”地狂跳,饶是她性子坚强,那阵阵心悸与绞痛也使得她难以承受。她无助地蜷起身体,冷汗沁上了额头,霎时间面色苍白如纸。
“阿嫂!阿嫂你怎么了?”
宇文睿吓坏了,什么都顾不得了,将她的整个身体紧紧扣进自己的怀里。
她把右掌覆在景砚的左背上方,轻吐内力,缓缓地熨润着景砚绞痛的心脏。
渐渐地,景砚总算缓过一口气来,她的拳头无力地捶在宇文睿的肩头:“你要气死哀家吗!”
宇文睿又是心疼又被惊吓,眼圈儿都红了,由着景砚捶打自己,又难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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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紧了她,使劲儿摇着头:“我不气你!我不气你!你别吓我好不好?”
景砚委顿在她的怀里,又是难过又不甘心:每一次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她都深恨这副身子不争气。也是每每在这种时刻,她心中最深最深的所在,那种强烈的求生欲|望就会穿透身体内所有的缝隙,无法抑制地狂涌而出。
在最最脆弱的时刻,她恨自己
恨自己得了要命的病。
更恨自己,怕死……
“阿嫂!我去请施爱卿回来!我去唤秉笔、侍墨侍奉你!只要施爱卿说你没事,我马上回去处理政务!马上!”
宇文睿真怕了。
施然都说了,要阿嫂“少动心思”,自己怎么可以顶撞她?怎么能让她动气?
要是阿嫂有什么好歹,自己当如何自处?天地茫茫,何处存此心?何处存此身?
宇文睿不敢想下去了。
有些事,就算只是想想,都是痛彻心扉、痛入骨髓的……
景砚无奈地倚着宇文睿的肩膀,非是她甘愿如此,实是全身软绵得很。最最要命的,宇文睿干净清新的气息、紧实温暖的肩膀,竟让她隐生某种不可言说的情愫。
那种情愫,与寂寞无关,同眷恋有关。
这孩子太可怕,让这孩子靠近自己,更可怕!
“哀家无妨,不必劳动施大人。”缓过来的景砚,声音又一次沉郁下去。她试图推开宇文睿,宇文睿却不允许。
“脸色这样难看,还说无妨?”宇文睿捧着她的脸,眼中全然都是关心。
“皇帝若将关心哀家的心思,多分几成到朝政上去,当是大周百姓之福。”
宇文睿一滞。她想说“我何时不在意朝政了?何时不在意大周的百姓了?我是天下人的皇帝,可我却只想做你的心爱之人,唯一的那个……”。
可面对这样病弱的阿嫂,宇文睿说不下去了。她垂着眼眸,夹杂着一丝苦涩:“阿嫂教训的是……我这就、这就去做大周百姓的皇帝……”
说完,她再不看景砚一眼,再不对景砚说一句话。
“秉笔!侍墨!进来侍奉太后!”
“申全!摆驾重阳宫!”
久候在外面的三个人都快长出蘑菇来了,好不容易熬来了里面的呼唤,三人才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申全随在皇帝身边多年,自然探知了皇帝的那点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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