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筵冷清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夕大大
这么个文弱书生,又得罪厉害人物,连碗面汤都喝不上,这天寒地冻的时节,书生要怎么活呢?
听说有人要买字,年轻人转过身子,看了一眼对方,便想卸下背篓,却因饿得太久,双手没什么力。
风筵走到他身边,帮他卸下背篓,将字画都取出,一边打开观看,一边询问价格。
年轻人话很少,既不跟他兜售,也不自夸字画,只是一问一答,兀自报出价格。
与市价差不多,不算笔墨宣纸,十个铜板一个字;画也是按大小来,大的一吊铜钱,小的半吊铜钱。
城里不乏这种落考的书生,为凑足盘缠和生活所需,被迫在街头摆摊卖字画。
“这些字画我都不想要……”
“无妨!”年轻人也不介意,只是拾书篓,想继续赶路而已。
“我虽是一个粗人,但也能看出来,你写得一手好字!”
“谬赞!”年轻人很是谦虚,想背起篓子,却被风筵拦拉住。
年轻人投来狐疑目光,就听风筵真诚道:“你写的东西,上善若水什么的,我实在看不懂……”
年轻人扬起眉毛,望着眼前男子,静静等他说完。
“我想请您随我回客栈,替我写一副花好圆月的扇面!”风筵一边说话,一边提起书篓,背在自己背上,宽厚笑道:“客栈有点远,我去叫辆马车,稍后!”
跟苏冷清这些年,风筵对落魄书生的脾气,倒是有七八分的了解。当面施舍银两,碰上性子冷傲的人,会觉得你在侮辱他,拿他当乞丐一般对待。
先与之交往,再以礼相待,跟他熟络之后,再行资助之举。
风筵带人去了客栈,顺理成章开间下房,让人送些酒菜过去。风筵让店小二带话,说天晚人也乏了,不如今天暂且作罢,待明日养足神再书。
风筵回到戏园之时,正好碰上最后一幕,生和旦互搭手臂,夫妻重聚花好圆月。
想着快要散场,风筵也不挤过去,就靠在廊柱上,看着台上的旦角。
那旦凤冠霞披,杨柳腰小碎步,云袖那么一甩,兰花指再一翘,且不说嗓音出类拔萃,就凭这幅身段儿,就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
若非面摊所见,风筵还真难把台上,这位弱柳扶风的角儿,跟欺行霸市的凤爷想到一处去。
再好的戏,也有散场的时候,铜锣儿一敲起,戏院又喧闹起来,人群挤挤搡搡退场。风筵爬上凳子,冲着苏冷清他们叫喊,招手让他们看见。
“上哪去了?”坐上马车的时候,阿辰抱着空食盒,埋怨道:“还说来看戏,结果自己跑没影了!”
风筵只是一笑,说自己肚子饿,跑出去吃碗面。
阿辰打趣道:“吃了什么仙面,足足半个时辰?”
“我从后面出去,走得有点远,才找到一个面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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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冷清玩了一天,又喝了一些酒,此刻浑身倦乏,靠着车厢晕晕睡去。风筵一边低声说话,边解开自己的披风,盖在苏冷清的身上,生怕他睡着了受凉。
风筵的动作很轻柔,好似春蚕吐丝一般,看着苏冷清的眼神,此刻含着无限爱怜。
也许,只有在苏冷清睡着的时候,才会接受他的关心呵护。
一旁,阿辰摇了摇头,转脸望着别处。
苏冷清醒来,已是第二日晌午。
昨天的甜酒好饮,他边看戏边饮酒,结果饮过了头,只记得自己上了马车,怎么回客栈的却记不得了。
阿辰多半不会管他,肯定又是风筵背他,失态,太失态了!
苏冷清正在气恼,就见风筵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打扇子,见他醒便咦了一声,一如寻常那般问候:“醒啦?不多睡会?”
太阳都上三竿了,还要怎么个睡法,真当他是头猪啊?!
苏冷清心里没好气,自然也没好脸色,气闷闷的下床来,走到漱洗的盆架边,闷声不响拾自己,就听到风筵说道:“冷清,你等会吃完饭,将扇子送去丁三房,我昨个请来一位先生替我写扇面。”
写扇面?苏冷清倒是愣了,直起身子望着风筵,脸上还带着水珠子,湿漉漉的沾在睫毛上,懵懵然的神情煞是可爱。
心头涌起欲望,风筵强行压下,心虚避开目光,捏拳干咳一声,掩饰道:“我见他字写得好……”
“字写得好?”苏冷清扬起眉头,重复风筵的话,玩味地道:“怎么个好法?是直追二王?还是堪比苏黄米蔡?”
苏黄米蔡是什么?风筵楞了一下,尴尬道:“我只是看他写得好看,跟你的字差不多……”
苏冷清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弯下腰用手捧着水,慢条斯理的洗着脸。
风筵犹豫片刻,斟酌着道:“他也是个读书人,兴许你们能切磋一下!”
苏冷清直起腰杆,面无表情取下毛巾,淡淡道:“切磋?”
风筵挠头笑道:“你说过的,以文会友!”
“大少爷有心了,还记得上次的笑话!”苏冷清拿着毛巾,漫不经心的擦脸,扔进水盆里时,才似笑非笑道:“大少爷记性不差,那我今日再教一句……”
“什么?”风筵一脸迷惑。
苏冷清抬起眼皮,眼底藏着讥讽,一字一顿道“文人相轻!”
苏冷清很了解风筵,这些年他没少资助过人,特别是那种肤色白皙、诗书满腹的文弱书生。
人,都爱捡软柿子捏,他风筵也毫不例外。
一身素服,满面愁苦,潦倒落魄,这就是风筵最爱的一碟菜。
苏冷清心里很清楚,这些人都是他的影子。风筵资助这些人,不过是想从他们身上得到,在他身上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感恩戴德!
推开丁三号房门时,并没意料中的温暖,而是一股料峭寒风,苏冷清猝不及防,被呛得连声咳嗽。
靠北面的窗格,全部被打开。十二扇窗格,无一扇关闭。
风不停往里灌,吹得墙纸瑟响,连盆架都在晃动。
这不开门还好,一开门更通透,风就象找到出口,全往苏冷清那儿窜,单薄点的就被风吹飞了!
屋中站着一人,负手背对门口,对苏冷清的到来,似乎没回头的意思。
窗口,挂着一串风铃,在风中叮叮当当作响,那人似在风中聆听,又似在等待什么,就这样静静站在窗口。
修长的背影,从容、内敛,却又显得有几分苍凉。
看年岁,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但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度。
只是往那里一站,不需要开口说话,就足够引人瞩目!
这人什么来头?苏冷清心里惊奇,站在门口道:“我家大少爷,要我给先生送来扇面!”
☆、第十一章
“放下吧!”那人声音和煦,但却没有回头,一袭黑袍临风,宛如雕像一般。
苏冷清更是好奇,走到桌上边上,丢下那打扇子,暗藏三分嘲弄,慢条斯理道:“先生可以尽情挥洒,我家少爷有的是扇面,画坏了也不稀罕,一打不够有十打!”
单看背影,就知他样貌不俗,苏冷清对此嗤之以鼻风家大少爷不就爱疼惜这些长得好看的书生吗?恨不得把人家疼惜到床上去!
苏冷清不恭敬的语气,也只让那人微微错愕,随后淡淡一句:“一把足够,余下的,你拿走吧!”
自信到不容置喙,没颐指气使的感觉,却又让人不敢忤逆!
一连串缭乱的铃声,让苏冷清有种错觉,眼前哪是什么落魄书生?嘉城知府也不过如此吧?!
“先生如何称呼?”苏冷清越发好奇,打探道:“听先生口语,不似嘉城人,先生是从哪里来?”
“先生不敢当,我身无功名……”屋内一阵沉默,那人慢慢伸出手,指尖触碰铃芯,扰乱原本音律,缓缓道:“就叫我泰子吧,别人都这么叫我!”
避而不谈出身,连姓名都隐去,只报自己的号,此人来历不单纯!
待看到对方脚上的鞋,再想那句‘别人都叫他泰子’,苏冷清心里咯噔一下,这一回色迷心窍的风筵怕是捡了个烫手山芋。
“泰子先生客气了,英雄不问出处,有才不在功名。”苏冷清心思流转,为探对方的话,刻意夸赞道:“我家少爷非常欣赏先生,说先生不仅才学丰富,书画更是一流,风采不输名家……”
那人微微挑起眉头,毫不避讳地道:“何来的才学丰富?我与你家少爷也没谈上几句话!”
苏冷清尴尬片刻,不死心道:“先生不是本地人,因何来此边城?”
那人淡淡道:“找人!”
苏冷清道:“不知先生欲找何人?我家少爷常年在外行走,生意场上认识不少人,或许能帮先生打听一下!”
那人道:“刘三福!”
刚从集市回来的阿辰,边叫伙计打水擦脸,边扭头对苏冷清道:“刘三福?”
苏冷清站在桌边,望着空白画扇,眼睛逡巡其上,淡淡道:“幽州人,自称是珠宝商,四十来岁,左手拇指少一截……”
干坑骗的行当,多半不会吐实话,八成是假冒珠宝商,只能让阿成去碰碰运气!
“没听过!”所有姓刘的名字,在脑海闪过一遍,手有残疾的商人,也没符合条件,阿辰断然摇头道:“我们打交道的,大多是布店、马帮、皮毛贩子,哪会跟珠宝商打交道?”
“不用问那些珠宝商,泰子先生挨城寻来,珠宝铺子早就跑遍了!”苏冷清摇晃扇子,好似在纳凉,若有所思道:“你去问那些当铺老板,或是市集上的掮客,兴许能有什么发现!”
阿辰转过头来,目光直直看他,似他脸上开出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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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冷清抬起眼皮,淡淡道:“怎么?”
阿辰直言不讳道:“你倒是对他的事很上心,这人有什么特别吗,能让你愿意帮他找人?”
对一切漠不关心的苏冷清,居然关心起一名落魄书生,这让阿辰不能不觉奇怪,看来这位先生甚得眼缘,先是风筵后是苏冷清。
风筵是出了名的老好人,但苏冷清却是爱刁难的人,连阿辰自己都好奇起来,想见见这位颇有人缘的泰子先生。
苏冷清冷笑一声,缓缓合起扇面,脸上毫无感情,吐出几个字道:“别心思琢磨我,快去替他打听,不管有没消息,尽早送走这尊佛!”
阿辰皱眉道:“啥意思?”
“这已经有一个瞎子,阿辰,你的眼睛没有瞎吧?”苏冷清翘起嘴角,眼里浮现讥色,冷笑道:“就连我这个外乡人都知道,枫爷是嘉城不好惹的角儿,那人若只是一介书生,又怎敢去招惹此等人物?”
风筵说此人得罪了枫爷,落得连面汤都喝不上了,自己看他实在可怜,便带到客栈安顿了!
苏冷清先前也试探过了,此人提起枫爷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丝毫愤慨情绪,指不定是谁先挑起事端呢!
风筵为色所惑,但凡长得好看,不管是不是麻烦,都往自己家里带,也不想想得罪枫爷,无疑捅马蜂窝祸延自身!
阿辰不以为然道:“你不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是照样敢去招惹风老爷?!”
苏冷清气结道:“你……”
“客官,让一让,小心滚水烫头!”
店小二的吆喝声,让正在争执的俩人,不约而同回头,这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人。
苏冷清顿时尴尬,这位泰子先生,不知何时来此,手抓一枚扇盒,应是来送完工的扇子。
泰子先生站着门口,彬彬有礼道:“我可以进来吗?”
真是倒霉透顶,难得背后议人,居然被人听到。苏冷清扭过脸去,表情甚是难堪。
阿辰镇定道:“请进!”
对方从容淡定,进屋放下扇面,落落大方道:“扇面已经写好了,我特地送过来!请替我转达你们家少爷,昨晚食宿就当工钱了!”
这人倒很自觉,不需别人赶他,自己主动离开。
从他进门的刹那,苏冷清就听到铃声,此刻循声望去,果然在对方的腰间,看到那串原本挂在窗口的风铃。
爱铃成癖的怪人,人走到哪里,风铃带到哪里!
阿辰瞟眼苏冷清,眼神暗含责怪,转首冲着泰子,真挚挽留道:“我家少爷去了马场,天黑前才能回来,先生不等他回来,当面跟他辞别吗?”
“不用了,多谢他的款待!”泰子微微一笑,眼皮扫过苏冷清,似笑非笑道:“当铺老板、掮客……”
霎时,苏冷清尴尬万分,看来方才的对话,被他一字不漏听在耳里。
“我怎么没想到这些人呢?!”泰子眼神变幻,嘴角勾起微笑,冲着苏冷清道:“多谢提醒,后会有期!”
送走那位泰子先生,阿辰还头对苏冷清道:“我看泰子先生是个好人,知书达理谦虚本分,不似你口中的刺头人物!”
“谁说他是刺头了?!”苏冷清正依窗户,望着楼下长街,渐行渐远的背影,若有所思道:“要是刺头,都不用担心了,你一拳就能打倒三个!”
阿辰皱眉道:“什么意思?”
苏冷清依着窗户,转过身来,冲阿辰冷笑道:“你看他脚上那双鞋了吗?你知道那是什么规制?”
阿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人一身素黑,连裳带鞋看上去也没啥特别!
“那双叫云头履,宫里面的规制……”苏冷清目光瞟过阿辰,后者一脸吃惊表情,淡淡道:“等着瞧吧,他若还留在城里,指不定闹出幺蛾子!”
这话还真被苏冷清说中了,隔天夜里庚良班莫名失火,次日头牌名旦枫宛烟被人发现刺死在后巷里,一同被杀的还有他的小徒弟。
不过几日,全城贴满凶手画像,正是那名叫泰子的人。
枫宛烟也算是风流人物,黑白两道都有交好之人,不仅六扇门的人想要追缉凶手,就连黑道都出了悬赏花红,更有嘉城某位黑道头目,在枫宛烟的棺木前发誓,要将凶手碎尸万段。
幸亏泰子离开了,否则连他们三人,都会被殃及牵累!
这厢里,苏冷清正感庆幸,幸亏他招子够亮,送走一个大灾星;那厢里,风筵就接到家书,耀辉带寡妇私奔,现在已被活捉回风家。
按照山城的规矩,男的被仗毙,女的坐木驴!
皮毛还没卖完,风筵让苏冷清留下,便带阿辰急速赶回。
快马加鞭,昼夜驰骋,风筵赶回风家,却是只有几个守院下人,空静的院落飘散着让人心慌的寒冷。
风筵问过下人,说是老爷他们都去了沙场。
去沙场做什么?风筵更是心惊,揪住那人手臂,发问的声音都在打颤。
小的不知,小的真不知道……牵扯到风家家丑,下人身份卑微,本就不敢多嘴,此刻又见风筵眼红,更是不敢直言告之。
风筵推开那人,正欲往门口走,就见几个护院堵着大门,将他一人围在院中。
老爷有命令,大少爷若回来,待在家里等候!
远方,传来铜锣声,紧跟着爆竹响,尔后就是喧闹的人声,隐约能听到奸夫□□的叫骂声。
按照规矩,奸夫□□,游街之后,便是行刑。
风筵急了,唬脸道:“让开!”
没见过大少爷发威,护院虽然心中忌惮,但也不敢违抗风老爷,仍然死守着大门,不给风筵出去。
护院,只听风老爷的命令,就跟皇帝的御林军似,大少爷的话根本毫无分量。
风筵明白这点,急得扑上去,冲着一人挥拳。那人猝不及防,倒在地上,捂着脸□□。
风筵正想窜出去,无奈几人一拥而上,拉手的拉手、拉脚的拉脚,顿时让风筵无法动弹,口中仍在厉骂道:“我是大少爷,你们敢这样对我?”
那名被打倒的护院爬起来,吐掉嘴里的血沫子,眼中露出凶光,顺手操起旁边的木棍,照着风筵的后背狠狠一下。
好似被雷电击中,风筵身子一抽搐,勾直的脖子垂下,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扔掉手里的棍子,打人护院骂了一句,鄙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要不看你是大少爷,老子一棍夯死你!”
☆、第十二章
模模糊糊之间,风筵似掉进火焰山,整个人都热得难受,也干渴到了极限。
本能地,喊着阿辰和冷清,希望他们来救自己。
忽然间,冰冷刺骨的寒冷,好似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浇灭大火,但紧跟着就是比火更难耐的窒息感。
喉管发出一声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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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受到刺激的风筵,一下子坐了起来,长大着嘴拼命的呼吸。
寒冬腊月,他是被人,用一桶冰冷刺骨的井水泼醒!
等气喘得平缓些了,风筵脑力渐渐回来,透过滴水的湿发,看清楚眼前状况,心也跟着坠落谷底。
阿辰被绑在井台上,脸肿老高眼睁不开,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这就表示阿辰去布坊非但没有找到人帮忙,甚至还被布坊的人给抓住了。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风筵叫阿辰去布坊调人,原想经过三年时间拉拢,除了大掌柜是老爷的人,其余伙计都该是自己人,关键时刻能听他们调遣,但哪知是这样的结局?!
跌跌撞撞爬起来,到井台不过十几步,却是风筵最难走的路程,一个兄弟已经救不了了,另外一个就在自己眼前,只要老爷一声令下,顷刻就能死在自己跟前。
“阿辰?阿辰?”风筵走到近前,膝盖一软,跪跌在他面前,用冻得颤抖的手,轻轻摇晃对方肩膀。
阿辰低垂着头,半天没动静,就在风筵担心之时,忽闻女子凄厉叫喊:“儿啊……”
如戏台上那般,只是场景换成风家后院,一口偏僻的井台边,赤足披发、凄厉如鬼的女人,突如其来的窜上井台,诅咒一句风万候不得好死,就在风筵睁目结舌中跳入深井。
一瞬间,风筵反应过来,这是耀辉的亲娘,风家的五姨娘!
风筵扑上井口,伸头探望情况。五姨娘尚未沉下,人正在井底扑腾,喉咙里的窒息声,在幽暗的井道内,听得分外清晰。
井台边本就有两个护卫,当中一个用水泼醒风筵,打水的吊桶还扔在一边,此刻见人跳进井底,反而站远袖手旁观,甚至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风筵急了,跑去拿起吊桶,又飞快回到井边,把吊桶扔了下去,冲着护院吼道:“快救人啊!”
没有动静,护卫抄着手,无动于衷。
吊桶扔进井底,距五姨娘一尺远,硬生生停顿住了。
风筵扭头一看,吊桶的绳子,却被老管家踩到足底,而井底的人,因为救生本能,伸出手想够木桶,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二弟耀祖也跟来了,脸上挂着落井下石的讥笑,让本能投来求救目光的风筵错愕当场。
老管家眼里泛着青光,脚尖踩着那条绳子,对井底声音置若罔闻,冲着另外两个护卫道:“老爷正在正屋,要见大少爷……”
慢条斯理的声音,让风筵起了某种错觉,仿佛眼前没有即将消失的人命,而他们只是在花园闲聚饮茶。
就在风筵发懵间,两个护院已经上来,一左一右架起人来!
耀祖已经走向井台,冲着周围的护院和随后跟来的丫鬟们吆喝道:“你们都看到了,这贱娘们自己跳进去,跟别人没有关系!”
说着,往井里吐沫,一脸嫌恶表情,仿佛对待落水狗!
“畜生,她是耀辉的亲娘……”
风筵愤怒了,想冲上去揍人,无奈背伤严重,又被泼了冷水,浑身发着高烧,让他几乎失去招架之力,眼睁睁被人脱离井台。
此刻,井底,已经听不到动静。
从后院到正屋,被人一路拖行,风筵混乱的脑子,翻来覆去晃过人影。
一会是耀辉,一会是五娘,一会是阿辰,一会是老管家,还有凶神恶煞的护卫,连同五娘跳井前凄厉的诅咒……
直到被人拖进屋,重重摔在地板上,那些幻像才停止。
黑缎鞋尖映入眼帘,风筵迷茫的眼睛,顺着鞋子慢慢往上,一色水的黑色袄子,略微弓着腰,拄着象牙打造的手杖,正眯着眼打量他的风老爷。
风筵抓住他的双腿,仰面尽是哀容,从破哑的嗓里,挤出几个颤音道:“耀宗、耀晴,耀辉,五娘……”
眼睑的肌肉跳动,风老爷似笑了一下,但更似一种狰狞,脸离风筵更近了一些,拉长调子道:“你回来风家三年,除了跟耀祖不亲,其余的弟弟妹妹,你倒是个个上心……”
风老爷似回忆起往事,眯着眼睛缓缓叙述:“风家这几年不太平,你回来没多久,耀宗和耀晴就相继出事……”
风筵松开了手,半颓着身子,茫然道:“为什么?”
风老爷似没听到发问,拐杖头子点了点地,仍然回忆过往道:“我记得耀宗出事,是你这个大哥,出城找了三天,才将耀辉遗骸带回……”
那年离家做笔买卖,耀宗无故离开马队,遇上歹人死于非命,等风筵在渠石滩上寻着尸体,已被秃鹫豺狗啃得所剩无几。
“为什么?”风筵也似没听到风老爷的话,坐在地上双眼茫然,口中一直重复着这一句。
“前年耀晴出嫁,也是你这个大哥,背她出门上花轿,送她走了五十里山路……”
耀晴死在花轿里,簪子刺进心窝,血洒五十里山路,等新郎官掀开帘子,看到的不是活生生的新娘,而是一具冰冷断息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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