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飘绿如意
昭宁帝的表情似乎颇为感慨,看向嫡子的目光一瞬间竟似有些怜爱的意味,然而不知是否因为想起了宫外被圈禁于王府中的另一个儿子,他的目光一黯,很快就调整回那个威严的帝王,只淡淡说了句:“没事就好。张德,扶宁王起来,赐坐。”
一旁的张公公还未来得及动作,一个敏捷的身影已经殷切的抢在了前头:“二哥,小心。”
宁王谢了恩,顺势起身,微微抬头看着这个与自己面目相似的青年,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厌恶之情,他别过头,有些生硬的谢了一句:“有劳三弟。”然后往旁边预先准备好的凳子上一坐,不动声色的甩开了他的搀扶。
齐王到底年轻,面上浮起些许难堪和委屈之色,然而很快就被他压了下来,什么也没说,默默立回自己的角落,微微垂下了头。
自从太子被废、淑妃病倒以来,这个本就宽厚少言的年轻人,愈发沉默的叫人心疼。然而他一句都未曾替兄长和母妃向昭宁帝分辩或求情,只是默默做着力所能及的、不逾矩的照顾。
御座上头的昭宁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眉心微皱,却没有发声。
一个是废太子一母同胞的幼弟,一个是中宫嫡出大难不死的皇子,傻子都知道哪个才有可能在将来一言九鼎。不少人带着几乎是怜悯的目光看着齐王,来日宁王上位,这个只知道在下头折腾农垦水利的皇子,能太太平平携家眷去封地就已经是顶顶好命了。
这日的朝会上,昭宁帝宣布了两个重磅的消息,进一步落实了百官们的揣测。
迁吏部尚书崔吉为尚书省右仆射,协理六部。
又令嫡子宁王妥善休养,身体恢复后即入中书省观政。
诏令一出,下头嗡嗡声一片,却无一人敢出面相驳,连素来以诤臣自诩的御史台那几人也识相的保持了沉默。
太明显了,不管是出于安抚弥补、还是已经拍板定案,总之昭宁帝是摆明态度要扶持嫡子上位了。
吏部尚书崔吉出身清河崔氏,与宁王外祖、大学士崔焕同属嫡枝,乃是未出服的堂兄弟,妥妥的宁王党。
而宁王,当初废太子当政时,为避嫌更为避锋芒,不得不退让,只在刑部、工部等几个无关紧要的地方轮换着待了待,还为了不扎太子的眼,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摆出一副“无心政事”的模样。如今二十年风水轮流转,终于扬眉吐气,皇帝金口玉言直接令其进入最核心的中枢观政,其背后用意,还用说吗?
是以宁王虽仍旧不脱病容、向皇帝谢恩时努力摆出“诚惶诚恐”的态度,其志得意满之态,却几乎抑制不住了。
只有离的最近的张公公才敏锐的察觉,昭宁帝的眉心,仿佛皱的更紧了些。
远远的,下头人堆里,卫涟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御座的方向,那个端坐如山、威严万方的男人,与前日傍晚颓靡醉倒在兄长怀中的人,渐渐仿佛融合交叠,最终揉成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
待到散朝,百官再度鱼贯而出,渐渐从偌大的皇城里散佚离去。卫涟与兄长边走边交谈,目光略扫,落在远处一个有些孑然伶仃的背影,再移不开了。卫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声叹道:“齐王殿下……也是不容易。”
卫涟默然垂首,片刻后抬起头来,对身旁兄长低声道:“阿煊与我自幼交好,纵然废太子……哥哥请先行一步,我去寻他说几句话。”
卫泠看着他,眉眼间有些犹豫,不过终究没有阻止,目送着他去了。
青砖铺就的步道上,齐王神情漠然,独自往长春宫方向迈步而行淑妃仍旧病着,他这些日子来亲侍汤药,未尝废离。他的周围仿佛有斥力似的空出了一圈,无人上前作哪怕最基本的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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暄。各种含义丰富的目光针刺一般落在他身上,让这个年轻人的背脊愈发挺直,那是流淌在血脉里的骄傲,无论身处何等境地都不容摧折。
卫涟的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关心与悲悯,他快步上前,轻快的拍了一下对方肩膀,含笑道:“阿煊且慢行些。”
掌下的身体微微一僵,这才有些不可思议似的转身回来,看见面前目光温暖含笑而立的少年,一瞬间神情仿佛极为动容的样子,然而立刻就忍住了,只是绷着的表情中绽开一丝笑意:“阿涟,寻我有事?”
齐王个子高,卫涟需得仰头才能对视他的眼,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那儿新得了几支极好的灵芝,养心安神、滋肝健脾最好不过,回头就叫人送到你府上。淑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你也别太担心了,自己身体也要顾着的。”
齐王凝视着面前的少年,肤光胜雪,眉目如画,神情间是掩不住的关切。他俩年岁相近,打小儿宫学里开始就比旁人更亲近些,只不过两人一个“朴实讷言”,一个“冷淡傲气”,总是他被他欺负的多数。望着面前不断开合的淡樱色口唇,他的神思渐渐恍惚开去……阿涟也许并不记得,可自己却永远无法忘记去年,废太子府那一角别院里,欢意香重重的撩拨下,这双唇是多么的温软甜美,让人恨不能永世沉沦,不愿醒……
“阿煊?阿煊?”微扬的声线将他从短暂的虚幻中拉了回来,他回过神,略带歉疚的看着卫涟面露担忧的模样,浅浅笑了,是一如既往的憨厚温暖:“我没事,阿涟莫担心。”言毕,仿佛为汲取力量似的,用力握了握他的手,然后转身离去。
大庭广众之下,卫涟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继续担忧的望着他背影,心中暗自盘算着,阿煊自小被淑妃与太子护于羽翼之下,竟是养出了极为纯善的性子。来日若宁王一系咄咄逼人,自己又该如何护得好友周全?
他这里还在默默沉思,却未发觉齐王在转身的瞬间,那浓墨般深沉如永夜的双眸,还有嘴角悄悄爬上的,一丝诡谲的弧度。
第41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废太子一事带来的余波渐渐平复,在昭宁帝的全盘掌控下,政事逐渐恢复有条不紊的状态,大周这架庞大而密的行政机器又回到了正轨。
随着宁王健康状况逐日好转,许是心中宽慰,连养病多年的皇后都出现了好转的迹象,近来甚至开始在宫人的搀扶下往御花园游玩。到底是结缡数十载的元后嫡妻,昭宁帝十分欣慰,又往坤宁宫和宁王府送去了许多赏赐之物,玩器补品俱全。在有心人眼中,这些分明都是帝心所向的再次印证,因此,宁王这边愈发炙手可热,甚至连他本人都觉得,那个位置已经舍我其谁,只消过个一年半载,待事件彻底平息,自己头上便可顺理成章换成储君的赤金九珠冠。
在这样的大势所趋之下,莫说宁王本尊这里,便是其母族崔氏与妻族程氏这里,也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般,煊赫无比,其势盛于一时。甚至连等闲宗室的车马与之在街头交会时,亦不得不退避让行。照说,崔氏与程氏都是书香门第百年世家,自有规矩章程,本不至这样气焰嚣张。但一方面也许是觉得宁王上位已是板上钉钉十拿九稳的事情,难以再生变数,不骄矜自得;另一方面,世家大族支脉繁盛,总有些嚣张纨绔的子弟存在。因此,渐渐的,稗官坊间,就开始有些或抱怨或嘲讽的声音出来了。不过,如此极盛之势下,底下这点声音自是影响不了大局的,甚至都不一定传得到宁王集团核心人物的耳朵里。
与之相对的,淑妃的娘家、原本废太子的母族护国公府,则一夕之间倾颓萎靡,门第凋零。原本贵为储君的外甥被圈禁、母以子贵协理六宫的妹妹又病倒,家族寄予厚望的儿子被谪贬出京前途渺茫……护国公已经上了年纪,经此重重打击之下,年过花甲的老人再撑不住,没几日便病倒了,如今只靠老参汤吊着。这让本就愁云惨淡的护国公府更加雪上加霜。不说别的,万一国公爷熬不过真的去了,府中上下所有已出仕的男丁就得回家丁忧,三年后再想回朝,可谓难于登天。彼时朝中定已是宁王党一家独大,护国公府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其门庭之衰败,几乎可以闭着眼睛想象了。虽然还有一位皇子外甥齐王,宽厚有余,势力手段皆无,靠着昭宁帝的怜惜,能自保就已经很好了。
这位所有人眼中“宽厚有余、却少心机”的齐王,此刻正跪在昭宁帝的小书房里,年轻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多日以来的第一次真切笑容。
昭宁帝对幼子一向宽和,经历了废太子一事,这个小儿子表现出的良善、坚忍与孝顺,更加令他欣慰,淑妃总算还是教出了一个好孩子的。此刻见他难掩兴奋的笑容,昭宁帝含笑问到:“阿煊,何事如此高兴,说与朕听听?”
齐王正等着他询问,于是忙不迭从怀中掏出一个半尺来长的锦袋,小心翼翼打开,里头竟然是几株绿绿的麦穗,可惜尚且幼嫩,谷粒青瘪。
昭宁帝疑惑的挑起眉:“这是?”
齐王咧开嘴笑了,强抑着激动的样子,却仍掩饰不住声音的微微颤抖:“父皇,旱稻!乾州的旱稻,种成了!再有月余就能成熟割了!”
昭宁帝一愣,旋即喜上眉梢,大步上前亲自握住儿子的手臂将他用力拉起来:“好!”又接过旱稻呈样仔细翻看,心中更加欢喜,重重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这是活黎庶、利社稷的大事,阿煊,做得好!”
齐王被夸的有些激动又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去。昭宁帝回头对着正整理书案的卫泠哈哈一笑:“阿泠,你瞧这孩子,都成家立室了,还是这么腼腆!”
卫泠想起弟弟对齐王境遇的担忧,心中恻然,因此抿嘴一笑,不着痕迹的帮了一句:“三殿下自小纯善。”
昭宁帝忽然有些感慨起来:“是啊,阿煊的品性……”他忽然住了口,转头极温和的对齐王说道:“煊儿做下了有功于社稷的好事,朕必是要奖赏的。且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齐王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昭宁帝心情正好:“可有什么为难的?但说无妨。”
齐王咬咬牙,似是下了决心,后退一步,撩起下摆重新跪了下去,深深叩首:“父皇……儿臣想求父皇一件事。”
昭宁帝原本微笑的脸渐渐沉了下去,半晌,冷冷道:“若是关于信王府的事情,就不必说了。”
废太子被贬回信王后,阖家圈于王府,已有数月。
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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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作声,只重重叩首,光可鉴人的水磨青砖地发出沉闷的声响,震颤人心。昭宁帝脸色发青,正待呵斥,却见他猛的抬起头,额头上青紫一片,眼眶发红,哀求的望着自己,哽咽道:“阿兄做错了事,儿臣不敢求父皇宽恕。可是,如今时气酷热难熬,阿嫂和侄儿侄女们本就体弱,虽说一应供给还是按亲王例,可府里服侍的人手到底不足,万一中了暑气病倒了可怎么好?因此儿臣想求父皇开恩,准许御医进出诊治。除此之外,儿臣别无所求父皇……阿爹!”
最后一声阿爹,叫的昭宁帝心中一颤,他有些怔怔的望着几乎快要落泪的小儿子,忽然感觉无限酸楚,疲惫的冲他挥了挥手,令其退下了。
隔了两日,太医院悄悄派出资深可靠的御医,开始定期往信王府请脉。这件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很快掀起了新一轮波澜。然而昭宁帝只说是为了儿孙身体计,一句话就打压了各种嗡嗡声。只少数人才事后得知是齐王用旱稻的功劳替长兄求的情,一时间感慨者有、嘲讽者有、更有敌视者如宁王,几乎人前人后都不屑掩饰对对这个异母弟弟的不喜之意了。这也让昭宁帝的眉心越皱越紧。
身为知晓内情的少数人之一,卫涟于当天晚上就从兄长那里听说了齐王求情的事情,回来叹了口气,对烈战潼说道:“废太子阴鸷狠毒、淑妃手腕过人,竟能养出阿煊这样宅心仁厚的皇子,也是奇事。”
烈战潼却不以为然:“一样米养百样人,龙生九子,还各不相同呢。”他顿了顿,又道:“这个齐王,数日前我见过,蒙他看得起,还聊了两句,不过……”
“你怎会见过他?照说你俩该根本碰不上啊?”卫涟好奇起来。
烈四一面掏出匕首擦拭,一面淡淡道:“前些时往万年县练兵,与那位王明府(县令)打了两回交道,对方十分客套,恰逢其生日,还下了帖子请吃酒。我就备了点礼物去了,谁知出席的还有不少勋贵,光招呼行礼就叫人不耐烦。酒席中途,竟然齐王也来露了个脸,说是什么拐弯儿的亲戚,看到场上一群斯文人当中竟然有个武夫,许是一时兴起,就跟我聊了几句。”
卫涟侧过头想了想,笑了:“有道是‘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不过,真能附郭京城的,都不是寻常人物。万年县作为京县,其知县乃是正五品,一向由得力人物担当。这位王明府出身琅琊王氏,正统的两榜进士出身,考评据说很不错。嗯,世家之间一向联络有亲,与护国公许家也许还真有点关系……”
烈战潼看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卫涟有些奇怪。
“这个人,我是说齐王,”烈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待人宽厚谦和,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阿煊待人一向很好。“卫涟笑了,眉眼弯弯。
烈四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默然半晌,终于沉声道:“他的身上,有血腥气。“卫涟一愣,随即板起脸:“胡说八道!堂堂皇子,身上怎么会有血腥气?难道还是带伤来祝寿的?谁又能让他受伤?简直荒谬!“仿佛有些惊诧与他的反应,烈战潼将匕首插回刀鞘,想了一想,谨慎道:“不是真的血腥味,而是……一种杀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但是,手上经过的人命多了,自然就能感觉的出来。“卫涟的脸已经青了:“一派胡言,阿煊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朋友,从小良善温厚,我怎么不知道他手上曾出过人命?“烈战潼心中暗悔,忙陪笑:“宝贝儿,别生气,就当我练兵练糊涂了,侯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容卑职以身赔罪,成不?“一面说,一面忍笑摆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样子,去扯他衣袖。
卫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一掌将他拍开:“滚!离九爷远点儿!“见他露了笑脸,烈四这才暗中擦把汗。但他绿林、疆场滚了十余年,对于危险的近乎本能的反应曾无数次救下自己性命,因此始终对这位看似无害的齐王多生出一丝警惕之意,心底想着,以后要找机会多留意观察一下这位三皇子,不为惹事,但求莫生非。
他这边还在思索中,乍听见一旁卫涟忽然若有所思道:“近来,前庭巷这里,形形色色的帖子也开始多起来了吧?“烈战潼一怔:“是啊,不过大多是不熟甚至不认识的,我不耐烦应酬,基本上都是让管事的去回个礼便罢。”
卫涟看着他一脸理直气壮“老子就是不怕得罪人”的样子,忍俊不禁道:“嗯,想来外头已经开始传开了,骁骑营的新任定远将军,十分不近人情,简直不知好歹。”
烈战潼砰的把匕首丢到一旁,冷笑道:“就不知好歹了,咋地吧!”
谁知,还没过几日,烈将军还未来得及探究齐王身上那股诡异的杀气之谜,京城里便发生了一件大事,犹如往沸腾的油锅里投进一壶水,瞬间掀起轩然大波。
八月初一,大朝会日,有白衣少年披发赤足奔至正阳门外,击登闻鼓鸣冤,涕泣悲号,自言姓楚名秀,本贺州童生,被宁王府下人以阖家性命相要挟,抓入府中供其百般凌辱,如堕地狱。本来为着家人还苦苦隐忍,谁知后来才知道,原来家人早已遭了毒手。可怜他用尽一切办法,千辛万苦才逃了出来,天地煌煌,竟已无一个血脉亲人、无一锥落脚之地。唯有豁出一切来挞登闻鼓,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那恶贯满盈罪魁祸首的宁王告上天庭!
第42章
登闻鼓,相传渊源可追溯至尧舜时期,凡欲直言谏诤或申诉冤枉者皆可挞“敢谏之鼓”,上诉天听。历朝历代,登闻鼓都是朝廷对于重要事件、或重大冤屈所设置的标志性申诉通道,举凡有人挞鼓,必定引来各方瞩目,朝廷也必须慎重受理。不过,为了避恶意上诉,通常都会对挞鼓者设置严厉条件于大周朝,挞登闻鼓者,先入大理寺廷杖三十,再行审案。哪怕是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经过特殊训练的差役们三十廷杖打下来也能筋折骨裂,去掉大半条命。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几乎就是个必死的鬼门关人都死了,又何谈申冤?因此,登闻鼓的存在,更多只是个象征意义,往往数年都不闻一响,但一旦被击挞,则必定是怀抱必死之心的强项谏诤,抑或是椎心泣血的千古奇冤,无论哪一种,都将引来四方万众关注震动。
由此可知,大朝会日,被挞登闻鼓告死状宁王的案子,瞬间引发了多么可怖的朝野震惊!
事涉炙手可热的、很有可能即将成为太子的宁王,下头不敢怠慢,迅速将消息报了上去。金銮殿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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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进行到一半、正在听取汇报的昭宁帝,忽然被面色异样的张德张公公附耳低声说了几句,立刻猛地握紧御座扶手,眉心剧烈抽搐,怒意几乎抑制不住的喷薄而出:“混帐!”他极低声的、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瞥一眼下方毫不知情犹自踌躇满志状的嫡子,脸色更难看了。
皇帝的异常立刻落入殿内百官眼中,原本弓着腰正在汇报的礼部侍郎不明就里,还当自己哪里触怒了天子,诚惶诚恐之下,赶紧跪下了:“陛下息怒”
昭宁帝深呼吸,终于勉力压下怒气,却再回不去往常的温和表情,绷着脸对依旧候在一旁的张德低声吩咐道:“查!给朕好好查!”言毕,随手冲下方一挥:“继续。”
身为九卿之一,大理寺卿的日子原本充实而愉快,但今年却仿佛犯了冲,糟心事一桩接一桩的来,处理的稍有不慎就可能把自个儿赔进去。更诡异的是,还都是跟宁王有关的先前遇刺的案子不能查下去了,才被草草结案,如今又冒出个书生挞登闻鼓也不知到底是他犯冲,还是宁王犯冲呢?
事情迅速的传开了,影响极坏,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然而事涉皇子,肯定不能公开审讯。昭宁帝愤怒之下,派了同父异母弟弟、身任宗正卿的晋王担纲主审,务求速战速决,快快了结,将负面影响降至最低。
大理寺卿长了个心眼,偷偷吩咐下去,廷杖时留了分寸,保这人一条命好回话万一将人打死了,案子还得继续往下查,自己却极有可能在官场民间被套上一个“趁机灭口以讨好宁王”的名声,反正宁王也绝对不会领这个情,到时两头不讨好,还不如公事公办给皇帝看。
因此,当天下午,当怒气冲天的宁王黑着脸来到大理寺堂前对质时,看着下方血淋淋的、似乎只剩一口气的人,恨得冲上去就是一脚:“贱人!谁指使你污蔑本王的?说!”慌得旁边人等忙挽住他:“殿下!殿下息怒!”
血泊中的纤细身体被踢得差点翻过身来,血污缠绕的乱发间,一张极为美丽的、却是惨白发青的面孔露了出来,呸了一声,双眼中写满了讥讽与仇恨,想说话却没说出来,只呕出了一口血。
怜奴如今该叫楚秀了,嘴边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干脆闭上了眼。这模样让宁王愈发气到双手发抖,咆哮道:“以下犯上,污蔑皇子!来人,给我拖下去”
堂上的晋亲王终于看不下去了,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狂怒的侄子,呵斥道:“来人,扶宁王坐回去!”
一片混乱。
其实,这案子毫不复杂,根据这少年书生的供述,又召来宁王府涉事的下仆们问话,再往贺州一查也许是行事太肆无忌惮了,遮掩的极为粗糙,很容易就查到了去年贺州那桩灭门案中的种种疑点。至此,事件已经十分清楚:宁王性好龙阳,令手下自各地搜寻美貌少年,调教温驯后送入府中享用。这位楚姓学子因一张脸生的实在太好,平白惹来泼天祸事,被强掳凌虐平民难敌强权,为了全家人性命,只得忍辱负重。谁料下头知晓他原是清白读书人出身后,知道坏了事,生怕闹出来不好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伪造一场火灾,灭了楚家满门。时隔许久,终于辗转得知噩耗的楚秀如遭五雷轰顶,决意申冤复仇,故而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来,怀抱必死之心,于众目睽睽之下击了登闻鼓。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案子虽未公开审理,但击鼓鸣冤这样大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遮掩得住?更何况涉事对象还是宁王!因此没几日,从官场、内宅、甚至到茶坊酒肆,最热门的话题非此桩丑闻莫属,简直随处可见目光闪烁窃窃私语者。
宁王的口碑声望一夕间跌至谷底。
对耳目灵通的平安侯来说,才刚下了朝,他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此事实在匪夷所思,饶是淡定如他,咋一听闻都十分震惊,瞬间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侍书以为他不信,急了,凑上来压低声音绘声绘色的形容起了正阳门外那一幕,末了意犹未尽道:“主子,您是没瞧见,正阳门外那叫一个人山人海,简直赶上庙会了!”
卫涟面色渐渐凝重,抬手止住他,一面踩着脚踏进马车,一面吩咐道:“你随我进来,仔细分说。”
小半盏茶功夫后,待大致了解发生的情况,他的眉心愈发皱起,吩咐道:“这事有些蹊跷……让清风处留意打听,有什么消息即刻上报。另外,大理寺那里……”他又陷入思索,侍书不敢打扰,只得垂着头跪坐一旁,恨不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大长公主府华丽的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直往城东的齐王府而去。今日朝会上没有礼部什么事情,散朝后,他与上官打了招呼便自行离去了。
齐王许是太过劳累,前几天报了小恙在家静养,身为好友,他去探访也是应有之义。但是,除了好友的健康状况令人挂念,他如今的处境更让小侯爷担心。从身为户部尚书的兄长那里得知,原本批给工部的一笔预算,用于批量建造灌溉水车的,发下去后竟被生生截了胡,挪作他用。工部原是太子的地盘太子妃之父、汝阳侯钱枫在工部蹲了几十年,可谓资深元老。因此,身为太子一母同胞的幼弟,原本齐王在工部推行些民生实务还是比较方便的。可是,太子一倒,本就庸庸碌碌的汝阳侯便再也罩不住了,各种墙倒众人推。齐王原本为乾州农事募得的一批水车也受了连累。堂堂皇子,为民做点实事,竟还要受这等腌气,卫小侯爷简直又愤怒又心疼,又替好友感觉委屈。可是,如今齐王的境况已经挺糟了,他实在不忍心再拿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去给他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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