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灵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酌颜
突然,一只手拍上她的肩,一股雄厚温润的力量从那掌间涌进了她的体内。她本已颤抖的手在那力量的帮持下,又恢复了平稳,本已岌岌可危的红线丝网上的力量突然增强了数倍,那撞在网上的黑烟嗷的一声叫,突然猛力向前一撞,又迅疾地往后一退。
那黑烟一撤,绷到了极致的红线丝网一松,闻歌手上的力量反倒过强,带得她身子往后一退,脚下趔趄,险些栽倒。
“小心。”身后的人适时地伸出,扣住她的双肩,将她稳住了,但这样一来,她几乎是半依在了他的怀中。
但这个时候,闻歌却是生不出半点儿迤逦的心思。额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她冲着他摇了摇头,“无事。”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刹那间,那黑烟的一撞,似是被红线丝网上的雷电之力所伤,退回墓室一隅,一时静止未动。而顾轻涯扶着闻歌刚刚站稳,听得她说无事后,便又再度与闻歌摆睐了阻挡的阵势。
那黑烟,却是停在那一处,似在观望着,并不动作。双方对峙了片刻,那黑烟突然有了动作,又“嗷”地一声,朝着顾轻涯和闻歌这处冲了过来,顾轻涯和闻歌早有所备,手中法器祭出,摆开了迎战的阵势。
谁知,那黑烟却是在快要到他们跟前时,突然转了方向,却是朝着愣在一隅,浑身僵硬的云懋涌了过去。
声东击西?观察了半天,还知道他们当中谁最薄弱。这东西,竟心机深沉成这般?
“阿懋!”
“云二!”
顾轻涯与闻歌皆是吓得惊叫,顾轻涯更是目眦欲裂,朝着云懋处扑身而去。
至于云懋,则是白了脸,瞪大眼,浑身哆嗦,却全然动弹不了。
谁知,待得顾轻涯千钧一发之际,赶到云懋身前将他挡住时,那黑烟又蓦地抽身,朝着墓门方向涌去。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声东击西。
墓门处,原本被顾轻涯和闻歌一左一右守得牢牢的,可如今,顾轻涯被它使计诱开,只剩闻歌一人。待得反应过来它真正的目的时,顾轻涯已是回援不及,只来得及惊喊了一声,“闻歌,小心!”
而闻歌,注意力本在云懋那边,如今猝不及防,到得那黑烟已狰狞着扑至眼前时,她只来得及袖出红线格挡。那黑烟已凑至她眼前,夹杂着莫名的气流,将闻歌的头发撩起,在脑后腮边乱舞,她眯起眼来,隐约瞧见那黑烟中探出一张脸,青紫泛白的脸色,暴突的双眼,满脸的青筋凸起,双目血红,狰狞可怖,“楼湛,朕要你不得不好死。”那张脸在黑烟中扭曲着,充满怨恨的话语,似是被什么罩着,闷闷不清。闻歌抵挡的手被那黑烟抵得向后一松,身子随之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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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身后没有人护着,“砰”地一声,她摔倒在地,而那黑烟便趁机从她身上漫了过去,涌出墓门,逃窜而去。
“闻歌,没事吧?”下一刻,顾轻涯便已匆匆赶至,将闻歌快快扶了起来,满脸关切地望向她。
闻歌被摔得肩背都是疼,她皱了皱眉,却还是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没有挡住它,让它给逃了。”
“是我们疏忽了。从远帝既是北羌最为英明神武的皇帝,其龙驭之气之强,超乎我们的想象。而且,也不知他有何怨气,竟以致到死都不能释怀,这怨气日积月累,倒使他越发不得解脱,成了怨鬼。这力量便也较一般的怨鬼大了数倍,他又心机颇深,我们这才一时不察,让他逃了,也算不得什么。何况,这皇陵中必然有高人布下过困鬼之阵,他倒也不一定能逃得出去,且宽心。”
第55章棺中画
“这么说,他这么强,能将他困在这石棺里的,倒是个高人了?也不知是什么人。”云懋的复原能力还果真是强,方才还吓得浑身僵直,这鬼一不在了,他又生龙活虎起来,不改八卦之心了。
“这……若非是法力高强,除魔卫道之人,怕就是那有所仇怨之人了。”何况,在顾轻涯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高,毕竟,这里是北羌皇陵,若非必要,哪个除魔卫道之人,会专门潜入这里,来封印一只怨鬼?这只怨鬼生前还极得北羌百姓的爱戴,视如神一般的存在?所以,只怕还是后一种猜测更可能一些,若非深仇大恨,只怕也不会大周章,到死了,也要将魂魄封在石棺之中了吧?
“方才……我听他提到一个名字。”闻歌动了动有些擦伤的手臂,因着顾轻涯的话,倒是忆起了这一茬。“楼湛!他说,要让楼湛不得好死。”
“楼?”顾轻涯蹙起眉来,垂下眸子,遮掩了眸底闪烁的幽光。
“楼湛?”云懋却也是对这个名字似乎挺有反应,或许只是觉得熟悉,却是一时没有想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云懋才一拍手道,“我想起来了,这楼湛就是从远帝时,那个西朔的二皇子,宁王。那时,这宁王带兵与从远帝在边关血战,据说大败,还被从远帝给俘虏了的。”楼,是西朔的国姓。
“那这么说,他们之间,还真有深仇大恨了?”闻歌轻弹了一记响指。“按理说,这楼湛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他去找楼湛复仇,那不是一场空么?”
“楼湛还在不在人世,还不好说。”顾轻涯沉默片刻,却是这般道,引得闻歌与云懋皆是扭头看他,想着这人莫不是知道什么?却不想,顾轻涯不过丢下了这么引人遐思的一句话,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却没有半点儿继续满足他们好奇心的意思,而是转身朝那石棺处踱去。那石棺已逾百年,当中的气味自然不好闻,顾轻涯不知何时捏了张丝帕,捂住鼻子,用手将浮起的灰尘挥去了些,这才探头往石棺内看了看。
片刻后,却是抬起头来,皱眉道,“果然不出所料,凤衔珠已经不在棺内了。”
闻歌连忙跟着探头去看,那石棺是夫妻棺,可棺内只躺了一具尸身,裹在龙袍之中,已成了枯骨一具,凤衔珠能保存尸身,若是在,自然不会是这般景象。
“果然不出所料?”闻歌却是还记得方才顾轻涯的这一句话,不由抬起头来,很是怀疑地瞄着他。
顾轻涯却是半点儿没因她的目光而不自在,微微笑道,“只是猜测罢了,说了,只怕你也不信。不让你跑这一趟,你怕也不会死心吧?”
闻歌皱眉看他片刻,不得不承认,他说得都对,即便他早前便说了,她只怕也不会信,还是会跑这一趟,直到确定凤衔珠果真不在这里了,才会死心。结果都是一样,说与不说,确实没有多大的不同。
闻歌从不是纠结了人,一想通,便挥了挥手,道,“既然凤衔珠不在这里,咱们便想法子出去吧!你方才说,石棺可能与出口有关?”
“嗯。”顾轻涯点了点头,便已往石棺中探下头去,闻歌便已凑了过去。
只是,他们两人看的重点却不一样。闻歌的重点在那夫妻棺中空着的一半,叹息一声道,“这从远帝该不会是没有等到他想等的人合葬,才暴戾成了这样?总不会是他生前便是个暴君吧?”这话却是问的对这些事无所不知一般的云懋了。
“这个倒是不曾听说过。”云懋摇了摇头。
“找到了。”顾轻涯指着被掀开的石棺盖子,舒了一口气,微微笑。
闻歌打眼看去,便见那石棺盖子上又是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和走势,就如同早前在墓道顶上见到得一般无二。闻歌见了,便觉得有些头疼,也索性不再去自找苦吃地问什么,反正他们说了,她也不见得会懂,倒还不如交给他们研究去了。
闻歌便也心宽得很,不管他们俩蹲在那儿如何研究,自己又百无聊赖地四处看了起来,就是这么不经意的一瞥间,闻歌便突然注意到那石棺中的龙袍下支起了一角,她好奇心起,想也没想,便伸手过去,将那龙袍撩开了。那底下,果然藏着一个物件儿,倒不是她一直苦心寻找的凤衔珠,而是一卷画轴。
闻歌将那画轴拿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倒是没看出什么,便也不浪时间了,索性便将那画轴打了开来。随着画卷一点点展开,一个绝色丽人跃然纸上,闻歌却是看得皱起眉来。
“哟!是美人呐!”身后蓦然响起一阵轻佻的口哨声,从她身后探出头来地,自然是云懋无疑了。“不过……这美人儿,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凑近一看,云懋的眉也狐疑地蹙了起来。
“当然眼熟了。你们忘了,前几日,刚见过?”顾轻涯抽空看了过来,淡淡道,半点儿不若他们两人的惊疑不定。
闻歌和云懋面面相觑,片刻以后,云懋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得大叫道,“楼嫂子?”
闻歌早在看见那画中之人时,便已想了起来,初时,还有些惊讶,这会儿也醒过神来了,倒还不若云懋这般反应激烈。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画中人,又若有所思一般望向顾轻涯道,“看来,出去之后,咱们得回一趟沙海才是。”黑金色的眼瞳微眯,闻歌想起那日在沙海时,他看见楼嫂子夫妇俩时异常的表现,还有稍早他那句不出所料,不由疑窦渐生,难不成,他那时便察觉出了这当中的联系?可是,怎么可能呢?闻歌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反而头又疼了起来,索性甩了甩头,不再为难自己去想了。
“这楼嫂子的画像在从远帝石棺之中……楼湛……便是那老板了吧?从远帝驾崩已逾百年,这两人却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这楼湛……一介西朔皇子,却懂封印之术,还能将从远帝的魂魄困于这石棺之中百年,这……不简单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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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懋用指尖摩挲着下巴,双眼渐渐发亮,“而且,这楼嫂子怕就是传闻中,从远帝爱若珍宝的汉女了,如今,却成了楼湛的妻子。这楼湛与从远帝之间,何止深仇大恨啊?除了家国之仇,还有夺妻之恨,这实在是……有趣啊有趣!”
第56章有故事
“我直觉吧,这幅画一定有故事,还是个荡气回肠,爱恨纠缠,非常的故事。”云懋越说越兴奋,双眼已经亮得如同天上星子了,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便想着寻求同好,这种事情,他家小五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所以……“你说呢?闻歌?”
掉头望向闻歌,却见闻歌手里握着那卷画轴,眼神却没有落处,似在发着木,可眼圈儿却不知怎么的,竟一点点泛红了,骇得云懋连忙避嫌地往旁边跳开一小步道,“你怎么了?”他方才可没有说错什么话,惹着她吧?
顾轻涯蹙着眉,若有所思看着从画卷之上,透过她指尖丝丝缕缕,若不仔细,便不会察觉到的白烟,一点点漫入她的肌肤之中。
云懋的那一声喊,让闻歌眨了眨眼,醒过神来,她却是又眨了眨眼,掩去了眸中乍起的雾湿,粉饰太平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对,这幅画,定是有故事的。”
那语调轻飘飘,却好似含着无尽的婉转与深意,似是想要诉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偏又欲说还休,最后便成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那莫名的感觉,让顾轻涯皱眉,狐疑的目光始终定在她身上。
闻歌却好似没有瞧见一般,将那画轴匆匆卷起,道,“你们可寻到出去的办法了?若是寻到了,咱们就走吧!我估摸着这陵寝的困鬼之阵未必能挡住呼延墨,他若出去了,必定会去寻楼湛复仇。他既是我们放出去的,我们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话落,她竟是携了那卷画,径自先朝着墓门外迈开了步子,行进间,竟有两分急切。
在她身后,顾轻涯蹙紧眉心,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就连云懋也不由暗暗纳罕道,“咱们得闻歌姑娘不是最不爱管闲事的吗?几时变得这般有担当?这么有人情味了?还有啊……”说起这个,云懋也不由皱起了眉来,“我也是刚刚她说起,才想起这呼延墨就是从远帝的名讳。她又是如何知道的?”方才,不还一口一个从远帝的叫着么?怎么突然,便直呼起呼延墨了?那语气里还有一丝冷,几分硬,反正满满的,绝不是善意好意就是了。难不成,记恨着方才呼延墨的鬼魂险些伤到了她?姑娘的心思……云懋摇了摇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顾轻涯狭长的黑眸暗暗闪动了一下,却并未说什么,只道一声,“走吧!”然后,便是迈开了步子,追闻歌去了。
云懋在他身后,慢吞吞地跟着走,嘴里还嘟哝道,“着什么急呀?我敢打赌,刚才那些符号,她一个字也没看懂,没有我们,她出不去,也走不丢。”
“你要慢慢走,无所谓。可这陵寝里的鬼,可不止方才那一只。”顾轻涯没有回头,只是那凉悠悠的话却窜进了云懋的耳里,让他不由自主,便是打了一个哆嗦,面色一变,道,“谁说我要慢慢走了?我这可担心着闻歌姑娘呢,我这就去给她带路,这就去。”
话落,他脚下如风,竟是使出了沧溟云家的“浮云步”,人影散如光,三两步越过顾轻涯,追了出去。
顾轻涯望着他带着两分仓皇的背影,很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迈开的步履,却如闲庭信步一般,很是轻松自在。
顾轻涯在那石棺盖子上找到的,便是这陵寝的另一张地形图了,隐藏在这墓道的夹层之中。之所以会刻在那石棺的盖子上,就是因着北羌曾经有一种传说,亡者不认路,要引其回归,那回归,便也就是回北羌皇宫的路了。顾轻涯想起这一折,也是那日云懋在翻书来看时,觉得可为奇谈时,笑言了一句,被他记住了。方才在苦恼出口之际,突然想起,姑且一试,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对了。只怕不只是从远帝的石棺之中有这地形图,只怕是这陵寝之中,每一间墓室的每一具石棺的盖子上,都刻了同样的图案。
北羌皇宫,他们就没兴趣去了,只需安全出了这皇陵便是了。
待得出了皇陵,云懋夸张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出来了,险些成了怨鬼口中食,真是何苦来哉?”
奈何他这般卖力的表演,顾轻涯也好,闻歌也罢,都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顾轻涯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想到,他们在皇陵里居然已经过了大半日的工夫,这会儿,已是入夜时分了。他掉头望向闻歌,将探究、怀疑尽数掩在眸底,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如往常,“我们是要现在赶路,还是歇一晚再说?”
“呼延墨成了怨鬼,又本身有龙驭之气,力量之强,我们险些折在他的手里,这皇陵的困鬼之阵奈何不得他,楼湛他们定然也不是他的对手,咱们还是快些赶去吧!”闻歌也正抬眼看着天色,眉心微微颦起,听得顾轻涯这一问,便是毫不犹豫地答道,话落,便是以指为哨,放在唇里轻吹了一声,一声脆哨,被夜风捎远,随即,半空中便已响起一声鸣叫,紧接着,一道盘旋在他们头顶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俯冲下来,是赫连小白。只是这回,它却并未变成鹞鹰般大小站在闻歌肩上撒娇,而是神态温驯地冲着闻歌低低叫了一声,然后,便是曲下爪子,便趴了下来。
闻歌脚下一点,身形便已轻盈地弹起,落在了赫连小白羽毛蓬松的背上。回过头,却见顾轻涯和云懋都愣在原处,没有半点儿的动静,闻歌不由一攒眉道,“这入了夜,不怕日阳灼烧,可御剑。但方才在皇陵之中,怕也损耗了不少,如今正好让小白驮我们回沙海,也好借这会儿时候调息一番,否则若是撞上了呼延墨,难一场恶战,若是因着劳累不敌,那岂不冤枉?”闻歌难得的给他们解释了一通。
云懋恍然大悟,不过……他怀疑地瞄了一眼趴在地上,瞬膜低垂,似是睡着了一般的赫连小白,“这鸟……不是我说啊!委实有些胖,驮你一个还勉强,若是再加上我跟小五,它还飞得动吗?”
这话,真是赤果果的鄙视,赫连小白能忍吗?自然不能。一声高亢的鸣叫,翅膀张大,朝着云懋的方向示威般拍了拍,恍若两片遮天蔽日的阴云,骇得云懋往后一跳,连忙迭声道,“白兄!白兄!玩笑而已,不用这么认真吧?”
闻歌从赫连小白背上懒洋洋地垂眼睥睨云懋,撇唇道,“小白是只雌鸟!”
第57章春花忆
“王妃,小心些。”春日,草长莺飞。王府花园里一扫冬日的沉闷,在春风扶苏中,变得姹紫嫣红起来。各色的鲜花,伴着草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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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将这本就匠心独具的花园妆点得愈发美轮美奂。
一只纸鸢被春风送上蓝天,牵着纸鸢的丝线渐渐拉长,那纸鸢越飞越高,在风中展翅翱翔。
丝线的另一端,牵在一只素白纤细的柔荑之中,粉嫩的指甲宛若那枝头上绽放的第一瓣桃花,柔软而娇嫩。
女子特意换下了平日里那些华贵但却繁复的衣裙,穿了一身未嫁前,最是简单轻便的衣裳,在花园里跑得轻快,反倒是平日里还算养尊处优的侍女追得气喘吁吁,女子银铃似的笑声响彻整个花园。
“银杏,你快点儿,你怎么就追不上我呢?”她一边笑着,闹着,一边牵着那纸鸢往后退,快乐得丝毫不知,她在春花中灿笑的容颜落在旁人眼里,较春花,更美,更娇。
“小心些。”一双手,从她身后伸出,握住她的双肩,将她险些撞到身后人的身子稳住。
她回过头去,一张清俊带笑的脸映入眼底,她先是一愣,继而,便是狂喜,竟是一展臂,便扑进了面前男子的怀里,“宁郎,你回来了?”宁,既是他的封号,更是他的乳名。自他奉皇命往边城去迎接来西朔出使的北羌皇帝一行,已经一月有余,相思已刻骨,她日日夜夜地牵念,总算将他盼了回来,此刻,依在他怀里,她缺失了的心,好似才得以完整。
“咳。”他却是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拍了拍她的肩,“窈窈,有客人呐!”
她一愣,才连忙从他怀里退了开来,方才,她满心满眼里,只瞧见了他,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还有他人。这一望去,才瞧见他身后果真还站着一人,一身他们西朔的贵族锦服,却蓄了一把浓浓的胡须,眼睛深沉得吓人,好似在极为专注地盯着你。
她只匆匆瞥了一眼,便垂下了头去,将方才的欢快尽数掩下,顷刻间,变得端庄而有礼,微微一福,是西朔见客的礼节,不卑不亢。
“陛下,贱内失态了,还请见谅。”他回过头朝着那人微一拱手,嘴里说着见谅的话,身子却是一侧,将她半挡在了身后,全然维护的姿态,一如从前的每一日。
她低垂着头,目光轻闪,原来,竟是北羌从远帝,呼延墨呀!他怎么会来宁王府?她心里有些懊恼,她知道朝中主和之人众多,对这次北羌皇帝出使,更是乐见其成,可宁郎却是反对的,他总说,北羌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可陛下却是一意孤行,根本听不进去不说,还就因为这样,便非让宁郎负责这次接待的全部事宜。若是这当中有一点点疏忽,怕是宁郎就不好交代了。早知,这北羌帝会跟着他回府,她说什么也不会失态。
可这座王府,是他给她撑起的一片天,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暂且放下一切的束缚,暂且忘记她是西朔宁王妃的身份,只做最真的自己,只做他的窈窈啊!
“王妃真是天真烂漫,与王爷更是伉俪情深,羡煞旁人呐!”呼延墨目光轻闪,朝着那低垂双眸的人儿望去,这一刻,她已端庄木然,一如其他的皇家女眷,若非方才惊鸿一瞥的灿若春花,只怕他也要漏看了这般独特的风景了。
“陛下谬赞。”男人的眼神有些狂热得放肆,他不会错认。心中不悦,奈何,为了两国邦交,他却不得不忍,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淡了好些,身子轻轻一侧,将妻子完全藏在了身后。
“既是有贵客至,妾身便先告退了。”她似也察觉到有些不妥,头也未抬,轻轻一福,道。
“去吧!”他轻轻一瞥,神色淡漠。
呼延墨却是半点儿不知敛,那目光热切,完全无视于面前那人以微微眯起,不掩锐利与不悦的目光,直目送到那道娉婷的身影没入前方的花影扶疏之中,才回过头,意味深长笑道,“宁王好福气。”
画上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裙,手里牵着丝线,在一片春色中放着纸鸢,面上笑容灿烂得连那春花都相形见绌。
这画的,竟是他们初见时的情景。
边上有一串小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多么皎洁明亮的月光,照亮你美丽动人的脸庞。你窈窕苗条的身影,牵动着我深情的柔肠。
出自诗经,她起初以为那只是作这画的人,借诗在传情,现在才知,这句诗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舒窈,正是她的名字。
“在想什么?”静寂的夜空里,他们坐于赫连小白的背上,漫天的星辰离得更近了,似乎一伸手,便能掬上满满的一把星光。姑娘手里那张画卷半展,手指轻触在画上题诗,黑金色的眼瞳半眯,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飘忽,好似魂游天外,那一刻,她好似离得有些远,远得让他触手难及,他心有些慌,明知她不喜欢,还是不自觉地出声问道。
黑金色的双眸轻闪,闻歌回过神来,轻轻一句,“没什么。”便已将那幅画轻轻卷了起来,然后便是站起身来,往下一望,黄沙漫漫,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在脚下无边无际的蔓延,一座黑沉的城郭轮廓现于眼界,隐约有几盏灯火在闪烁,沙海,已经到了。
她有些不对劲。似乎是从看到这幅画开始,可是……为什么?除了画中之人,他们刚好算得认知之外,其他……还有什么值得她这般心事重重?顾轻涯在她身后,望着她的背影,眉心紧攒。
她手轻抚了一下赫连小白的脑袋,轻唤一声,“小白!”
赫连小白便似听懂她的心思了一般,低低地鸣叫了一声,便平稳地往下飞去。直到落于地面时,顾轻涯一抬眼,面前两盏红灯笼在夜风里左右晃悠,明明灭灭,他们正好落在这沙海唯一的一家客栈面前,不偏不倚。
闻歌已轻盈地跃下了鸟背,径自朝着客栈半合的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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