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刘胥肌肉发达头脑简单,十分迷信,自是多予金帛,让李女婿去巫山祷祝诅咒,还真有了效果!
四月下旬,刘胥的儿子,广陵太子刘霸从长安传消息:天子驾崩!
“孝武皇帝诸子唯独我在,那岂不是……”
刘胥闻言大喜,一边重赏李女须,一边为入朝典丧做准备,甚至考虑如何除掉朝中权臣。
比如继位典礼当日,在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按照惯例授玉玺给他时,忽然暴起,一巴掌拍死那老儿!叫霍氏群僚作鸟兽散。
刘胥翻来覆去睡不着时,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场景,还在犹豫纠结是用左手拍,还是右手。
“要不还是双手掐死吧,显得郑重些。”
可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昌邑王贺被征入朝的消息,而朝廷发竹符使者命广陵王在国中服丧即可,不必入长安。
刘胥如五雷轰顶,越发悲愤起来:“刘贺不过是寡人的子侄辈,焉能为天子?这一定是权臣想继续揽权,故意而为之!”
气是气不过,反又不敢反,怎么办呢?还是继续诅咒吧。
刘弗陵的死让刘胥认定李女须有真本事,已将她视为广陵国的秘密武器,今日便再度杀牛塞祷,扎小人埋地里,刘胥亲自用朱笔写下目标的名字!
“刘贺!”
“必让那昌邑小儿失天子之位!”
……
李女须的诅咒似乎没有立刻生效,元霆元年六月初一这天,刘贺的即位大典举行得很顺利。
笼罩未央宫一个多月的黑白两色今日终于迎来了些许改变,群臣夜漏时分就入了未央宫吗,脱去丧服,穿上吉服,开始由凶礼转变为嘉礼。
气氛依然庄严肃穆,宿卫宫中的光禄勋、五官中郎将各率所部,执虎贲戟,屯前殿端左右厢,中黄门持兵陛殿上。
昼漏上水时分,天色大亮,大鸿胪设九宾,随立殿下,谒者引宗室诸侯抵达,西面北上。又治礼引三公就位,殿下北面,依次在后的是中二千石、列侯、二千石;博士在后,群臣陪位者皆重行,依次步入前殿。
皇太后也来了,其身边是贵人、公主、宗室妇女以次立后,东向,但刘贺还是能一眼瞧见她,暂时换下丧服使上官氏恢复了少女的明媚俏丽。
位置站定后,便开始了皇帝即位的正式程序,大司马大将军登场由阼阶登上殿中,对安置在那里的先帝灵柩北面礼拜,接着奉读《尚书·顾命》。
当年周成王将崩,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作《顾命》。
但大汉的这位宰辅,却是打算将周公、召公的活一起干了,辅完成王辅康王。
“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
连霍光自己都不太明白意思的古文念完后,大将军走向刘贺,将在皇太后手中保存多时的传国玉玺跪授给刘贺。
这一刻,霍光似乎显得更矮了。
刘贺有些激动,咽了一下唾沫,喉咙隐隐疼痛,双手接过盛放玉玺的精美漆盒,上面描绘的各种瑞兽缠绕着它,没有想象中的沉,只可惜不能当场启封来好好把玩把玩。
从此以后,他就是皇帝,可以称朕了!
事情还没完,在礼官轻咳示意下,刘贺才从兴奋中缓过神来,发现霍光还拜在面前。
他只能将玉玺交给刚任命为“尚符玺郎”的昌邑谒者千秋,又接过中黄门掌兵使者递过来的三样东西:
玉具、随侯珠,还有高皇帝当年在沛县大泽斩蛇宝剑。
此剑最初只是普通的一柄铁剑,刘季不仅用来斩蛇,也用其杀人、割肉。如今模样大变,剑上七彩珠九华玉以为饰,杂五色琉璃为剑匣,据说剑挂在室中,光景犹照于外。
和刘姓皇帝们一样,明明是普通甚至平庸的一把兵器,却被权力包装成了神器。
“这剑为何要交给臣子啊,朕自己佩着不行么?”
刘贺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只听说这规矩本是孝文皇帝继位时受创,以斩蛇剑授予太尉周勃,后来先帝刘弗陵继位时,太尉已经变成了大司马大将军,重复了百年前的故事。
这次典礼沿用此礼,意思其实很明白:祭由天子,政及征伐由霍氏!
群臣都在眼巴巴地看着,刘贺接过玉玺时他们没有山呼,直到大将军接了斩蛇宝剑起身后,才纷纷松了口气,皆伏称万岁。
欢呼阵阵,刘贺眉毛扬了起来,享受这一时刻:“今日方知为皇帝之贵也!”
但站在殿尾的杨恽却感觉怪怪的,心里暗道:
“这声万岁,究竟喊的是新皇帝呢,还是大将军呢?”
……
主要礼仪结束后,戒严多日的未央宫终于解除了城门、宫门警备。群臣脱去吉服,再着丧服,即位礼仪告一段落,接下来朝中的大事,就是为大行皇帝出殡,抓紧陵园下葬事宜——在大多数人看来,这事可比讨伐匈奴救援乌孙更加重要。
而刘贺则带着被封为”驸马都尉“,接替了金建位置的安乐,进了温室殿中,从今以后,这硕大宫殿就是他的房子了!
刘贺首先便迫不及待让人将那大大小小的玉玺打开:不止是传国玉玺,还有皇帝行玺、皇帝皇帝信玺登,一共六个,玺皆白玉螭虎纽,凡封之玺赐诸侯王书;信玺,发兵徵大臣;天子行玺,策拜外国,事天地鬼神。
他最感兴趣的还是从有史以来第一位皇帝,秦始皇帝那传下来的传国玉玺。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和氏璧啊,果然一点瑕疵都没有。”
刘贺抚摸着美玉制成的神器,呵了口气,在洁白的帛上按下去,李斯亲笔篆刻的八个字出现在上面。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是啊,受命于天,他的天子之位,才不是来自权臣的垂青,是直接受命于天的,受命于高皇帝的血脉!
刘贺坐在天子之榻上打了个滚,在前殿忍了许久后,此刻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哈,父王当年未能得到的位置,朕帮他得了回来,朕是皇帝了,大汉的第七位皇帝!”
吕后立的那前后两位少帝不算,连刘贺都知道,他们据说不是孝惠的儿子,而且……
在位时间太短啦!一人才当了四年皇帝。
“而朕不一样,朕的皇位,将既寿永昌!”
在刘贺看来,此玺的拥有就代表权力的拥有,从拿到它那一刻起,刘贺精神气大不相同,没了刚进未央宫时的小心翼翼。
他迫不及待要施展皇帝的权力了。
按理来说,新皇帝发布的第一个诏令,往往是大赦天下,刘贺将龚遂也列在了大赦行列,勿要使其因小过远徙。
而第二封诏令,就得按照龚遂离开前的建议,对迎自己入长安的群臣大加封赏,从大将军霍光到使团里的四位大臣,都必须在内,无侯的封个关内侯,有侯的加个几百上千户。
迎立本来就是大功,当年汉文帝入长安后,便立刻论功行赏,益封太尉周勃万户,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连齐王一系的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也邑各二千户,让所有出力者都得了好处。
唯一让刘贺心里膈应的是,龚遂特地强调,对任弘要重赏,如此才能显示出新天子的心胸宽广。
“天子一定要心胸宽厚么?朕怎么听说,孝景皇帝就挺记仇的。”
刘贺嘀咕着,不情不愿地草拟封赏名单,但就在此时,安乐乘机上前道:
“陛下今日即位大典,二千石及列侯百官毕至,但臣却发现,唯独一人没来!”
“谁?”
刘贺抬起头来,他一直处于亢奋和飘飘然中,眼睛都在玉玺、斩蛇剑和皇太后身上,没注意群臣里是否少了一二人。
安乐却始终盯着:“西安侯任弘不在其位,连未央宫都没入,他公然藐视天子,此大不敬之罪也!”
……
ps:第二章在0点前。
第284章 好慌
“恭喜君侯!”
尚冠里西安侯府里,也是一片欢天喜地,他们的主母终于顺产诞下了一位小君侯,大家都很高兴。
主母有孕时脾气不大好,仆从犯了过错就让其去举靶,令婢女持去了箭头的弓矢射之,总有些射到身上,别提多丢人了。
而婢女们心里也苦,主母动不动就让她们纵马驰骋,刚开始时还挺新鲜,但第二天胳膊疼腿更疼,如今终于诞下小君侯,应该不会再折腾她们了罢?
而西安侯也特别激动,亲自出来给众人分发赏钱,一人多领一个月薪水,皆大欢喜。
等再进寝室内,瑶光仍躺在榻上,哪怕是女汉子,产后也虚弱无比,正偏过头去看傅姆清洗完毕,轻轻放在她身边的婴孩。
任弘走过去,轻轻抱起襁褓中的婴儿,让她看个清楚。
“真丑。”
瑶光嘴上说着婴孩皱巴巴的丑死了,手却很想去摸一摸,又怕自己这能开强弓抡长剑的手弄疼了孩子稚嫩的皮肤,终究不敢下手,还是任弘握住她的掌,放在襁褓上,感受小生命的悸动,夫妻二人都觉得特好玩。
瑶光想起一事来:“良人,方才平君说,今天可是皇帝登基大典,良人真不去么?”
“不就是皇帝即位么。”任弘却不以为然,殷勤地帮瑶光擦额头上遗留的汗珠:
“哪有你和孩儿重要。”
这话瑶光爱听,她本来每天喝着任弘亲自下厨做的鸡汤,一边拍着肚子恨恨道:“这小畜生让我上不得马开不了弓,等生下他后,便立刻去乌孙!”
可这会生完孩子,却感觉心里空空的少了点什么,再看那婴儿,虽是皱巴巴眼睛都睁不开的丑样,却让她格外怜惜。
任弘在旁伺候瑶光给孩子喂了第一次母乳,别看这小家伙眼睛不睁,吮得可比他用力多了。
少顷,母子两个都睡着了,任弘留下傅姆和三五个婢女盯着照看,自己则出门而来,合上门时又回头看了眼妻儿他今晚恐怕会蹑手蹑脚过去看个十次八次才安心。
原来这就是初为人父的感觉啊,只是这一瞬间,很多想法就骤然不同了。
而任弘更有种欣慰,他在这世上,不再孤单了。
因为那孩子和他一样,都是本不该出现在这世上的生命。
夏丁卯也正在任氏有后激动不已,拉着任弘到单独设了个屋子的家庙里,将新生儿的脐带烧了献祭,以告慰老任安的在天之灵。
不多时,因为许平君投桃报李过来帮忙,故而最先知道消息的刘病已就登门了祝贺了。
进门见到任弘满脸笑意,刘病已忍俊不禁:“西安侯果然也是凡人,这高兴劲头,与我最初得女时一模一样。”
任弘哈哈一笑,请刘病已就坐,被问起孩子取了什么名时道:“夏翁说,三岁前最好别取大名,只取了乳名,就叫驹儿。”
在大汉,在长安,新生儿三岁前夭折的概率极高,十有二三是长不大的,纵是皇室也不例外,故多取贱名,好让管控生死的司命注意不到。
这也是任弘绝不想娶娇弱女子的原因,他在敦煌时,几乎家家都会有孩童病逝,用小棺盛着,或者直接草席一裹埋了,若是头胎可能还有坟冢,慢慢的也就习惯,旧儿才葬数月,新儿已在腹中极高的死亡率,只能用频繁的生育来抗衡。
时人习以为常,任弘这被现代医疗体系宠溺大的脆弱心灵,却不愿承受丧子之痛,只希望任驹儿能从瑶光那,遗传到强壮的身体。
任弘高兴,与刘病已喝了点酒,这位皇曾孙还是没忍住,问道:“我听说今日是新皇登基大典,西安侯竟没有入宫去观礼。”
任弘大言不惭:“国事重要,家事也重要,礼记有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
“家不能齐,焉谈治国?”
刘病已倒是颔首:“此言有理。”
只是心里又有些酸楚了,任弘文能附众,武能威敌,非但为官吏治国,往后作为三公宰辅之臣,使天下太平也是可能的。
至于他这皇曾孙,就只能停在修身齐家的程度了,刘病已作为皇室为数不多在长安的近亲,此番本也该被宗正召进宫去观礼的,可谁让即位的是昌邑王呢?
孝武晚年,卫李不两立,巫蛊之祸后,李广利和昌邑哀王没少落井下石,虽然笑道最后的是刘弗陵
先帝大度贤明,有容人之量,可如今登基的是李夫人的孙子,昌邑哀王的儿子,对他这个卫太子孽孙,又会如何处置呢?
前几日,掖庭令张贺病笃,刘病已去探望时,老张贺看向他的眼神忧心忡忡的。
往最坏考虑,恐怕连齐家修身的安定生活都随时可能被剥夺。
所以刘病已很想知道,新天子是个怎样的人,只是任弘口风紧,打听不到什么,只想起听到的传言,说西安侯一路上与新帝及藩邸起了冲突。
“能与贤良之臣冲突,大概是个暴戾昏庸之君吧。”刘病已对昌邑王一系的刘贺可没好感。
可为何任弘脸上丝毫不慌,甚至敢翘了刘贺的登基大典呢?
“西安侯说,他少时也在郡邸狱里关过数月,与我算是未曾谋面的狱友,如今过了二十年,吾等都有了家室,可再不能回去了。”
刘病已摇摇头,未敢深问,他不是等死之人,只谋划着若事情到了最糟的程度,就带着妻女跑路,至于方向……逃往西域?或可约上西安侯一起。
等他前脚刚走,任弘又去看了两遍孩子和老婆,杨恽也来贺喜了,还顺便告诉任弘今日的场面。
“皇帝登基后第一件事是大赦天下,赐民爵一级,每百户彘两头酒十斤,酺五日。”
任弘颔首,这是汉朝新帝继位的正常操作,给天下人发发福利。
“然后是封赏,大将军光益两千户,田广明益一千户,宗正刘德、光禄大夫丙吉、大鸿胪便乐成拜关内侯,奉车都尉金赏益五百户。”
这食邑来得真容易啊,但不是重点,任弘等了半天没听到下文:“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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