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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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第二章在0点前。
汉阙 第429章 我在东北玩泥巴
“东方曰夷,其国有挹娄、扶余、东沃沮、北沃沮、濊、三韩、倭等。”
范明友不愧是度辽将军久在幽州,对汉时东北的诸国倒是信手拈来。
任弘先前在典属国时其实也关注过东北,甚至以描绘地图为名,推动过朝廷派遣使者去探访倭岛。
所以他知道,挹娄就是周时肃慎,是女真人的祖先,居地在黑龙江、外东北一带,无君长,还处在野蛮的渔猎部落时代,处于山林之间,地产五谷、麻布,养猪是一把好手,食其肉,衣其皮。
到了冬天,挹娄还会用猪油与泥巴混在一起,涂身以御风寒——反正去那边的汉使回来后是这么说的。
不过住在靠海地区的挹娄人,亦是可怕的海盗,经常乘船南下,袭击后世北朝鲜东海岸的沃沮人,故沃沮人每逢海水解冻就往山里跑。
相比于野蛮的挹娄,他们南边的邻居扶余人就更文明些,已建立邦国。因为占据了东北平原的核心,最为平敞,土宜五谷,以农为业,还有以圆木制作的城镇。在国王之下,甚至设置了官职,以六畜名官,比如国相叫马加,就是马官,将军叫牛加。
还有狗官。
再过个几十年,在大汉控制不力的玄菟郡边上,源自扶余的高句丽也要冒出来了,在东北汉朝若是退了,别人会得寸进尺。
而在乐浪郡以南的三韩,更是被大汉另眼相待,虽然半岛南部多山,当在汉人看来,三韩人是文明程度比较高的。他们不仅善田种,有邑落长帅,马韩人知道养蚕,辰韩人则被使者称为“秦韩”,自称祖先在秦末时从中原逃来,语言和中原竟能互通,略有礼仪。
三韩加起来有七十八国,而在其大海东边的倭岛诸国,据汉使说有“百余国”,已经和大汉建立联系的有三十许,其中最大的曰“邪马台国”。
“什么百余国,是百余村吧?”
这话恶毒,却是傅介子所言,作为前任西域都护,他是铁杆的西进派。过去四年没少在中朝和范明友闹别扭,而本始元年被汉使拉了“百国来朝”的三韩与倭人,确实是没见识过世面的乡巴佬,有的“国”人口才百余,朝廷都没好意思再提了。
范明友立刻反驳:“义阳侯太没见识了,光论三韩之地诸邦,大者万余户,小者数千家,各在山海间,地合方四千余里,加起来也有人口百万。”
“反观西域,依我看,号称护五十国,实则大多也只是小村邑吧?我听说一个依耐国,户一百二十五,口六百七十,不如大汉一个里闾,这也能称国?真是可笑!”
傅介子笑道:“度辽将军孤陋寡闻啊,乌孙口五十万,月氏、康居合百余万,大夏口上百万,安息、身毒更是有百万之众,海西之地更有犁轩、大秦之类,地大物博,何来寡小之说?”
要论这个,傅介子可是占了大便宜,谁让“西域”的概念那么大呢?只要是西边的都能往里装。
范明友只欲反唇相讥,但很不幸,这些年,大汉使者脚都快走断了,但”东夷“找来找去就这么几个邦国族类,其余皆是大海,不像西域,地平线那边仿佛有数不尽的邦国,永远探索不完。
傅介子又说起西域的稀有物产来:“西域有车师葡萄、于阗美玉、楼兰之棉、乌孙大宛之马,月氏之璆琳,可与大汉货殖通商,使商贾款于塞下,东夷有何物?”
范明友一时间还真找不出太能打的,挹娄的石头箭?实在拿不出手啊,憋了半响才道:“东夷有……有貂!”
谁不知道东北有貂?
貂裘确实是好东西,这年头的贵族常以此炫耀富贵。但长安到辽东襄平五千里,距离东夷就更远了,各地都还有不少山林,动物野兽时常出没,想要皮毛就近狩猎即可,完全没必要像近代的俄国人一样舍近求远,追着貂和水獭跨越了整个西伯利亚。
范明友板起脸:“胡言乱语,距长安五千里者,西域也。从洛阳算,襄平离中原也不过三千里,若从冀州走则更近。且西域多雪山沙漠,而东夷多有黑土肥饶之地,宜五谷。”
傅介子摇头:“然东夷苦寒,冬日不能活人。”
范明友认为抓住破绽了,大笑道:“西域就不冷?义阳侯,莫要欺我没听过西安侯写与你的那首诗,不是说‘胡天八月即飞雪’么?而北庭落雪之后要到来年四月才化!”
哎呀,任弘有点小尴尬,早年挖的坑埋到队友了。
却是任弘先前太小瞧范明友了,能被霍光看中当女婿,还是有其过人之“长”的。
因为常年待在幽州,麾下将吏也多是幽冀人,眼见傅介子、任弘这些西域系靠战争混得风生水起,范明友也眼红,只觉得若朝廷能像通西域一样开东夷,今日灭一国,明日收一邦,幽州吏士纷纷封侯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只是他读书没傅介子多,大局观也不如,再辩下去,范明友就落於下风了。
都不用任弘出马,傅介子开始大讲丝路上的贸易,每年无数丝绸在玉门关卖给胡商,换来名马、美玉甚至是黄金,西域俨然成了黄金匮乏的大汉赚外汇的好地方。
而东夷那些落后的邦国,小器的村长,除去朝贡带回的,买得起大汉一匹丝?
事实摆在面前,范明友无言以对,只能强自请命道:“大将军,孝武皇帝时,彭吴穿秽貊朝鲜,置沧海郡,此事不亚于张骞通西北国。下吏以为,东夷之利亦不亚于西域,大有可为!”
任弘也清楚,这是一场路线之争啊,是西进还是东进,两边足以将狗脑子打出来了。
但显然是西进占尽优势,在棉花产业没起来前,东北那地方中原人去了也待不住,人是天生向往温暖和阳光的,东北冬天的酷寒、深山老林的开发难度,想要拓殖得花一代人甚至十代人的时间用人命去堆。
若能站稳脚跟,长远利益自然是有,但短期内,甚至一百年内,绝对是血本无归。
即便不论困难、利益,想让朝廷忽然转变方向,大规模东进也几无可能。
这是由大汉的根基所在决定的,自从定都于长安后,历代天子就秉承关中本位制,关西不分土,不封侯,迁关东之人于五陵以固本。
汉武帝还孜孜不倦扩大“关西”的范围,将三河、太原、上党也算了进来。
而河西与西域,亦被视为关西大纵深的一部分。
反倒是卫氏朝鲜灭亡后,东方边境成了大汉渐渐抛弃的地区,疆域不断内缩。
昔日的汉四郡,如今只剩下两郡了,真番、临屯被并入乐浪、玄菟,能保住现有疆界已吃力,谈何再度向外开拓?
东夷与西域不同,西域是大汉与匈奴角逐的疆场,战略要地,花多大代价都得拿下来。东夷却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连可惜,也是任弘等少数人才会生出的想法,匈奴左臂,在乌桓鲜卑反击时早就断了,范明友此议纯粹是出于派系私利,于国事并无裨益。
故霍光态度十分明显,只没有明言,然而就在此时,初入中朝话极少的任弘却忽然跳反,竟支持了范明友!
“西域河西自然于大汉有利,但度辽将军所进开东夷之策,亦不可轻弃啊!”
……
范明友诧异地看着任弘,傅介子也一愣,就连霍光也抬起眼来,不知任弘为何忽然要帮范明友说话,从那天燕饮时便能看出,范明友对他的嫉意,溢于言表啊。
因为任弘大度?怎么可能!
任弘开始主动给范明友拾遗补缺起来:“有两点度辽将军未曾说及,其一,从中原去辽东、乐浪固然极远,但从齐地黄、垂、芝罘浮海向北,若是顺着海风,不过二三日可达。”
早在春秋战国时,齐人就开始在海上讨生活,靠鱼盐之利将山东半岛开发成了大汉人口最密集的地区,而航海业也相对发达,汉武帝时灭卫氏朝鲜,便遣了楼船将军杨仆将七千人,乘楼船渡海攻朝鲜,虽然这一路功败垂成,丢了大汉的脸,但足见渡渤海已十分寻常。
眼下齐地人口压力越来越大,流民滋生,加上去年的大地震,尚有许多人无法安置,而对岸的辽南、乐浪气候不像东北那般酷寒,何不损有余补不足呢?至少能巩固东北,勿要再让疆界退缩。
“其二,在博望侯凿空西域前,大汉也以为西北尽是荒服之地,如今汉使连倭岛都只探访了西南一角,未能窥得全貌,焉能知道,东方没有更多大国呢?”
任弘知道东方确实没有文明国度,只有太平洋,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说出答案反而会让人死了心,感觉兴致寥寥,继续让地图蒙着神秘面纱,让一切都朦朦胧胧,更能引发人的探索欲望——反正任弘前世玩游戏开地图都是这心态。
西域河西的开拓,只能靠关中三辅的力量,因为太过辽远,关东对此事是极少参与的。与其让燕齐之人舍近求远,倒是不如让他们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东方。
从此关西向西,关东向东,大汉就是条双头……
不对!
龙有三个头。
任弘差点忘了这茬,天子都将皇长子封到豫章去了,除了东西外,还有一头得向着广袤炎热的南方,这是一条吞噬世界之龙啊,亦是一场长达千年的开拓,在他做了这么多之后,汉之国祚,又能有多久呢?
所以在范明友的基础上,任弘提出了一个更超前大胆的计划。
“大将军,孝武时设沧海、真番、临屯而渐废,可知开东夷不宜操之过急,不妨效西域之事,既然能设安西都护府,那何不在乐浪以南沧海郡谷地设一‘安东都护府’,择善者为都护,统辖约束东夷诸邦,循序渐进呢?”
言至于此,让大将军自己去想,因为任弘再说下去,将范明友当做第一任“安东都护”推荐的话,霍光恐怕又要疑心任弘欲将他最能打的女婿支走,想对霍氏不利了。
任弘言罢,范明友却是呆愣了,不知任弘今日为何忽然帮自己,只挠了挠脸不知如何回应。
倒是霍光思索后,又对着范明友和傅介子夸了任弘一通:“看看。”
“这才是做事该有的样子啊,只论事,不论人,汝等同为中朝官,当相忍为国,勿要一言不合便相互攻讦!”
“下吏有罪。”搞得傅介子和范明友只能朝大将军谢罪,范明友仍觉得任弘是怀揣阴谋。
而傅介子也以为,任弘或许又有什么主意了。
霍光则对一旁记录的丙吉道:“安西将军之议且记下来,交由二府议论,其实当年不论是博望侯通西域征大宛服诸国,还是荀彘杨仆伐朝鲜收乌桓,皆是大汉欲断匈奴左右臂而为之。只可惜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
“但今日不同!”
霍光看向任弘:“如今义阳侯与西安侯经营西域北庭,服五十国,收呼揭,助乌孙,匈奴右臂已断。”
“而度辽将军降服乌桓,屡出云中,威震东夷,匈奴左臂亦坏。”
霍光拔出佩剑,直指身后的天下舆图,剑尖瞄着大汉正北方的匈奴单于庭!
“恰逢匈奴遭遇天灾,诸国背离,人死十三畜死十五,大衰弱。古人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此百年难遇之机,大汉当合举国之力,击其腹心,毕其功于一役!”
果然,大将军还是对灭亡匈奴念念不忘啊,他是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开始有些着急了么?任弘只想长叹。
毕竟在那一刻到来前,谁又能猜得到自己的死期呢?
“明岁便是本始最后一年,诸将及九卿二千石,抓紧筹备辎重粮秣练兵等事。”
霍光将剑猛地斩在案几上,想宣示自己的决心,而厅堂内任弘等人纷纷站立作揖!
“吾意已决!”
“后年举二十万兵击胡,必灭匈奴!”
汉阙 第430章 天问
在确定大将军不欲杀自己后,任弘也将留在陇西赵汉儿处的儿子任白接回了家。
任白一岁多就跟着父母去了西域乌孙,一待四年多,对长安早没了印象,甚至因与乌孙人相处久了,连口音都带着点汉朝版的疆普。不过年纪小,相信很快便能被关中正宗雅音纠正过来。
所以任白看啥都觉得新鲜,跟在夏丁卯后面跑来跑去,腊前二日斋戒,制作祭祀用的食物,清扫洗涤,他在西域可没吃到过这么多花样,各种小食往嘴里塞,最后把肚子都吃坏了,拉了好几天。
而先腊一日那天,进行逐疫仪式,任白就让游熊猫将他举高高,在夏丁卯指点下,将上画“神荼”、“郁垒”二神形象的桃符挂到门前。
孩子的欢声笑语,让这个年格外热闹。
十二月癸亥,是本始五年的最后一天,一般人家都是正旦过新年,但对于公卿大臣来说,明日要参加大朝会,基本不在家,所以便要赶着今天走亲访友。
任白今日则穿上了好看的新衣,头上扎了两个小发鬟,被任弘牵着在尚冠里中走动,到傅介子、苏武等各位前辈家中拜年。
傅介子送了任白一把小孩子用的小弓,任白爱不释手挎在肩上,在前头迈大步走洋洋得意,还真点”行人弓箭各在腰“的感觉了。
最后到了刘德府上。
任弘蹲下来,替儿子擦了擦在傅介子家吃糕沾在嘴边的屑:“刘宗正与傅伯父家不同,好文重礼,待会到了里面,懂点礼仪,休要给我与你母亲丢人。”
而进了府邸送上礼物后,任弘要与刘德说话,而任白坐在一旁坐的很不安分,看家刘德家的年幼子侄们在一起玩,也想加入进去,任弘只低声叮嘱他:”下手切勿不知轻重。”
前几日在尚冠里巷子中与杨恽家儿子玩闹时,任白就一打三,将另一群跟他们“抢地盘”的孩子揍哭了,其中一个还是霍家侄孙,挺有能耐啊!
而刘德给任弘倒酒,却说了一件晦气的事。
“楚王卒了,是自裁。”
也不管是不是冤枉,与匈奴勾结是不是事实,反正楚王刘延寿在见到天子使者后,已经自杀,而楚国亦废,其家眷和诸位王子侯也一并撵到房陵去。
这件事带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本来是小宗的刘德,如今摇身一变,成了楚元王一系的大宗,这下家里祭祀楚元王的家庙得升一个档次了。
刘德笑道:“也不知乌孙太后何时能归,如今她可是楚元王后裔中位最高者了,昔日受制于肥王,如今太后称制,等到昆弥成人,她若是欲归故乡,应无人能阻了罢?”
任弘摇头:“太后性情倔强,当年孝武皇帝曾对细君公主言,‘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太后也将此当成了自己的使命,这些年来尽力治国,愿顷乌孙之兵助大汉扫平匈奴。”
有这一执念的又何止是解忧呢?大将军霍光也在垂暮之年,对此事念念不忘啊。
汉武帝一定是极富个人魅力的人吧?哪怕已死去快二十年,他这未尽的梦想夙愿,依然在影响解忧、霍光,引导着整个帝国继续向前。
这些天任弘几乎每日都要出入尚书台,与中朝将军们开小会议论后年的伐匈计划,原本去年大将军就想乘匈奴内乱动兵了,岂料却赶上了地震,遂不了了之。
而现在,大将军或是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不愿再拖下去,尽管元霆时五路伐匈的马匹损耗还没完全恢复,但霍光已迫不及待。留给大汉的准备时间只有一年,而这一次,任弘应能在战争中独当一面,成为一路主将,只不知大将军是想让他回北庭领着乌孙兵抄后路,还是另有安排。
霍光对扫平匈奴的渴望,胜过了对培养一位政敌对手的担忧,哪怕知道任弘不是“自己人”,也要对他加以重用。
任弘一边积极出言献策,心里却有个问题。
“大将军,能活着看到那一天么?”
这时候,方才去与刘德子侄玩耍的任白却回来了,兴致缺缺,任弘问他为何不玩了,任白一副小大人模样摇头道:“鸠车、竹马,那是幼儿才玩的。”
哦,那五岁半的你就不幼齿么?
任弘失笑,儿五岁曰鸠车之戏,这个比较低幼,一群孩子或推或拉,将小鸠车到处跑,跟后世孩子玩跑车、挖掘机异曲同工。
七岁曰竹马之戏,则是拿一根竹竿骑上,一只手握住竿头,竿尾拖在地上,另一只手做扬鞭状,来回嬉闹。高端点的甚至在身上插了幡,排行伍,扮作汉军与匈奴来回厮杀,男孩儿们生来就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后世里也到处是扛着98k大狙突突突的。
但任白在西域待的久,常随任弘出入军营,耳濡目染,过了五岁就对竹马没兴趣,而想要骑真马了。
任弘给他制作了小鞍,任白每每试图骑到那匹名为“胡萝卜”的一岁小马身上。
毕竟是活的,还会动啊,与拖着竹竿自己走相比显然更刺激。
此外便是好打弹弓,瞄得还贼准,自任白回来后,任弘家屋顶上就再也没有一只麻雀敢落。
“这是随了他母亲吧?”
任弘有种感觉,自家往后又要出一位猛将兄了。
嫌同龄人幼稚的任白是个多动症,来任弘身边坐了会又乏了,大人说话他也听不懂,左看右看之下,却发现满是忙碌的刘德家中,亦有安静的一角。
天井对面的阁楼上,有一位八九岁年纪的少年郎,在嘈杂的环境里,仍能安静地坐在案几上看书,只偶尔朝厅堂中瞥一眼。
眼看任弘与刘德聊得差不多,两人话尽,开始频繁喝面前的酒水时,少年知道差不多了,遂从容起身,将一卷竹简捏在手里,敛容趋行而至,入堂后朝长辈们长拜。
“小子刘更生,见过西安侯!”
……
刘更生是刘德家的中子,任弘当年见过他一面,当初满地爬的孩子,不知不觉都长这么大了。
刘更生虽才八九岁,但眼中颇有早慧光彩,打扮也像个小大人,手持书卷举止有礼,和任白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任弘听夏丁卯说过,刘宗正家出了个书呆子,也不出门与同龄人玩闹,整日就闷在家里读书。
吴楚之俗,儿生一期(一周岁),为制新衣,盥浴装饰,男则用弓、矢、书、笔,女则用刀、尺、针、缕,并加饮食之物及珍宝服玩,置之儿前,观其发意所取,以验贪廉愚智,名之为拭儿。
也就是抓周了,刘德、解忧公主皆出身楚藩,家中也兴此俗,刘德笑言,刘更生抓到的正是一卷竹书,死死抱着不放,甚至开始下嘴去啃。
而自家儿子呢?任弘想起,任白当初抓周比较晚,是在赤谷城,所放诸物都不抓,而是先抓了一个奄蔡胡婢的胸,还咯咯笑个不停……
有出息!
当时任弘与瑶光面面相觑,好在哄了半天松手后,任白又爬了老远,抓了瑶光随手放在一旁的马鞭。
你是要当朱庇特之鞭么?
“这孺子刚读完论语孝经,近来尽爱读一些杂书。”刘德嘴里抱怨,心里是炫耀的,他曾带刘更生入宫,其年少博学让皇帝都有些喜爱,说过了十二岁就让刘更生为郎。
而刘更生将手中书卷给任弘过目后,让他颇为惊奇,居然是自己刚入长安跟贤良文学互怼时,特地占了个名,然后就只作了一篇《雷虚》就搁浅的《论衡》。
这不算太监,只是还没写完。
因为任侯爷近年来频繁立功,传奇事迹太多,那桩事反倒不太有人提了,没想到刘更生还是任弘的忠实读者。
刘更生跪坐在长辈面前,说道:“更生近来读屈原《天问》,读至‘薄暮雷电,归何忧?’心中有惑,然翻阅五经子书,皆言此为天人感应,神神不可追问,古往今来,竟无人能解为何有闪电雷鸣。问及大人,大人说西安侯曾于乐游原上引下雷电,更生读之,这才恍然大悟。”
任弘看了刘德一眼,刘德笑着颔首,这孩子说话老气横秋,但是……
这就是你所谓的杂书?才九岁的娃子就让他看屈原的《天问》真的不要紧?
天问是屈原作品里十分独特的一篇,不再浪漫而尽是理性,从最开头的”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问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到中间的”九州安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问大地构成,河川东流之理。
再到结尾的”吾告堵敖以不长。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问楚国及天下历史兴衰。
全诗三百余句一千五百余字,一共问了一百个问题,不论是天地万象之理,存亡兴废之端,贤凶善恶之报,神奇鬼怪之说几乎无所不问。就像古代版的“十万个为什么”,集合了华夏自古以来一切未解之谜,表达了中华民族对真理追求的坚韧与执着。
所以后世火星探测器才命名“天问”系列。
只是屈子挖坑不填,问了问题没给答案,只愁杀了后人。
刘更生应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答案,自然十分惊喜,只可惜任弘好死不死只作了一篇。
听说西安侯回朝,他早就想去拜访了,但书斋里待久了性格又有些腼腆,觉得任弘忙碌政务贸然打扰不妥,直到今天任弘送上门来,刘更生才逮到机会。
而且还专门瞅着大人聊完正事的空隙,确实是太懂事了。
刘更生此刻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疑惑:“更生以为,君侯应是要解尽天下之事,何以在《雷虚》后再无著述?”
刘德批评他道:“孺子,庄子曾言,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
刘德虽然也爱看书好博物,以公谋私收集了《淮南子》等书,然而也只是不求甚解看个热闹,佛系。
但刘更生却更偏执,事事都想探个究竟,面对父亲斥责不甘示弱仰头道:“不然,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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