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但上官桀这厮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憨厚,不好好做事,一次孝武身体有恙,康复后巡视厩中,发现马都瘦了,顿时大怒,斥上官桀道:“你以为朕再也见不着这些马了么!”
结果机灵的上官桀叩头道:“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哪里还顾得上照看马。”话还没有说完,眼泪就一串串地落了下来,孝武帝因此认为上官桀忠心。
“力气大长相憨厚便是实诚人?孝武却是看走眼了。”
听到苏武说及此人,霍光竟忍不住加以讥讽,旋即自嘲:“我与子卿也看错料了他。”
苏武瞅了霍光一眼,心里冷笑,不置可否,霍光与上官桀处亲家自有其目的,至于上官桀父子欲篡位这种事,听听就好。
还有一人,那就是负责照料马匹的金日磾,这位休屠王子与养马差还被提拔的上官桀正好相反,是因为养马养得好被注意到的。一些贵戚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子不该对匈奴人如此亲近,孝武听后却反而更加厚待金日磾。金日磾也是奇,苏武曾见到金日磾对着御马嘀嘀咕咕,但在人前却一言不发。
这車、马、卒三人组就常常缄默着,听司马迁高谈阔论,李陵口嗨匈奴,苏武热衷远方异闻,还有孝武爽朗的笑声。
尽管性格千差万别,但他们六人有两点是共通的。
他们都是孝武初年生人,被汉武帝寄予厚望,视为新一代翘楚。
孝武希望李陵成为卫霍第二,提拔为骑都尉让他开始试着领兵,将八百骑出居延。他又期望苏武成为张骞第二,升为中郎将,出使匈奴,将说服单于称臣的使命交给了他。
上官桀有勇力,孝武觉得这是个可造之材,让其作为搜粟都尉随李广利出征,桀果然不负厚望攻破郁成,又追至康居国——任弘到过的地方,上官桀三十年前就曾抵达。
司马迁则可以用他的妙笔文采,记录这一盛世和文武之功!
至于霍光、金日磾,哎,都是老实孩子,也看不出有什么过人才干,非要说优点,便是谨慎忠诚,带在身边就好。
而对六人而言,他们在平日里相互交谈时,也对未来也充满了乐观与期盼。
那一年,太初改历,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天子与天下更始。
就像后世站在1999的最后一天,眺望二十一世纪一样,所有人都心怀憧憬。从官方到民间,一致以为,那是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又是新时代的开启。
过去的一切矛盾、贫寡、灾难,在新的历法纪年里,都将迎刃而解。至于匈奴,不管是如李陵期盼的,用战争碾碎,还是如苏武希望的,能够让单于称臣和平解决,都不成问题。
强盛的天汉将迎来古人期盼的小康盛世,于内,则是地势既定,黔首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于外,则是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
可过完二十年后才发现,呵,世界还是那鸟样,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
所有的愿望都落空,所有的梦想都破碎,跨过了太初元年后,天下并没有因此变好,反倒更差。对外是频繁远征却屡屡受挫,对内是徭役倍增,民不聊生,关东流民二百万,天下几有土崩之势。
而跟在孝武皇帝身边的六人,每个人都迎来了他们早年根本意想不到的结局……
苏武是成了张骞第二,但却是以他没料到的方式:留匈奴凡十九岁,牧羊北海之上,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李陵梦想封侯,可实际上,他直接成了王,但却是匈奴的坚昆王,家族尽诛灭。在李广时于六郡声望极高的陇西李氏,因李陵之降,成了人人唾骂为之羞耻的污点。
当二人于北海重逢时,曾心心念念为孝武灭亡匈奴的李陵,已是辫发胡服。他还得反过来劝曾希望和平解决匈奴的苏武投降单于,真是让人又想哭,又想笑。
司马迁终究是写成了史记,却是在为李陵说话惹怒天子下蚕室行腐刑后,带着满腔悲愤写完的。本欲记录盛世歌功颂德,到头来越是往后,就越是下扬的哀痛收场,他在巫蛊后的最终亡故,霍光有听到传言,说是自杀……而其死后,太史公书也封藏不显于世,近年来才被杨恽传出。
反倒是当年缄默寡言的車、马、卒,成了孝武的托孤重臣。只是最初其乐融融的三人,在一系列勾心斗角后,亦是满地鸡毛。
休屠王子当初刚进长安时,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成了大汉忠臣,却又被两位同僚出于私心,在他临死前强行授侯印于病榻之上。
上官桀与霍光这对亲家,更是一场相爱相杀,不提也罢。
时至今日,当初最不起眼的司机霍光,竟成了最终的赢家。但走到今日,彷徨四顾,同辈人中,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已经只剩下苏武了。
“子卿啊。”
霍光走不动了,停下了脚步,看着前面仅有百步外的公车司马门,叹息道:“这一路,真是好长。“
就像从太初一路走来的漫漫长路,长到当年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大将军要鸠杖么?”苏武将杖递了过来,却被霍光拒绝了。
“不必。”
霍光固执而骄傲,再度向前迈步,他不需要那东西。
就像孝武驾崩后,主少国疑,天下板荡,是他独自一人,扛下了所有!
他扛起了太初年时众人对未来的期盼与愿望,就像杜延年说的,是他,将大汉将土崩瓦解的边缘拉了回来。
十八年后,国内复安,四夷宾服,数挫匈奴,疆域盛于太初年间。
纵是孝武、兄长,他们在这个位置上,真的就能比自己做得更好么?
那自己,还有什么不足,还有什么不舍呢?
离公车司马门越来越近,霍光却也越来越累,那双过去能准确无误踩在下一块砖上的脚,为何今日就如此沉重?他甚至差点一个踉跄倒下,身后跟了许久的亲随和霍山等人大惊,亏得一旁的苏武伸出手来搀了一下。
这对于过去的霍光来说,是奇耻大辱。
但霍光现在却没有拒绝,没法拒绝,因为苏武若是没搭手,他恐怕就要趴到地上了。
霍光只叹道:“惭愧,子卿比我长许多岁,身子却要硬朗许多。”
一贯严肃的苏武戏谑道:“或许是因为北海的风罢?吹白了头,却吹硬了骨头!”
这一路走来,快到终点时,两位老朽似乎不再提防,而是相互搀着对方,朝公车司马门一点点挪。
每一步都那么艰难,就像无常的世事与命运。
苏武讨厌霍光的专权自姿,甚至心里仍恨着他杀了自己的儿子。
霍光也很厌恶他吧?谁让苏武总是一副公允纯臣之态呢?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互敬重。
不止是因为知道对方的为人做事,清楚对方对大汉的忠诚。
也因为,他们曾共同追随孝武皇帝的伟岸身影,走到现在,已经是太初前那一代为郎的人里,硕果仅存的两位了!
出了公车司马门,两家的马车都已在等待,霍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父亲竟与他平素对敌的苏武一起走出来。而躲在一旁避开霍家人的苏通国也愣愣出神,这一幕确实是活久见。
霍光与苏武作别,苏武忍了忍,但瞧见霍光那灰败的面容,还是说道:
“大将军,我当年身负使命北上,却在北海待了那么多年,孝武皇帝都当我是死了。而他驾崩时,我过了快一年才从李陵处知晓,只能向南稽首泣血。”
“迟了那么多年才回来述职,虽也持太牢祭奠孝武皇帝,但陛下会宽恕我么?你我都清楚,孝武皇帝,一向是很难宽谅人的。”
“会的。”
霍光缄默良久,忽然大笑起来,竟对苏武道:“子卿,若光先走一步,去黄泉下见了孝武皇帝。”
“我会告诉他,苏武、苏子卿,不负君命!”
霍光的陵墓,没有定在今上那还没开始修的“杜陵”,依非孝昭的平陵,而定在茂陵附近!他死后,是肯定要和兄长一起,站在孝武皇帝身旁的。
苏武却笑道:“这可不一定。”
“也许是苏武先走一步,毕竟比起大将军,武更年长。”
“而等到了泉下,苏武恐怕不止会见到孝武皇帝。”
“也会见到司马迁,见到李陵,见到上官桀,见到金日磾。”
苏武总觉得,不管生前如何流散背叛误解,如何相斗不死不休,如何相互憎恨,他们这群人,死后仍会重聚。
只是那时候,李陵肯定会换下胡服,穿回了汉裳,他也不再恨孝武皇帝了,而是仗剑为之开道,默默洗刷生前的遗憾屈辱;金日磾仍是老样子牵着马,对人一言不发,对马却絮絮叨叨。上官桀双臂举着车盖,或许还会偏头对孝武说着霍光的坏话。司马迁则持着简牍和笔,在记着什么,将这数十年兴衰变迁刻于丹青之上。
这是不止是属于汉武帝的时代。
也是他们这一代人的韵华!
苏武忽然间有些泪目,他连忙垂下头,霍光竟也如此。
二人对拜,两个白头在他们曾随汉武帝走过无数遍的未央宫中互揖,他们的影子,被即将落下宫墙的夕阳拉得老长老长。
他们的时代,真的快结束了。
“孝武皇帝肯定会问,霍光安在?”
苏武道:“那武就会告诉他,告诉众人,至少在我生时所见……”
“霍光,霍子孟。”
“不负社稷!”
……
ps:第二章在0点前。
汉阙 第435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或许是放下了执念,那一口气松了,在与苏武散了会步后,霍光的病竟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本始六年一月份时他还能时不时入朝主持政务。
到了二月份,霍光竟已无法下床榻,更出不了府门了。
但和之前日食那几天霍光病笃导致朝政停摆不同,这次霍光做了安排。他请自己的亲家,车骑将军张安世代为主持中朝,又让尚书令丙吉将奏疏送入温室殿请天子过目。
只是天子谨慎,没有迫不及待地亲政,遇上“大事”,还是让中黄门弘恭巴巴地送去霍府询问。
比如眼下朝廷最大的事,莫过于韦贤引咎请辞后,谁当继为丞相。
按照惯例,应该由御史大夫杜延年补上此位,但霍光没答应,他对“知己”的杜延年十分爱护,不想让他坐这个危险的位子。
又有人知道那天大将军与苏武同行和解的事后,倡议苏武为相,武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应是无人有异议吧。
可病床上的大将军就反对了,他让金赏给皇帝的奏疏里直接这么说的。
“苏子卿忠臣也,德比三仁,然臣与之往来四十载,知其能力堪为九卿,不足任相也。”
说好的惺惺相惜呢?苏武若知道大将军这么说他,那天怕是后悔跟霍光洒泪搀了一路。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于是刘询便知道,霍光肯定是有中意人选的。
果然其后不久,秉承霍光之意的张安世便举荐了一人,这次大将军没同意也没反对,闭着眼睛装睡默许了。
“丙吉……”
这几个月,眼看大将军病情一天比一天重,感觉自己傀儡生涯即将到头的刘询也十分紧张,生怕出了乱子,看到这个人选,不由长舒了口气,笑道:
“丙吉任相,外朝安矣!”
……
“勿要自谦,说什么能力不够,你在大将军幕府中任长史十余年,老夫难道还不知你为人才干么?”
丙吉得知这任命是有些惶恐的,他先前不过是光禄大夫、给事中,虽因策立之功封关内侯,为尚书令后才有了点实权,如今还没坐热乎,忽然被推举为百官之首,是不是太快了?可非但天子赞许,连来大将军府探病时,霍光也属意于他。
“你本来是从狱法小吏兴起的,后来学《诗》《礼》,为人崇尚宽厚,喜欢礼让,最重要的是,你识大体!”
霍光说话都有些吃力,他已经勉强接受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在霍光执政时,外朝俯首帖耳,可在他之后,短期内是不能,也不该再出一位权倾天下的大司马大将军。本属于丞相的职权,得分一部分回去了。
而丙吉为相,亦是他安排身后事的重要一环,不得不亲自叮嘱。
霍光开始夸赞丙吉,而他认为丙吉识大体的理由,便是汉武帝后元二年时,丙吉劝阻了内谒者令郭穰带来的,对郡邸狱赶尽杀绝的诏令,救了狱中众人和皇曾孙一命。
这件事直接导致了皇曾孙获赦出狱,丙吉于天子有救命之恩,加上六年前昌邑王淫乱被废,亦是丙吉首倡策立今上。所以丙吉是大将军故吏中,最容易获得天子信赖的人,让他任相,皇帝恐怕比霍光还高兴,狐疑之心,也该收一收了。
霍光屏退屋内众人,让丙吉近前,低声道:“而你在陛下落难郡邸狱那四年间,挑选谨慎厚道的女囚徒,令她们小心护养,并自己出钱购买食物衣物,让天子少时无冻饿之苦,这些事,陛下还不知道吧?”
那时候刘病已全家诛灭,自己幼弱重病,在监狱里环境太差,几次几乎死去,确实靠了丙吉才活下来。如此看来,所救何止一命?此事若披露出来,丙吉简直是能与张贺比肩的天子恩人。
但不知是因为厚道还是为何,对这件事,丙吉却绝口不谈,朝中无人知晓他的功劳。
霍光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时候,丙吉见巫蛊之狱连年不决,心中忧虑,为了让皇曾孙早日获释,求到过还在孝武身边侍奉掌权的霍光。
但霍光却无动于衷,只对丙吉说一些模棱两可的空话,诸如“大胆去做“之类的,看似支持,但若丙吉因此获罪,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哪怕是孝武病笃之际,直接当着霍光的面,下令处死郡邸狱中所有人时,霍光也没有为身在其中皇曾孙求一句情。
因为他不确定:“孝武是真忘了有这么个曾孙?还是明明记得,却要为了给孝昭铲除后患,为了让我没有贰心,而下令诛杀!”
又或者,这就是对霍光最后的试探,探他是否有为巫蛊翻案之心,探他是否堪受社稷之托。
霍光淡然自若,一副铁石心肠,实则如坐针毡,那时候他的心,还没现在狠。
好在那一夜,先前得到过他暗示的丙吉硬生生扛住了,而孝武也旋即反悔,觉得杀戮自己的骨肉曾孙太过胆怯耻辱,收回成命,大赦天下。
倒是皇曾孙出狱后,已经从孝武手中接过实权的霍光随手点了张贺为掖庭令,也算是暗暗庇护刘病已,丙吉也被调入大将军府,任长史,这下丙吉背后的人,真成他了。
这是二人心照不宣的事,也是丙吉多年来匿功不言的原因,他是聪明人,知道这件事,大将军还有用。
果然,霍光忽然关心起来,问道:“当年照料陛下起居,为其哺乳的狱中女犯安在?”
丙吉道:“渭城胡组、淮阳郭征卿二女,都已出狱死去多年……”
“那可有知此事的人在?“霍光明知故问。
丙吉笑道:“掖庭中确实有个名为‘则’的宫婢,当年帮过忙,为天子……清洗污秽。”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霍光,大将军已经无法下榻,曾经不可一世的权臣,如今却也得像婴孩一样,由人搀着解决大小便了,屋内燃烧的安息香,遮掩不住淡淡的臭味。
这是疾病与死亡的味道,当年在郡邸狱中,丙吉没少闻。
丙吉连忙继续道:“则已放出宫嫁人多年,听闻皇曾孙立,曾上疏陈述有护养陛下的功劳。当时天子初立,大将军以为不宜宣扬,让世人知皇帝由女犯哺乳成人,故压下了此事,下吏也将那宫婢一家安排到外地安居。”
霍光忽然多愁善感起来:“然也,当初老夫是如此考虑,但此事一直瞒着天子也不是个办法,往后则若是再上疏,便不必再拦了!如此也可让陛下知道你的旧恩啊。”
丙吉很会做人,立刻稽首:“下吏哪有什么恩德,当年之所以敢做这些事,之所以敢拦着郡邸狱的门不让孝武皇帝使者进,全因大将军在吉身后撑腰啊!于天子有旧恩者,非丙吉也,乃大将军也!”
霍光十分满意,对丙吉又是一番勉励,大汉的新丞相这才告辞而出。
“如此一来,身后事,便无大虑了。”
霍光虽然不学无术,但因为想成为大汉周公,对周公事迹是了解过的,知道周公有“金滕藏书”的传说。
说是周武王灭商后的第二年生了重病,他的弟弟周公旦遂向太王、王季、文王等祖先祷告,祷文大意如下:
“惟尔元孙发,遭厉虐疾。若尔三王有助祭之职于天,请以小子旦之身代发而死!旦柔顺巧能,能奉事鬼神,元孙发不如旦多材多艺,难以侍奉祖先!”
总之就是愿意代替周武王而死,这祷书藏在金滕束着的匣子里,藏于宗庙之中。
等到周武王死后,周公辅政,颇为专权,竟代成王践祚摄政,管叔、蔡叔便在国内散布谣言。说:“周公将会对成王不利。”成王半信半疑,周公恐惧流言,奔于荆楚。
好巧不巧,这时候天生异相,风雨交加,巫祝请成王谒庙,打开了金滕,发现了里面的藏策。成王读罢,方知周公忠心,他又问当日在左右的巫祝,皆言此事属实,但周公告诫他们不准说出来。
这半大孩子没经历过社会毒打,顿时感动得哇哇大哭。立刻亲自去迎还周公,刚走出郊外,便雨过天晴,风向反转,皆大欢喜……
这故事说不准是真是假,但却让霍光大受启发。
“丙吉之事,便可作为我的’金滕‘啊!”
经过几年观察,霍光也知道天子念旧情的毛病,等到自己不在人世后,让一个上疏的小人物,将此事揭露出来,再通过丙吉,让皇帝知道,霍大将军一直在默默庇护着他。
如此可以让皇帝这几年对霍氏的可能“误解”统统解除,再加上是他本就是霍家女婿,霍氏可安。
这明明是作伪和操弄人心,但对霍光而言,过程并不重要,结果最为重要。
就像世宗皇帝的社稷之托,他做得漂漂亮亮,大汉较十八年前更加强盛,国泰民安,这不就行了么?至于期间废立皇帝,专权自姿?
不过是小小插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作为“周公”善始善终。重要的是,霍氏最好能像曹参家族一样,好歹富贵平安几代人,再往后,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耍心机很费脑力,办完这件事,霍光已经十分疲倦,小憩片刻后却又猛地惊醒过来。
不,还不够,距离他安排妥当身后事,这棋盘上的子,还差两着。
霍光立刻让长子霍禹进屋:“今日是休沐日么?”
“大人,正是休沐。”霍禹也意识到父亲恐怕日子不长了,小心伺候之余,也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但还不及说出计划,霍光就打断了他。
“立刻请西安侯过府来见!”
霍禹十分不解:“大人为何欲见任弘?”
霍光累,不想回答,闭目无言,直到霍禹退下后他才暗道:
“为何?还不是为了汝等不肖子孙……”
如果人真有回光返照的话,那就让自己在见任弘时打起精神来吧!霍大将军睁开眼,这将是他最后的战斗!
“我欲借任弘一物来用,以安天下!”
汉阙 第436章 大司马大将军
大将军是在府邸厅堂见任弘的,他提前让仆从将自己搀到堂上,在坐榻后加了木架撑着背,如此方能正襟危坐,岿然不倒,加上服了家医的鹿茸药丸,梳理整齐头发,美须髯放在胸前,好歹让精神看上去好了一些。
这便是任弘来时所见的霍光,分明命不久矣,风吹一下就倒,但却非要硬撑着,因为他是霍氏唯一的梁柱。
任弘和宫里那位一样,对霍光病情极其关注,毕竟这恐怕是朝野上下,唯一一位让他如芒刺背的人了,可谓天敌。一方面巴不得霍光早点去,但另一方面,却又为之扼腕。
汉武帝如此,霍光也如此,这把持了一辈子的权势,临到终了,还是谁也带不走。
任弘如此想着,几步上前作揖:“下吏见过大将军。”
“西安侯来了。”
霍光没有起身,他起不了,只招手让任弘近前几步,仔细端详他,忽然叹息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言也哀,老夫命不久矣,今日便想在走之前,与西安侯说几句交心话。”
任弘忙道:“大将军何以言此,不过是略有小恙,好好将养几天,等痊愈后,下吏还要为大将军做先锋,北伐匈奴呢!”
“这话老夫爱听。”霍光笑道:“老夫一生别无他憾,唯独有两件事。”
“其一,便是没能与西安侯结亲。”
这话能乱说?任弘吓了一跳,幸好厅堂内众人都被屏退了,霍光当年让杨敞说亲招婿一事,因为霍夫人显闹了一通,知道的人不少。但近年来没人敢提了,毕竟霍成君做了皇后,论起来,好像刘询这老实人帮他姑父接盘一样,不太好吧。
但霍光说话做事目的性极强,今日重提,肯定不是因为老糊涂了,而是别有目的。
莫非又要发挥霍氏家族传统,临死前与自己结亲?当年汉武帝死后,霍光就是靠一手娃娃亲稳住了金日磾。虽然霍光女儿加完了任弘也是有妇之夫,但可以让小一辈来啊。
任弘琢磨着,如果待会霍光非要联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免大将军恼羞成怒摔杯为号让五十刀斧手破门而入斩他头而去,任弘也只能卖儿子了,反正随时能断,退婚流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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