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此时此刻,刘弗陵丝毫没有病逝时的痛苦,也没有与霍光对弈的争斗疏远,而是十分快活,晃着双脚,仰起头问霍光:
“大将军,还不走么?”
霍光眼睛又湿了,今天他是怎么了?
“陛下,久侯了。”
他走了过去,踏上马车,接过了辔,驾轻就熟。对为孝武皇帝赶了十年马车的奉车都尉来说,这是老手艺,一辈子都忘不掉。
一抖辔,十二对马蹄踏着浪花,马车向前,载着霍光与昭帝前行,汇入这条滔滔长河中。
车轮辚辚,浪花滔滔,如同一个时代,滚滚而去!
霍光侧过脸,余光只看到了那两位站在岸上,向他作揖告别的后来人,是刘询与任弘。
大将军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接下来,就是属于汝等的时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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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在晚上。
汉阙 第438章 在绵绵的山脉里(第七卷完)
本始六年(公元前68年)三月庚午日凌晨,从睡梦中被唤醒的刘询得知了噩耗。
“大司马大将军薨了!”
他呆愣了许久,然后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大将军,何以弃予小子而去?”
虽然没夸张到呕血吐胆汁的程度,但天子是带着满脸涕泪宣诏的。
“大司马大将军博陆侯宿卫孝武皇帝三十余年,辅孝昭皇帝十有余年,遭大难,躬秉义,率三公、诸侯、九卿、大夫定万世策,以安宗庙,至今六年矣!”
他负手走出温室殿厅堂,看着天边,今天的月亮被乌云遮蔽,世界一片晦暗。
“六年来,北击匈奴,西定绝域,南立封土,东平海波,百国来朝,天下蒸庶,咸以康宁。功德茂盛,朕甚嘉之。复其后世,畴其爵邑,世世毋有所与。功如萧相国!”
这是与国同休的意思了,又将其与萧何并列,可谓荣誉极高,天子如此情深意切,连侍中弘恭都不由擦泪。
此诏宣完,还穿着一身睡觉时所着短衣的刘询便立刻让人准备齐衰丧服:“朕要与太皇太后亲临大将军之丧!”
至于皇后,因为天子体谅,前天起就允许她留在霍府了。
虽然伤心,虽然现在是凌晨最令人困乏的时间,但刘询脑子格外清醒,一边穿戴齐衰,一边下达命令:“立刻使丞相丙吉与御史大夫杜延年持节护丧事。”
“中二千石治于大将军幕府,入殡之日随至冢上。”
等他离开温室殿时,被匆匆传唤的少府诸位值夜官吏也过来了,皇帝要他们立刻定制与丧事相关的东西:
“赐霍府金钱、缯絮、绣被百领,衣五十箧,璧珠玑玉衣,梓宫、便房、黄肠题凑各一具,枞木外臧椁十五具。”
“东园令,将五日而殡,改成七日而殡……大将军出殡时,皆如天子乘舆制度!以帝礼陪葬于茂陵东侧!”
东园令一愣,张大了嘴,赐大臣天子葬礼规格,这是自有汉以来从未有过的事啊!
萧何、曹参功劳够大吧,但却无此资格,更别说后面诸卿相将军了。
他犹犹豫豫地提出,这恐怕不太妥当,却被刘询厉声打断了:“什么?僭越,别跟朕说什么礼制僭越!朕不听!若无大将军,朕还在街巷游侠斗鸡,更无今日大汉之盛,这礼,大将军当得起!”
皇帝的声音震动未央,刘询吼完了东园令后才平复下来,叹息道:
“大将军之冢先前已由其家中修了大半,还有七天时间,立刻发三河卒穿复士,起冢祠堂!抓紧修缮完毕!”
此时已走到天子皇辇处,但刘询想了想后,在弘恭耳边低语几句,弘恭匆匆而去,刘询又拒绝坐辇或小马车。
“今日,朕要走着出宫。”
群臣劝诫时,刘询指着地上感慨道:“大将军临终前身体有恙,却仍坚持步行出入宫中,从这到公车司马们,每一块砖,都可能是大将军踩过的,朕今日便要蹑大将军足迹而行,如此方知筚路蓝缕之难。”
说着就快步往前走去,身后的黄门们愣了片刻才连忙跟上,却被刘询呵斥,只让他们远远跟在后面。
也是“巧了”,今夜步行出宫的,不止他一人,因为大司马大将军身体不安,大汉中枢必须有人大臣值夜,宿卫宫中。
其中一位中朝将军便也刚得知噩耗,从尚书台被弘恭唤来,在道旁拱手等待。
“陛下。”
任弘见到刘询,就发现他满眼通红,显然才哭过,连忙垂下头。
他不知道刘询对霍光是怎样的感情,感激?忌惮?还是两者皆有。
但对任弘而言,霍光就像一位严苛的长辈,任弘对他并无爱戴之心,只是又敬又畏,得知其死讯,伤心归伤心,但却哭不出来。
也笑不出来。
不过有一点倒是让人欣慰。
在大将军薨后,他和刘询,胆子都大了不少,终于能光明正大的勾搭在一起……不,是并肩走在阳光下了。
……
然而此刻仍是黎明,并无阳光,
霍家的子侄女婿都赶赴霍府了,未央宫中夜深人静,侍从在后远远跟随,刘询与任弘走在前几日霍光与苏武曾同行的路上。
就像霍光与苏武冷战了十余年一样,刘询也不记得,上一次同西安侯同行是何时的事了?
是六年前他远征归来,皇帝于长安城外郊迎的时候么?
还是再往前,二人皆要踏上征途,在尚冠里外相遇互为勉励壮行时?
总之确实太久了,共赴霍光葬礼,二人都心事重重,任弘落后于刘询两步之后,看上去十分生疏。
最后天子先开了口,不同于与大将军说话的拐弯抹角,竟是直来直往。
“先前大将军邀西安侯过府一叙时,说了何事?”
任弘一愣,说道:“大将军说及孝武、霍骠骑之愿,皆是击灭匈奴,他自知时日无多,恐朝臣忘患,故以北伐之事托之,此外……”
他摇了摇头:“此外,博陆侯还说,五年十年后,我亦当为大将军!”
“果然。”刘询拊掌:“朕亲临问病时,问及大将军百年之后谁能代其位,他也举荐了西安侯,言语中皆是誉美之词啊。”
二人在这一对台词,任弘吓了一大跳:“好你个大将军,临死也不忘给我上眼药!”
离间,这是大将军的离间计呀阿询。
刘询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任弘道:“依朕看来,这大司马大将军,西安侯当得!”
任弘遂一沉吟:“扫灭匈奴,确实是是臣之愿。”
“但大将军之职?就大不必了。”
“西安侯要自谦?”
刘询话语和善,心里却有些疑虑。
大将军说“弘才在光之右”,其实这句话,刘询是认同的,他与西安侯认识很早,深知任弘几乎是个全才,不但战功赫赫,亦有治国之能,于经术上更有一番见解。
所以日后任弘之势,也会在光之右么?
“不。”任弘矢口否认:”臣绝非谦逊,只是以为,大汉已经不需要第二位霍大将军,甚至,不需要大将军这一职衔!”
这话倒是让刘询极其惊喜:“何以言此?“
任弘道:“大司马大将军之制,为孝武皇帝首创,本是虚职。直到孝武病笃,主少国疑,才将国事托付于霍氏,期冀其安定天下。”
“然亦有丞相车千秋、御史大夫桑弘羊在外朝制衡,哪怕是中朝里,仍有左将军上官桀、车骑将军金日磾同受遗诏。大司马大将军虽为首辅,却未到专天下权的程度。”
就像一场大逃杀,当其他人都被霍光干掉后,权力自然就集中了。
大将军操持生杀,集权的好处就是,这十多年里大汉十分稳定,连废帝都没引起半点波澜,国策能顺利推行,对外也能力一处使。
可这样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大将军既薨,朝局应该恢复到之前的样子了。故臣斗胆提议,陛下应当空此职务,不再任命大将军,而以车骑将军富平侯加大司马衔,主持中朝,如此方能使中外制衡,不使一人专权独大。”
任弘看向刘询:“孔子有言,为政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而这居中者,非大将军、亦非丞相,唯陛下自为之!”
“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接下来,大汉需要的,不是一位兼制中外的大将军,而是一位集孝武雄才大略,又有孝文仁德的皇帝,陛下,便拥有这样的器量!”
权力是有毒的,能让人上瘾,刘询亦是如此。就像坐一旁看人打了六年游戏,如今终于能上手过把瘾,却还得让给别人,你继续干看着,谁愿意啊!
这话真是挠到刘询心里了,他停顿了一步,又与任弘挨得近了点,不那么疏远了,嘴上却只道:“朕才干平平,被仓促立为天子,我是怎样的人,西安侯难道还不清楚?你我之间,何时多了阿谀虚言。”
从你做了皇帝那一刻起啊,上了岸的鱼,还是鱼么?
“绝非虚言,也不瞒陛下。”
任弘无奈,只说道:“在孝昭驾崩后,群臣择嗣时,我便如此认为!我告诉自己,若皇曾孙能够继位,对天下一定是好事,也正因如此,奉命去昌邑国迎昌邑王贺时,我便觉得他才干平平,德行有亏,较陛下大为不如。”
确实,虽然废立时任弘不在长安,但他确实是第一个对昌邑王发难的人。
而回想起来,那几年在西安侯府做客的时光,真是让刘询受益匪浅,所读《史记》,以及同任弘、杨恽、张敞等人的纵谈古今中外,让他大涨见识。
为帝后能渐渐坐稳君榻,对权术驾轻就熟,也多亏了西安侯的锦囊相助啊。里面的每一件事,真是一心为自己和许平君着想。
想到这,刘询胃里都暖暖的,也下定了决心,心中暗道:
“快马先死,宝刀先钝,良木先伐。大将军临终前之言暗藏杀机,无非是欲拔高西安侯,而保全霍氏外戚权势,若换作是别人,朕便信了,但大将军错料了西安侯!”
“也错料了朕!”
刘询这六年时常去石渠阁闲逛观书,不论庄老还是申韩,皆有涉猎。
其中韩非子讲述君臣关系,说:“上下一日百战。”
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寸,下得寻常。
读着这段话,再看看现实,真是毛骨悚然:霍氏党羽盘踞朝野,废立皇帝如同儿戏,虽然这件事对刘询有利,但整个未央宫防务都在霍家人手里,谁知道他哪天就会重蹈刘贺覆辙呢?
幸好最终证明,大将军对汉室是忠诚啊,那些恐惧与忌惮,也慢慢转变成了感激。
而韩非也给了解决之法:“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
现在,刘询又是给大将军帝礼下葬的待遇,又重赏霍家,若真是为他们好,恐怕就不会如此做了,宫室防务全在“别人”手里,他也不难安寝啊。哪怕只是为了大将军,刘询也会让霍家与国同休,但有些权力,必须收回来!
反之,对西安侯,确实不需要故意给他一个“大将军”的位置以示尊崇,西安侯极知分寸,今日听其言语,也不欲成为第二个霍光。
刘询不似历史上,遭遇了爱妻忽然暴毙的打击,他的心中,仍存着一丝善意与信任。
刘询相信,他们会走出一条全新的路!
不同于秦昭王与白起,不同于高皇帝与淮阴侯,亦不同于孝武与卫氏的路——卫青虽然善终,但卫氏没有,那是刘询悲惨的身世,亦是心中永远的痛。
因此,当前段时间,许平君怯怯地说希望让长公主与任家的小任白联,来个亲上加亲时,刘询都是断然否定的。
老子有言,大曰逝,逝曰远,远曰返。想要关系长远,还是保持恰当的距离为妙。
说开之后,接下来的一路上,二人脚步都轻快了许多,他们低声谈论起了大将军之薨。
刘询感慨:“当初朕始立,谒见高庙,大将军霍光从骖乘,虽然他并不高大,也无武艺,但气势压人,朕只感觉,若有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臣也一样,与大将军相处,常如坐针毡。”
任弘回忆起这八年来与霍光相处的时光,皆是为大将军所压,西安猴成了大将军手上一块砖,想放哪就放哪,想闲置就闲置。任弘感谢他知人善任,可若是放开手让他来干就更好了。
二人皆有余悸,虽然面上哀戚,可心里却感到一阵轻松。
只是在这轻松之余,却又感觉怅然若失。
“对朕来说,大将军是一座山。”
公车司马门快到了,刘询忽然停下了脚步,望向长安南方巍峨的终南山,那些山脉的影子隔着几百里都能见到。
“大将军功过周勃,能与萧相国比间,此言非虚。”
刘询指着那终南之巅,说出了豪言:“但朕不愿做站在山脚下感慨的后辈,说什么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朕为大将军策立,但在文治武功上,要超过大将军!”
这大概是少时被架空的英主们亲政后的一致愿望吧。诸如穰候魏冉之于秦昭王,吕不韦之于秦始皇帝,超过那个被他们否定的人,也是两位雄主逼着自己更进一步的动力。
想超过那座山,在史书上不被其掩盖遮蔽么?
想要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他是错的么?
那就奔涌吧,后浪,你取得的成就,必须比他更伟大才行!
任弘拱手:“陛下定能做到。”
“朕做不到。”
刘询望着任弘,衷心对他作揖道:“一个人,做不到。愿得西安侯与天下英杰之助,方有可能!”
任弘长舒了一口气,回拜道:“臣立誓,愿辅陛下,扫灭匈奴,报九世之仇,让天下之民,富比文景,而幅员之广,远迈孝武!”
是啊,霍光于任弘而言,也是绵绵山脉里的一座奇峰,压着他,阻拦他,但最终,也成了他想要越过的目标——不止是功业,还想要走出与霍光不一样的命运道路,这无疑才是最难的。
天色放晴了,明月在不知不觉见已东落消失,天际上,那颗太白星越发明亮,只是黎明已至,朝阳亦将升起。
天无二日,没了月亮后,日与星共明的时光,又会持续多久?
但两个刚从霍光五指山下钻出来的年轻人,都顾不上想太远的事,他们只抖着身上大将军留下的灰土,眯着眼看向各自憧憬的方向。
对刘询来说,是终南山上高峰,红旗漫卷西风!
于任弘而言,则是长缨已由霍光交付他手,何时能够缚住北方苍狼?
他们都已经迫不及待,要迈向下一步了。
“接下来,就是属于陛下的时代了!”
“也是属于西安侯的时代。”
刘询拍了一下任弘的肩膀:
“大将军之墓起冢祠堂等事,便由卿率三河卒主持吧。”
“朕的‘卫将军’!”
……
ps:第七卷《安西都护胡赤骢》完。
全书还剩三卷,大概60万字,凑个十卷十全十美,八月底收工。
接下来剧情会安排得很紧密,脑洞推演也会慢慢变大。
所以,追读吧,后浪!
汉阙 第439章 是福不是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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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礼制,凡诸侯之丧,异姓临于外,同姓于宗庙,同宗于祖庙,同族于祢庙哭吊。
大将军虽非诸侯,胜过诸侯,尽管没有诸庙之别,但霍府也确实够大,墙垣和门扉道又一道,将不同等级的吊丧者隔离开来。
霍光的薨逝已经传遍了长安,但并没有想象中的轰动,长安人根本不爱戴霍光,并无谋篡之心霍光也不屑于他们的爱戴。
但在皇帝一声令下后,几乎整个长安城里的大小官吏都赶赴霍府致哀,六百石以下的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尚冠里外远远吊丧。两千石以下可以进到霍府,但只站在庭院里守燎。二府九卿列侯中二千石能够进到内院,远远望见大将军的棺椁。
但只有霍姓至亲,能进到摆放大将军棺椁的厅堂家庙中去。
唯独亲临问丧的天子和太皇太后身份特殊,也被引着入内,就近瞻仰大将军遗容。
太皇太后上官澹穿着一身小功丧服,用稍粗的熟布做成,此乃外孙为外祖父母服丧之礼也,黑色与她相配,搭配她白皙的皮肤,看起来我见犹怜。
上官澹低头哭泣时,瞥见在自己左右的天子和皇后都极其伤心,霍成君自不必说,但皇帝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至于她?作为霍光的亲外孙女,上官澹谈不上太难过,大将军一直是位严苛的外祖父,与她交谈也多是关于公事,骨子里带着冷漠,二人感情很淡。
上官澹泪水又下来了,她演技可比昔日强多了,可不能叫霍家人知道,她的悲伤,远不如十三年前上官氏被霍光灭门时那般剧烈,剧烈到那段经历成了她生命里的伤痕,永远留在心底,光想一想就会剧痛。
她有点恨霍光,但更恨不将自己当骨肉的上官安,她的父亲上官安,在被党羽问到若废黜天子而立燕王,她这皇后怎么办时,竟这么说:
“追逐麋的猎狗,还顾得上小兔子吗?”
自上官氏被灭,而孝昭也与世长辞后,六年来,霍光就成了上官澹的倚靠。不论是废皇帝还是立皇帝,大将军都通过太皇太后的玺书诏令来实现目的,上官澹的任务就是为霍氏背书。
即便太皇太后年才二十一,比刘询年纪还小,但辈分就是辈分。
“别问,问就是大汉以孝治天下!”
可现在,上官澹背靠的大山,塌了!
大将军躺在皇帝所赐的“牙桧梓宫”中,这本来是宫中东园令随时备着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是天子也如孝昭一样忽然挂掉,总不能临时砍树制棺啊。
而如今,这份殊荣就让大将军来用了,霍家人也已完成了沐浴、饭含珠玉等程序。
谢天谢地,上官澹当年要忍着伤心为孝昭做这些事,可不想再经历一遭了。更何况,对于从小到大都没摸过她头一下以示爱怜的大将军,上官澹死后亦不愿有任何触碰,那被冰镇着防腐的皮肤肯定冷极了,让她光是想想就会打个寒颤。
好在,大将军的脸已经看不到了。
霍光已穿戴上珠糯玉匣,也就是所谓的“金缕玉衣”,不过,唯独皇帝可用金缕;一般诸侯王、列侯可用银缕;帝妃、皇后、长公主可用铜缕;再往下,只能用丝缕,绝对不能乱了规矩。
但谁让天子敬爱大将军呢,依然依皇帝规格赐之。
玉统统都是上好的于阗玉,采自西域都护府,这是西域输入中原的最大宗货物。从几年前起,为了追逐美玉的财富,数千上万的三辅三河贫民听了“淘玉者”一夜暴富的传说后,纷纷扛着行囊响应号召开赴西方,运入玉门关的于阗玉每年都在增加。
但那些淘玉者,却再也没回到长安过。只时不时在市井中继续流传他们“人人暴富,皆为西域城主”的传闻。
这套玉衣,本是依今上身形制作的,因为大将军矮,特地截了一段重新编。上百名女工没日没夜的赶,总算完成。由头罩、上身、袖子、手套、裤筒和鞋六部分组成,覆盖了身上每一寸肌肤。
数以千计的小玉片都需要经过磨光和钻孔,又用十二根细如头发丝的金丝拧成的金缕编缀,周边用红色织物锁边,裤筒处裹以铁条锁边。
真是高端大气上档次,在上官澹看来,唯独脸部是败笔——大将军脸盖上刻划眼、鼻、嘴形的玉片,露出了一个月牙般的笑,显得有些滑稽。
也让人更加认识到,那个不苟言笑一怒而天子惧的大将军,永远地走了。
“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上官澹想起了这句话,她恨霍光族了自己全家,但又对他怀有感激,一是让自己继续为后,如今成了太皇太后,此生安乐无忧。
二是大将军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太后省政,宜知经术”,居然让韦贤做了长信少府,教自己春秋。而上官澹闲暇在宫室,无所事事,读的还不止诗书,也会从石渠阁要来近年流行于长安的太史公书翻一翻,所以记得这个故事。
霍家的靠山已经倒了,而霍氏众人的富贵权势却仍在,自昭帝后,霍禹及霍云皆中郎将,霍山奉车都尉侍中,并领胡越兵,与霍光的姊子任宣一起,掌握北军兵权。
而如今,天子更在大将军死前提拔了霍禹,拜他为“左将军”,进入中朝,地位只在赵充国之下,尚在任弘等人之上,如今霍禹继承了博陆侯之爵。霍山、霍云也过继给了冠军侯,皆封列侯,各领数千户食邑不等。
一门三侯,加上霍光两女婿范明友、邓广汉为东西宫卫尉,任胜掌握羽林卫,金赏为光禄勋宿卫未央,昆弟、诸婿、外孙皆奉朝请,为诸曹大夫,骑都尉、给事中,诸将九卿里也多是霍氏党羽,可谓根据于朝廷。
看似显赫无比,但上官澹却十分忧虑,以上诸人,皆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天子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凭什么?
“就凭大将军的遗泽,就凭我与成君为两宫之主么?”
她是小兔子,是菟丝子,不是一棵参天大树,自己都不确保大风刮来时是否会倒,岂能反过来让霍家人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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