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穿越重生

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但霍光竟再未提联姻之事,只叹息道:“老夫当初之所以看中道远,是因为在你身上,看到了一股少年志气,知道远他日必成大器,再者,道远对匈奴的态度,也与老夫颇合。”
“吾兄骠骑将军曾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霍光感慨道:“只是他在封狼居胥后不久便薨了,大汉也因为对南越、朝鲜用兵停了北伐。但到了太初年间,汉既诛大宛,威震外国,世宗皇帝意欲遂困胡,乃下诏曰,‘高皇帝遗朕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灭胡,依然是大汉国策。”
“只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世宗皇帝终究未能达成夙愿,他在五柞宫驾崩时我就在身边,听其遗诏,末了又让我近前,对我说了这么一番话。”
霍光道:“孝武说:‘汉家诸事草创,加四夷侵凌中国。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世宗皇帝仍是对击灭匈奴念念不忘啊。”
任弘听得很认真,霍光今日确实不同往常,连这种梓秘都托出,看上去确实是推心置腹。
可他必须更加小心,被大将军推心置腹坑死的人可不少。
“故老夫也承其志向,十年养百姓,十年定西域,已断匈奴右臂,眼看匈奴虚弱,只差最后一击。若能再给老夫十年,五年,甚至是三年、两年!定能残灭匈奴,死后好向孝武皇帝与吾兄报功,只可惜……”
霍光此刻的情感是真的,话语也发自肺腑,只差临终向北高呼三声“北伐”。
“老夫唯恐天下人忘了孝武皇帝太初之诏,关东的贤良文学素来反战,而公卿也耽于治平已久,他们以为匈奴弱了衰了,不能南下牧马,殊不知,打蛇不死,自遗其害!这场打了一百三十余年的仗,这九世之仇,必须有个了结!”
霍光看向任弘:“故今日,乘着老夫还清醒,便以伐匈奴之事,托付于道远!”
任弘推辞:“小子不过初入中朝,区区杂号将军,何德何能承此大任?”
“道远勿要自谦。”
霍光笑道:“你功勋冠绝当朝,已得万户之封,麾下旧部列侯者三,关内侯者四,又得天子信赖。老夫之后,或许会有一二人论资排辈,但三年五年后,汝必为大司马大将军!承吾之业!”
……
大将军之职由来已久,武帝元朔五年,卫青因大破匈奴而拜为大将军,以统率诸将军,位在三公上,卿以下皆拜。元狩四年,又初置大司马为将军加官,以卫青为大司马大将军,以霍去病为大司马骠骑将军。
但卫青的“大司马大将军”只是虚衔,实权都在汉武帝自己手中,显然没法和霍光比,这位大将军才真正做到了内秉国政,外则仗钺专征,其权远出丞相之右。
“弘才疏年少,当不起。”
任弘越发琢磨不妥霍光意欲何为,立刻道:“大将军之子五官中郎将,将门之后也,大将军言传身教多年,可堪大任。”
霍光摇头:“知子莫若父,吾子曾随平陵侯将兵击乌桓,还。吾问战斗方略,山川形势,霍禹张口结舌,不能对。故我知其才干寥寥,先时元霆征伐,他也想将一军出塞,我唯恐他丧师辱国,故不予。犬子耳,不足任大事。“
儿子不行,那就女婿啊,任弘再道:“平陵侯度辽将军,威震乌桓,战功赫赫……”
霍光对这女婿也不太看得上:“明友喜欢怒而兴兵,愠而致战,好杀戮,老夫颇为不喜。不然他的封侯户数,为何偏是两千九百二十户?”
任弘顾不上想为什么,提了下一个人:“车骑将军富平侯,事孝武、孝昭三十余年,忠信谨厚,勤劳政事,国家重臣也,宜尊其位。”
“你没说错,张子孺确实会做一段时日的大将军。”张安世也是霍光安排“身后事”的一环,但他深知此人是墙头草,靠不住,指望张安世,还不如指望丙吉、杜延年。
“但一如当年桓宽评价车千秋,车丞相即周鲁之列,当轴处中,括囊不言,容身而去,彼哉!张安世也一样,他是有才干,但这才干早就被消磨殆尽,只剩下见风使舵,承上意为是,不足以托付大事。”
大将军对亲家翁是一点不客气啊,任弘祭出另一人:“营平侯赵翁孙将军,乃国朝宿将,亦是大将军故吏,屯田扫平西羌,三箭定天山,声威震匈奴,画策安边,铭功绝域。”
“翁孙老了。”
霍光摇头:“年余七十,垂老穷荒,时日恐也无多。”
这就是大将军小看赵充国了,赵塘主不但善屯田还精通养生,历史上足足活了86岁,差点把孝宣朝都熬过去了。
任弘又提了他视为兄长的傅介子,和霍光的左膀右臂杜延年。
当他说到“吾兄义阳侯“时。霍光倒是一愣,他一直以为任弘与傅介子的关系是“情同父子”,原来只是兄弟?
“介子有隐忍谋略,然不过一偏将之才,非大将军之任。”
“至于杜幼公?”
霍光想起那日杜延年对自己的劝,说道:“幼公好文景之政,常议论宽和,他若是掌权,绝不会支持对匈奴开战。”
与霍光关系紧密,比任弘资历高的基本都扔出来挡枪了,但大将军似乎就是看任弘顺眼,一挥手道:“余者如龙额侯等不必再论,纵观中朝众人,唯独道远,上马能治军,下马能殖财,且年轻力盛,富于春秋。承老夫遗志扫灭匈奴之业,非你莫属!”
“道远,这担子,你可得挑起来啊!”
一通吹捧让人目眩啊,就差指着任弘来一句“天下英雄唯道远与光耳”了。
这会厅堂里没煮酒放筷子,外面晴空万里亦无惊雷,但任弘心中却是波涛汹涌,有被这个男人认可的骄傲,也有惊觉其目的的自危。
霍光已经耗尽了全部心力,说不动了,只朝任弘微微拱手:“道远日后执政,当记得宽待霍氏,儿孙不肖,有些事,还望道远看在老夫面上,勿要与他们太过计较啊。”
是你家那位贤妻良母非要跟我计较啊,任弘立刻避席道:“不敢,大将军今日发托付以大事,弘也说一说肺腑之言,大将军于弘而言,犹如师长,学大将军之才,效大将军之忠。”
“故在弘心中,大汉百三十年中,只有一位真正的大司马大将军!那便是君侯,受襁褓之托,任汉室之寄,匡国家,安社稷,连长平烈侯亦不如也!”
任弘发誓道“三公之任,下吏不敢置喙,但不管弘日后担任何等职衔,不论进退,愿尽绵薄之力,复统汉家健儿,再出朔方,誓竭力尽心,剿灭匈奴,再封狼居胥!此生唯以此事为志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虽然有的词霍光听不懂,却足表其决心,霍光松了口气,只感慨道:
“道远若能如此,老夫纵长辞于世,也心安了。”
……
等到任弘从厅堂中退出来时,在外面等得焦急的霍禹、霍山、霍云对他面色不善,霍禹更走过来问道:“不知家父对西安侯说了何事?”
“让我关注北边军情,勿要使匈奴有机可乘。”任弘心中只觉霍光妻不贤子不孝,这会身体撑不住了,还要操碎了心,强与自己周旋,眼下已累瘫了,便挥手让自己退下的力气都没有。
只是等他回到自己家中后,却又伸手进衣裳里,摸了流了一身的汗,回头望向霍府方向,无奈地骂了一句:
“大将军,你今日恐怕不止是要托付灭胡之事,也想要借我的名望来用吧?临死前顺水推舟,将我捧得高高的,一来消解皇帝对霍氏之疑,二来让我集天下之荣耀、嫉恨于一身,好为你霍氏挡刀啊!“
……
任弘没猜错,霍光确实是想将他架到火上烤,欲从任弘处借的那一物,恰恰是西安侯名震天下的功勋名望。
其实打任弘回朝那天起,霍光便有意捧高他的位置了,又是令二府及九卿百官去公车司马门接待,中朝诸将军于前殿阶下迎之,隆其席位,不吝称誉,兑现承诺让他进了中朝,委以重任,与过去暗暗打压任弘截然不同。
而在霍光自知命不久矣后,更是决定加快速度,将任弘推到高位去——其实不必他推,这是迟早的事。任弘不仅自己万户侯,在外有乌孙太后之助,在内广结苏武、赵充国、傅介子等人,麾下旧部三列侯四关内,其势堪比当年的卫青、霍去病,十年之后,若再有灭匈奴之功,恐怕更胜之。
再加上天子与任弘是微时故交,关系莫逆,霍光百年之后,任弘加速崛起是必然。任何人,不管是他的子侄女婿,还是张安世、韩增等老臣,都无法阻止。
其实,也没必要阻止!
孝武皇帝与卫青年轻时如此要好,到了漠北之战前后尚且有所提防,有意让骠骑将军打单于主力,而卫青为偏师,最后卫青大败单于,事后三军上下竟无一人功赏——别拿军法斩首说事,后来李广利远征大宛,损失如此惨重,事后却大肆封赏,勋及千人,怎这时就不秉公执法了?
而皇帝与任弘如今其乐融融,经常在朝堂上眉来眼去,日后又会如何呢?霍光看不到那天了,他只知,这对霍氏来说反倒是好事。
自古受命帝王及继体守文之君,非独内德茂也,盖亦有外戚之助焉。
远的不说,高皇帝统有天下后,诛灭异姓王多得吕后力,同样吕氏外戚也是高祖用来制衡沛县功臣的重要力量。
到了孝文、孝景时,则又有薄、窦外戚制衡功臣,吴楚反时,窦太后从昆弟子窦婴,任侠自喜,将兵以军功为魏其侯,窦氏凡三人为侯。
孝武也曾一度利用母家王氏平衡窦氏,到了壮年时,又提拔卫、李,卫氏枝属以军功起家,五人为侯。
外戚,是皇帝用来制衡功臣最好的人选。
今上是一位英睿天子,听说在宫中常读申韩之论,从其收游侠儿心、下罪己诏、立豫章王等事上,霍光也能看出他的聪慧和对权术的无师自通,只要假以时日,定是一位雄主,肯定知道朝中不可一枝独大的道理。
故将任弘捧得越高,霍家就越安全。
到那时,霍氏便不再是掣肘皇帝的权臣,而是协助他平衡将军强臣势力的外戚!
虽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外戚在下一朝常常会被无情抛弃,但哪怕只是一代人的富贵,也比他尸体未冷便戛然而止强啊,霍光对自己的子侄女婿们十分悲观。
“任弘、霍氏,加上苏武、张安世、赵充国等老臣,相互制衡,足保朝局平衡,天下安定十年,霍氏只要自足,亦能长享富贵。”
这是霍光对朝局的最后安排,让各方势力互相角力。
而在他的身后事中,必然有一人是核心,是他真正的“继业者”。
但那个人,不是任弘!
本始六年三月初,渭水河边柳树纷纷抽芽的时节,大将军霍光的病更重了,甚至连清醒的时候都极少,眼看时日无多,那人也终于坐不住了,破天荒地亲自登门来探望。
这一次,霍光没有像见任弘那般,强撑着身体,将交谈当成了战斗。
而是露出真实的一面,使两侍儿扶于榻上,带着满面病容相会,霍光得让那人知道,自己真的快死了。
如此方能让过去六年,因自己太过强势,让那人受的气生的恨,统统化作悲伤和叹息。
倒也不是作伪,霍光确实很衰弱,等待那人从府门过来的途中,居然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了会,等醒来时,只感觉有人在用布帛为自己擦拭嘴角的口水。
“大将军?”
霍光睁开眼,迷迷糊糊间,瞧见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轻帝王,着远游冠身着常服,那一刻还以为是见到了孝昭皇帝,心跳加速了几拍。
一晃神,面前的人却变成了刘询,而霍成君则在一旁垂泪。
是天子带着皇后亲至,车驾自临问光病。
刘询握住了霍光久病干枯的手,脸上皆是关切与彷徨,眼里含着泪花,连自称都变了。
“大将军,小婿来看你了!”
……
ps:今天只有一个大章,明天结束本卷。





汉阙 第437章 在滔滔的长河中
那一日,霍光对任弘确是发肺腑之言推心置腹,却说一半藏一半。
对真正的继业者,以霍光的性格,才不会与他谈虚无缥缈的梦想。
而是会和他谈现实。
以及完完整整的孝武皇帝遗言。
“世宗皇帝临终前告诉我。”
霍光说一句话喘一下气:“汉家诸事草创,加四夷侵凌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
他抓住了皇帝的手,就像汉武帝当初在也如此抓着他一样:“若后世又如朕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事!
“匈奴必灭,但绝不可急切,否则外敌未灭,又起内患也!天下之危,不在匈奴肘腋之患,亦不在诸侯瓦解,而在人心土崩。只要是征伐打仗,必伤民力,朝野舆论与普通百姓都是会怨声载道的。”
霍光言罢竟涕下:“老臣本想在生前做完此这恶事,扫清廊郭,好让陛下安然而治。然竟不能,愧对孝武皇帝,愧对陛下。”
刘询立刻道:“大将军戡燕王、上官之乱,扶庙堂之将倾,挽社稷于既倒,又从民间策立了朕,于汉之功勋,已超过了萧、曹,匈奴已衰,被大汉击灭是迟早的事,大将军且安心养病,待大好后自可看到那一天……还望大将军勉粥饭。”
说着竟接过皇后霍成君送来的粥,亲自端在手上喂给霍光,还不忘温柔地将滚烫的粥吹凉些,这姿态,任谁看了都觉得是在伺候亲父,还真是霍家半子了。
从霍夫人显到霍禹、范明友等人,见到这一幕,都纷纷点头欣慰,觉得霍家真是找个了好女婿,即便大将军去了,他们的富贵也不会减少半分。
霍光却也不谦虚,吃了皇帝喂的几口粥,他当得起,似乎又恢复了点力气,挥挥手让屋内其他人退下,只余天子与他。
这是要留遗言的节奏。
“老臣命不久矣,陛下是时候考虑往后的事了。”
说完霍光就闭上了眼睛,虚弱无比,一半是演,一半为真,他在等,等皇帝主动问。
果然,刘询默然了许久后,说道:“自大将军病笃,朕日夜惶恐不能寐……国事多艰,若是君即有不讳,谁可以代大将军之位者?”
霍光不答:“群臣行能,明主所知,愚臣无所能识。”
“没了大将军,朕当真不知该如何治国。”刘询拭泪,再问道:“禹、云、山三人能否胜任?亦或度辽将军……”
天子的话任弘真是一模一样啊,你们商量好的么?但又不太可能,霍光笑了,粥都笑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便说罢。
“车骑将军富平侯张子孺,事孝武、孝昭三十余年,忠信谨厚,勤劳政事,国家重臣也,宜尊其位,可为陛下安定朝局人心,但此人只可守成,难以进取,数载之后,还是要另有其人代之,方能助陛下扫灭匈奴。”
刘询舒眉:“大将军的意思是,富平侯之后谁当继任?”
“西安侯任道远。”
霍光笑道:“此子兼有文武之才,得群臣之谊,麾下列侯关内侯者七,有百战百胜之功,无祖先荫蔽之助,只凭自己,二十余岁便列为万户,入中朝。威震外国,诸王畏惧,内有贤名,六郡良家子甘为鹰犬,凉州河西之士愿随骥尾!”
“任弘能在臣右,唯上察之!”
霍光会举荐任弘,这倒是事先没想到的,刘询先是一愣,然后恍然点头,只不知内心感触如何,是欣慰还是狐疑?
这是霍光临死前给任弘留的绊子,他想将这颗小石子放在皇帝心里。以霍光预料,足以让刘询膈应一辈子,毕竟哪位天子,能再希望出他这么一位强势的权臣呢?
这既是为了拔高任弘,好平衡朝局,让霍氏作为外戚,能够享受一代人的富贵,也是为了提醒皇帝,以防不测。
“上下一日百战,别看他二人过去亲如兄弟,如今也其乐融融,朝堂上眉来眼去。”
霍光又搞错辈分了,分明是姑父。
“可这是因为老夫尚在,压着他二人,老夫若去……假以时日,二人也只有三种结局。”
差则为秦昭王与白起,君臣反目,狡兔死走狗烹,管你赫赫战功,赐死杜邮。
中等则是高皇帝与韩信,飞鸟尽良弓藏,收其兵权,养于身边,死不死另说。
最好的,也不过是孝武皇帝同卫青,至少在生时能体面收场,善始善终,得一个君臣相宜的佳话。
跟老伙计们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后,霍光骨子里不信人,在他的眼光和见识看,不觉得二人能走出新路来。
但霍光没有说太明显,点到为止,让天子自己体会就好。只当是他将死前的善言,现在他将任弘夸得多高,日后皇帝就会多忌惮。
这些事耗尽了最后的精力,接下来霍光与刘询的对话,已经有些乱了。但这恰恰是霍光想要的效果,只有这样,才能情真意切。
“贤良文学虽多为腐儒,不足以任大事,但却不能像秦始皇帝那般公然罢黜驱之,而应效世宗,崇其地位宣扬其学说,却只做虚职不为实务。”
“臣死后,陛下可找个由头大赦天下,让郡邸狱中的魏相、梁丘贺等人获释,再增加博士弟子数量,使之不治而议论。譬如楚狙得枣,彼辈自然心满意足,为陛下歌功颂德。”
“臣执政偏严苛,陛下可持之以宽,如此天下人自然会欣喜,很快就会忘了老臣。”
这简直是自己做坏事,将好名声留给天子的意思了,刘询大为感动,那点因大将军专权而产生的怨恨,也在这位将死老人絮絮叨叨中消解了大半。
“臣兄骠骑将军去病从军有功,病死,赐谥景桓侯,而侄冠军哀侯亦早夭,绝无后。臣兄孙霍云虽不肖,但亦可继为嗣孙,另有云之孪生兄霍山,亦无封,臣光愿以所封东武阳邑三千五百户分与山。”
天子许之,唯唯应诺,像极了听老父临终训话而儿子。
不过才过了片刻,霍光就又将此事说了一遍,这已不是作伪,而是一向精明的他已经糊涂了。
刘询十分耐心,默默听着,甚至为霍光掖了掖被角。
而之后,女儿霍成君也哭哭啼啼上前来,说近日来已有了身孕,定能诞下太子,让霍光安心。
好事,这是好事啊,霍光长舒一口气,这样一来,他就再无牵挂了,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待到霍光再醒来时,皇帝已经不在,他的老妻、儿子、女婿们过来,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凌晨。
真是快啊,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尽情霍禹等满怀期盼,但霍光甚至连给家人的遗言也没有,只喃喃说出了他人生里最后一句话:
“我梦到阿兄了。”
……
在梦中,霍光确实看到兄长霍去病,他身披金甲圣衣,骑着矫健龙驹,马蹄踏着七彩祥云,飞也似的驰骋而至,来到身边审视自己。
仿若平阳舍中初见那般,大英雄笑问羞涩缄默的霍光:“为何总低着头?”
霍光挣扎着想坐起来,伸手想要拉住哥哥。
但霍去病却至而复去,大氅翻飞,他就只能跟着其马蹄印跑,跑着跑着,听到了喧哗的水声,看到了更多的人纵马在前。
当先的是戴着刘氏冠的孝武皇帝,是他老年的模样,年六十余,发不白,更有少容,依然那么英明神武,骑着汗血宝马。听说当年他也经常这样,常晨往夜还。与霍去病等十余人,皆轻服为微行,且以观戏市里,察民风俗。
看着那熟悉的面孔,霍光眼角流出了一行泪。
是啊,他年轻时的愿望,不过是追随孝武、霍去病二人身边,做一个持虎子的小跟班而已,那沉甸甸的天下,怎就砸到自己这个普通人肩上了呢?
孝武和霍去病身旁还有许多人,霍光一一认了出来,身着戎装的是卫青,手持汉节是张骞,着獬豸冠拎着只老鼠的是张汤,挽弓瞄准西北方的是李广。还有董仲舒、司马相如、公孙弘、主父偃、东方朔、严助、汲黯。
是他的前辈们,是汉武帝和他的时代。
这时候霍光也看清楚了,他站在岸上,而众人则位于一条长河之中,也不知是施了什么法术,马蹄踩在水面上而不沉。
若是他往远方看,便能望见,位于前方的,是汉景帝与晁错、周亚夫的时代。
再往前,是汉文帝与灌、绛、贾谊、张释之的时代。
位于河流最上端的,则是高皇帝、高后以及萧、曹、淮阴侯、留侯、陈平等人,那是秦亡汉兴,刘项虎争天下,旧秩序毁灭,新秩序诞生,属于大风歌的时代!
大汉一百三十余年,代代人才辈出,前赴后继,方有今日之盛,非特一帝一将一相之力,而是芸芸众生之力也。
涛声更响了,河流迫不及待要继续解冻奔腾,孝武皇帝在汗血马上朝他挥手:“子孟,来!”
兄长也在朝他招呼:“吾弟,来!”
但他要怎么去?
霍光只在岸上久久徘徊,远远追随,却不能落脚。
直到周围哭声四起,现实里,儿孙们也发现霍光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开始了哭嚎。
照耀大汉十八年的明月,终究还是落了。
恍惚间,霍光好像看到,河边出现了一辆车,六马既闲,輶车鸾鸾。
车上端坐一人,是个稚幼童子,却穿着有些宽大的皇帝袍服,嫌头上的冠冕太重。
是孝昭皇帝,年才冲龄的他,当初正是穿戴这样一身,由霍光背负上朝的,直到他渐渐高大,再也背不动。
还是小时候好啊,可爱,无暇,天真,听话。
1...288289290291292...360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