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呼韩邪并未太关心这“佛法”,也不知那弥兰陀在匈奴徒步传教走到了何处,只继续匆匆北上,抵达了匈奴的祭天圣地茏城,虚闾权渠单于已移营至此,为五月份的大会茏城做准备。
虽名曰城,其实只是一圈围绕祭天地的大帐,祭祀的地方位于山顶,山脚下堆石块以造坛,并常于其上丛立柳枝,虽然离五月还早,但已经有一些部落抵达了这儿,供奉马牛羊的牺牲,绕其周匝数圈,祭天神地祗,祈愿民众幸福、牲畜兴旺、病魔远离等,而后通常进行赛马、角抵等以娱众神。
最初的茏城位置偏南,被卫青烧毁,成就了他的威名,此如今移至漠北,元霆年的战争里,三路汉军皆不曾至。
匈奴人将那视为祁连神和祖先保佑,祭祀更加勤奋,甚至用上了人牲。
等呼韩邪进入大单于金帐时,发现他的异母兄长,被父亲封为“左谷蠡王”,重新征服丁零的呼屠吾斯(郅支)也在里面,正畅饮说笑,反倒是刑未央和呼韩邪进来后,欢声笑语便停止了。
郅支看着呼韩邪,目光不善,过去兄弟二人竞争之余还算和睦,但随着虚闾权渠单于立,战功卓著的郅支却没得到左贤王的位置,心中是略有不满的。
虚闾权渠单于四旬上下年纪,头戴绿松石镶嵌的单于鹰冠——他不但继承了异母兄的大单于之位,连带他的诸多阏氏也一并收下。
单于对素来多智的儿子呼韩邪十分欣赏,这次呼韩邪主动请求跟着刑未央去汉朝打探虚实,更是需要勇气,毕竟两边相互扣留使者是常事。
大单于拍着手让他们入席:“我就知道,郝宿王和左贤王一定能带回好消息!”
虚闾权渠单于刚得知汉朝撤了塞外受降城之兵,以为这是二人的功劳。
郝宿王刑未央有些忐忑,倒是呼韩邪机智,先吹嘘了一通他们入汉取得的成果,诸如汉朝主动撤走外城之兵,改年号为“竟宁”,意为边境安宁,应是诚心偃兵。
末了,才由刑未央结结巴巴地提了汉朝拒绝和亲,想要和平,只有一个条件:大单于明年入朝称藩。
虚闾权渠单于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漠北之战后,汉朝自以为战胜了匈奴,就屡屡试图让单于臣服,汉武帝曾亲至朔方巡边,勒兵十八万骑,而使使者告知单于,让他早早南面向汉称臣、子……
匈奴想跟汉继续做兄弟,大不了汉为兄匈奴为弟,可汉朝却想做匈奴的父亲!
这显然没法谈,但当时汉已灭两越,吞并朝鲜,又西通月氏、大夏,以翁主妻乌孙王,以分匈奴西方之援。乌维单于自知不敌,只能卑辞好言请求和亲,假意说要遣左贤王入质于汉,过了两年又说不需要左贤王去了,他自己亲自入汉见天子,结为兄弟。
然而又拖了几年匈奴缓过气来,就再度入塞为寇,和谈遂告吹。
和乌维单于一样,虚闾权渠单于也只是想与汉虚与委蛇,休养士马,习射猎,为此送个公主去汉朝和亲是值得的,但若要他当真称臣?绝不可能!
还不等大单于发飙,左谷蠡王郅支便勃然色变,将案几一掀,怒骂道:“胡之俗,本上气力而下服役,以马上战斗为国,故有威名于百蛮。汉虽强,犹不能兼并匈奴,郝宿王,你奈何要乱先古之制,想让胡臣事于汉,卑辱先单于,为诸国所笑!如此就算求得一时安定,胡往后如何号令百蛮?”
刑未央无言以对,在对汉关系上,匈奴内部出现了分裂,他和右贤王、左贤王呼韩邪都力主对汉妥协求和,郅支和左大且渠则态度强硬,不顾汉强而匈奴弱,一味要斗争到底,翻译成汉话就是:“大匈奴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不称臣,贤王守国门,单于死茏城!”
虚闾权渠单于本已被刑未央等说服,希望和谈,可现在见与汉谈不拢,态度又偏向了郅支,虽然匈奴主动出击、西域角逐都输了,可若能引诱汉军深入,或许有打翻身仗的机会。
呼韩邪却下拜道:“大单于,强弱有时,今汉方盛,乌孙城郭诸国皆为臣妾。自先单于以来,匈奴日削,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再没能打过一场胜仗,屡战屡败,又尽失西域,属邦叛离。儿南下入汉,窥见汉人兵马雄壮,城郭富庶,匈奴没气力打仗,但汉人却有!一旦再度交战,虽倔强一时,也难以与汉抗衡。”
郅支立刻呵斥道:“左贤王的意思是,要答应汉人要求,让大单于南下,去向那年轻的汉皇帝称臣?”
只要呼韩邪敢点头,这个软弱的单于之子就会被匈奴诸王唾弃,失去拥戴。
“不!”
呼韩邪道:“两国和谈与西域胡商做买卖一样,都是讨价还价,来回几次才能完成交易,大单于不妨效仿乌维单于,佯许入汉,只以要留在漠北约束二十四长为理由,先遣质子南下。”
和谈还是抗争,两条路线决定了匈奴未来的国运,也决定了他和郅支的命运,呼韩邪没有异母兄的骁勇善战,为了坐稳左贤王之位,只能在另一条道上,赌一赌!
“左贤王稽侯珊,明年愿代大单于入汉为质!换取漠北十年喘息安定!”
……
竟宁元年春二月,刚忙活完春耕事宜,便匆匆跑到京兆铁官工坊巡视工作的大司农任弘,本准备好好秀一秀他那其实少得可怜的钢铁冶炼知识,可等他看到眼前一幕时,却久久未言。
因为面前正冒着烟的十三座椭圆形的炼铁炉子,就是他想让铁官推行的“高炉”。
这下尴尬了,原来关中较河西边塞先进,也就是这一两年间,一些铁官坊居然已经用小高炉炼铁了啊,谁发明的!
任弘只能收起之前准备的稿子,在肚子里重新起草腹稿,搜肠刮肚,看还有什么是自己这位领导能“莅临指导”铁官们的,是东汉才出现的水排鼓橐?还是宋朝才会有的焦炭炼铁?总得说点什么吧,否则太没面子了。
一大群官吏匠人就这样众星捧月,沉默地陪伴大司马立着,伴随着铁官奴将木炭一点点送入高炉,又驱赶驴子以畜力拉橐鼓风,周围热量开始增加。
连大司马的额头都不禁流下了汗,也不知是激动还是脑壳疼,他们虽站得老远,却依然能感受到那十三座铁炉中,磅礴涌动的力量。
这力量是铁。
这力量是钢!
……
ps:昨晚回来太晚睡着了,不好意思,这章补昨天的,下一章在傍晚。
汉阙 第472章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京兆尹铁官有二,一个在东边的郑县,一个在长安东南的蓝田县。产铁的蓝田县作为京畿最大的铁工坊,基本承担了皇室用铁需求,而这趟蓝田铁官之行,让任弘全面认识了大汉的冶铁技术。
技艺分工已十分发达,发达到了他这外行人都很难置喙的程度,选矿、配料、入炉、熔铁、出铁、铸造锻打等工序分得很细,非说是所谓流水线也没问题。
而高炉冶铁已在关中和关东的河南郡、南阳郡、赵地十分普及。
炼炉是黄土夯打而成,再加上耐火的砖,筑成两人高的椭圆形,居然还用上了煤炭,但只是作为助燃剂,主料还是木炭。
最让任弘眼花缭乱的,是铁官刻意炫的“叠铸技艺”,一次能铸上百个马车上的铁铸件,简直是套娃。范与范之间的分浇口只有几毫米。毕竟经过商周春秋一千多年青铜铸造的锤炼,让铸铁技术也能站在巨人肩膀上,遥遥领先世界。
锻造也不虚,任弘看到来自陈留郡的郭姓铁匠展示的“百炼法”,郭铁匠手持大锤,将呈海绵状的块炼熟铁反复锻打,烧烧打打、打打烧烧,去除杂质,重复很多次甚至上百次。等冷却后,它的色泽清明,磨光后就呈现出黯淡的青黑色,与一般的铁迥然不同。
这时候不能称之为铁了,而是“钢”。
古人云,鍊钢赤刃,用之切玉,如切泥焉。汉军士卒的刀都以炼得越多越好,廿炼卅炼是屯长、队率所带,到任弘这个级别,就要配置百炼刀。
但百炼钢极贵,一般只用于刀刃的制作,刀身只舍得用熟铁。
不过,另一位孔姓匠人向任弘介绍了一种来自赵地,能一次制造“廿炼卅炼”品质的办法,那便是炒钢。出产了生铁后,放入高炉继续加热至融化为铁液,再鼓入铁矿石粉,如此可以得到类似百炼钢的成品。
不过这种法子,必须年长经验丰富的匠人才能掌握,火候太重要的,一旦超过了火,就直接炒成了普通熟铁。
最后为哪种法子更为优秀,两位匠人吵了起来,负责锻造的郭铁匠说什么:“所谓炒钢者,此乃伪钢耳。凡铁有钢者,如面中有筋,锻百馀火,一煆一轻,至煅成斤两不减,方为纯钢也!”
锻造百炼钢的质量没得说,但就是太费时费力了,现在大汉要为战争做准备,需要大量的优质钢铁来制作步骑必备的环首刀等武器,质高、量产?任弘全都要!
铁官工匠虽然是有几十年经验的老工匠了,但他们只会按照经验来摸索,任弘却对钢铁冶炼的原理略知一二。
其实想想就明白了:对质地柔软的熟铁进行反复锻打是要掺入碳。
而对坚硬较脆的生铁继续放入炉中高温冶炼是要去除碳。
两个相反的方向,但最终目的相同:都是为了能得到列子曾说过铁中精华的“鍊钢”,达到中间最完美的状态。
于是任司农开始了指导意见,挺着肚子,开始不断比划手势,一副很懂行的样子:“若能以生铁夹熟铁,泥封炼之,是否也能炼出钢来呢?”
这就是历史上的“灌钢法”了,也可以叫低温炼钢法,原理很简单——说出来当然简单,难的是实践,那就不必任弘操心了,他现在就算说要试试将水变成油,石头变成铁,也有大把人捧臭脚说“君侯妙想,大可一试!”
两个老铁匠闻言一愣,看了对方一眼,虽然一般的大司农来胡说几句他们也不会当真,但大司马卫将军名声在外,二人都希望西安侯能佩戴自己制作,刻了工名的刀剑,遂朝任弘一作揖,一边继续吵着嘴,一边忙着尝试去了。
而任弘有感于大汉能工巧匠虽多,但大多数人,都如同发明了灞桥纸、高炉、百炼钢的匠人一样,湮没在历史中寂寂无名,也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官营工坊里大多数人更处于混吃等死的状态,遂宣布了一项他向天子请求后获准的新政策。
“大汉察举之制,除却贤良文学外,尚有力田之属,凡有善农事者举为力田,每乡一人。然《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工者,国之柱石也,能工巧匠亦不可少,故于官营盐铁织室之中,加’工师‘之名举,每年每郡举荐一人,号曰‘高工’,秩禄与二百石同!”
是有点僧多粥少,但没关系,还分了级,县上有“中工”,秩禄百石,乡上有“初工”,秩禄等同于斗食吏,三级工程师由大司农上计时派人考核,宁缺毋滥。只有那些出突出发明贡献的人,才能混上高级工程师的名号——比如任弘自己。
任弘希望这一举措,能鼓励更多隶属于官府的巧匠发挥才智。
而等他回到长安时,去年就奉命巡视各郡铁官的均输官黄霸回来了,黄霸的经历,让任弘意识到,相比起已站在世界前列的技术,铁官的制度问题似乎更大些。
……
早在十年前,在河东均输官任上时,黄霸就以明察秋毫而闻名,他善于调用下属,百姓之事,无论巨细,都派人详加调查并妥善处置,就连平民的家常琐事,他也考虑得周到得体。而在楼兰道时,遇上老吏死去,死者籍贯在哪,在西域可有故旧,哪个乡的大树可以砍伐作为棺木,哪个驿馆饲养的猪可以用来祭祀等,黄霸都一清二楚,让人称奇。不知内情的人都称他有神明相助,小吏根本不敢欺瞒。
所以做了天下均输之官,各地铁官的优劣底细,也逃不出黄霸的眼睛,一回来,就让人将他给任弘捎带的“特产”扛到了院子里。
“大司农,这便是天下四十八铁官所产铁器,下吏派人于市坊、武库购买获取,每个铁官都带回刀二、甲一、镰四把。”
如何知道都是谁制作的呢?拎起来看一下铭文就行了,大汉实行的,是和秦朝一样的“物勒工名”制度,产地和所铸工匠名字都要刻上去。
否则就是三无产品。
任弘拎起一把看上去质量一般的环首刀,确实能看到上面刻着“东一”。
“河东第一铁官,在皮氏县。”一旁的耿寿昌记性好,立刻就报出了产地。
与之相似,“东二”则是河东第二铁官,在平阳,“扶一”是右扶风的雍铁官,只要质量有问题,谁都跑不了!
可铁官聪明着呢,也会看人下碟,交给军队和给百姓的东西质量全然不同,任弘一试后,发现兵器甲胄里的次品不算多,基本都合格。
但农具就一言难尽了,是真的很多,任弘手里的“东一”镰刀,真是钝得可怕,不是没磨,他怀疑开刃这个环节都随便应付,居然连简牍上的绳子都割不断。
任弘不由摇头:“我曾听闻,孔仅、东郭咸阳主持大司农时,铁官产的镰刀质地低劣,连麦秆都割不断,还以为是贤良文学夸大之言,不想竟是真事。”
汉高祖后,冶铁、采矿、煮盐等山泽之源下放给私人经营,听民自由开采,直到文帝即位后,仍是“纵民铸钱、冶铁、煮盐”,使得天下出了许多大工商业主,诸如蜀郡的卓氏、南阳孔氏,都以冶铁为富,钱至巨万,富可敌国,这市场不要太自由。
至汉武帝时,为了筹集征匈奴的军费,以为富商大贾们为富不仁,冶铸鬻盐,财或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使得黎民重困,于是便开始征重税,又改盐铁为官营。
不过任命的人,依然是大工商主,便是,孔仅、东郭咸阳、桑弘羊三人。孔仅是南阳冶铁大族孔家的人,东郭咸阳是齐地盐商,桑弘羊乃洛阳商贾之子,擅长心计,汉武让他们做自己的财政大臣,掌控国家的经济命脉,想必是认为这三个人是最好的黄金搭档,一定不负重托。
然而事实有点让汉武帝大失所望,盐官铁官虽在全国建立,但才几年下来,就已经腐败得不成样子,官吏多利用职权营私舞弊,生产出来的铁具不仅是价格高,而且质量低劣,然后孔仅、东郭咸阳就被罢免,只剩下桑弘羊继续协助汉武搞改革,国库确实是是充实了,但关东却对此怨言极大。
盐铁之会时,魏相等贤良文学就对桑弘羊开炮,将盐铁制度贬低得一文不值,诸如为了完成规定的任务,官营铁器只注重产量,不管实用价值,所产铁器多为应用很少的大铁犁,根本不适合小农使用。且从中舞弊严重,质量低下,还不准挑选,即便当天拿去就就坏了,也概不退还,结果逼得一些农民用不起铁器,只能恢复古时候木耕手耨的生活。
任弘生活在河西感触还不算深,后来行走关东,发现当年贤良文学抨击的问题确实存在,政府包办使得机构臃肿,效率低下是真实存在的。
但站在国家角度,官营盐铁业的大规模生产要优于私营盐铁业的小规模经营,作为战略资源,盐铁是必须牢牢控制在官府手中的,若是像贤良文学希望的那样,全面放开还给所谓的“民”,最终结果恐怕不会比现在更好。
国家和资本,你更相信谁?
但看着手里钝得割不动麦秆的镰刀,又听黄霸诉说了各地铁官都有类似弊病,关东百姓确实苦其久矣的时候,任弘也明白,桑弘羊确立的盐铁制度,已经陷入“吃大锅饭”的困境里,必须稍稍做出改革了。
任弘记得,前世有一段历史,也曾面对这个难题,至于解决办法……
别问,问就是市场经济!
……
到了次日,刘询正在建章宫里看胶东相王成奏疏,先前,胶东吸纳了前几年琅琊大地震的流民八万馀口,一时间胶东地界拥挤,盗贼频发。
他正在考虑西安侯曾言的使民乘船渡海,安置在辽东、乐浪之事,任弘却来拜见。
任弘奉上奏疏,讲述了大汉铁官之弊病,作揖言:“陛下,盐铁之议后,故大将军只罢去郡国酒榷及关内铁官,其余维持不变。然实际上,关中铁官仍在,今宜顺应天下民意,继续稍加罢除。”
霍光就因为骗了贤良文学被他们痛恨,如今皇帝若将这件事做完,肯定会得到舆论赞誉。
但刘询却是惊讶,一般人都是拼命往自己管的职务上揽权,西安侯却反其道而行之,居然主动罢黜一些铁官。
任弘自有打算:“臣以为,关中每郡保留一处铁官即可,至于关东各郡,则可将去年上计及均输官巡查时,以为最差的一处铁官罢黜!”
“所罢铁官铁山,陛下可从廷尉相、谏大夫望之之议,交由关东富民经营,如此或能少解铁官怠政之弊。”
这当然不是什么“不与民争利”“还富于民”。
而是任弘对症下药,以为,早就是一潭死水的铁官制度,需要引入一群鲶鱼,让他们搅动这池塘,让混吃等死的铁工坊不得不与之竞争,稍微活络下经脉。
但尽信贤良文学之言,是把国家命脉拱手相送,盐铁官营的基本制度,也必须保持。
和生铁、熟铁两种炼钢方法一个道理,走极端不好,过犹不及,“中庸”是最完美的状态: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任弘的提议,用一句后世的话总结就是,两个毫不动摇……
“毫不动摇巩固和发展盐铁官营,毫不动摇鼓励、支持、引导民营铁官发展,保证两种铁工坊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等受到大汉律令保护!”
……
ps:状态不好写了四小时有点久……第三章尽量在0点前,可能会短一点。
汉阙 第473章 炼金术士刘更生
任弘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被朝中清流之臣,在野的贤良文学们翻来覆去夸的一天。
二月下旬,在朝廷的新盐铁政策颁布,宣布按照盐铁之议后的决定,废除关中多余铁官,比如京兆尹废郑县的”兆一“,只留蓝田。右扶风废除漆县的”扶二“,只留雍县铁官。
关东则是末位淘汰制,若一郡有多个铁官,则去年上计效益最低、在黄霸调查时质量最差,民怨最大的铁官加以罢黜!
任弘本来想学一学张安世的作风——每次与皇帝商议大事,决定后,老张总是称病退出。等听到皇帝颁布诏令后,这家伙再假装大吃一惊,派人到丞相府去询问。所以即使是朝廷大臣,也大多无人知道他曾参与决策,搞得一切都像是皇帝圣明裁决一样。
但这次的事,天子却将任弘的奏疏在朝中颁布了出来,搞得他想推功于上都不行。
此策一被天子批准,顿时博得朝野称赞,除了大赞皇帝圣明外,还顺便连任弘一起垮了。
连兰陵萧望之都称赞说:“铁官作铁器,多苦恶,用费不省,卒徒烦而力作不尽,且与民争利,今任大司农稍削铁官,还利于民,善莫大焉。”
而老太常韦贤更是在卸任前盛赞说:“孔仅、东郭咸阳奸邪任用私人,桑弘羊谋逆而反,田延年贪狼取贿,唯大司农弘有仁义而能正己。”
意思是任弘是这五十年来,唯一一个好大司农。
当然了,是儒士认为的那种好,在任弘看来,他罢黜一部分铁官,虽是为了良性竞争,但也算“出卖国有资产”了。
被罢黜的铁官没有作废停业,而是要包给私人:没有官职的列侯,这些年暗暗积攒财富的富商。
一时间,为了争夺郑县、漆县的铁工坊运营之权,关中的列侯富豪们都要打破头了,而这次大司农采取竞标,价高者得,等到一口气租出去十几个铁山铁工坊,来年北伐匈奴的钱都快齐了……
盐铁是暴利,汉初时靠冶铁发家的蜀郡卓氏、南阳孔氏富比诸侯,车骑千乘,奴仆上万,后来者自也趋之若鹜,希望能赶上这个百年一遇的风口。
连帮任弘经营香料和茶叶的卢九舌也想分一杯羹,跟九市商贾合资,欲走任弘的关系拿下弘农郡新安县的铁山,做一只随风上天的小猪,被任弘骂了一通才吓得放弃了打算。
而那些丢了铁饭碗的铁官吏员,恐怕背地里也要骂任弘许多年了。
“太学那边,从博士到弟子,也尽是夸夫子的,说夫子将大将军十多年前就该做的事完成了。”
今日是休沐,宗正家的二儿子刘更生一如往常那般来任弘这请教,他已经十一岁,越发聪慧,已经开始进太学旁听了,任弘发现自己真捡了个小天才。
也罢,那刘向找不到,就找不到吧。
眼下听刘更生说起此事,任弘却摇头,开始教弟子做人做官的道理:“始元年间,贤良文学被召至长安开盐铁之议,他们最初是如何吹捧大将军的?”
刘更生摇了摇头,那会他还没生,怎么知道?
任弘摇头:“儒生言,汉兴百有余年,有人不短不长,出白燕之乡,持天下之政,时有婴儿主,却行车,安中夏。”
那段时间,霍光是真的被吹成周公再世,甚至有撺掇汉帝禅让的家伙。
“那诸生如今又是如何贬低大将军的呢?”
这个刘更生知道,对霍氏的唾骂从去年至今,仍不绝于耳,已经成了太学和清流圈子的政治正确了。
“彼辈说大将军擅废立,亡人臣礼,不道。且不学无术,暗于大理,故家族夷灭。”
任弘颔首:“建楼的和拆楼的,总是同一群人。今日夸我的是这几人……”
他露出了笑,想到刘询”竟宁“年号真实含义披露后众人可能的反应:”等到明年今日,谤我者恐怕亦是这几人!“
“不必再提此事,你我继续聊,这生铁、熟铁、钢之别,就是铁中所含碳多寡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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