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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这种实力的转化体现在国书中,过去匈奴单于遗汉书,非要用一尺二寸牍,自诩上国,言必称“天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今日却去掉了那些前缀,只朝刘询拜贺时念道:
“匈奴敬问大汉皇帝无恙……”
匈奴没有文字,国书也是汉文,新单于虚闾权渠卑下其辞,大致内容就是,过去十多年间,匈奴和汉之间的“误会”多是因各自的边吏小王而起,大单于过去在左部,与汉素无冲突,如今继位,愿意与汉重修旧好。
“愿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郝宿王奉书请,献橐佗二,骑马四,驾六驷,为皇帝寿……”
化妆作译者的呼韩邪一边念着国书,一边偷观察大汉的君臣,竟都是自己的同龄人,不超过三旬,穿绯袍的武将那一排,除了老将韩增、韩敢当外,也有辛庆忌、甘延寿等诸多年轻面孔。
两国是继续为敌,还是暂时和平,就看今日了。
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了匈奴使团的杀手锏:“并愿复和亲,再结昆弟之谊!”
“和亲!?”
西侧的文官们还好,东侧的武官们刚听到这个词就炸了,未央卫尉韩敢当甚至当堂咆哮了起来:“匈奴十年来未得一胜,次次都狼狈而走,竟还幻想和亲,让大汉送公主去给单于做阏氏?陛下,臣请斩了这些胡虏!”
确实,凭什么?汉初和亲,是汉廷在弱势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孝武时便中断了这种关系,但伊稚斜之后,历代匈奴单于都妄图恢复过去的关系,重新和亲——汉遣翁主,给缯絮、食物,以和亲,而匈奴亦不复扰边。
而汉朝这边倒也不反对和亲,但有要求:若想和亲,必须单于派太子,也就是左贤王作为人质送到长安,汉朝以翁主嫁给左贤王。
汉武帝希望能迫使匈奴臣服于汉,最终让大单入汉朝见天子,称北藩,那这场百年战争才能宣布结束。
如今匈奴极弱而汉复强,匈奴人还敢提和亲,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见汉臣群情激奋,呼韩邪连忙补充道:“此和亲,并非汉遣公主入匈奴,而是匈奴愿送单于公主入汉,侍奉大汉皇帝!”
……
“看来汉和匈奴,确实是攻受易形了。”
在匈奴使者献上礼物,暂时退下后,任弘不由暗笑,杨恽从茂陵到北阙一路侮辱,匈奴人居然能忍下来不拂袖而去,如今还低声下气地要送匈奴公主入汉为皇帝生孩子,这放在文景时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匈奴会来一波反向和亲的操作其实不奇怪,数十年前,汉遣细君公主至乌孙,匈奴为了拉拢猎骄靡,也送了一位匈奴公主去做左夫人,然后这位右夫人就连嫁三代昆弥,生了泥靡和乌就屠。
或许是考虑到汉武后期,虽然卫律等执政者迫切请求和亲,但汉朝都屡屡拒绝,好啊,既然你不愿送女,那就我来送!
但和可惜,在卫律、李陵等对汉朝比较了解的小王死后,匈奴内部,对大汉的了解已大大退步,不知不觉间踩了儒生的尾巴,方才骤闻和亲还神情淡定的儒吏们,眼下却一个个都跳了脚,竟大骂匈奴居心不良。
“昔日刘敬倡议和亲,以汉公主嫁入匈奴,彼知汉适女送厚,蛮夷必慕以为阏氏,生子必为太子。如此单于为大汉天子之婿,待老王死,新立,则汉家外孙为单于,与汉为大父、外孙之国也,言必称‘丈人行’。”
虽然与匈奴和亲这么多年来,压根没有哪位汉家外孙当上单于、昆弥,但仍有人对这种事确信不疑,追求的就是名义上的精神胜利。
而若是反过来,那大汉天子,岂不是成匈奴单于女婿了?
即便匈奴特地送单于的姊妹入朝也不行,儒吏们骨子里,是歧视外邦女子的,虽然古时候,确实有晋卿赵衰以廧咎如氏的狄女叔隗为正妻,诞赵宣子,后来赵无恤又娶戎女崆峒氏为正妻的例子,但胡化之赵,焉能与大汉这传承自唐尧的血脉相比较?
万一哪位皇帝糊涂,立戎狄之女为后,让混血的子嗣继任为帝,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所以这种例子,万万开不得。
汉朝这短短百多年历史,最接近这种忧虑的情况,也只有孝武皇帝忽然脑门一热,想要娶金日磾女儿入后宫的时候--论年纪,金日磾都能做汉武帝儿子了。
西边的群臣很快达成了共识:“也只有周襄王这种几乎亡国的昏君,才做过以自身和亲,娶狄女为后之事,后来狄后果与叔带通奸作乱,几乎颠覆了周室社稷,匈奴是欲效昔日狄人乱周之事啊。”
“诸卿多虑了。”刘询大笑,打消了他们的担心,心中则暗暗道:“朕又不是西安侯,不好胡姬。”
“从匈奴之议纳其公主自然不可。”刘询给集议定了基调,今天他要学一学孝武皇帝,先不开中朝小圈子会议,而是让群臣广泛讨论。
“但匈奴请平之议,诸卿以为如何?”刘询扫视诸卿,车骑将军张安世没有说话,任弘也如同入定了一般,万年老三的前将军韩增只好出列道:
“匈奴为害日久,可因其坏乱,老单于死,新单于尚未稳定国中,举兵灭之。”
“龙额侯此言不妥,兵者,国之大事也,焉能妄动?”立刻就有人提出反对,却是近来被刘询从小小谒者升为“谏大夫”的兰陵人萧望之。
萧望之近来比较受天子赏识,他也不怕韩增位高权重,说道:“陛下,《春秋》有载,晋卿帅师侵齐,闻齐侯卒,引师而还,君子不伐丧,谊足以动诸侯。”
“今老单于新丧,而新单于慕化乡善,遣使称弟,复请和亲。我若乘丧伐匈奴,是乘乱而幸灾也,匈奴必定奔走远遁。不以义动兵,恐劳而无功。即便不欲和亲,也应答应请平,遣使者吊问,这才是礼乐之邦的气度。”
“此言大善,出使匈奴的使者,不如就让萧大夫去吧!靠着萧大夫三寸不烂之舌,以仁义说之,必能使单于臣服,倒戈卸甲,举国来降,此德之盛之。”
杨恽那难听的公鸭嗓响起,他很看不惯魏相、萧望之一党,觉得其假仁假义,言语间满是讥讽,出列道:“戎狄豺狼,不可厌也,高后及文景时,匈奴气焰嚣张,在国书上屡屡羞辱,和亲不过数年便悍然犯边。”
“而到了世宗皇帝时,匈奴中衰,故屡屡加以请求和亲,以麻痹大汉,一旦恢复过来,却又立刻反悔,要求复修故约。此次也一样,和亲请平是假,拖延是真,等其恢复过来,骗得大汉撤销边塞戍卒,恐怕又要以十万骑入寇了!当乘其虚弱,一举灭之,永绝后患!”
“陛下!”
话音刚落,举荐了萧望之的廷尉魏相说话了,拜道:“臣魏相有幸充数廷尉,智能浅薄,不能进献明法,也不似大鸿胪那般博学,只知今年许多州郡风雨不调,子杀父,弟杀兄、妻杀夫的层出不穷,对大汉而言,内忧大于外患。”
“如今最应做的,是罢去边塞多余士卒,节省用度,放宽租税,让百姓上山入池谋生,禁止用粮食养马。为贫穷百姓开仓赈饥,派遣谏大夫巡行天下,考察风俗,选拔贤良人才,平反冤狱。然今诸卿大夫不忧此,乃欲发兵报纤介之忿于远夷,这或许就是孔子所谓‘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杨恽哪肯示弱,立刻出言反驳,一时间,平乐观争吵不休,而太常韦贤甚至弱弱地提议,虽然不可接纳匈奴所送公主,但只要匈奴愿意派左贤王入朝为质,那嫁个把翁主给他,恢复和亲也不错啊。
匈奴送女你们不要,非得自己送过去才舒服,感情远嫁的不是自家闺女啊!
任弘暗骂韦贤老糊涂了,却听天子喊了自己:“大司马卫将军?卿如何看?”
平乐观立刻缄默了,韦贤、魏相、萧望之以及杨恽、韩增都看着任弘,虽然争了半天,但他们知道,满朝文武加起来,意见恐怕都不如西安侯重要,这一位对国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任弘捧着笏板出列,笑道:“陛下,在臣看来。诸卿所议甚多,但争了这么久,却远不如孝武皇帝当初的诏令明白。”
他提高了声音:“高皇帝遗汉平城之忧,高后时单于书绝悖逆。昔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
吃饭睡觉打匈奴,这就是汉朝的政治正确,必须提,反复提,不服你们咬我啊!
“从白登之围开始,从冒顿羞辱高后开始,从老上、军臣单于屡屡入塞掠汉家儿女开始,从马邑之围开始!汉与匈奴,便没有和解可能,事到如今,匈奴只有一个选择。”
“不是和亲,不是有条件称臣,更不是与大汉成什么‘兄弟之国’,而是……”
任弘手用力往下一挥,也好似骑士的偃月形鞠杖,要将在场上翻滚争夺了太久马球,一下打进门洞里!
“无条件投降!”
……
ps:第三章在傍晚。





汉阙 第470章 战忽
“大汉不和亲,不结盟。”
和心里蔫坏,处处让匈奴难受的杨恽风格全然不同,太子太傅、典属国苏武又正又硬,次日一早,就在蛮夷邸与匈奴使者将话讲明白。
“入汉见天子,称北藩。早在孝武时,乌维单于便曾如此许诺,先帝还特地为单于筑邸于长安,至今仍空着。若大单于若真心请平,便请兑现先祖诺言,届时再与天子面谈两邦之好、边境安宁之事。”
然后苏武就直接告诉刑未央,今天是新年正旦,天子在未央宫举办大朝会,接待的都是远方客人,藩邦属国,唯独匈奴是汉之敌国,宴席上没有他们的位置,请匈奴使团立刻离开。
“若来年单于入朝,可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宫,汉宠际殊礼,位在诸侯王上,赞谒称臣而不名。”
说完,就让下吏催促匈奴人离开。
刑未央和呼韩邪,就只能在长安阖家欢乐的正旦热闹之日,灰溜溜地动身北返,呼韩邪还没在大汉待够看够,离开时不住回首长安,希望能记住这座大城。
但和他的祖先冒顿、伊稚斜等单纯觊觎长安的财富女子币帛不同,呼韩邪羡慕的,是汉人那种井然有序和丰厚的物质,无穷无尽的国民,匈奴的所有人加起来,只相当于汉朝一个大郡,或许这就是汉日强而匈奴益弱的原因吧。如此强盛的帝国,是呼韩邪从乌桓走到康居,都从未见过的。
“诚不可与之为敌。”
如果说在来汉地之前,呼韩邪还存了窥探汉朝虚实的打算,现在只剩下后怕与庆幸,换了从前,大汉皇帝要求匈奴单于入朝称臣,呼韩邪恐怕会勃然大怒,以为是羞辱,可现在看来,作为弱者,匈奴向汉低头也未尝不可。
更何况,这只是一时之计,随时可以撕毁。
“当初东胡强而月氏盛时,冒顿单于不也向他们低头么?甚至曾在月氏做人质。”
对呼韩邪而言,让他来长安做质子,他亦是乐意的,这个帝国有太多值得窥探和打量的东西,若能学到一二,或能用于复兴匈奴。
与呼韩邪同行的刑未央担心的,则是汉人的话可不可信?若是只为骗来大单于,一旦入塞就将其扣留——就像匈奴对苏武做的那样,那岂不是遭了。
直到他们出了城后,一个消息被大汉天子派来的谒者告知,二人才松了口气,确认了汉朝的诚意。
是关于新年号的。
“天子诏曰:虚闾权渠单于不忘恩德,愿乡慕礼义复修兄弟之礼,愿边境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
“这是何意?”刑未央不懂汉语,愣愣出神。
呼韩邪则大笑道:“意思就是,边境安宁!”
……
天子颁布了新年号后,不止呼韩邪开心,长安城内,结束了正旦大朝会,韦贤、魏相、萧望之、梁丘贺等反战一派也十分欣喜,相互道贺,以为这是一场巨大的胜利。
事莫大於正位,礼莫大于改元,关于新年号,朝中早已斗争多时。
五经博士逢迎天子之意,欲讥讽霍光之政,以梁丘贺为首,援引《易》向刘询提议:孝武时,太初以前年号六年一变,太初改制后四年一变。至于孝昭,霍光秉政,年号又以六六之数,哪怕今上继位,却依然未改,是为了暗示天下,仍用霍氏之政。
如今霍氏族灭,天子亲政,是时候如《春秋公羊传》里所说的那样,拨乱世,反诸正,将年号轮换变成四年一次。
“臣等再拜言,应从本始五年便加以改正,追加一新年号曰‘地节’!”
追加年号,是孝武时常做的事,建元、元光等皆是后来追溯。
之所以用地节,便是以本始四年那场关东大地震为年号,这一点都不符合孝武以来常以祥瑞为号的做法,而是反其道而行。事怪必有妖,其目的无非是为了讽刺霍光无德专权乱政,导致天降灾异。
博士们在霍光当政时被打压得很惨,如今便开始暗暗报复了,虽然天子名义上尊崇霍光,但可以从“微言大义”上否定他啊。
只可惜,刘询老婆还在,又在霍光临终时听他一番肺腑之言,对霍光怨气没历史上那么大,稍微犹豫后,还是决定不掀大将军的棺材,拒绝了地节年号,只宣布在此后,年号四年一换,在本始六年结束后,开始真正属于自己的时代!
刘询不用地节,梁丘贺等人虽然感到遗憾,可当皇帝拖了很久,终于宣布“竟宁”时,他们先是一愣,然后欢呼雀跃。
“陛下终用吾等之言,不愿出兵征伐匈奴,而希望两邦边境安宁。”
萧望之松了口气,朝着建章宫方向拱手,口称圣天子。
一向严肃的魏相也露出了笑,西安侯对朝政的影响太大了,甚至到了左右天子看法的程度,可这一役,却是朝中诸正赢了!
昨天在平乐观,任弘说什么:“先帝睹匈奴可以武折,而不可以德怀,故广将帅,招奋击,以诛厥罪!”
他想要匈奴不带任何条件地投降,匈奴自不愿答应,就必然会导致战争,那不就回到孝武、桑弘羊以及霍光执政最后几年的一贯路线去了么?
一次次的失败让士卒死于异域,退文任武,苦师劳众,以略无用之地,立郡沙石之间,伤了国力,使得海内虚耗,大汉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绝不能再回到那样的循环中去了。
魏相是参加过盐铁之论的老贤良文学,始终认为对匈奴是战是和,十二年前就已讲述明白,无须再议,将盐铁之议作为国策,是他们这些“清流”期盼达到的。
如今终于见到了曙光,被远放西域的桓宽等人,终究没白白牺牲,魏相衷心地期盼道:
“只要与匈奴结和,诸夷纳贡,罢除边塞烽燧戍守,撤销西域、北庭都护,君臣外内相信,无胡、越之患,便能天下太平。竟宁元年,当是大汉中兴之始!”
儒吏们自我感动,满怀憧憬,但若他们知道皇帝上个月时想改的年号,怕是会惊呆了。
刘询最初要改的年号,其实叫“平虏”……
他没有忘记大将军霍光临终之言:“孝武皇帝遗言,汉家诸事草创,加四夷侵凌中国。朕不变更制度,后世无法;不出师征伐,天下不安,为此者不得不劳民。”
这是传承了百年的使命,任谁执掌大汉,都不能忘掉!而若刘询想超过霍大将军那座高山,灭亡匈奴便是最便捷的办法。
然而在秘召大司马卫将军问对时,这个年号就被任弘极力劝阻了:“陛下,朝中仍有不少大臣仍记着孝武轮台之诏,反对倾举国之力灭匈奴,若贸然颁布,恐伤群臣之心,使百姓不安,也会让匈奴戒备,迁徙北遁,汉军出塞难以建功,不妥!”
其实任弘当时心中在狂呼:“别人五年平辽,你来个四年平匈?大侄子,旗不要乱立!”
与草原行国的战争是说不准的,很多时候得看运气,加上匈奴坚韧,若四年内平不了,说出去的大话无法兑现,皇帝一着急,兵卒再籍,或许还真会踩进汉武帝曾深陷的泥潭陷阱里。
如此苦劝,刘询才收回了成命,而改用“竟宁”之号。
竟者,可不止是边境之意,也有到底,终于的意思:有志者事竟成!
继承先烈未竟的事业,将伐匈大业进行到底,将匈奴灭了,边境,不就彻底安宁了么?
究竟怎么理解,全看事后一张嘴,这模棱两可的年号,显然是刘询冷静后,故意为之。
“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
用两个字总结就是……
“战忽!”
而建章宫中,刘询站在大汉战忽局长任弘交来的作战地图前,他知道,自己选定的新年号,已经欺骗了所有人。
“会骗得国中诸儒反战之臣,以为朕无北征之意。”
“会骗得匈奴,让单于以为大汉无征伐之心。”
刘询与西安侯都笃定,匈奴,这只已经骄傲了百年的北方雄鹰,虽折了羽翅,但还没到国族危亡之时,他们在孝武晚年的三次胜利,会让匈奴人心存侥幸,绝不会答应称臣入朝的屈辱条件,只会像乌维单于一样,以各种借口拖延,希望早点恢复国力。
而等到一年后,当大汉做好一切准备时,国内反对声浪已无济于事,而匈奴,也得仓促应战。
战争的机器会在幽并之地轰鸣,无数铁蹄和武钢车,将碾平单于庭!作战的目标只有一个。
刘询将斩蛇宝剑,重重击在了地图正北方数千里外,余吾水畔的草原上。
“犁其庭,扫其穴!”
……
ps:待会出门吃饭不知道几点回家,第四章可能会鸽,0点还没见的话就顺延到明天。




汉阙 第471章 不教胡马度阴山
竟宁元年春(公元前67年),匈奴使团已经在汉军护送下,离开了五原塞。
越过绵延的五原内长城后,这月余来一路上所见的繁荣市集、城镇消失不见,平坦草原无限伸展。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离开了汉境,一路上仍不时见到零星的农田和烽燧小邑,这是被称为“五原属国”的区域,用于安置匈奴降者,匈奴内部倾轧斗争极其剧烈,每年都有失意的贵族或因灾祸活不下去的牧民来投,比如去岁秋天,匈奴西嗕地便有数千人驱畜产南行降汉。
用呼韩邪兄长郅支(呼屠吾斯)的话说:“他们从自由自在的黄羊,变成了被圈养的家羊。”
不管什么羊,都是哪有肥美的草往哪迁徙,匈奴贵族百姓用脚投票,甘为家畜。
五原属国确实很像一个羊圈,其北界是五原外长城,但汉人的控制远超出此线,直达阴山,塞外尚有“受降城”等据点,建塞徼,起亭隧,筑外城,设屯戍以守之,阻止匈奴人越过阴山南下。
阴山东西千余里,草木茂盛,多禽兽,这里本是匈奴的发源地,头曼城就坐落在附近,冒顿单于更曾依阻其中,治作弓矢,打下了这百蛮大国的基础,是匈奴之苑囿也。
数十年前,迫于汉军之盛,匈奴将单于庭北迁至漠北,从此不敢南下牧马,也就匈奴使团前往汉朝时能来故地看一看,按照规矩,过之未尝不哭。
不过好消息是,为了表示“竟宁”的诚意,在呼韩邪他们抵达时,正好遇上戍守受降城的三千汉卒撤回塞内,护送他们北行的汉使说:“此乃天子欲罢外城,以休百姓。”
“大汉皇帝对请平和谈诚意果然很足。”
呼韩邪越发坚定这种想法,一路都在思索见到他的父亲后,该如何说服他,对骄傲的大单于来说,向汉朝皇帝低头十分困难。
但形势对匈奴确实很不利,尽管郅支平定了丁零的叛乱,而大单于亲自击退了乌桓的入侵,但右部已失大半,小月氏占据蒲类海,配合北庭汉军牵制右贤王。匈奴在黑白二灾后又连年征战,国力大减,畜产死亡很多,饥荒是常态。去年汉将军赵充国、傅介子勒兵于朔方,使得匈奴不得不调了两屯各万骑,驻扎在阴山以北以备汉。
这两万骑的统帅是左大且渠和呼卢訾王,二人杀牛宰羊招待刑未央和呼韩邪,询问入汉见闻。呼卢訾王对汉朝很感兴趣,不希望打仗,左大且渠则充满敌意,听说受降城的汉军撤走,甚至叫嚣着要去将那座城拆了。
酒足肉饱,用鱼刺剔着牙出了毡帐,呼韩邪纵马在营地附近奔跑,在汉地虽然物质丰富,但也有坏处,那便是不能纵情驰骋。
驰至奴隶们居住的矮庐附近时,呼韩邪注意到,百多名只配啃臭掉的酪,喝野菜汤的奴隶正聚集在一期,跪在地上拜着什么。
呼韩邪心生好奇,过去让属下推攮开聚集的奴隶们,却见他们拜的,是一枚摆在草地上的石头小人像,看容貌像个西域胡人,呈坐姿……
“这是何物?”
呼韩邪看着人头大小石像,匈奴人崇拜的神灵众多,以祁连神为首,其次是先祖、大地山川、鬼神,过去在河西的休屠部还以金人祭天,但这神像却是呼韩邪从未见过的。
奴隶们哆哆嗦嗦,说这是“佛”。
等回到毡帐后,左大且渠说他知道这神灵的事。
“是从右地传来,乃西域所拜之神。”
匈奴广袤,其中有不少从西域迁来的人口,比如呼韩邪的妻家乌禅幕部,还是沦为种族奴隶的阿恶国人,他们加入匈奴大部落联盟后,也带来了自己的信仰和崇拜,不足为奇。
“有一大夏人自称弥兰陀沙门,正行走各地,每至一处便替诸长管教奴隶,说是弘扬佛法,离开时留下佛像。说来也奇,那些奴隶拜过佛像后,便老实了很多。”
佛法教义对匈奴上层毫无吸引力,对底层奴隶,以及挣扎在饥荒线的牧民来说,却是心灵鸡汤——此生注定无望,唯求来世。再加上那罽宾小沙门弥兰陀自己就做过奴隶,佛法遂在奴隶群里中立了足,他们那简陋的食物,多符合佛门五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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