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刘询甚至能让任弘死后成圣,让他的地位堪比召公,任氏家族能和周朝的鲁国一般,与国同休!
但让刘询失望的是,任弘竟拒绝了!
倒是没有说什么才疏学浅之类的话,而是刘询没想到的借口。
“陛下,能为皇太子师,臣自是求之不得,但臣怕是没时间了……”
西安侯得了恶疾性命不久于人世了?刘询且喜且悲,皱眉道:
“卿此言何意?“
“十六年前,元凤三年(公元前77年)时,臣还在悬泉置做小吏时,听人说起傅公事迹,便投笔于地,发了一句豪言。“
“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博望侯、傅公,通绝域,立大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
刘询知道这句话,而任弘还真实现了当年吹过的牛。
“时至今日,臣已封两万户,奉陛下诏灭匈奴,位大司马骠骑将军,此布衣之极,于弘足矣。”
任弘避席而拜,发自肺腑说道:“然臣终究未能尽通绝域,如今海西大秦国锐意东征,尽并海西诸国,又屠本都、条支为郡县,兵临安息。“
“臣唯恐他日此国终为大汉之患,愿效博望侯之事,为大汉持节使于安息,说安息王,合纵葱岭以西诸邦,共同抵御大秦,弥外患于四夷,而大汉省兵革之费,无黎民之灾。“
刘询一愣,摇头道:“出使安息,与安息王盟,一中郎将足矣,需要朕的大司马骠骑将军亲自去?杀鸡焉用牛刀?“
任弘垂首:“还得探听大秦虚实,臣恐一般使者不能行此重任,陛下岂不闻?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刘询曾经不吝以最好的最坏的可能,设想过任弘的打算。
却万万没料到,他会选这条路。
是以退为进么?但又不太像,如此一来近年诸多事也说得通了:西安侯是忙着跑路,所以才急不可耐地要尽快让左传位列官学。
而且以刘询对任弘的了解,这恐怕不是简单的出使,而是一去不返。
刘询觉得这很荒谬,海西大秦国之事,他本来就是当异域故事听的,就算天下百姓都信以为真,皇帝和朝中的聪明人也不会不觉得,万里之外的大秦国能对大汉造成真正的威胁,这只是任弘离开的借口。
“卿要走?”
“卿要离开大汉?”
刘询心中没来由愤怒起来。
这是被辜负的感觉,比任弘想要做圣人,为汉制法更令他不快,身子前倾,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恼火,刘询已经许多年没有如此表露情绪了。
“卿想做陶朱公,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
“那朕是可与同患,难与处安的越王勾践么?卿是怕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谁不怕呢?老刘家这方面可是有先例的,韩信死,萧何疑,孝文对付周勃,孝景逼死周亚夫,都历历在目,汉武帝能与卫霍相始终,也是卫青懂事,霍去病早逝,最后还来了一出巫蛊。
刘询是念旧不假,对有旧的许氏、张家,以及丞相丙吉都十分厚待,连在郡邸狱中为他做乳母的两个女囚家人也一一找到,让他们富贵衣食无忧,而对张敞、韩敢当、辛庆忌等辈功臣,也是加以重用。
但唯独任弘,他已经被一把被藏起来的弓了,至于要不要扒皮烹了,主动权掌握在刘询手中。
他是任弘一手塑造的完美皇帝,聪明远识,制持万机,比汉文帝还厉害,从灭匈奴归来后,对功臣的安置和对佽飞军的拉拢便足见一二。
但他也是视天下为私的独裁者。
刘询现在念着旧情,可十年后呢?任弘说不准。
任弘再拜:“陛下是一代圣君,自能与所有功臣君臣相宜,善始善终。”
赵广汉被任弘、赵充国救下了没死,至于盖宽饶,那也不算啥功臣……
“臣也不是范蠡。”
任弘抬起头,用一句话化解了刘询这没来由的愤怒。
“臣今日,便像当年一般,对陛下说一句实话罢。”
“臣想要效仿留侯,想要效仿老子!”
“如留侯一般,功成身退,像老子一样,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乘青牛而西行,世人莫知其所终!这大概是臣,能想到最妙的始终了!“
……
任弘已经告退,而刘询仍坐在宣室殿中,想着方才的话。
”老子周衰遂去,你又是为何而去?“
“大汉极盛,陛下权衡万机,十三州部国泰民安,黎庶有产,一切都在向好,有臣无臣并无区别。”
“陛下常说,臣是太白星,臣也愿做一颗流星,划过大汉天际,照耀一角,驱散戎狄匈奴。”
“臣曾见到过霍将军如明月高悬,又曾于陛下这东皇之阳,六龙之侧辅佐同行,臣之幸也,此生足矣!”
刘询没有答应下来,但心中却已如释重负,这应是任弘真正的打算,完全不像魏相揣测的那般险恶阴暗,甚至是能让君臣两全的办法,但代价却是任弘个人的牺牲。
想到魏相的弹劾,刘询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这是不示人的密奏,除他之外无人知晓,而刘询还说了,要与所有功臣有始有终,魏相功劳不大,但亦不可贸然杀戮。
“撤了魏相的职,让他去岭南做苍梧太守,陪陪在南海郡的赵广汉罢!“
既然西安侯不负他。
他自不会负了西安侯。
就这样让西安侯飘然西去,太过慢待功臣,刘询还得好好想想如何操作,能让此事变成一桩佳话。
“周之兴也,吕牙在殷……”
刘询捋着须,笑道:“如吕尚封于海滨夷地一般的佳话。”
……
但刘询不知道的是,任弘的话,依然和往常一样,半真半假。
踱步离开未央宫,上了自家马车后,任弘摸了摸有点湿的后背,却又露出了笑。
西出之后,究竟是旅游、出使还是大杀四方,就不受刘询控制了。
在大汉,若不谋篡,下半辈子就只能做孙子,天天担惊受怕小心翼翼。
可到了葱岭以西。
我能做“老子”!
汉阙 第527章 等价交换
汉景帝时有晁错朝服衣冠而斩于东市,而天子要在石渠阁公布春秋三传优劣异同这天,也出现了类似的名场面。
本该前去主持工作的太常魏相,也是穿着一身庄重的朝服来到东阙苍龙门,却被人拦下不让进宫。
然后就是中书令弘恭踱步过来,肃着脸对魏相念了一份制书。却是天子认为魏相身为太常,掌宗庙礼仪,管理太学博士贤良,却未能持平对待五经博士,而孝惠庙供奉不及,太常有过,迁为苍梧太守!
苍梧郡在交州,后世广西永州一带,是出了名的瘴疫之地,是实打实的左迁了,连王国左官都不如。魏相愣愣出神,本以为昨日递上去的奏疏能够一锤定音,不说让任弘倒台,至少能遏制左传列为官学,怎么今日天子惩罚的,却成了自己?
这时候要参加石渠阁之会的博士贤良都跟在魏相后头,队伍末尾的博士弟子匡衡和褚少孙对视一眼,心中暗惊,其他人听闻奏疏义愤填膺,吵吵起来为魏太常鸣不平。
“怎么。”弘恭知道这时候自己要替天子扮演怎样的角色,那一定是宦奸,遂皮笑肉不笑,扫视众人道。
“诸生又要叩阙么?”
上一次叩阙,乃是元霆元年时,结果是在京的贤良文学几被一扫而空,打包送去了西域,桓宽等人至今还没回来。
众人面面相觑,萧望之几乎就要免冠而上了,虽是个文弱书生,但以他的刚烈性情,脾气上来后一头撞死在东阙也说不准,却被魏相拦了下来。
魏相抬起头,看了高处一眼,却见未央卫尉韩敢当正在苍龙阙上冷冷看着诸生,南军的戈矛在朝阳下森森反光。
他遂握着萧望之和梁丘贺的手,叹息道:“自古清不敌浊,但圣天子在上,绝不会被奸佞一直蒙蔽,诸君且留待有用之身。”
说完这句话,魏相便任由弘恭让人解了自己的九卿之印,免冠,接了诏书和新的苍梧太守印,上了一辆轺车。天子竟是毫不客气,不但不见魏相,连家都不让他回,立刻就要去岭南赴任,说是太守,却如囚徒迁虏。
萧望之和梁丘贺带着儒生们在车后跟了很久,直到慢慢看不清了身影,他们还得去石渠阁,只能含着泪看着魏相远去。
魏相只感觉有些恍然,数十年宦海沉浮,他也习惯了,当年被霍光撤了河南太守职,还有河南郡数千人都水戍卒拦着大将军车驾希望能保下他。可今日长安路人却对这辆黯然南行的车熟视无睹,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魏相从前那些自保手段没法运作。
他只是想不明白,自己分明看准了天子与任弘已有间隙,可为何奏疏上后,一夜之间,形势就逆转了?
此时车乘路过尚冠里附近,正好有辆皁盖,朱两轓的公卿马车驾出,好巧不巧,却是西安侯的车乘!
魏弱翁一下子激动起来,在轺车上赫然起身,负责监视的绣衣直指使者还以为他要跑,连忙上去拦着,将魏相拉住。
任家的马车,就这样一点点靠近,又一点点驶过。
在魏相想象中,任弘会掀开车帘,伸出头来嘲笑他一番,甚至用卑劣的脸嘴讥讽他道:“到了岭南,勿忘替我问候赵子都(赵广汉)一声!”
而魏相会秉承清流的傲然,以屈原放逐的姿态,自诩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不曾想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可哪怕放逐岭南,却终究不愿与浊泥同流而污。
但没有,西安侯的马车连帘子都未曾动一下,车轮滚动驶向未央宫,只与颓然离京的魏相擦肩而过!
……
魏相被逐当日,石渠阁中,再度带着皇太子驾临的天子刘询,也公布了前几日石渠阁论五经异同的结果。
昨日还被魏相鼓舞,以为己方必胜的梁丘贺、萧望之等人翘首以盼,他们还留存着一丝希望,但随着诏书一点点宣读,众人的心沉了下去。
博士员中《诗》增立解延年《毛诗》,这让先前在三家诗围殴下自以为惨败的解延年大喜过望。
《书》则增立孔氏古文尚书,孔子的十二世孙孔卬为博士,往后公羊再对着孔子事迹胡说八道时,就有人来反驳了,天子也希望勿要将孔子神化。
当念到春秋时,任弘神色轻松,萧望之等却紧张得快抽筋了。
最终结果,《春秋》保留公羊传,增立“左传”,刘更生以年方十七,列为左传博士。
至于榖梁,仍然可以留在京师授业,但“暂不立为博士”。
加上原来的齐、鲁、韩三家诗,公羊传,欧阳《尚书》,后氏《礼》,田氏《易》,遂为石渠阁天安十博士。
最终结果今文惨败,古文大胜,榖梁成了场上最大输家,萧望之等人黯然丧气,这是继魏相远迁岭南后,他们的今日遭到的第二轮打击,但这是天子圣裁,榖梁众人只能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那两日辩论里,在场面上,他们联合公羊以十二名老儒刁难刘更生一孺子,竟还不能占据上风,自无处喊冤。
天子也不管榖梁众人心若死灰,带着皇太子很快离开了。
贡禹虽然保住了公羊传,可听闻魏相离京,兔死狐悲,也不高兴弹冠了,往后公羊只是天子留着制衡左传的工具罢了,他们已经摒弃了董子坚持的许多东西,靠着“权变”才能生存下去,贡禹只朝萧望之等人长作揖,希望他们能勉之,再接再厉。
但榖梁弟子中,已经有人看着对面大胜后傲然昂首而出的左传一派,琢磨着如何改换门庭了。
与垂头丧气的萧望之等人不同,任弘却是红光满面,对这结果并不意外。
“在搞定皇帝后,这里的球证,主办,裁判,协办都是我的人,你们拿什么和我斗?”
……
石渠阁之会决定的不止是几个博士位置,还敲定了太学改制。
除了传统的五经教学外,还要完全恢复古代辟雍的礼、乐、射、御、书、数六艺,此外又增加律、史两门课程,太学弟子从百余人,扩招至两百人。
除了刘更生成了史上最年轻的博士外,左传一派的胜利的全方面的,天子稍后又下诏,太子太傅暂缺,只以骠骑将军任弘加太子太师新衔,而刘更生为“太子舍人”。
所谓舍人就是伴读,但因为与皇太子同起居,又起着师长的作用,晁错就是汉景帝做太子时的舍人,虽然最后被刘启咔嚓了,但晁错的理念与学识,确实影响了汉景帝一生。
这样一来,左传一脉野鸡变凤凰,彻底坐稳官学之首的地位,再不济也能像公羊传那样,影响帝国政治、思想数十年了。
众人皆喜,唯独京兆尹张敞若有所思,他也曾对任弘近来所作所为看不太懂,一些事甚至是公然忤逆皇帝,张敞为任弘捏了把汗,可为何事情反转来得如此突然,天子连扶持榖梁制衡左传都免了,忽然又对任弘百依百顺呢?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用郑伯克段的手腕,在他们得意忘形的时候一网打尽?这个想法让张敞毛骨悚然,但仔细琢磨后,又不太像。
于是众人在西安侯府饮宴庆贺时,张敞在任弘起身更衣时追了上去,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反复思索,一定与骠骑将军昨日入宫面见天子,二人的相谈有关,任弘究竟做了什么,使得局势倒悬。
任弘只对张敞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人无牺牲,便什么都得不到,为了得到什么,就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任弘拍着张敞的肩笑道:“这就是等价交换。”
言罢就更衣去了,只留下张敞原地愣愣出神,西安侯付出了什么呢?反正不可能是色相。
但于任弘而言,选择西出,也不能说是牺牲吧,这也是他从做安西都护那时候起,就在谋划的退路,狡兔三窟嘛。而从得知苏武逝世后,任弘就在思考生与死的问题,想象自己的下半生该怎么过了,如今算是定下来了。
他可以做一匹在厩里跟萝卜一样越来越胖的肥马,虽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庆,食以枣脯,最终可能会老死于枥槽。
任弘不是一个能在一个地方定下心来的人,五年优哉游哉,生活就像肚子上增加的赘肉,让他有些倦了,而朝堂里的勾心斗角,也让人有些累了。
回想起来,此生最快活的时光,还是在西域和袍泽们纵横驰骋,毫无顾忌,西域诸王都俯首帖耳的时候。
亦或是……换个活法?
世界第一家族企业大汉朝二把手。
年纪三十有四,年薪上千万,功成名就。
此时辞职单飞创业,晚么?
时至今日,任弘绝不欠大汉什么,身为华夏之裔,该尽的义务已了,非要他带着大汉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也不可能,他呀,就是个啥都懂,啥都不精的文科生而已。
至于应得的权利富贵,就留给子孙一脉去享受吧。
他不会就此止步,他还有自己想做的事。
回想十多年前,任弘干过一件极其疯狂的事:翻越天山去乌孙求救兵,一人灭一国!那是他前半生功勋成就的开端,不但挣了富贵,还附赠一个老婆。
而现在,站在三十四岁的门槛,他打算做一件更加疯狂的事,为自己的后半生立一个看似遥不可及的目标。
更衣出来,任弘抬头看着天际,似真有一颗流星一闪而过,从东向西,遂笑道:
“说好了要继往圣之绝学,人类的往圣,可不止是东方的诸子百家啊。”
在遥远的西方,地中海之畔,黄沙的尽头,有一座以世界征服者名字命名的城市。那里有两河、埃及、希腊,整个西方世界千年文明的精髓和遗存。十余年后,却会因另一位征服者发动的战争,而被毁灭大半。
葱岭以西的另一半世界,征服者如过江之鲫,帝国你去我来,他们都不足为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真正能维系千年历久弥新的东西,还是“文明”吧。
“便去取了那西方的’他山之石‘吧,用来攻东方文明之玉,让它臻于完美吧!”
想到这,任弘晒然,跺了跺脚下的这片他爱得深沉的土地:“你看,就算决定要离开,你还是忘不了她!”
……
石渠阁之会已罢,一切看上去皆大欢喜,而就在天子和任弘都在等待那个契机时,先前奉天子之命,前往大汉西至碎叶城立铜柱并斋祭的冯奉世却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康居王死,其婿匈奴郅支单于反客为主,联手乌就屠,据康居冬都,号令诸部。又驱康居兵击乌孙,深入至碎叶城畔,杀略民人,驱畜产,还推倒了臣奉陛下之命,立在大汉西极的白虎铜柱!”
……
ps:第二章在0点前,明天开始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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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第528章 大吉大利
“夷狄畏服大种,其天性也。”
以光禄大夫身份西行的冯奉世讲述发生在西方的事:“孝昭设都护府之前,西域本属于匈奴,单于使者通行各国无阻。五年前,匈奴郅支单于击破坚昆、呼揭携数千众西遁,为康居王所纳。老康居王一直怀疑大汉欲支持乌孙吞并康居,故先接纳乌就屠,又嫁女与郅支,想要借郅支之名招纳匈奴余部,为其守护东界。”
“但不成想,郅支狼子野心,乘着老康居王逝世,联合乌就屠,推举康居副王抱阗为康居王,抱阗为报答郅支,竟反臣于郅支之下。”
任弘听后思索,这郅支倒也神奇,和历史上一样,跑到葱岭以西干出了一番事业啊。只可惜早了二十多年,陈汤只怕还是个小少年,但甘延寿已封侯多年,如今外放做了张掖太守。
冯奉世继续说道:“如此一来,郅支威名远闻,常侵陵乌孙、奄蔡,又遣使责粟特、大宛诸国岁遗,不敢不予。其骑从常出没于葱岭以西干道,劫掠商队,今年以来,粟特、安息、月氏商贾屡屡遭劫,丝绸、宝货尽为郅支所得。”
他讲述了事情的紧迫性:“如坐视不管,郅支将统合康居,东夺乌孙,北击奄蔡,西取安息,南排月氏、山离乌弋,大汉才灭一匈奴,西方又将再起一匈奴。且其人剽悍,好战伐,数取胜而心傲然,又念着其父悬首北阙之仇,一心与汉为敌,困辱使者,不肯奉诏投降,必为西域、北庭大患。”
听到这,任弘很想吐槽,冯奉世到底是文官使者,不是将军校尉,也太看不起安息(帕提亚)了吧。
对不起,张骞从来没说过安息兵弱,弱的是大夏希腊人。汉武帝时代,安息给汉使的印象,是能发两万骑兵在木鹿绿洲迎接使者,是阿契美尼亚王朝时就打造的交通网。是安息广袤数千里,最为大国,商贾发达,有货币、文字,这是汉使眼中文明国度的标志。
在这之后,安息确实陷入了数十年的内乱,但先前文忠出使安息时,发现其国内已经稳定。安息乃是公元前后世界四大帝国之一,能和罗马掰腕子的,战术和现在汉军差不多,轻骑兵、重骑兵配合的战术玩得炉火纯青,也就差了马镫和高桥马鞍而已。郅支若敢去碰安息,可没有后世白匈奴侵扰萨珊波斯那么容易,怕是要被打出狗脑子。
这可是任弘西去,都暂时不想碰的硬骨头。
除了对安息不够了解外,冯奉世其他见解还是中肯的,他稽首请命道:“陛下,郅支单于自以大国,威名尊重,又乘胜骄,曾为了立威,杀康居人数百,或支解投都赖水中,又发民为匈奴服役,康居诸部多有怨言。”
“此外,安息与粟特人五小国恨郅支阻断丝路,大宛不愿交付郅支索取的巨额税款,月氏又与匈奴人世仇,乌孙解忧太后更厌恶郅支,请臣转告陛下,若大汉出兵,乌孙愿倾国之兵为先锋。”
任弘知道解忧说的是真话,但乌孙举国相助的效果,从五年前的战果看,其实也就一般。郅支冒犯碎叶川,虽然打不下瑶光领地碎叶城,但乌孙人居然不敢深追,乌孙确实只能欺负欺负西域城郭。
总之,现在葱岭以西的外交形势上一片大好,汉军若能击郅支,绝对是得道多助,故冯奉世以为,此时出兵,千载之功可一朝而成也。
但今日是大朝会,按照刘询异论相搅的习惯,跟过去无数次一样,有人主战,就有人反对。
“陛下,臣望之不敢隐忠避死,有谏言!”
萧望之是带着即便天子暴怒将他一起贬斥岭南也无所畏惧的心情出列的,榖梁的失败,魏相的左迁,让这群自诩清流的儒臣有了一种悲愤之心。
“臣听闻,孝武皇帝时,使者姚定汉等言宛兵弱,诚以汉兵不过三千人,强弩射之,即尽虏破宛矣。”
“然李广利为贰师将军,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伐宛,才至大宛属邦郁成,竟为郁成大破之。引兵而还。往来二岁。还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
“第二次伐宛,益发恶少年及边骑,岁馀而出敦煌者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牛十万,马三万馀匹,驴骡橐它以万数。多赍粮,兵弩甚设,天下骚动,然所失多于所得,士卒物故者众。”
“一如故《金布令甲》曰:‘边郡数被兵,离饥寒,夭绝天年,父子相失,令天下共给其费’,固为军旅卒暴之事也。征宛之后,大汉奸邪横暴,群盗并起,至攻城邑,杀郡守,充满山谷,吏不能禁,几有土崩之势。”
“今日康居绝远,甚于大宛,臣唯恐重蹈太初、天汉覆辙也!”
“萧大夫此言大谬。”
京兆尹张敞站出来与他对线:“此一时彼一时,太初、天汉时,天下疲敝,赵破奴等败于匈奴,大汉是两线作战。而如今匈奴残灭,三单于降服,北边无警,天下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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