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徒九流
“见了我自然没好事,”沈忽然凑近了赵四低声道:“因为见到我就是你最大的好事。”在赵四飞起一脚踹到自己的屁股之前,沈连蹦带跳地跑了,窜到傅云书面前,笑嘻嘻地道:“傅大人,咱们开始吧?早点完事,您说不定还能睡上一觉。”
傅云书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大步走上公堂,落座,惊堂木拍案,道:“升堂。”
九合县县衙深更半夜依然灯火通明,公堂之上跪着两人,一个是街边混混赵宣甫,另一个是“死而复生”的大夫沈。两边站着的衙役个个面露疑色,紧紧地盯着沈,尤其是张铁柱,他半夜被传来,一个猛子瞧见了活蹦乱跳的沈,几乎当场就要倒下去,幸而杨叶扶住了他,悄声道:“是活的。”
真是活的,清明的眼红润的脸,在傅云书问话时,那厮还能款款一笑,朗声道:“草民菩提镇一介看病郎中,姓沈名。”
张铁柱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疑心自己这些时日以来都活在梦中。
怎么死了的人还能活回来呢?
傅云书问:“沈,本县且问你,当日在医馆中,你被赵宣甫的板砖砸中后脑勺,一击毙命,乃是我与寇师爷亲眼所见,为何此刻又能死而复生?”
沈道:“回禀大人,人死自然不能复生,草民之所以现在还能蹦,是因为草民当日,根本没死。”
赵四大大咧咧地道:“我早说了,我使了这么多年的板砖,该用几分力该打哪个地儿,怎么会心中无数?他死不了。”
寇落幽幽地道:“大人问你话了吗?”
赵四立即闭上了嘴。
沈道:“我早先便与赵四商量好,掐着菩提镇百姓散集的时间,当着众人的面演这出戏。”
寇落道:“鼻息可以屏气,可我当时触过你颈间脉搏,却是毫无动静,这是为何?”
“只需提前算准时间,服下一剂假死药即可。”沈笑道:“家传的药方,若大人需要,草民可送给大人。”
赵四阴阳怪气地道:“沈,你这算是当堂行贿吧?大人,该重罚这厮。”
沈道:“那就请大人立即将我这欺上瞒下、藐视律法的同伙押去菜市场斩首吧。”
“啪”的一声,惊堂木拍案,吓得堂下二人立即噤声。傅云书手指摩挲着惊堂木光滑的板面,沉声道:“沈,你也知道这是欺上瞒下、藐视律法之行?明知有错而故意为之,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道:“大人,草民知罪认罚,惟愿大人,能将杀害我堂弟的凶手绳之以法。”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大人既能抓到草民,想必已经知晓内情。不错,那一具与我调换的尸体,正是我堂弟沈珏。我假死当晚,被送到停尸房不久后,药力散去后便逃出停尸房,去将停放在乱葬岗老屋中的沈珏的尸体搬来,放在了停尸房里。”扭头瞥了一眼脸色惊恐的张铁柱,“我特意等巡夜的官差走过乱葬岗才动身,没想到还是撞上了,幸而这位大哥安然无恙,对不住。”
张铁柱终于明白了那夜撞见的是人不是鬼,也没心思理会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孔家众人、沈珏养父母皆道沈珏是无故失踪,”傅云书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被人所害?”
“回大人的话,”沈道:“这事儿不是我发现的,是赵宣甫无意中知道,来告诉我的。”
傅云书目光移向赵四,“你说。”
赵四道:“回大人,某日我在县城赌牌,那晚上手气不好,差点没把裤衩子都给输光了,没了住店的钱,只好连夜赶回菩提镇,途径乱葬岗,看到有人在上头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捣什么鬼,深更半夜的又是乱葬岗这种倒霉地儿,谁知道那上头是人是鬼,我就藏了起来,等那人走了,再过去,路过他捣鼓的那个地方,仔细一看,有新掘过土的痕迹。”
傅云书问:“你就将那地儿重新挖开看了?”
“没,”赵四道:“我哪儿敢呢?再说了,乱葬岗埋尸,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我一个混混,又不是什么好人,犯不着去刨根问底的,看了几眼连忙就走了。”
傅云书问:“里头埋的人是沈珏?”
赵四道:“正是。”
傅云书问:“当时不敢挖,事后怎么反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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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呢?”
赵四嫌弃地歪了一眼沈,拖长了调子,道:“还不都是因为这货。我隔天跟他把这事儿当闲谈讲了,结果……”
“结果不知怎的,我就想到了我弟弟,沈珏。”沈接过话,扭头朝赵四无声地笑笑,赵四并不领情,“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沈复又抬头望着傅云书,道:“阿珏虽非我叔父婶母亲生,但自幼与我感情甚笃,他入了孔家后却与我少了往来,我听赵四说他撞见乱葬岗上有人深夜埋尸,便想到我与阿珏已有许久未见了。”
寇落挑眉,道:“你这就想到被埋之人是沈珏?”
“怎会,”沈幽幽叹了口气,一摇头,道:“只是觉得有些思念罢了。恰好那日要进县城去进些药材,于是叫上了赵四随我一块儿,办完事后,想到阿珏,便顺道去了趟孔家,可是门房说,阿珏昨晚逃跑了。”顿了顿,他缓缓咬紧牙关,冷声道:“阿珏虽未曾与我明说,但我晓得他同孔伦的关系,若非孔伦负他,以阿珏的性子,怎会弃他而去?”
赵四道:“沈珏莫名失踪,又恰好撞上昨晚我看到的那事儿,实在巧合,不得不让人怀疑。”
沈道:“那门房不由我们多问几句,便将我们赶了出来。我越想越心惊,便撺掇赵四领我去了昨夜他看见的那处埋尸地,掘开土来看……”沈说着,眼圈渐红,嘴角扯起一抹冷笑,道:“至于我们看见了什么,大人你已经知道了。”
赵辞疾忽然问:“赵宣甫,你是何日看见有人埋尸的?”
赵四毫不犹豫地道:“大人,那日恰逢端午,五月初五,至我与沈挖到沈珏的尸体,是五月初六,而我同沈珏演假死那一出被县令和寇师爷撞上,已是五月初九。草民所言,句句属实,还请大人明察。”
赵辞疾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傅云书问:“既然你们二人早知沈珏枉死,为何不来报官?反而要演这样一出戏,将自己也搭进去?”
堂下静默一瞬,沈平静地说:“大人有所不知,前任县令钱宇尚在任时,县里曾出过这样一桩案子。”
“当时除了孔家,县中还有另一大户人家,姓李的,李员外的儿子生性好色,四处寻花问柳不说,还将家中略有姿色的女子沾染了个遍,并大肆炫耀,此事九合县人人皆知。后来他家一名婢女,忽然在街头某家医馆查出了身孕,被不知是谁旁听了去,传得满城风雨,众人皆道这是李家少爷的种。李家不愿迎一婢女进门,又恐人口烁金,便扬言那婢女是与他人有染,还将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浸了猪笼。那婢女的家人得知后伤心欲绝,将李家人告上公堂,当时审理此案之人,正是钱宇。”沈静静地望着傅云书,略一扯嘴角,问:“傅大人可知钱宇当时是怎么判的这桩案子?”
“本县不知,”傅云书问:“他是怎么判的?”
沈凉飕飕的目光从一侧立着的许孟、赵辞疾一扫而过,幽幽地道:“当时许大人、赵大人都在,傅大人尽可以问他们。”
许孟今日安静得似一只鹌鹑般窝在一旁听,忽然被点名,冷眼朝沈横去,又听傅云书说“两位大人不妨讲来与我听听”只好道:“回禀县令大人,钱宇当时传了李家其他婢女来问话,诸女却皆道李家公子从未对她们有越轨之举。”
寇落道:“那些婢女日后还要继续在李家讨生活,怎敢直言?”
许孟讪笑一声,道:“寇先生说得正是,可钱宇便就此断定那婢女是与外人有染,我们这些当下属的,说得再多也无丝毫用处。最后他判定,李家动用私刑虽有不妥但也无可厚非,那婢女家人教女不善,原本该罚,看在失女之痛的份上,让李家随意赔了几个子儿,权当了事。”
第35章移尸(二十六)
傅云书问:“此案便就此了结?”
“非也,”许孟道:“那婢女的大哥认定是李家始乱终弃又痛下杀手,因此怀恨在心,日日尾随李家公子,终于逮到他落单。那晚李家公子正宿在楼头牌的房中,婢女的大哥翻墙潜入,当着头牌花魁的面,将一把杀猪刀扎进了李家公子的心窝,然后拖着尸首,丢进了当时人声鼎沸的楼大堂之内。”
傅云书问:“然后呢?这桩案子钱宇又是怎么判的?”
沉默片刻,许孟道:“当众报复杀人,行迹恶劣,上报江北府,判了腰斩。”
公堂静默一片,直至许久许久,寇落轻轻“啧”了一声。
沈道:“大人有所不知,那婢女的身孕,正是在我家医馆查出来的,虽非我爷爷失言漏嘴,但他却一直对此心怀有愧,那婢女大哥伏法后,他便派我时常去探望那对可怜兄妹的双亲,有一日我前去,敲门却无人回应,生怕有意外,便翻墙而入,却发现两位老人已死。”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微微颤抖,道:“悬了两根白绫在房梁上,双双缢死。”
赵四抬起一只手,轻轻按在沈的肩膀上。沈略一扭头,冲他苦笑了笑,又道:“大人,当年那桩旧案,与阿珏这桩案子,何其相似?”
赵四道:“不瞒大人,其实发现沈珏枉死后,沈是想立即报官来着,但……但我拦住了他。”傅云书没有问他为什么拦住沈,只静静地看着赵四,赵四深吸一口气,对上傅云书的目光,道:“俗话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草民……草民原先以为,新上任的县令,同那钱宇……不会相去甚远。李家案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草民不敢让沈冒险,因此给他出了这么个主意。案子发生在大庭广众下,数人目睹,官府必定要严惩凶手,可若死不见尸,便不能妄下定论,再者又牵连出了一桩命案,两两相加,必定要上报江北府,县令才不得不严查。”顿了顿,道:“沈他只是关心则乱,一切罪责在我,还请大人责罚。”
傅云书道:“该有的责罚,你们一个都逃不掉。该判的人,本县亦不会轻放。”说着,一拍惊堂木,“来人呐,将沈赵宣甫关押监,退堂。”
沈同赵四深深拜倒,齐声道:“谢大人。”
忙碌了一整日,待到终于歇下来,摇摇晃晃回到府中时,天边已隐显鱼肚白。小县令打了一路的哈欠,寇落便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着,将人送到房门口时,看见他肩膀处的衣料在月光下泛着水光,便伸手替他抹了抹,道:“这更深露重的,竟将你的衣服都打湿了。”
傅云书闻言,下意识地伸手去抹,恰好与寇落的手撞在一处,对方冲自己淡淡一笑,泰然自若地继续伸手把肩膀上沾的水抹去,傅云书却好似生吞了朝天椒一般,从耳根到脖子,瞬间红透了,好在夜色深重,看不分明,他连忙回手,藏进大袖中,支支吾吾地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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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寇兄。”
寇落的手转而又按上他的肩膀,温道:“今日辛苦了,待会儿不要胡思乱想,好生休息便是,待明日审了孔伦,自然水落石出。”
“嗯。”傅云书认真地点点头,“寇兄也好好睡觉。”
小县令一双点漆般的眼眸,在月光下晶晶亮亮,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又是笑意又是温柔,叫寇落不由得又记起了寨中的大黄狗旺财,手又恰好搁在离他脑袋颇近的位置,手痒了又痒,最终没忍住,轻轻柔柔地落到小县令头发上揉了揉,低声道:“好。”
耳边“嗡”地一声不知起了什么声音,案件、情仇、纠葛都被风刷地一下子掠远了,恍恍惚惚间,只有天地、月色、眼前人,依然清晰可见。傅云书不断嗡鸣的耳畔传来寇落的声音,他说:“我走了。”他从僵硬的目光中,竭力分出丝毫,目送寇落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夜色中,而直至他离开后许久,傅云书身上莫名的压制才悄然松解,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抬手将散落肩头的长发拂至身后,触到衣料才觉水汽深重,原来又被露水打湿了。
寇落回到房中时发觉,自己房间进来过人了。
他桌上本摆着一只茶壶四只茶杯,茶壶中是空的,其余四只茶杯都倒扣在桌上,如今茶壶中不知被谁倒了水,其中一只茶杯被摆正,里头也盛了半杯水。
这是群鹰寨的联络暗号之一。
寇落看了一眼,反手锁上门,翻身从窗户窜了出去,踏着月色,一路飞奔至悦来客栈,敲了几下门,三长三短。门应声而开,从里头探出小二的脑袋,惊喜地道:“寨主,您可算来了!”连忙让开位置,让寇落进来。掌柜的也在,见了寇落,连忙端出热腾腾的糕点与茶水,送到桌上,道:“小二去找您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结果您还是不在房中,又见衙门内光亮大盛,想必还在忙碌,想来等寨主看到暗号过来时必定腹中饥饿,连忙赶制了几个吃食,你趁热。”
寇落也不客气,连吞了几个,含含糊糊地说:“你们有心了。”又灌了一大杯茶艰难将糕点咽下,问:“有什么急事?”
掌柜的道:“寨中弟兄来报,说孔家派了快马,途径金雕山,一路朝着省城疾驰而去。”
眼珠子转了转,寇落左手食指摩挲着下巴,喃喃道:“从九曲廊去省城至少需要四五日,从金雕山过,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即可,孔家竟然连咱们都不怕,火急火燎地非要去江北府……”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暗道孔德那厮故意派人给孔伦灌下安神药,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去搬救兵?
小二伸手做了个手势,阴测测地道:“寨主,明儿个他们回来的时候要不要……”
寇落思索着缓缓摇了摇头,“不必。”扭头对掌柜的和小二说,“除非他们明天领了千军万马上山来找事儿,否则别的一概不用管。”
掌柜的点头道是,小二却一怔,道:“可是……要是孔德请了比傅大人更大一级的官儿来施压,这可如何是好?”
茶杯上空氤氲着带着茶叶苦香的白雾,沾在寇落的脸颊唇上,化作细小的水珠,像极了傅云书肩上落的露水,他捧着茶杯浅浅地嘬了一口,垂下眼帘,淡声道:“有些事,总归是他该遇到的。”
睁开眼睛,入目皆是猩红。
孔伦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用金线绣着鸳鸯交颈图的帐子,直到身侧传来小动物般的蠕动,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拱在自己颈侧,哼哼唧唧地说:“公子怎么还没睡?”
他扭头亲了亲沈珏的脸颊,说:“不是没睡,是醒了。”一条光滑的手臂抚到自己脸上,被他捉了,顺着胳膊摸到少年温热光洁的脸颊,用大拇指按住嘴唇,轻轻一捻,便如愿听见耳边传来低哑的闷哼。
沈珏哑声道:“夜深了,公子,该睡觉了,明日便是端午,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孔伦道:“好,这就睡。”
他抬手将被子盖过头顶,两人便陷入比黑暗更黑的黑暗中,他在这一片漆黑里,本能地追逐社会的和谐,用鼻尖,将他身上的气息一寸寸集,用嘴唇,在各处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鸳鸯锦被中空气稀薄,叫他们生出了窒息感,这窒息感却叫他们愈加愉悦,如两尾被困泥沼的鱼,相濡以沫,唇舌交缠。沈珏身上仍残留着孔伦前夜留下的东西,轻易便教他得了手,他的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孔伦的耳垂,令他将他所有高高低低的喘息一概入耳中,他握着他纤瘦的腰,一声声地唤着“阿珏、阿珏”。
最后锦被掀开,两人从泥沼脱困,游入江湖。孔伦却生怕沈珏从此会从自己身边消失一般,急促地喘着气,随手将帐子外悬着的装饰用的锦带扯了进来,在沈珏的脖子上绕了一圈,勒紧,窒息的痛苦与爱情的快乐一并袭来,如潮水一般将沈珏瞬间吞没,他的脸浮现出异常的猩红,一双眼睛自始至终都痴痴地望着孔伦。
这对瞳孔如泥沼一般,只一眼便令他深陷其中。孔伦终于明白这不过是一个梦境,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将在这极乐之中,永远地失去沈珏了。
他惊慌失措、痛苦欲绝,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扎,也没能挣脱这梦魇丝毫的束缚,只是听见自己的喉咙用极轻极低的声音,又唤了一声,“阿珏。”
沈珏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动了动,冲他露出了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
睁开眼睛,天光已然大盛。
床侧站了一溜的人,为首的正是那县令傅云书,抱着胳膊冷冷淡淡地看着自己,道:“孔大少爷醒了?既然醒了,便升堂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s/m需谨慎
之前被和谐了_(:_」∠)_改成脖子以上版本了,应该能看了。
第36章移尸(二十七)
孔伦服了药睡得昏昏沉沉,傅云书却辗转反侧,今早凌晨才歇下,虽然寇兄特意嘱咐过莫要多思多想,可眼睛一闭,脑子里反反复复还是来回转悠着这桩案子,天将明时才有睡意,醒来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揪了个人问:“孔伦醒了没?”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回……回大人的话,那孔大少爷还……还躺着呢。”
傅云书并不气馁,带着一帮人去孔伦的房里盯着,直到晌午将近,屋内的咕噜声一阵响过一阵,孔伦这才睁开了眼睛,傅云书大喜,还没待人清醒,便手一挥,道:“把人带走,升堂!”
衙役低沉地吼过“威武”之后,傅云书一拍惊堂木,看着跪在堂下,一脸木然的孔伦,问:“堂下所跪何人?”
孔伦眼前蒙着的仍是那梦魇一般的猩红,脑海中恍惚一片,傅云书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飘渺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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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才落在耳畔,他怔愣着道:“……孔伦。”
傅云书问:“你可还记得你身边的小厮,沈珏?”
听到这个名字,孔伦耳边似乎“嗡”了一声,沉积脑海深处多年的记忆像是被风拂起的尘埃,飘飘摇摇地浮到半空,落在日光之下。孔伦忽地想起他与沈珏的初见,衣衫褴褛、满脸脏污的少年赤着脚在街上狂奔,撞开了一路的行人,最终摔倒在自己的马车前,他不耐地掀开车帘,却对上一双清澈如溪的眼眸,立时一怔,沈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似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定,一把抓住他华美的衣衫下摆,哀求道:“求求公子,救救我。”
这好似已是几年前的事了,回忆起来,却又如昨日般清晰,但是他后来又回了沈珏一句什么,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
到底是过去了。
唇角无意识地勾了勾,孔伦低声道:“我怎么可能不记得。”
“记得便好。”傅云书道:“五月初五当晚,有目击者在乱葬岗看见有人埋尸,而后发现那被埋之人正是沈珏。他既然是你的贴身小厮,那么孔伦,本县问你,你最后一次见沈珏,是何时?”
孔伦淡淡地道:“五月初五晚。”
傅云书抿紧了嘴,沉默片刻后,道:“本县记得你上次说过,知道他沈珏是何时遇害的?”
孔伦道:“是。”
傅云书说:“也知道他为何人所害?”
孔伦道:“是。”说完,他缓缓地一咧嘴,抬起眼睛望着傅云书,似是想佯装无谓地笑一笑,但话音不过刚落,眼中便水雾氤氲,顷刻间落下滂沱大雨,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淌至下巴,点滴落在冰凉的地面上。他分明是在哭,唇角却依然弯弯,生硬拗出些许笑意,平静地说:“他遇害时,正在我的床上……而我拿着一条系带,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是我杀了沈珏。”
寇落与傅云书俱是一哽,他们虽早已心中有数,但却未曾想到孔伦会如此爽快地承认,傅云书一时怔愣,不敢置信地望着孔伦,寇落问:“你为何要杀沈珏?”
孔伦道:“我厌弃他了。”
寇落一挑眉,质疑地问:“只因如此?”
“本来嘛,毕竟恩爱一场,也没必要下此毒手,打发了就是,可谁让他那么黏人,赶都赶不走,我一气之下,就动了手。”孔伦漫不经心地说着,唇边依然带笑,眼中的泪水却好似绝了堤的河,滔滔不尽,他伸手抹了一把,哽咽着道:“别这么看着我,我们这些纨绔子弟,一向如此。”
“哦?既然如此,沈珏就在这里,你对着他,再将这话说一遍。”傅云书终于回过神来,一抬手,“将沈珏的尸首抬进来。”
孔伦浑身一震,僵硬地缓缓扭过头。两个衙役抬着担架走来,担架上躺着一具纤细的身躯,身躯上蒙着块惨白的布。
沈珏死了已有半月,正是暑气微起时,他又在土里埋了一宿,待到此时,本该腐败得一塌糊涂,好在沈知晓一些能暂缓尸体腐败的法子,多少贵的药材都一股脑地给沈珏用上了,使得这少年的眉眼此刻依然如生前那般灼灼生春,只是眼中死气沉沉,叫人一望便满身冰凉。
他身上未着寸缕,因此傅云书只示意衙役将白布揭至肩膀处,然后说:“这就是沈珏,你再看看。”
仿若春雷轰鸣,灵光落顶,孔伦一刹那间记起了他那时回沈珏的话。
沈珏说:“求求公子,救救我。”
而他朝他遥遥一伸手,道:“那你过来。”
孔伦的手不住地颤抖着,缓缓抬起,朝着沈珏沉睡的方向,哑声道:“阿珏,你过来。”
那个原本会毫不犹豫握住他的手,跳到他身边来的少年却躺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他也再不会动了。
寇落道:“孔大少爷,你便将事与沈珏说清楚了,叫他做个明白鬼。”
孔伦僵在那处,一言不发。
寇落便对着沈珏道:“沈珏,你听好了,孔伦之所以会杀你,是因为他早已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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