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草师爷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司徒九流
傅云书撇撇嘴,道:“我可不是什么小少爷。”
“是是是,”寇落笑道:“您是名动京城的探花郎。”
傅云书一夹马肚子,继续晃晃悠悠地往前走,“说起京城,寇兄你有去过吗?”
寇落笑意微怔,片刻后,道:“父母尚在时,曾在京城待过,不过那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京城长什么样子,如何繁华、如何热闹,都早已忘却了。”
傅云书道:“那以后我回家,带你一道回去瞧瞧。”
寇落道:“好啊,我只怕撞见傅相爷。”
“我爹?”傅云书一愣,又忽地一笑,“你怕我爹做什么?”
寇落道:“像我们这种升斗小民,总是怕那些官老爷的,更何况是傅相爷那般大的官老爷,且听闻傅相大人为人极严厉,若我不慎行差踏错,只怕他老人家一怒之下就不让我跟在你身边了。”
“他哪儿有这么可怕?”傅云书哑然失笑,“我爹刑部出身,做事比较严格谨慎是难的,但他在家不摆官架子,也从不对我身边的人指指点点,寇兄你无需多虑。况且以他的官位,多少学子挤破了头也想见他一面,怎么寇兄你反倒想躲着他呢?”
“想见傅相爷的,或为官途或为钱途,多半是有所求。”寇落淡声道:“我别无所求。”
傅云书诧异回头,见寇落神情淡漠,心中一时复杂,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寇兄,你有这样的才华,为何不参加科举?若能高中,便可报效国家、一展宏图。”
“报效国家?”寇落嘴角轻扯,露出一抹称得上轻蔑的笑,只是这一笑不过瞬息便悄然无踪,他平静地道:“人各有所求,我所求的,不只有参加科举这一条路。”
傅云书问:“寇兄所求为何?”
静默了许久,寇落道:“我只求能安心度过此生。”他忽然抬手一指,“傅兄,你看那里。”
傅云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越过一堵悬崖,停在崖顶上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那里有什么不对吗?”忽然想到了什么,后脊背一凉,压低声音道:“莫非上头藏了刺客被你发现了?”
“……没有。”寇落道,对上小县令迷惑的眼神,他道:“那片树林便是后山樱林。”
九合县原本是没有九曲廊,只有九曲山,九曲山上不知何人栽满了樱树,三月春日,遥遥望去,便如一朵樱色的云,颜色极美。只可惜九合县与九曲山中间隔了条滔滔大河,难以度过,有一任县主夫人倚窗而望,望见山上这烂漫景色,欲近赏却不可得,心中苦闷,日渐消瘦,县主不忍见爱妻衣带渐宽,便兴师动众,造了这一座九曲廊,从此九合县中人便可随意前往后山赏花。
“原来那便是后山樱林?我早有耳闻,可惜现下时候不对,只能见叶不见花了。”傅云书道:“也多亏了以前那位县令大人的大手笔,咱们才有了现在的便利。”
寇落道:“傅兄可知那位督造九曲廊的县令大人后来如何?”
傅云书道:“我只听说过九曲廊的来历,后面如何发展,却并未细究,都是近百年前的事了,那位大人应当已经仙去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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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固有一死,答案是注定的,跌宕起伏的只是解答的过程。”寇落道:“当时金雕山上没有什么群鹰寨,也没什么土匪,百姓往来出入都走那里,九曲廊除了去往后山踏青赏花,并没有别的用处,却耗损了大量人力物力,民声载道,那位县令也被参了折子,后贬往西南,带着他那位爱花的夫人一起,在十万大山间潦草此生。”
傅云书道:“可谁能想到那时毫无用处的九曲廊,却在如今维系了九合一县命脉。”他轻轻摇了摇头,“可悲可叹。”
“他那时也想不到百年后的光景如何,为一己私利大兴土木,贬官倒也并不冤枉。”寇落道:“只是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也许对他来说,山峦屏障也好烟雨流水也罢,只要能与心上人相守,便无差别。”
傅云书道:“是……是啊。”
“傅兄。”身后的寇落忽然唤他,傅云书转过身去,见到他脸上漾着浅浅的笑意,恍如东风拂面,看得他一时屏住呼吸,讷讷地道:“嗯?”
“来年三月,若你在,我也在,咱们再来这后山赏樱,如何?”寇落道。
“好啊!”傅云书立即飞快地点头,随即又觉得自己答应得太快,不是那么矜持,略感尴尬地咳嗽了声,垂下头,红着脸道:“我……我是说……好。”
“只可惜眼下六月未至,还要再等十月。”寇落道。
傅云书闷闷地嘀咕:“怎么还有这么久啊。”
“过了春就是夏,过了夏就是秋,夏有莲子秋有菊,待到冬日里,还有满园腊梅红,你我且看眼前。”寇落道。
一路有一茬没一茬地说着话,过了九曲山便已出了九合县,一入茗县,放眼望见的便是漫山遍野的茶树,傅云书深吸一口气,笑道:“真香。”
“前头有个茶摊,”寇落指了指,“过去坐坐?”
两人策马赶了许久的路,中途未曾休憩,傅云书倒还真有些倦意,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道:“好啊。”
茶摊便搭在茶山下,小小的一座窝棚,外头架了一口锅,一个汉子正坐在锅前伸手拨炒着茶叶,另一个年轻一些的女人提着只大茶壶,正来来回回地给客人们倒茶,路途漫长寂静,这里倒是难得热闹。
寇落和傅云书牵着马儿走过去,提着茶壶的女子见了连忙迎上来,道:“两位客官,赶路辛苦,口渴了吧?来来来,进来坐坐,咱们家的大碗茶是这方圆十里最甘甜解渴的,而且价钱实惠,两文钱一碗,保管您喝个够。”
寇落见茶棚里头人头攒动,问:“还有位置吗?”
“有有有!”女子说着,走到一个撅着屁股蹲在八仙凳上大汉身后,对着他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喝够没啊?喝够了就赶紧给老娘滚!别耽误老娘做生意!”
那个汉子生得牛高马大、块垒分明,回过头来,一双铜铃大的眼中充斥着煞气,傅云书以为他要对出言不逊的女子动手,正欲上前劝阻,却见那汉子满脸煞气瞬间烟消云散,腆着笑道:“好好好,我走,我走还不成吗?”说着,竟真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挨挨蹭蹭地靠向那女子,“不过,我要真走了,老板娘,你舍得吗?”
就在他庞大的身躯要碰到她的前一刻,老板娘悠悠然转了个身,让了开来,从怀中扯出块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前的汗水,道:“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你在这里,除了蹭吃蹭喝,替老娘倒过一杯茶水没有?”说着,将那块手帕丢向那个汉子,“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净占地方,还不快滚!”
那汉子接了手帕,凑到鼻子前深深一吸,十分享受的神情,“你这女人真无情。”说罢,将手帕塞进怀里,大手一挥,道:“兄弟们,回山咯。”
一时间,坐在茶棚里的人统统起身,跟着那汉子走出了茶棚。在与寇落傅云书他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汉子扭过头,冲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黄板牙。
“哎呀,别看那群糙汉子了,赶紧进来坐下。”老板娘又迎了上来,极为自然地牵起了寇落的手,拉着他就朝里走。寇落尚未动作,傅云书已一巴掌将她的手打开,另外两人都是一愣,傅云书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看寇落,心虚地低下了头。
寇落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笑,揉着他的脑袋道:“老板娘莫见怪,我这弟弟初次出远门,听说江北匪患重,有些紧张了。”
老板娘嫣然一笑,道:“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做弟弟的这么关心阿哥。”
寇落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老板娘虽荆钗布裙,却貌美如花,眉梢眼角皆是遮掩不住的风情。见寇落看着自己,老板娘朝他抛了个媚眼,道:“看在你们兄弟情深,阿哥又长得这么俊的份上,今儿个茶水不你们钱。”
寇落揽着傅云书走到一张桌前,用袖子轻轻在凳子上拂过,才按着傅云书坐下,道:“这怎么好意思,你也是小本生意,不能叫你赔钱。”
“见了公子你,莫说赔钱,”老板娘袅袅娜娜地走过来,弯腰替他们倒茶,将其中一碗推到寇落面前,指尖若有若无地在他手背上拂过,眼波流转,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说:“莫说赔钱,赔人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邀请寇落回答“当着老婆的面被人勾引是什么样的体验”
老寇:……
小云书:气成河豚!!!
第47章狐娘子(九)
寇落回手,佯装无意地扭头看了眼那个坐在大锅前兢兢业业地炒茶叶的汉子一眼,道:“只怕在下无福消受。”
老板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笑一声,“怎么,你怕那个是我男人?”
寇落道:“莫非刚才走的那位才是?”
老板娘“咯咯咯”地笑起来,她声如银铃,落在傅云书耳里却觉得莫名刺耳,冷眼朝她横去,只见她一双含情妙目定定地看着寇落,红唇轻启,道:“那个,只是一个土匪罢了。”
“土匪?”傅云书对这个词特别敏感,立即炸起了毛。
老板娘道:“小弟弟莫怕,人已经走远了。”
寇落问:“敢问老板娘,他们是哪座山头的土匪?”
“眼下江北还能有那座山头的土匪如此嚣张?”老板娘朝九合县的方向努努嘴,道:“金雕山上,鹰嘴崖顶,不就是那群鹰寨中人咯!”
傅云书讶然,“群鹰寨?”
寇落蹙眉,“群鹰寨?”
老板娘笑道:“也不怪两位如此诧异,那群鹰寨名声在外,听着唬人,实际上,也不过就是一群山野莽汉罢了,除了劲儿大,没什么厉害的。”
寇落唇角轻挑了挑,并未言语,傅云书却冷着脸道:“既然知道他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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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你为何还要与他们来往?”
老板娘如花容颜一僵,随即“咯咯咯”大笑起来,直笑得花枝乱颤,裹在薄纱长袖中如白藕一般的手臂缠上傅云书的脖子,朝他耳朵吹了口气,道:“小弟弟,土匪要喝你的茶,你敢不给吗?”在傅云书伸手推人之前她松开手,腰肢一转,又绕到寇落这边,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鬓发,道:“便是他想要你的人,你敢不给吗?”
寇落略一侧头,让了开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老板娘辛苦了。”
“若得安稳,便不辛苦。”老板娘不依不饶地靠上来,寇落一直往后退,直到撞到了傅云书身上,她才放过了他,离远了些,笑问:“两位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寇落道:“走这条路,自然是要往茗县去。”
“去茗县?采买茶叶么?”老板娘道:“两位公子认不认得路呀,若是不认得,我可以带你们过去,哪家的茶叶最实惠哪家的茶叶最齐全,我都知道。”
手指在搪瓷碗碗沿上轻敲了两下,寇落笑道:“若我说我们不是来买茶叶的,老板娘可还愿意指路?”
“你若愿以身相许,我给你指一辈子路。”老板娘笑着,目光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道:“公子来茗县不买茶叶,那来做什么?”
寇落道:“求药。”
“求药?”老板娘秀眉蓦地皱紧,傅云书也定定地看着寇落。
寇落扭头与傅云书对视一眼,道:“家父身染重病,遍请名医用尽汤药皆不见效,听闻茗县曾有人得遇仙姑,求得灵药,我与弟弟便想来寻一寻。”
老板娘笑道:“有这等事?我却不知。看来改明儿还是得多出去走一走,万一就遇上那仙姑了呢?”
“原来老板娘你也不知。”寇落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哥莫急,茗县找不到,咱们就一路找去州府,诚所至金石为开,想那仙姑一定能知晓!”傅云书入戏颇快,拽着寇落的衣袖温声宽慰。
寇落不说话,只笑笑地看着他。傅云书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头撇开了些,嘀咕道:“笑什么?”
“阿弟自长大后便不肯再叫我哥哥了,阿哥方才听了,心中欢喜。”寇落低声道:“来,再叫一声我听听。”
小县令鼓起了腮帮子,自然是怎么都不肯再叫。
老板娘道:“虽然不晓得那个仙姑在哪里,但有一处地方,两位或许可以去求一求。”
寇落、傅云书齐声问:“什么地方?”
老板娘道:“既然两位要去州府,不如去州府郊外的云间寺拜一拜,听说那里的菩萨灵验得很。”
傅云书道:“菩萨我们已经拜得够多了。”
老板娘道:“再多拜一尊也无妨。”
寇落道:“老板娘说的是,路途遥远,老父还在家中苦苦等候,阿弟,我们要动身了。”说着两人站起身,老板娘却闪身挡在了他们前头,勾住寇落的袖子,红唇微撅,娇嗔地道:“我亲手给你煮的茶你都还没喝呢,这就要走?”
傅云书的修养一贯很好,对方的唾沫星子溅到脸上了还能客套微笑,如今不知为何只觉一股无名火直从心窝冲上天灵盖,他蓦地拉下脸,怜香惜玉一词彻底从脑海中被清除,正要没好气地说“怕里头下了什么不干净的药我们可不敢喝”,嘴还没张开,却见一旁的寇落轻轻扯下老板娘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后端起桌上的碗,仰头将碗里的茶水喝了个干净,末了一抹嘴,笑道:“很好喝,多谢款待。”
老板娘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眼睛仍是流连落在他身上,道:“你说,你我可还有再见之日?”
寇落道:“若有缘,来日定可再相逢。”
因并不急着赶路,两人只策马慢悠悠地走在山间小路上。小县令一直一言不发,气氛尴尬。寇落偷偷觑了他好几眼,忍不住唤道:“傅兄,傅兄。”
奈何傅兄装聋作哑,并不搭理他。
寇落只好拖长了调子叫:“尘!尘!尘!”
叫到了第三声,傅云书终于忍不住没好气地道:“有何贵干?”
寇落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和我说话?”
傅云书撇过头不看他,酸溜溜地道:“两个大男人之间有什么可说的,自然要一盏清茶对美人才有话可聊。”
寇落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一笑,道:“今早我记得你没吃饺子啊。”
傅云书闷闷地道:“是没吃,那又如何?”
寇落道:“那何来这么大的酸醋味?”
“……”傅云书静默了一瞬,张牙舞爪地道:“谁吃醋了?”又耷拉下脑袋,道:“我……我还不是怕那……怕那个形迹可疑的女子在茶里下了药。”
“不怕,”寇落试图伸手去顺傅云书炸起的毛,却被小县令一偏脑袋躲开了,只好悻悻地回手,温声道:“即便真有药,也药不倒我。”
经他这么一说,傅云书忽然想起之前在花明泉住黑店的事,记起寇落好似是不怕蒙汗药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仍是不肯松口,道:“你不怕迷药,但若是见血封侯的□□呢?若是……别……别的什么药呢……”
寇落笑着逗他,“别的什么药?”
小县令没好气地道:“自己想!”
寇落道:“我也觉得这女子形迹可疑。”
傅云书道:“跟土匪厮混的能是什么良家妇女?”
寇落道:“我觉得那些不是土匪。”
傅云书扭头迷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觉得他们不是土匪?”
“……”寇落沉默了半天,硬憋出来几个字,“长得不像……”
“长得不像?!”傅云书惊讶地道:“你说那个领头的是海东青本人我都信!”掷地有声地道:“一脸土匪相,满身草莽气。”
寇落诚恳地道:“天下土匪千千万,哪儿能都一个模子刻,总有好看难看的。”
傅云书不肯相信,“好看的哪儿用得着去当土匪?”
“兴许……”寇落支吾着道:“兴许是他觉得当土匪比较有前途。”
“有什么前途?”傅云书不屑地轻嗤,“本县迟早将他们统统抓起了绳之以法!”
寇落低头陷入沉默。
“诶,”见寇落不说话,傅云书策马朝他凑近一些,抬起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先前说,觉得那茶摊老板娘形迹可疑……为什么这么觉得?”
寇落道:“此路处于九合与茗县之间,往来行人也唯有这两县中人,九合县危,茗县百姓非要事不愿前往,因而人烟稀少,想来生意不会太好,若依那女子所言,还要时常遭到土匪的骚扰,我实在不明白她为何还要在哪里开茶棚。”
傅云书怔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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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所以你突然说自己是为求药而来,其实是……”
“茗县春来班小春楼失踪,有人瞧见他往九合县的方向来了,因而春来班班主寻上门来,恰好在茗县通往九合县的必经之路上有这样一间奇怪的茶棚,我有些怀疑。”顿了顿,寇落道:“但也只是怀疑而已……而且,那些失踪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傅云书道:“都是些少年。”
寇落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浮起一抹调侃的笑,定定地望着傅云书,道:“都是些美貌的少年。”顿了顿,道:“如你一般。”
傅云书红着脸扭过头,闷闷地道:“想必是我美貌不足,人家看上的好似是你?寇兄真是好生艳福。”
“只怕是飞来横祸,沾上了,就怎么甩也甩不掉。”寇落淡淡地道。
傅云书道:“但在你问她那个所谓仙姑行踪时,她却说并不知情。”
“既是仙姑,寻常凡夫俗子如何能够一窥行迹?”寇落冷冷一笑,道:“但她还不是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吗?”
傅云书一愣,随即抿紧了嘴,“云间寺。”
第48章狐娘子(十)
两人打马向茗县行,一路再无异常。进了茗县城门,铺面而来的便是一阵茶香,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街边摆着各式小摊,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还是茶摊,三五个人坐在白棚底下,面前摆着碗茶对坐侃大山,茶壶里氤氲起袅袅水汽,将人影一时迷幻。
寇落听见身旁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傅云书闷闷不乐地说:“茗县比起九合要热闹太多了。”
寇落道:“所以县主的夙愿,不正是将九合重新变得繁荣昌盛么?”
傅云书的手指紧紧地揪着缰绳,他低着头沉声道:“我却连一县夏赋都缴不齐,如今正要送上门去给知府骂。”
寇落道:“一时缴不齐赋税不算什么,若是以后次次缴不齐,才叫无能。”顿了顿,道:“况且,此次赋税已告一段落,县主还当仔细琢磨眼前事。”
傅云书问:“那春来班的班主后来怎么样了?”
寇落道:“属下将他安抚了一番,表示官府会竭力破案,他便又回茗县候着消息了。”
傅云书道:“望我自此从州府返程途径茗县时,能有好消息带给他。”
茗县县城不大,地大多被县城外种着卖钱的茶叶占着,两人从东城门一路走到西城门,也不过花了半个时辰,但若再走下去,出了茗县,晚上就要露宿荒野了,因此两人在西城门口下了马,随意找了家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客栈。
候在门口的小二颇勤快,手脚麻利地将他们的马牵到后院去了,此刻刚至晌午,店里坐满了来吃饭的客人,寇落同傅云书在角落里一张空桌子上坐下,随意点了几个菜。小二猜出他俩是外地客人,便极力地推荐本店各类茶水,寇落听得头疼,便随意要了一壶。没一会儿几个菜并着茶水便一同端了上来,小二麻溜地为他们布好,笑道:“两位请用。”
傅云书有些时候没喝水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咂咂嘴,道:“不错,不愧是茗县。”
寇落听了,也低头喝了一口,附和道:“是不错。”
傅云书挑眉看他,“与那山脚下的大碗茶比起来如何?”
寇落哭笑不得,道:“这没法儿比。”
傅云书道:“怎么说?”
寇落学着他方才的模样砸吧砸吧嘴,道:“之前那碗穿肠而过,未沾唇舌,我压根没尝到味道,至于这碗么,”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舔了舔嘴唇,笑道:“自然是极好的。”
傅云书轻哼一声,转开了头望着窗外。
小县令不知从何处凭空变出了这许多的醋统统喝下,满身酸气,寇落有些忧愁地揉了揉眉心,思考着怎么才能一劳永逸地将人彻底哄好。他这厢正愁苦,身后那桌闹哄哄的不知在聊些什么,只隐约听见“春来班”、“新戏文”几个字眼,寇落一个激灵,支起耳朵悄悄地听。
一个人道:“诶,那小春楼抱病这么多日了,怎么还没好啊?”
另一人道:“也不知道他得了什么毛病,都好一阵没见人影了,郑春来也不出来支会一声,咱们这一票戏迷都等着呢。”
还有一人道:“你们还不知道呢吧?我听说,那小春楼不是真病了。”
之前那人道:“你这话说的,他不是病了为何不出来唱戏?”顿了顿,极为惊悚地道:“莫不是跟人家私奔了吧?”
“非也非也,”那人道:“听说小春楼不是生病,而是把嗓子给熬坏了。”
“胡说八道!”之前那个戏迷显然非常激动,尖锐的声音穿过嘈杂的人群刺入寇落耳中,他不由得眉头一皱,继续听那人气急败坏地道:“小春楼是谁!啊!咱们小春楼那是茗县当之无愧的第一金嗓子!别说茗县,我敢打包票,人家就算放在整个江北府,那也是数一数二的花旦,他的嗓子会坏?笑话!”
“诶诶诶,”那人安抚着道:“老五你别激动,咱这也不是听说吗?谁让小春楼这么久不露面,这不跟那啥……那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样么……”那戏迷显然更加激动了,寇落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像是那人突然站了起来又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按回去,那人不怕事大地继续说:“为什么传小春楼嗓子坏了呢?不就是因为他戏不唱开始写戏折子了么,哪个花旦放着戏服不穿跑去握笔杆子?他小春楼又不是秀才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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