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不住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它似蜜
“嘿,你还记得吗,当初谁在那个小旮旯里眼睛红红哭鼻子。”霍英用冰激凌勺指了指那个方向。
时郁枫瞧了一眼,低头解决他的海盐薄荷奶油球,淡淡道,“我只记得当初是谁告诉我自己边加速边飙泪,赛后还不喝香槟只喝橘子汁。”
霍英“啧”了一声,小腿在桌下绊他,“那是谁啃了我一口?”
时郁枫捂住眼睛笑。
霍英不怀好意道:“还有,是谁拔腿就跑?亲的时候凶得要命,亲完之后比我还怂!”
“好啦,英哥,是我,”时郁枫举起勺子投降,小腿则和他勾在一起,亲昵地蹭了蹭,“都是我。其实当时你很想揍我吧?”
“现在想起来也挺想的!但不能家庭暴力啊,”霍英任他勾住,两人膝头碰在一起,支着脸蛋乐,“其实挺好的,你现在能跟我这么胡扯,心里真不紧张?”
“还好。我刚才排位的时候很平静。”时郁枫继续正儿八经地对付冰激凌巨球。“去年是因为还没找到你,以为你死了,现在,我找到了。”
霍英垂睫笑了笑,“反正等正赛的时候,心态肯定不会和练习赛一样。咱们都是涮过多少回的人了。”说着他也认真地挖起自己碗里淡红色的玫瑰荔枝球,道,“我就想你明天完全放轻松,什么乱七八糟都别去琢磨,这回要是有人想动你的刹车片,不仅要挨你嫂子枪子儿,还得过我这关。”
“嗯。”时郁枫抬起脸,笑得生动好看,“我知道你会保护我,霍老师。”
他又这么叫人,霍英只有脸热的份儿,总觉得自己像诱拐小男生的变态班主任。两人之后就专心完成五球的任务,闲聊不多,但腿一直勾在一起,五种口味吃下去倒也没什么压力。轮到兑奖的时候,霍英听到楼下结账处有骚动,听起来是来了一大波食客,想到此时此地,自家这位穿着队服八成是焦点,说不定会被认出来围观,他就没让时郁枫一起过去。
“我肯定能抽中。”霍英跟着服务员下楼,又回头道。
时郁枫喝着解腻的柠檬气泡酒,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往楼上回的时候霍英心情极佳,他居然真的中了奖,手里的两张船票就像个好头,等着拿了冠军奖杯之后,时郁枫带他去看日落。一步步登上阶梯,他看见自己的桌子,却也看见,方才自己的位置上翘腿坐了个男人,亚裔,肌肉非常结实,紧绷绷地从灰色t恤里显露出来。
时郁枫正皱着眉听他说话,眼眸冰冷,一言不发。
一见霍英过来,那男人就站起身子,也摘下半遮半掩的墨镜,标致的浓眉大眼弯出一个职业的笑容,嘴里说的是华语,“霍先生,好久不见哦!刚才在楼下看见您在窗子里,还想上来聊聊!”
“您是?”霍英并不认识他的脸。
“formulaone,果真非常棒,您还是属于这个赛场的呀,”那人只是夸张地鼓着掌,一步步地往后退,“我是您的忠实粉丝”话一落,他就兀自跑下楼了。
“那哥们谁啊?”霍英兴冲冲地把船票塞给时郁枫看,自己拉开椅子坐下。
见时郁枫不语,他又想了想,问,“找你要签名的?”
时郁枫只是随手把船票捏了捏,和手套一块拿着,他站起来,垂眼用一种杂糅的眼神看着霍英,轻声道,“回去吧。”
之后的下午,包括晚上,时郁枫话都不多,事实上他回到住所就开始睡觉,晚餐时霍英敲门叫他,他才慢吞吞地露了个面,在桌上默默地喝一碗土豆蘑菇汤。
时湛阳坐在家主的位置上,放下刀叉提醒弟弟:“喂,汤汤水水喝多了会变蠢哦!”
时郁枫瞥了他一眼,直接拎起块三明治走了,衣角擦过霍英的手肘,没过几秒,桌上剩下的三人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晚餐后邱十里拽着霍英去阳台上抽烟,神神秘秘地问:“你们吵架了?”
霍英吸了口烟就按灭,两手搭在铁艺栏杆上,盯着两层楼下的路灯和灌木丛,“不会吧,说不通。”
“怎么说不通,你看小枫那臭屁样子,小时候就是,他一旦跟老大或者跟我吵架,就把自己闷在屋里装睡,吃饭都不开门,我们都担心他缺氧晕倒了!”邱十里深深地把雪茄气吞进喉咙,也按灭它,接着道,“白天你们不是超级和谐地去吃冰激凌了吗?进去就要消,我家几个保镖老弟也吃了一肚子冰,还花的公款。”
“是啊,吃冰激凌的时候还好好的,”霍英黯然地摸了两下腕上的编制手环,“就是我结账的时候有个人找了他,说了点什么,可能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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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这个。”
“什么人,你认识吗?”
“肯定不啊,我就看得出来是中国人,不年轻也不老,挺会打扮的,而且那家伙一看见我就走了,”霍英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忽然惊醒似的站直,满身没打采也换成了干劲十足,“不行,我必须弄清楚这事儿,否则他明天都可能受影响。”
邱十里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回屋的背影,拿起手机低声道:“查一下上午冰激凌店里找小少爷的男人是谁,照片拍清楚了吗?”
霍英这次没有敲门就回到了两人的卧室,他认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至于见外到那种程度。灯光昏暖,时郁枫靠在床头,正在一个本子上涂涂写写,走近看,是《数独大全》,床头柜上放着的鲑鱼三明治吃了一半,干瘪地趴着。
霍英慢慢走到床边,时郁枫还是没什么反应。
“怎么了?”霍英在床沿坐下,专注地看着他,“咱俩说好有什么事都不憋着。”
时郁枫摇了摇头,还是继续做数独,从嘴角到眼角,都一点波动都没有。
霍英目光颤了颤,蹬了拖鞋半跪下来,双手撑在时郁枫腰侧,“……我知道,你现在特别不开心,”他惶惶地问,“我惹你生气了?”
时郁枫往边上挪了挪,平淡地撩起眼皮看着他,“我只想自己待一会。”
“不是,你不想。”霍英急了,他心口“轰”的一声,什么东西啪地烧断了,猝不及防的。委屈和不安憋了一下午,他现在为了让时郁枫真正开口什么都做得出来,他拿开他的铅笔数独册子,整个人骑在他身上,湿润了眼睛,“那个男的……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别这样,你别这样对我……”
“啊?你就这么想知道吗?”时郁枫忽然笑了,短暂的,稀薄的,被他压紧也不做挣扎,声音懒懒的,“那帮我口交吧。”
霍英心头狂跳,下意识往后退了退,坐到时郁枫的大腿上。不是说他不愿意,是时郁枫从来不让他干这种事,以前他主动都会被推走然后压住发狠地亲,现在这样,则更加显示出事态的不寻常。他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想再确认一下,“帮你……什么?”
“口交啊,用你的嘴,”时郁枫说得字字清晰,单手扒在裤腰上,把运动裤往下褪了褪,露出鼠蹊的半截线条,还有嶙峋的胯骨,他又笑了,笑得很邪性,却帅得晃眼,“你吃的时候,我告诉你。”
霍英讷讷的,看着时郁枫愣了一阵,有那么几秒他不知怎的很想哭出来,可最终还是照做了。他就那样笨拙地褪干净那条深红的棉质薄裤,然后顺服地俯下身去,用滚烫的嘴唇去套弄那根沉甸甸的东西。刚吃了个头,他就有点头脑麻痹,晕叨叨地闭上眼往里吞,陌生又熟悉的体味侵入进来,抵着口腔上皮直往深喉,顶得想吐了,他也不愿意退,他不怕这点难受,只怕时郁枫一言不发。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去找时郁枫,却被那人僵冷的神情刺了一下,他慌慌张张地埋下头,开始努力地含着吞吐,那根东西被他唇舌包裹着,迅速地膨胀,硬得像石块,把霍英的下颌撑得生疼,从喉咙到鼻腔就像是在呼呼地烧一样,口水也控制不住地流。他调整用鼻子吸气,听见淅沥水声,和自己喉头咕咕的吞咽,却还是听不见时郁枫说一句话。
再抬头看,时郁枫的模样竟像是要哭出来了,完全没有享受的样子,失魂落魄地把他的窘态看在眼里,仿佛被关笼里眼睁睁看他受刑,一对上他的眼神,那泪水就真的流下来。时郁枫就像个孩子一样哭泣,仰着脖子涨红了脸,无措地用手臂擦泪,发出紧压的,低低的呜咽。
霍英这回完全慌了,他又怕,又伤心,胸口又特别疼,也顾不上等什么回答了,吐出来就去抱他,“怎么了,别不说话啊……”霍英把他按在疼痛的胸口,急躁躁地抚他后背,“你告诉我,小枫,你为什么哭啊……”
还是没有回答,时郁枫把他肩膀按低了些,黏黏地亲上他,舌尖和嘴唇横冲直撞,牙齿也乱糟糟地啃咬,这吻越来越凶,甚至都快带血气,时郁枫也越哭越凶,泪水模糊地抹上霍英的眼睫和脸颊,紊乱的鼻息撞在他的呼吸上,霍英心都快碎了,他不知道美梦为什么会戛然而止,流蜜的日子为什么会演变成一场哭泣,他只猜得到原因和自己有关。“等等,”他用力地推开时郁枫,抹着水淋淋的嘴唇,显得可怜兮兮的,“别这样,好好说,你先跟我好好说行吗?”
哪知时郁枫怔了怔,竟一把推倒霍英,压着他后颈把他固定在床面上,二话不说就扒了他的裤子,屁股凉了,紧接着又烫了,火热的东西沾着他刚才的唾液,往他干涩的穴口怼,“好好说,我没办法好好说,”时郁枫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带着狂乱的凶狠,“你一直骗我,你要我好好说这件事吗?”
霍英惊恐地大叫,他被锁着手腕,懦弱地想往前缩屁股,却恍然间撕裂般疼了一下,那东西进去了,只进去了一点,却比火烧火燎还要剧痛,“不要!不要!”他哭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
“不要……”时郁枫在他身后喃喃,不经意抖了一下,便僵在那里,暂停了这场无谓一般的逼迫,“你是想知道那个人和我说了什么,对吗,英哥,”他惭愧地退出去,坐倒在床面上,看着眼前出了血的小口,红色蹭在霍英白白的屁股肉上,也蹭在他自己刚才行凶的东西上,都在颤,都那么无辜又无力,霍英还是疼着,腰身发抖,甚至不敢回头看他。
时郁枫痛苦地用手背挡住眼睛,喷张的气息在鼻间,他狠狠吸了吸鼻子,“他说,你替他开黑比赛,开了两年,他还给我看了照片和转账记录,他是不是在说谎?哥,你告诉我是他在骗我好不好?”
第30章杀死毕宿五(5)
霍英本以为自己是越挫越勇的人,可时郁枫这一句话转眼就把他问垮了,他提上裤子,缓缓地坐在床沿,背对着时郁枫,“是我骗了你。”他干脆把什么都招了,“上次留你一个人在岛上,也不是我家里出事。”
“我知道。”时郁枫定定地说道,“一开始没想好该怎样问,后来觉得不用问了。”
霍英愣了愣,站起来转回身子,眼眶红红地看着时郁枫,眼里含着一层脆弱的水光,“我是去跟他说,我不干了。”
“为什么不干了?”时郁枫已经没再哭泣,拿手背用力地抹着眼泪。
“我不知道……”霍英像孩子检讨一样低下头,怔怔地,又猛然抬起来,“你来了,我干不下去了!”
“那开始为什么要干?因为你的哥哥姐姐找你要钱?你知道他们只是想找你要钱,并不是想给你爸爸治病。”时郁枫也和他对视,声音像层结在晚冬的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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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脚上去,就能碎个稀烂,摸摸都能化了。
霍英闻言,像是消化了一会儿,才诧异地把眼睛瞪得老大,他还是摇摇欲坠地站着,不去靠近一步,连指尖也不动一动,“我……”他忪然开口,没有把借口放在任何人身上,“我永远也没法再上一级方程式的的赛道,但是,我很想念……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我还能再握上方向盘,哪怕这么做是犯法的,冒牌的,违背道德的,低三下四的,我也要做,”霍英抿起嘴唇,好像咽下了许多话,就那样哀伤却坚决地看着他,“我以前是这样认为的,我去做这件事,也得到了我需要的钱,是的,不道德的钱。但是遇上你之后我就不想做了,但是既然已经做过,我现在也没资格后悔。”
“你说再也没办法上f1赛道。”
霍英觉得自己呼吸困难,点了点头。
“为什么。”
霍英的指甲都把指肚掐破了,打了个滑,触感腻腻的。
“就是不能上了。这都三年了。”他轻轻地说。
时郁枫烦躁地搓起鼻梁,“我说过很多很多遍,只要你想回来,以前的车也保养得很好,换新车也可以,那些闲言碎语你再拿个冠军就会全部散掉,散不了我帮你解决,”他下了床,就光着脚,匆匆又坚持地把霍英抱住了,“我从来不觉得你应该当一个什么破技师哥,没有人比得过你,没有人能拿冠军,只要你想回来!”
那一刻,霍英几乎要一节一节坍塌在时郁枫怀里,怀着某种自甘堕落的任性,他想,是不是告诉他我的伤病,我的绝望,我在富士山下经历了什么,也没问题?这想法如纵身扑火般甘美,却在他靠近火焰时被热烫的气浪冲散他固然不能说,说了之后,就再没回头路,他的职业生涯就是板上钉钉地结束,在时郁枫眼中也是,而时郁枫是明天要上赛场的人,在那条结束他生涯的赛道。
“我不是冠军了,”他推开时郁枫,扬脸笑了笑,清醒干净得就像块崭新的玻璃窗,“现在的世界冠军会是你,一定是你。”
时郁枫头皮都麻了,的确,错不了,世界冠军这个词足以让所有人狂热,他也不例外,可现在这字眼出现在霍英嘴里,前后这样的因果,却像把扎他的刀,“好,好,你总是这样!”他抓起裤子抖了抖,快速地穿上,头也不回地冲进阳台,对着外面的黑夜吼道,“一件事,你告诉我百分之九十,都是真的,剩下百分之十你当它不存在,就让我猜!如果我也觉得它不存在就好了,我干脆没有那种感觉就好了,可我不能,可是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我只能模模糊糊地猜,只能猜。”
霍英听得气喘吁吁,心肺都要炸了一样,他快步朝他奔过去,却在阳台门口刹住了,夏夜里,温水般的晚风吹着,时郁枫被室内光线镀上浅淡的,柔柔的影,霍英却一动也不能动。他不敢拥抱,甚至不敢拍一拍那副肩膀,握一握那双手,他只能钉在那儿,哑口无言地看着他。
时郁枫还是没回头,继续看着黢黑茂密的树冠,那是引鸟花楸,正值花期,花朵纯白,就算在夜中也是浓如白雪,葱茏的清香延伸到二层的高度,他的眼前,“英哥,你好像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给任何人添麻烦,你把分内事做得无可挑剔,一直这样,”他又道,情不自禁地带了哽咽,还有哽咽后的懊恼,“我也想变成和你一样,不伤害别人,我学着不给人压力,相信别人。我第一个相信你,可是我现在发现,你不相信我,不相信任何人,你活得非常累,我很难过。”
“不是的,”霍英抠住门框,惶惶大声道,“不是这样的,我相信你,我没有不相信你!”
“是吗,”时郁枫猛地回头,湿润的眼睛极亮,他身后的楸树呼啦啦地灌起又一阵带着海味的清风,“所以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瞒着我?那件事,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笑呵呵地告诉我,就像在一下一下地扇我巴掌一样。”
“你是怕我知道你也是能够为了某种目的违规比赛的人,怕我觉得你尊严尽失,从此你在我这里跌下神坛?”见霍英不语,时郁枫又道,短暂地笑了一下,“我在你眼里这么完美主义啊,还是你就这么喜欢做一个完美的神,被我捧得高高的?英哥。你回答我啊。”
他就是这样,和他说的话如出一辙,他十九年的人生向来如此,执着又困惑,天真而残忍。
而霍英仿佛已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亦无可辩解,他作践自己,他做自己最看不起的事,本来就很疼,疼得只想把自己藏起来,埋土里,谁也看不见他,那时候他有烧完的烟空瓶的酒和许多许多的不甘和怨恨,他完全有理由沉得更深,可时郁枫出现了,把他连根拔了出来,可经过了这么多事,到了现在,时郁枫却比他更疼。
眼泪簌簌地落下来,他的眼泪都是廉价的,不能挂在嘴边的,他抹掉它们,突然说,“那个誓言,你写了吗。”
时郁枫蹙起眉,眼中有惊讶,“写了。”
“可以给我吗,现在。”霍英抬起眼眸,那一秒他形销骨立。
时郁枫没吭声,默默往屋里走,擦肩而过了一下,紧接着又是背影。那张纸原来就夹在《数独大全》里,平整地用信封包着,那张信封还是粉色的,鲜嫩得像小男生放学后在文具店挑的蹩脚礼物,上面一笔一画地用黑色钢笔写着“时郁枫赠霍英”,是他之前练字的结果。
他沉默着把它放进霍英手里。
霍英捏紧这信封的一角,又在桌上自己的随身背包里翻了翻,也拿出一个信封,白色的,上面也写了两个人的名字,秀丽的细体行楷,“我的,你还要吗。”他又问,问得绝望。
“给我吧。”时郁枫沙哑道。
霍英垂着脑袋把信封递给他,时郁枫只看得到他胸口起伏,看不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现在交换这个,是要念出来,还是要销毁。只听霍英竟然在道歉,声音在抖,“对不起,可能你喜欢的是那个霍英,可能我不是那个霍英。对不起。”
时郁枫就这么看着他颓败地坐回床沿,脸埋得更深了,兜头突降的那种窒息感像是被人在太阳穴上狠狠地剜了一刀。没有否认,时郁枫沉默着关了灯,也关了门,准备到沙发上睡。光着脚,几乎没声音,却显得很明朗,寂寞无边的。到了一楼,所有灯都黑着,月光很亮,落地窗前一地银华,时湛阳正在窗前看着黑漆漆的花园喝热牛奶,见他过来,什么也没说。
时郁枫在沙发上侧身躺下,手垂在沙发外,还是不知所措地捏着那信封。
约莫过了几分钟,时郁枫现在也没什么概念,只听时湛阳突然开口,“ナナ去找他谈了。”
“什么时候?”
“你出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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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开门的。我听见他锁门。”
“ナナ会翻窗户。”
“……所以你要找我谈?”
“不会。”
说罢,时湛阳饮尽牛奶,转着轮椅走了。时郁枫隔一条走廊,听见他把空杯放在厨房的台子上,大理石和玻璃碰在一起,接着,又听见他远远地说,“好像没有成功?”
窗边倏忽一响,邱十里打开一扇落地窗进来,西装扣子敞着,风尘仆仆的,“嗯,让他自己待一晚上吧,”他大概在回答时湛阳,又瞪向时郁枫,“我从来没见过小英这样,从大学被家长断绝关系,追到学校骂,到后来受伤在富士山赛道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哭都哭不出来,话都不会说了!”
时郁枫心里猛地一空,某种折磨他,蛊惑他的直觉,此刻在眼前招摇,他攥紧拳头,都把信封捏皱了,“什么富士山?什么受伤?”
邱十里本来已经到了走廊口,有些惊异地看着他的沙发背,“抱歉。”
“抱歉?”时郁枫腾地跳起来,转身对他,“到底什么,你说啊?”
“……左手的三角骨,和右边的跟腱,在厄里亚的车祸里受伤了,永久性的,医生甚至不让他快跑,也不能做重活,”邱十里的声量轻得不能再轻,“休养一年之后,我带他去富士山赛道试过一次,用的你的车,他不知道。之后小英就安心住在岛上不,应该说是万念俱灰吧。他如果再开一级方程式……那种强度,就是在害死自己。”
“他半个月前还在帮我试车。”
“那你知道他有多疼吗?”邱十里慢慢地说,一字一顿,“你真的觉得,他是想在你眼里做个完美的神吗。”
时郁枫在这一瞬间找不到对自己的定义,他得到了刹那杀意,绵长悔恨,滚滚滔天的,可他失去了魂魄,这是种黑透了的交换。惊觉信封已经快被捏成一团,他近乎恐惧地跪下,在茶几上展平它,“你好好想想吧。”他听见邱十里这样说道,然后周围就只剩死寂了。有水滴在两人的名字上,洇湿了墨水,月光完全不够亮,时郁枫辨不清楚那是汗还是泪,他无法上楼面对霍英,无法睡觉,也无法嚎啕大哭,他只能等时间过去,天亮起来。
第二天平常得有点过分,早上十点十分开赛,时郁枫坐在赛车里,被喷了一脸降温喷雾,紧接着头套和头盔把他和世界隔开,霍英也在维修站忙活,准备着各种替换胎,技师服仍旧雪白,一切还是老样子,井井有条,按部就班。
那场比赛也非常稳,至少按道理说,应该是稳的时郁枫只需要守住自己的杆位优势,那就是百分百折桂。可是时郁枫不肯,他一定要加速,在这没有空间施展的赛道上,他开出在城市赛道中不合理的速度,烈日骄阳下,地中海风中,肾上腺素飙升,呼吸头脑都滚烫,时郁枫简直想狂笑,他有一种虚幻感,或许那是高于一切刺激,甚至高于性高潮的原始快乐,不陌生,也不熟悉。总之,当你的时速超过三百八十千米的时候,就好像在飞,这人世间的一切,都好像和你没什么联系了。
没有联系,那他在想什么?他不需要去思考如何超车,不用猜想冠军与否,他甚至不用琢磨生死,好像那都是太肮脏的东西。他只想他年轻的爱人尽管爱人并不觉得自己年轻,昨夜他听自己说话时的神情,就像在被凌迟处死,从心尖儿那块肉开始割,像个疲惫不堪的殉道者,双眼挣扎着雪亮,眼中是药物导致般的懵懂。
他懵懂是因为,他被撕裂了,用言语,出自他真正年轻的爱人口中,时郁枫懵懂是因为,他亲眼看着自己用言语制造他的撕裂之后,再亲耳听见他曾经如何经历苦痛。
而在这一切苦痛的源头在这条光鲜豪华的赛道上时郁枫沉陷于极限速度带来的失重和失真之中,他又一次看见了神。那是一种极度残酷而真实的事物,却也极度美丽,如坠地的、腐败的、燃烧的凤凰花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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