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箍棒不棒
吃饱以后,留下几个放哨的,人们稀稀拉拉各自找树下打盹去了。
几个重伤的被抬进了山洞,赵小虎在山洞里小心翼翼的拢了一堆火,怕火光招来日本人,便和几个兵用树枝蒿草在洞口搭了一个简易的门,遮挡了大部分的火光。
随行军医的小小医疗箱没有多少物品,除了剪刀纱布,药品少的可怜。
中了枪的士兵,只能咬着树枝活剜子弹,杜云峰只是子弹擦伤,自己咬着纱布一端,另一手帮忙,在小臂上做了一个简单包扎。
他不让军医管他,他的军医正给昏迷不醒的周澜剪开糊在腿上的布料。
烧焦的布料粘在血肉模糊的肉坑里,军医割掉已经烧熟的碎肉,用酒处理干净之后,杜云峰才第一次看清了这条腿。
他知道,周澜这辈子都站不直了。
砸碎的膝盖骨,和严重的烧伤混合在一起,周澜的腿少了一大块,就像被一只巨大的铁嘴,连骨头带肉的咬去了一个半圆。
“旅座,周师长这条腿恐怕是保不住了,我虽然处理了,但是条件有限,搞不好得截掉。”
“别截,”贺驷忽然开口,他半躺着靠着石头,目光一直没离开忙活的军医,“他缺手,以后再缺腿,以后可怎么活?”
“去你妈的,”杜云峰被他点到了痛处,认为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懂个屁。”不过他马上转向军医,“有什么办法不截?”
“旅座,”军医给周澜注射了消炎针,头也不抬的说,“现在就算想截都截不了,只能先消炎,等到了能手术的地方才行,咱们得赶紧去有医院的地方,现在只能祈求别继续感染。”
说完他就转头去处理贺驷的伤口,依然没有麻药,他剪开贺驷的裤子,看到一道不整齐的伤口,“哎呦,你这……”
无论是子弹伤还是刀伤,伤口大多整齐,可贺驷的伤口是完全豁开的,边缘参差不齐,一条沟似的伤口皮肉外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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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河水泡得惨白,连血色都没有,军医抬头看贺驷,怀疑这人血都流光了。
“真牛啊……”军医说着,用镊子在贺驷的腿里生生摘出半根生锈的钉子,敢情这道伤口是贺驷自己用力豁出来的,这得多大力气,连铁钉子都拉断了。
杜云峰看他,没言语。
他想,这王八蛋都这样了,也没丢下周澜。
军医从铁饭盒你拿出一支玻璃针管,马上要打开玻璃注射剂,贺驷忽然抬手制止了他。
“就剩两支了,”贺驷说,“我打完他还有吗?”
他看着昏迷的周澜,又望向军医。
军医说:“都这个时候了,有就先打上吧,我跟你说,你这生锈的钉子更脏,真要犯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驷摇头,他整个人要虚脱了,摇头都一阵阵发晕。
默不作声的杜云峰突然发话了:“到商丘至少还得三天,这药都给周师长留着。”
军医扭头:“旅座,连你也不打了?”
杜云峰看了一眼贺驷,面无表情的说:“不打。”
草草医治了伤口,人员都休息了,天一亮还得赶路,这片地方仍然是日军的占领区,实在危险。
熄灭了火堆,杜云峰在暗中坐着,他紧紧搂着周澜,他看不见贺驷,也不想看,只是抬手往贺驷的方向扔了一块军用毯。
什么都没多想,能有片刻的养蓄锐时间不能浪,一合眼,天就亮了。
杜云峰在晨光中轻手轻脚的放下周澜,他无声的看着闭目的贺驷,没有一丝活人颜色。
他走过去,探出手,搭在贺驷的脖子上。
贺驷轻轻的睁开眼。
“哦,还活着呢。”杜云峰说,说完垂手出了山洞撒尿去了。
贺驷动了动嘴,没说出话来,他发烧了。
因为怕日本人大道设卡,他们的队伍已经禁不起战斗,所以他们只能绕山而行,走那些荒无人迹的地方。
只剩下几匹马能驼人,杜云峰还是给了贺驷一匹,那么黑的人,现在脸白的像个死人。
他恨贺驷,但是他要光明正大的杀他,犯不上苛刻他。
山深林密,成团的蚊虫扑着人来,哄都哄不走,嗡嗡嗡的旋转轰炸,残存的杜旅队伍闷头走着,时不时的拍拍打打。
这么恶劣的条件,日本人是不可能蹲守的,那还不得让蚊子吸干了?
伤员盖着毯子,因为要么昏迷,要么手脚受伤。
周澜醒着的时候不大讲话,只是时不时的看贺驷,遇见杜云峰的目光他也不躲。
杜云峰看他,他也看杜云峰,然而都不开口讲话。
大生大死之后,爱恨情仇都是小玩意儿,仿佛隔着上辈子。
恍如隔世。
血与火稀释了他俩的仇恨,生死与共的相助也不是因为曾经的爱情。
不是那么恨了,当然,也没那么爱了。
第三天的时候,贺驷的腿开始化脓感染,无缝不叮的苍蝇见缝插针的在腐肉上下了蛆。
马也不能骑了,杜云峰干脆命令属下砍下树枝,和军用毛毯做了担架,两个人抬着,小兵的也大多有伤,杜云峰就得上去顶着。
两手抓着树枝,他看着平躺的周澜,周澜眯着眼睛看他,前边是很陡的斜坡,上了两次都没成功。
“我有话和你说,”周澜终于开口,杜云峰正往身上绑绳子,这么陡的山,他得手脚并用,那担架就只能拉纤一样背着。
那个斜坡太陡了,不小心人就得翻下去,他信不过小兵,这个坎他得自己过。
杜云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手上没停,“说吧。”
他凭直觉,这个时候,周澜不太可能说好话。
果然,周澜硬挤出了一个笑容,他说:“你后来一直不明白,当初好好的,为什么就突然翻脸了。”
贺驷拖在队伍中,他趴在马背上,身上盖着毯子,四周有股子似有似无的怪味儿,山林行军几天,一众人都成了披伤挂的泥猴子,吃喝拉撒各种气味,谁也不大理会。
贺驷整个人有点脱水,呈现出一种腊白的虚弱,本来是抬不起腿,这几天连手都不好使了,吃东西时抬不起来,今天上午是赵小虎给了塞了几口半生不熟的烤地瓜,给他灌了一竹筒子的凉白开。
不错了,杜云峰生啃的野红薯,就那么几个熟的,都给重伤员了。
队伍的前头,对话在继续。
“嗯,”杜云峰打好了一侧的绳结,又往另一边捆绳子,“你说我要杀你,”他叹了口气,很想不通,“我觉得那不可能。”
周澜咬了咬牙,不再直视他,身体里另外一个自己强行跳出来,他觉得必须得说了:“其实很好解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放哪都是这个道理。”
杜云峰手停住了。
过了半晌,他才飘飘忽忽的问了一句:“你说啥?”
“二姨娘告诉你的都是真的,老杜是我烧死的。”万事开头难,说话也是。
这么难说的话,开了头,就顺利多了,周澜死猪不怕开水烫继续说了下去:“个中来龙去脉,我在周家祠堂时已经讲清楚了。至于老杜……”他顿了顿,直视了杜云峰,“他想断了我和我娘的活路,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绳索不知不觉的脱了手,杜云峰茫茫然不知所措,他想过千万种可能性,唯独没有想到这种。
往事于他而言,都是非常模糊的景象,只有和周澜相关的那些往往才有强烈的色。换句话说,过去的很多人他都没有深刻印象,除了周澜。
再换句话说,过去那个他虽然也是他,但更像是上辈子的他。
他在今生,在眼下这个艰难节儿上,听着周澜的生死大论,感觉即悲愤异常,又恍若隔世。
他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周澜,喃喃的说:“你……”
他本意是要问,为什么突然要告诉我这个,以前东躲西藏的不肯说,现在为什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利索。
而周澜只会意了一部分,他解释道:“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让你明白,咱俩之间,怨比恩多,如果因为我去援救你,你才非要救我不可,那大可不必,我要是死在火场里,也只是将将弥补亏欠你的人命,所以你不欠我什么,也没有义务一定拯救我。”
杜云峰沉默着。
他挥挥手,让队伍继续前进,自己却面无表情地坐在担架旁边,一言不发。
队伍络绎过去,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周澜之间一定做下一个解不开的生死疙瘩呢?
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深深的埋下头,愁死了。
而周澜也知道,时至今日,事已至此,杜云峰不会再朝他下杀手。
他俩这辈子爱也不对,恨也不对,总之是都不对了。隔着山隔着水没有关系,隔着四季轮回斗转星移都没有关系,唯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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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杀父的大仇,谁也化解不了。
杜云峰是个血性男儿,不是什么都原谅得下。
而周澜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对他好到无底线的贺驷,命运阴差阳错撮合了他们俩,他许诺了他,他心里只有他,只能有他。
今天话挑明了,以后再也没有装聋作哑的大道好走。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现在都懂了吧?”周澜轻声说。
杜云峰闷声闷气,听不出情绪地回答:“懂了。”
“我和他走,咱们这辈子就别见了,好吧?”周澜问。
杜云峰难过得使劲摇头,可他也说不出反对的话。
半晌他才复又抬起头,眼睛通红,他用尽毕生的力气说:“好!”
但杜云峰没有没有把那两个人丢在荒山野岭里,两个近乎残废的人,丢在山里就是个死。
不知道他是恨了还是怕了,他真的不再见周澜,那担架是两个小兵捆在身上悬灵灵的拖过斜坡的,周澜当然也不是有骨气到有人救助还拒绝的地步。
翻过最险恶的山峰,后面路途好了很多,周澜刻意让小兵把担架抬得和贺驷近一些,他时不时的就和贺驷说几句话。
贺驷烧得越来越厉害,周澜跟他说话,他认真的听,可是他太虚弱了,回答的声音总是被马蹄声扰乱,后来他索性就不说了,只是一路和周澜笑笑。
“这荒山野岭的一股子怪味儿,”周澜抱怨,他偶尔闻到,随风飘过来一丝丝,时有时无,秋老虎晒在头上,他有些焦躁,“今天尤其明显。”
有小兵奇怪地看他一眼,然而并不言语,都在赶路。
贺驷笑笑,鼓起力气安慰他,他说:“山里什么都有,有点怪味儿没什么,等出了山就好了。”
他顺手拉扯好遮挡蚊虫的毯子,然后依旧是趴在马背上朝周澜笑,周澜躺在担架上,仰望着他,只觉得这青年笑得眉目舒展,温柔至极。
“师座,能跟你商量个事吗?”贺驷又说。
“什么事?”周澜问,贺驷很虚弱的样子,还有请求提出,那必定是很重要的事情,“急吗?”他问。
贺驷声音很轻,完全不是以往中气十足的棒小伙摸样,只听他轻言轻语的说:“以后,咱不当兵了行吗?剩下的钱够活一辈子了,不碰枪了行吗?”
周澜愣了一会儿,因为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他们这种人,不扛枪,不杀人,不水里火里,还能过日子吗?
可贺驷是认真的,他虽然在笑,可满眼都是诚恳的请求。
贺驷嘴动了动,可是因为太虚弱,再没发出声音。
但是周澜读得懂,他问的是“成吗?”
“好。”周澜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当初杜云峰问他不出国行不行,不当土匪行不行,不给日本人卖命行不行……都没能动摇他,他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着自己的路,想给自己,给周围的人一个更好的生活,可他把他们都给弄丢了。
所以他说好,贺驷已经这个样子,自己已经这个样子,还要错过多少才肯回头呢?
他朝贺驷笑,心里想着等逃过追兵,治好了伤,他就带贺驷回家去,再也不让他去挣命了。
把家安在哪里好呢?
天津是不能回了,那去上海,或者汉口?重庆就算了吧,穷山恶水的,想起来都千里迢迢。或者干脆更远一些,漂洋过海吧,瑞士就不错,没有硝烟战火。
他的神放松下来,在晃晃悠悠的担架上睡了过去,贺驷半清醒,但只要能睁开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担架上的人看,看不够的看。
一天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商丘,出了大山,无线电终于飞了出去,杜旅的接应部队很快到达。
带头是宋书栋,他带兵冲在前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接到杜云峰的电波,他又哭又笑简直吓死了通信班。
过去的四五天里,他坐立不安,越想越后悔,肠子都悔青了杜云峰如果有去无回,那不就等于自己亲手害死的吗?自己为什么要听那个姓马的鬼话,周澜是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都会被出手除掉,自己怎么就那么心急呢?
杜云峰至少人还自己身边,近水楼台,自己干嘛要先自乱阵脚呢?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场。
他带着人马冲到山口时,终于迎接到了死伤过半的杜旅残部。
“云峰!”他大喊一声,连旅座都忘了喊,直接跳下马奔过去,狠狠地抱住了眼前人。
杜云峰心不在焉,既没有拥抱他,也没有推开,只是眼神散漫地望着来迎接自己的队伍,似乎灵魂还卡在半路,没能跟着肉体一起道回来。
还是后继赶来的一众军官让宋书栋没脸不松手,别人拥抱是迎接旅座激动的,他的拥抱意味太桃色暧昧,光天化日之下见不得人。
紧急征用了商丘的医院,伤兵们住了进去,杜云峰重新包扎了伤口,他肉皮子合,除了用酒浸透血痂纱布往下撕扯时他皱了皱眉,全程都是没有表情的状态。
宋书栋跑前跑后的忙活,洗了热毛巾给来帮他擦脸擦身上,他也混不在意。
起初宋书栋还心里很是高兴,觉得毕竟日久生情,杜云峰打完骂完,其实还是心里和他亲近,结果他出去的片刻十分,勤务兵进来帮杜云峰换衣服,人家也也没拒绝。
敢情杜云峰现在一视同仁,对宋书栋和其他人一样一样的了。
之前还讨厌的,现在都懒得讨厌了。
周澜和贺驷伤势都很重,尤其贺驷,进商丘就已经昏迷不醒。
杜云峰去过一次手术室,周澜的手术做了很久,等手术灯一灭,一名医生满头大汗的走出来,秋凉时节,医生的前胸后背却湿透了。
杜云峰从长条凳上缓缓站起,神色冷淡,只是望着医生,却不肯走过去。
倒是赵小虎机灵,跟了杜云峰这么久,心里有点谱,跑过去问医生情况。
“腿是保住了,”医生边走边摘掉白口罩,他还以为周澜是赵小虎的长官,故而只对赵小虎说话,“你们长官的膝盖粉碎性骨折,他自己要求敲开了重新接,我们三个医生整整拼了一天,如果恢复的好,以后也许还能站起来,得好好养着,不过他那烧伤严重,烧伤科还在里面处理,时间可能更长,你等着吧。”
“唉,谢谢大夫,谢谢大夫。”赵小虎连声说,他转头看杜云峰。
杜云峰一直在几步远处,面无表情的听完这些话,一言不发的走了。
第108章树欲静
杜旅长没发话,不过赵小虎估计着,旅座既然把人从火海里救出来,就没有不管的道理。
宋副官是指望不上的,宋副官的全副注意力都在旅座那,连自己旅队的伤员都不管不问,还能顾得上其他人死活?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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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小虎默认旅座不会放弃全旅几百号人命才救出来的那两个人,他日夜抽空要来照看周澜和贺驷。
周澜的手术做了整整一天,商丘那个医院手术条件有限,医生也有限,又都在处理伤员,于是贺驷是在输了一天的血之后才进的手术室。
揭开毯子那一刻,周围的人都忍不住躲闪,更有不相熟的捏起了鼻子。
实在惨不忍睹,不忍直视。
贺驷那条伤腿,本来只是被钉子豁了,伤口虽然难看,可不是个大病,他只是失血太多而已。
可经过四五天的演化,那伤口像中了邪一样,翻出惨白淌血的花,而比血丝更多的是白绿相间的脓,以及翻滚于其中的蛆虫。
一路上似有似无的臭味,来源于这条正在腐烂的伤肢。
护理他的小兵其实早知道贺驷在腐烂,可是也没办法,没有消炎针,自己的弟兄们都挺着呢,能不能挺到救助,那只能看自己的造化。
贺驷失血太多,身体虚弱,消炎针又没有跟上,他的感染格外严重。
手术台上连轴转的医生疲惫得眼皮直打架,可一看贺驷的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惊得困意全无。
这么严重的感染,人还活着,简直奇迹。
没等开刀,经验老道的医生先吩咐护士先抽了好几大管子血去做各种化验。
手术主要是清理伤口,割去大片的腐肉,连骨头都刮了一层,最后做了千疮百孔的伤口缝合。
周澜的麻药劲过去,就让小兵推着去了贺驷的病房,而贺驷依旧昏迷着。
周澜坐的是简易轮椅,一手吊着水被固定在扶手上,又因为整条腿重新接过骨头,根本不能弯曲,所以整条右腿直着矗在前边,放在一块延伸出的木板上。
麻药过劲,他虽然清醒了,但疼痛也同时复苏了。
几天的奔逃颠簸,破碎的膝盖骨参差不齐地长合,他在麻药起效前夕,强撑着神告诉大夫,敲开重接,既然不截肢,那就尽量还他一条好腿,哪怕重接会使感染的风险增大,他也想要一条好腿。
接好的膝盖疼得仿佛压着千斤巨石,让他坐在轮椅上度秒如年,冷汗一茬跟着一茬。
他倾身向前,拉住贺驷的手,两个人的手抖水岑岑的。
贺驷睡得很沉,周澜靠近他,无声地看着他,床单洁白,贺驷还是太黑,被对比得十分鲜明,十分孤独,十分倔强。
“他对我真好,”周澜这样想,“不会有人更好。”
病房里很安静,周澜摩挲着贺驷的骨节分明的指关节,像是第一次认真端详他的细节,岁月动荡,他都没好好看过他。
周澜默默的想,这一辈子得到一个这样的人也就足够了,刀口上舔血的生涯永无尽头,自己抛洒热血,一次次的赌命,可是哪一次都把贺驷连累得遍体鳞伤,死地后生。
贺驷可以给他命,周澜扪心自问,自己也可以给他。太多人死去,他原本孤独的生命里,贺驷已经超越一切地成为他最忠实的陪伴,最不能失去的陪伴。
解甲归田,纵然不情愿,可贺驷这么多年只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自己答应了,得做到。
五指相握,骨节分明的指节轻轻的碰着自己的嘴唇,周澜轻轻亲着贺驷的手背,他声音很小的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不打仗了,我们出国去太平世界,你看我还有一只好手,虽然不能弹琴了,还能画画写字,你那么皮实,那么多风浪都跟我挺过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
他的呢喃十分动情,带着百般诚意和对未来的千般期待,如果贺驷能掰碎了揉化了,周澜愿意把胸口剖开,把他放进去保护好,暖着他,养着他,不再让他披荆斩棘,担惊受怕。
温柔的目光落在贺驷熟睡的面孔上,像扫过春天一片盎然的花朵草地,满满都是喜爱,而身后门上小小的玻璃窗口,杜云峰安静的看着那两个相爱的人。
人生第一次,他觉得周澜不是那个周澜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低头走了,穿过医院的走廊大门草地,他几步走进了另一个新世界。
那个世界,不再有周澜,宋书栋,也不再有杜管家,干娘和哑叔,往昔岁月支离破碎,不堪回首,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解决不了就解决了。
杀周澜,他做不到,爱周澜,他也绝对做不到了。
回到旅部,他有条不紊地整编,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的做,毫无亢奋之情,也毫无悲伤之意,宋书栋送来重庆的密电,察言观色的交给他,杜云峰自然接过,瞬间看他的一眼,与看张王李赵并无区别。
宋书栋摸不透他的想法,不过从小兵的嘴里打听出了杜云峰和周澜的山中对话。
竟然还有这让大的一个秘密,竟然还有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谁会和杀父仇人相爱呢?普通人做不到,杜云峰更做不到,凡有血气者,都做不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这么多年,杜云峰只是看似放荡不羁,你情我愿的露水情缘里片叶不沾身,而宋书栋被他深深爱过,呵护过,知道被这个男人捧在心尖上是什么感觉。
这世上,只要没有周澜,杜云峰除了自己还能选谁?宋书栋自认理所当然能排下一个。第一个已经被永远排除了,他肯定后来者居上了。
杜云峰的平静没有给宋书栋敲响警钟,而是让他产生了劫后余生的错觉。
他想,只要再多一点点时间,等时间冲淡了忧伤,杜云峰总有需要陪伴的一天,就算他不能马上爱上,他的身体还很年轻,不可能永远安分守己清心寡欲,只要他想进攻厮杀占有,他就情愿献祭,让他攻城略地。
贺驷夜里醒来时,周澜恰巧被推去打针换药,空荡荡的病房里无边黑暗。
从没出大山时,他就彻底昏迷了过去,失去一切知觉,此刻,刚刚醒来,感觉裹在一团黑暗中,柔软飘忽,我死了吗?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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