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晏池池池池
随珠抬首看了眼宦官,像是被谁下了封口令般,羡之看了她的眼神,又道:“你且说,有事我担,皇长子,他们动不得。”
“后来便是那歹人,趁着惠玄大师去了扶风,玄关里只得真人和我的时候来了。他带了一身伤,叩开了玄观的门,真人看他苍白模样,便好心留他。”
“那便是被做成人彘的那个歹人?”
“不不不,他不成被做成人彘,而是死于惠玄大师的剑下。而说他被做成人彘的话,是从山郎君说的,要我说,就要做成人彘才好,千刀万剐都是便宜他了。”随珠说着话,攒着袖子的手,也将袖子攒德更紧了,像是要将它撕烂了去一般。
“父王说的?是父王将这事推给了我老师?”羡之说话的调带了几分不稳,自从老师去后,他就不自觉地会拿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他的父王,他不知道他自己日后成为君王会不会像他父王这样,但他想,他应该至少不会像父王最后对老师那样,去对待陆岐。
他在云栖见过谢无陵背后的所有腌事,因为谢无陵从不把避着他,谢无陵手上的所有文书,他只要想过目,只要同谢无陵开口,谢无陵都会给他。谢无陵给他看了那个相位,甚至是他父王当初那个即将到来的王位背后的肮脏,也给了他对这个世界最残酷的认识,却更像是在警醒着他;相反的是,谢无陵给了陆岐这个世界能给的美好,他曾去过谢府,在那个屋檐下,他看着谢无陵亲自为陆岐烹茶,亲自握着陆岐的手教他习字,更有时会撞见他给陆岐抚琴,领他莳花弄草。
后来,谢无陵走了,梁后曾说,谢相啊,躺在那株老杏树下,做着他玉京先生的美梦。羡之则在他走后,捡起了他的那部分,将这世界的腌掩在自己身后,和陆岐打马看花,同陆岐挽剑斩东风。他习以为常地将这份美好给陆岐,却将腌的事都归咎给了这个殿上的掌权者。
羡之一边疑问着,一边等待着随珠的一个否定,告诉他,这腌背后的苦衷,也好让他替自己的父王在自己的心里找到一个藉口。
“天色不早了,随珠娘子沿着这道走到头,便是您的厢庑,这后话,还是让老奴来说吧。”宦官站在羡之身旁,一句长叹后,躬身道。
随珠闻声,起身有些生疏地向羡之行了一礼,才离去。
“那公公您现在可以同羡之讲了?”羡之见随珠身影渐远,才出声道。
“老奴所知甚少,只是这些个事儿,倘若是随珠娘子道来,恐主子您是保不住的。”
“有劳公公心了,那公公要替我父王传什么话?”羡之不爱同亲近的人迂回言,他理了理衣襟,正色问道。
“无话,这
佞骨 分卷阅读14
话是老奴替那故人带的。他曾在云栖园子里,让老奴日后同小主子说的。”
“老师?说了何话”
“他说,莫信他言。”
“可有解?”
“有解。清虚玄观里没有人彘,有的是一个阿鼻狱里被歹人鞭得伤痕累累的真人,有的是一个拿着剑从阿鼻烈狱救人的和尚,有的是一个应了他人所求,偷离盛京的皇子,有的是一张不能为外人道的纸条,和你刚刚所听的约定。”
“我……”
宦官看眼前人眉头愁色骤来,遂抬手轻拍他背两下:“重阙里,谢府里的事,亦是同理。谢相当初说过他有一愿,不知小主子可还记得?”问罢的宦官并不想听这人给的答案,径直于其前,躬身行礼,归往平山殿去。
“他有一愿……”
所愿不过二字“遇山”,这二字,原来羡之曾在谢府的书架上见过,如那人所言,是那人之愿,也是那人之幸。
第12章竹屋梦醒
旭日初升,夜里的腌,都随着昼夜交替,掩埋了去。
陆岐被透过竹帘的晨光唤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却见自己躺在竹屋榻上,他立时惊坐起,顺手浑身摸了摸,见衣服安在,只是那腰间的环佩消失了。
他眼里顿时清明了几分,手下还在不停翻找着,确定是不在了,他的眉头都皱紧了去,显然那环佩是个他极在乎的物件。
他记得昨夜他守在院中的小桌旁,看着篱外跪坐着的谢陵。不知何时便合了眼,入了梦。
他立马翻身下床,想着可能是不慎掉了,便准备循着道儿,走到院中。半途却见那一旁的桌案上,那山人伏桌眠了去。嘴角似还带着一抹笑意,许是在做一个美梦。
陆岐一时不忍唤醒这人来询问环佩的事,恐会扰了这人的美梦。他蹑手蹑脚地去了屋外,嘴上念念有词:“也不知是什么梦?”
而谢陵在这竹屋里做的一场梦,大概是他这段被魇住的日子里,做得最美的一个梦了。
梦里是昭行的客舍,沙弥都去了大殿做早课。他一人负着琴往歇亭,独自练习着不日前和妙法真人新学的曲儿。
那客舍的一树桃花才开,灼灼其华,他一身灰衫,一条蓝绶束发,落座于树旁的歇亭里的琴案上。本当是该被那桃花仙抢了的风华,偏因着这人的一双桃花眸,一身任诞气,将这春来的风情都哄骗了来。
靡靡之音,瑟瑟琴语,在这诵经听禅地,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格格难入。琴声和着钟罄音渐被东风卷去,吸引来了一着玄袍,束玉冠的王孙。
禅房花木深,但听琴声悠。
谢陵指下拨弦轻挑,复拢慢捻,檐鸟殷勤,春光尚好,他一心想着,与这春光同老才好。
倒忽略了门扉那处,静立听琴的人。也正是这听琴人,让那时的谢无陵想放下春光,和他同老。
清风才起,来撩了发,也撩了门外人的衣袍,谢陵循着春来花间蝶的翩跹轨迹,瞥见了那一隅被清风撩起的衣袍。
他平掌静了弦,琴音方终,余韵绕梁未绝,缓声想笑问一句“是何人”,却还未出口,就见那人推门,迈步。
他将那人上下打量,却是那般熟悉,玄衣玉冠,凤首龙姿。只这梦境里那人的面孔却是模糊的,他睁了眸子拼命瞧着,下意识地唤了声:“赵祚。”
那人却在他出声相唤后,转身离去,他起了身想去挽留,却迈不开步子,他一边挣扎着,一边大声地唤着那离人,而得到的却只有渐行渐远的背景,和那日在清虚玄观的直桥上,回首看到的背影,如出一辙,而那时心口的酸涩也同这梦境一般。
陆岐在院中走了几圈也不曾找到那枚环佩,刚准备抬手唤暗卫出来帮忙寻找,便听着竹屋里传来了声响,他三步并做两步归了竹屋内堂,听那伏案的人喃语不断,念着的都是陛下的名讳。不待须臾,他便合了门,怕这声传出去,惹了灾祸。
毕竟人言可畏,他至今都记得众人都说他父亲是佞,他们都写了折子让陛下罢相,最后他们逼得他的父亲卒于谢府。
他走近了去,见谢陵的眉头拧紧了去,他不自觉地抬手,像幼时一般想替他的父亲展眉,只手方触及他眉端,那人便醒了过来。陆岐一惊,迅速将手了回来,将那一盏不知多久的冷茶递上,佯装无事发生般:“山人,醒了?喝口茶?”
“你醒了?”谢陵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置于手边。
“是的,说来…山人可见着了我那块玉佩?”
“玉佩?”
“是陆歧腰间之物,于陆歧极重要的。”
谢陵闻声,蹙了眉,眸光也暗了几分,良久才道:“可有什么特征?”
谢陵一边问着,一边下意识地攒住了衣袖,和衣袖里掩着的那枚环佩。
昨夜谢陵从混沌的记忆里回过神来,刚起了身,迈着有些使不上力的脚,颇为力地往竹屋走。
待他推开院门,便见这人已趴在院里的案几上睡得昏天黑地的了。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谢陵一个人站在院里,想拖这少年入屋,又不扰着陆歧,怕是做不到的。他在院里刚想学着陆歧唤暗卫那般,便想去取他那环佩,却在桌脚处见了那环佩,他有些力地躬身去拾。
他将环佩握在手里,看着有些显旧的宫绦流苏,心里起了异样,像久无波澜的湖面迎来了一阵清风,起了涟漪。
他的指腹摩挲过环佩的细纹,心头那泓春水就像被那玉砸中了湖面一般,起了水花,生了波澜。那上头刻了一字“岐”,整块玉瞧着又是极温润的,若非和眼前人是一个字,只怕旁人看了还当以为是上一辈的旧物,传下来的。
谢陵不知为何,便就想将它留在身边,他心里觉得它仿佛就该留在他的袖下随身处,像是某个人和他的约定一般。
“刻了陆歧之名。”
“是很重要的物件?”谢陵看着陆歧郁郁的模样,出声问道。
“本是家父离世前留给我的,今时竟掉了,可能是命数吧。”陆歧有些内疚地一声叹,他不知道如何和眼前的人解释他心里的内疚,他低着头就像个犯了错来领罚的孩子。
谢陵将袖下的那枚玉佩取出地给了陆歧,叮嘱了句:“之后可得好生着了。”
他见陆歧接过后,才瞥开了目光,长叹了口气。不知道这竹屋,这环佩,这接下来可能要经历的一幕幕,又到底是谁的命数。
“随珠呢?”谢陵看着窗外横斜的竹影,随口道。
“她去行宫煮茶了,说来那位婶婶倒是交代了这竹屋内有机关的,可以打开密室。”
“我知道。”说着谢陵起了身,脚步有些缓慢,但他尽量让自己平稳地下脚,走向竹屋的窗边。
他伸手捉了那只和清虚玄观门廊上一模一
佞骨 分卷阅读15
样的风铃,而后他的手顺着铃线向上攀,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处不同别处的竹块,又取下了那一块竹块,扯了扯风铃,竹屋那头储书的柜子生了罅隙,不多时,便大开了去。
“清虚观那屋里有个一样的机关。”他在陆歧一脸崇拜下,三言两语地解释着。
他走上暗门前,推了推,便看着暗门开后延伸进黑暗里的阶梯,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想下去吗?”
像是在问陆歧,却又更像是在问自己,而答案却很明显。
陆歧替他自己和他犹豫的父亲给出了答案:“既然来了,就去瞧瞧吧。”
“走吧。”谢陵回身从桌案上取了烛台,借了暗门内长明灯的火,点了烛,想领着陆歧走下去。
只是他的步子极慢,每一步都有些颤颤巍巍的错觉。陆歧也举了烛台,从他手中借了火,先他一步于他身前站定道:“我来领路,家父的膝盖也不大好,幼时逢冬来,我同他夜里归家时,都是我替他掌灯的。”
谢陵闻言抬手搭上了陆歧的肩,在他肩头轻拍了两下。这话就自然而然地从他嘴里道了来:“好孩子。”
他着实被自己说的这句话吓了一跳,噤声抬眸,正对上陆歧的目光,那目光里藏着千言万语,像是迷失在了人多的巷子里的孩子可算等到了父母时的模样,像是有了依靠,再不用孑然盲行于这世间。
谢陵愣了半晌,仓皇地瞥开目光,装作不懂。
“走吧,得我反悔了。”
“你不会的。”
“为何?”
“不为何。就是…”就是一个儿子对父亲脾性的笃定。
“是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
第13章竹屋暗室
甬道绵长,烛台光弱,照不亮周遭。
谢陵靠着陆歧相扶,慢步走着,步伐却越来越慢,陆歧侧首见身旁人面色如常,只当他是近乡情怯,毕竟这间暗室里放着的是谢陵的过往,谢无陵的“命”。
而陆歧没有看到的是谢陵拳在袖下,掩在身后的手,他不是怕回首故去的阑珊事,而是膝下刺骨的疼,绊住了他的脚步。他出声替自己转移着注意力道:“我瞧着这当是一条密道。”
“山人,这…通往何处啊?”
“不知道。可能是当年藏人彘的地方?”
“真的有人彘?”
谢陵的步子突然顿住了,陆歧也跟着停了下来,便听见谢陵毫无波澜道:“不记得了,可能吧。”
“山人可还能走?”
“走吧。”
烛台的火光在这密道至深处,明明灭灭。
“山人。”
“嗯?”
“山人膝下平素也疼?”
“春来就好了,是昨日跪久了,”
“家父原也有腿疾,逢冬便疼。”
“嗯。”
“说来我倒不曾见家父跪人。”
“他是右相,当旁人跪他。”谢陵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陆歧却惊得停住了步子,眸光熠熠。
谢陵抬手轻推了他一把,示意他继续往前走:“我不记得。听他们说的,谢…佞原是右相。”
“哦,”陆歧应了声,眼里是挡不住的失落,“他,连圣上都不跪的。不过从山叔叔倒未罚过他。论罚,好像只一次,父亲被还不是圣上的从山叔叔禁足在了云栖园子里的一处小馆,从山叔叔和父亲在小馆内待了一日,还不许我和羡之靠近探望,说是要教规矩。”
陆歧一板一眼地交代着旧事,谢陵的耳根却莫名红了去,幸好这密道黑黢黢的,才未被发现。
“啊!到了!”
谢陵还在羞赧里,便听着身前人突然兴奋的话语,他应声抬头,是一处石门,左右雕刻着细纹,细细看来是,漫天流云下,一二荷花绽于其间,花叶相叠,致异常。
灯烛照向石门上方,有星星点点的光闪耀,细看来是镶了小粒的宝石,石门两边还各自延伸着一条小道,通往更深处。如此一看,倒更像是昭行藏着舍利的那座地宫。
而这一暗室,多半是妙法真人和师兄借的地宫一偏僻耳房。虽是逆道的事,不过按着真人的性子,这般不讲究地行事,确也不足为怪。
陆歧几乎要伏身石门上鉴赏那流云莲花纹了,谢陵拍了陆歧两下,从他手上接过烛台,径直走向了石门右侧,由上而下数了第七朵云和第七支莲,正像他所预计的一般,两纹之间有一块青石砖,他抬手按了下去,便听到了石门后的机括转动声。
陆歧被突然想起的机括声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后退两步,见石门在他眼前开启,他侧首看向了谢陵。
谢陵不欲解释,掌灯抬脚入室。
陆歧跟着谢陵走了上去,却在入门后看着那三排书架时,愣住了。
“这不是?”
“是什么?”谢陵闻声回首
“不是府里的?”陆歧对上谢陵的目光,后话还没说完,就被他身后悬着那幅画吸引了目光。
谢陵见他目光投向了身后,也回头望去。
他身后离书架不远,置了一方琴案,琴案四周都挂着画,得有五六幅的样子。陆歧所瞧的正是那悬于琴案后的一幅。
画上是一妙龄娘子,头戴青纱冠,手执拂尘,俨然一副道姑模样。青颦细描,端庄自然,一双剪水眸,右眼尾下,一点泪痣,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谢陵过了一眼,便瞥开了目光,他不记得这人,只知道画上所绘的不是妙法真人。妙法眉眼生媚,又喜檀色脂,抿于唇上,讨个“艳”批,也算名副其实了。
谢陵不记得的这人,陆歧却记得清楚,那是羡之的姑姑,长乐公主赵元裹,她和羡之的叔叔,宣城主赵世还有一段过往,不过都是些旧时重阙里的闲话了。后来她以祈福之名出宫立观,一生未嫁;至于那宣城主,据说是在府里养了七八个倌儿,日日过得醉生梦死。
陆歧被那画吸了目光,他不自觉地迈了几步,走出了书架,看到了堂上高挂的画幅,是他在谢府里不曾见过的。但每一幕都画的是极熟悉的场景,应当是他见过的地方,可是真论起来,他又不记得了。但若是赵祚在的话,他一定能将每一幅都解释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那……画的是谢无陵和他所经历的。从那一方琴开始,到那云栖园子的杏林结束。
但赵祚从未来到过这间暗室,哪怕是谢无陵饮鸩去后,他也忍住了对这里的百般好奇。谢无陵曾经以命相逼,要他一个信任,到后来他信谢无陵,他再从未踏足过谢无陵的地域,却还是把谢无陵这条命送去了鬼门关前走上了一遭。
“这画的是何意啊?”陆岐转目光向谢陵,抬手晃了晃,指过这周遭的画幅。
谢陵依言看了周遭的画,目光却很快回了,他的目光触及到每幅画落
佞骨 分卷阅读16
款的红章时,都不可控制地感到心头一紧,像有什么压在了心头,尤其在倒数第二幅画上,谢陵的心像被一掌握住了,那掌本是在慢慢拢,却突然一下被攒紧了,紧到透不过气,直到他撇开目光,回到眼前琴案上,看着这一方桐木琴,才得以喘息。
谢陵低首看着那方琴,琴身刻着二三梅枝,模样还是旧时妙法真人才送给他时的模样,只……
他抬手抚上琴身中搭着的两根弦,瞧着是和其他弦丝一样的,只是定睛一看,便能看见这两根弦似是做旧了,不是原来的那两根了。谢陵抬手抚上那两根弦,脑海里便总有画面要往外蹿,他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将琴揽入怀中,依旧未见好转。
而一旁在刚开始注意到谢陵的异样也看上那幅画去的陆岐,还沉迷在那幅画里。
那幅画上,是一树桃花,桃树枝桠延伸了出来,挂着一枚环,倒和陆岐腰间的环有几分相似。陆岐将那环取下,对着那幅画比对着,突然间,他被谢陵一把抓了手腕。环被他不慎掉在了地上,碎得七零八落。陆岐心惊,倒吸了两口冷气,一把挣开了谢陵的手,蹲下身去拾着那碎玉。
谢陵眸里尽是厉色,他将琴抱于怀中,对他冷声道:“走。”却在话出口后,立马软了神色,看着陆岐拾玉的背影,他却像突然失了力,落入地。他一时间心下惶惶,不知所措。
他从不曾对这个孩子这样厉色严声过,还让他失手碎了环,他知道这个环对那孩子多重要。那碎了的,不是他的所有,不是那孩子的所有。可能是,谢无陵的最后了。毕竟这是个事实陆岐生日宴后,这世上便再无谢无陵了。
但他想抬手拍拍那个孩子,悬空的手却犹豫了,他,不是谢无陵。方才的他那番动作,便是想快些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他的过去,是一个囚牢,囚住了曾经的谢无陵,现在似乎还想囚住他。他怕了,他想逃,离开这境地。
现在的他,却又只能看着这个孩子抱着最后的惦念,兀自挣扎。
他将身子坐正,看着那眼眶微红的陆岐,一动不动,看了许久,良久才轻轻地一声叹。后将琴置于身前,拨弄一二,见音是正的,遂拨了起来。
第14章折弦为约
一灯照壁,人影斑驳。是一首极缓的曲子,却在出一二音的时候,让陆岐抬了眸。琴音缓缓流淌来,像春时润过了万山千草的如酥雨,像夏时床帐旁那把老蒲扇送来的几缕风,向秋时他偷尝的父亲的酒酿,更像冬来时,谢无陵亲手为他烹的那盏茶,是沁人的,也极惹人眷恋。幼时这曲子便时常伴随着陆岐,时隔五年,重现耳边,看着自己对面的人,仍是那副扶风骨,仍是那尔雅风姿,陆岐眼里氤氲着的泪顺着眼角落了下来。
这一幕,他日日夜夜梦里都是,每次从梦里回还,却只有一帐寒风。
而奏着这首曲子的人,也随着悠长音调,入了自己的境,那个在清虚玄观里的梦境,都变作了深藏在脑海深处的回忆,蹿了出来。
是那年初春,谢无陵方和师父的一好友从扬州游了回来,昭行这一带靠近扶风,总是要比扬州那处暖和上许多,他方归未几日,便褪了外裘,每日只着一席春衫晃荡在这寺里。
他素来不同于别的沙弥,不是要做早课的那种,细论来,他当只是一个这寺里的客。
这日方从客舍醒来,打帘看着春光尚好,有一二桃花瓣被风携了来,谢无陵在窗前伸了懒腰。被派来院里送壶茶水的小沙弥见他起身了,便凑到窗前,同他道:“谢施主。”
谢无陵闻这称呼,反倒一把放了帘子,道:“怎的又称施主了?”
“谢师兄,”小沙弥摸摸自己光滑的头,向屋内道,“今春的桃花开了,您啊,要喜着,便早些出来瞧瞧?”说罢便将茶水置于了客舍歇亭的茶案上,离了去。
谢无陵跟着那些个附庸风雅的士族学来的便是赏春。真论起来他不是很喜欢桃,总觉桃夭色艳则艳矣,但少了几分风情,众花之中,他独贪杏色。不似腊梅殷红,却又揽尽了风情。
他想着那一树桃华,是争不过的,便取了一身灰衫,随意地用蓝绶拢了发,出了客舍小馆,往那歇亭去,歇亭后,种了一树桃花。东风卷来,一树桃花纷纷扬扬。他看着那方桐木琴仍置于歇亭案上,遂走上前,攒了宽袖拂过弦上落花,方落座走指拨弦。弹了一曲他从那灯火不休的扬州,听来的一首春曲,那奏与他听的艺伎说是为来年春日宴时备的一首。现在那一席春日宴他是赶不上了,徒以一首曲,也算远方相和吧。
小亭流风,他一曲悠悠然,有二三爱听琴的桃花瓣趴在他肩头,他青丝微束,却比世上许多束冠纨绔子更得风流意。只那调皮的东风,不解人意,将那门扉外偷听人的衣袍撩了起,便是那衣袍一隅,被谢无陵瞧见了。他眉开了去,带了粲然笑意,惹得东风和琴音,都变得柔和了许多。
至一曲终了,他平掌息琴音,看着门扉,静默不语,见那人闻声推门迈步,他方起身,问道:“来人,听琴?”又往那茶案上取了一盏茶,回首对来人,“或是,品茗?”
他将茶盏递出,也将来人细细打量,玄衣玉冠,凤首龙姿,星眸剑眉,比他这些年所见的士族郎君,都更意气风发,更吸人目光。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