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交通
作者:夏素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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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陌交通 分卷阅读1
01
九月初的大清早,秋高气爽,盛之梧不太爽。
昨晚快零点时他接到电话,关于海水淡化项目,那个进行得挺顺利的利用废热的反渗透方案被毙了。经理金口难开,只吐了一个字,“贵”,轻松地把全组奋斗了半个多月的努力全盘否定。
盛之梧承认,要利用工厂区域的废热就得重新规划设计废热的供给线路,的确贵了点,也麻烦。但利用废热节能,反渗透方法污染轻效率也高,从可持续发展的角度看,项目组这会儿花多一点无疑是值得的。
只是环境科技公司到底是“公司”,不是非营利组织,在保障自身利益的前提下给工厂提供方案,更重要的还是“保障自身利益”。
一路正儿八经念到环境工程学博士的盛之梧年方28,毕业后在环境科技公司工作了两年,如今凭能力当上了个“海湾新区海水淡化厂的技术革新项目”项目组组长,总不太记得“商人逐利而往”的规矩。
嘴角拉成的弧度讥讽又无奈,盛之梧不再想这事儿。
他朝窗外望去。
盛之梧在s市工作,住在s市邻近的小城z市。一年前看着s市的房价,他琢磨着与其在郊区租房子、每天挤地铁成沙丁鱼罐头,不如选个附近的小城市选套差不多的小房子,乘高铁去s市上班,正好公司也在高铁站附近。
于是便有了现在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得出的,几点起床穿衣洗漱买早点开车能正好赶到火车站检票乘车,冬天要比夏天多留五分钟。对这种小事儿上心,旁人自然很难想到,只要盛之梧乐意,s市市中心的房子随他挑。
不过盛之梧不乐意。
他对银行账户里有几个零一点儿不感兴趣,也一点儿不愿叫给他这几个零的盛氏集团董事长盛峰一声“爸”。
好在他向来不太在意旁人的指点,事情的真相也就没有被宣告的意义。他并非出于懦弱地回避着一些事,同大多数人一样机械无趣地生活;他对这种机械无趣说不上享受,但的确在如死水般不起波澜的生活中感到别样安心。
这是盛之梧,特别无所谓。
偶尔有石子被抛进这片死水,比如方案的被毙,他往往选择短暂消极抵抗。此时在高铁上,他放空大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窗外那些每天都会经过但不常注意的景象。
z市过去不远是个看起来没怎么规划过的小村庄,盛之梧看着就想到了幼时常住的爷爷奶奶家。一个恍神,离铁路最近的一栋房子的大门开了。
虽然听不见,可凭着从前的农村生活经验,盛之梧想象出了大铁门开的“吱呀”声。房子里率先跑出几只鸡,一个少年跟在它们后面,手举在脸前。
毫无道理地,盛之梧心底生出一种迫切感,他突然迫切地想要把那栋房那个少年看清楚些,还有那群扑扇翅膀勾起他许多回忆的鸡群。可惜铁路两旁栽种的树太密,他被晃着了眼睛;他想看清的那些,在树后很快地消逝了。
消逝后盛之梧才觉得,刚刚坐直探脑袋的自己,有点傻。
方其文不知道自己家被人盯上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自责起得太晚。
家里早没别人了,弟弟方其武去了村东面上学,阿爸阿妈更是天还没亮就骑着破旧的小电瓶去了z市。阿爸方继庆在一个工地上给人搬砖抬钢材,偶尔打打螺丝拖拖水管,阿妈祝铃秀在一个新建的公园里清理池塘附带种树。
方其文还有一个姐姐叫方意如,今年19,比他大三岁,在离家甚远的南部沿海城市打工。别人家姑娘这年龄一般都抱娃了,方意如却在弟弟初中毕业后执意外出,说什么,想见见外面的世界。
哪有这道理嘛。祝铃秀不是方村人,但嫁到方村二十年,也一口方言嘟囔:外面和家里有甚不同嘛,从来都是男孩儿出去,哪有女娃出去做活的道理哩。
方意如不吭声,模样却很坚决。一家之主方继庆在旁边蹲着抽烟,最后一点红星燃尽,他站起来走向方其文,没说话,瞟了他一两眼。
方其文善解人意,阿爸一个眼神他就懂了这事需要自己表态。他上前扯祝铃秀的袖子,说,阿妈,我可以在家里的,让阿姐出去叭。
于是方意如南下打工,今年过年才回了一次家;方其文担起了家里大小家务,从洗衣做饭到养鸡种菜。
此时的方其文把鸡从房里赶到院子,又去厨房拎了昨天的剩饭剩菜出来。群鸡看到熟悉的瓦色小桶很快冲了过去,方其文看它们抢食的样子,间或还互相啄一两下,看了多少遍还是不住乐,乐完回房把一家人昨天换下的衣服拾进铁桶。
这天刚入秋,衣物还是换得勤,全家的衣服能把铁桶装满。方其文仔细把门闩好,左右手分别拎着边沿挂着棒槌的铁桶和一个空的塑料桶,步履轻快地往河边去。
铁桶在河边放下先占个空儿,方其文又往河上游去,在洗衣服前去家里的地摘点中午吃的菜,洗好衣服就能顺便洗菜。
他们家很早就不种稻子了,祝铃秀嫌麻烦,说不如进城打工赚钱,但菜还是会种。这会儿菜地里,皮光滑的三个茄子亮得特别打眼,方其文走近看到茄眼也小,就快老得没法吃,便连忙摘了下来。
摘了茄子又去土里挖了几个土豆和嫩姜放进塑料桶,方其文想着家里还有西红柿和空心菜,掂量着差不多够了一天的伙食,就回了河边。有许多或年轻或上了年纪的妇女已经把衣服捶得“砰砰”响了,她们见了方其文友好地打招呼,手上动作也没停。
一年前她们是会嘲笑方其文的,“男孩儿怎么做我们女人家的活儿嘛”,不带恶意,方言被巧嗓子说得婉转动听。方其文脸红一下再笑一下,和那些土路上田埂间瞎跑乱蹿吼来喊去的男孩都不同,妇女们见了就不再打趣,时间长了也都喜欢他的乖巧懂事。
“方继庆有福哦,铃秀也有福,得了这么省心的男孩儿哦。”
方其文被嘲是脸红着笑,被夸也是脸红着笑。他举起棒槌捶下,做着“女人家的活儿”却一点不娇弱,动作利落,侧颜俊朗。
洗好衣服回到家也歇不了多久,阿爸阿妈中午不回家,但弟弟会回,他得算着时间做饭。
饭是电饭煲做,可菜还是大锅烧。大锅菜本该一人在前掌勺一人在后添柴,方其文一个人只能灶后锅前来回跑。麻烦是麻烦了点,可看到弟弟大口扒饭扒菜,他心里总是高兴更多。
“哥,这西红柿味不太好。”
“西红柿是昨天菜场买的。大棚种的,比不上自家种的好吃。”
“这茄子味也不好,干瘪瘪!”
事实上,方其武吃得挺欢,这话就显得不太有说服力,不过方其文还是顺着他的话安抚道:“味不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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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吃点。这茄子老哩,是之前落下没的。吃炒茄子里的肉。”
果然方其武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满菜是为引出其他牢骚。他嚼着肉吞吞吐吐地说:“哥,读书……读书真烦人,我不……不喜欢读书嘞。”
方其文夹了一筷子西红柿炒蛋里的蛋给他:“这才刚开学哩!读书多好,那么多人喜欢,你还不喜欢。等家里有钱了,再送你去读高中噢。”
碗里的颜色变得鲜艳,方其武哀嚎了声,拿筷子戳碗嘟着嘴小声嘟囔:“谁喜欢嘞。你喜欢你为甚不读。”
因为是两人吃饭,菜没摆上主桌,他俩只面对面坐在主桌斜前房一个小桌前。小桌本就显得逼仄,现下只有咀嚼声使气氛更沉寂。方其文静了好一会儿才答非所问:“我不读。”
方其武没察觉哥哥的异样,还在自顾自说着:“我也想和阿姐一样打工赚钱,阿姐带回家不少钱哩。”
“你把书读好以后挣钱可比阿姐多多嘞。并且阿姐很累的,你看她过年回来,人都瘦了一圈。”
“瘦点有甚关系。”方其武反驳,“很累很累,说得和你亲眼见过一样的。”
方其文当然没见过。事实上,他长到16岁,连村都没出过。
村前是条铁路,方其文家在村子最西边,离铁路最近。午后,他一人在家,或者扫扫院子,或者把鸡从别人家院子赶回来,或者就搬个板凳坐在门前,透过树杈看火车往来,从南到北的,自北向南的。
赶在太阳落山前方其文又新烧了两个菜,中午剩的也从小桌移上主桌。已经饿了的方其武用手捏了片土豆片放嘴里,方其文看到做了个拍的动作,却没真拍上弟弟的手。天差不多黑了一半时,熟悉的电瓶车声在院子里响起,方其文出去接过爸妈做活的工具,放好在正堂一角。
晚饭其乐融融,祝铃秀乐意讲一些日常见闻。方其文低头吃饭只默默听着,方其武却问东问西,又说一遍自己不想念书。
饭后祝铃秀要碗,照例是被方其文拦下:“阿妈,这些事我做就行哩,你好好歇着。”
家里用的水都是从井里打上来的。黑的夜晚,深不见底的井显得更唬人些,不过这对农村的少年不算事儿。方其文拎着最后一道水从井边往家里走,星星铺展在上方,他抬头望一眼,觉得真亮。
02
盛之梧一直挺念念不忘的,尽管他自己没太意识到。
许是方案被否定过一次,工作压力无形中增大一些,这些天深夜盛之梧埋头工作时,总不自觉想到那扇“吱呀”开的大铁门,门仿佛开在他心里。
梦到爷爷奶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爷爷奶奶家在遥远的北方,盛之梧读博后日渐繁忙,并不能常去看望。现在的他只能入梦感受幼时的无忧虑,奶奶给他做酱果子,爷爷带他捉蚂蚱。
盛之梧在地图上查到,z市过去不远的那个村村名直白,叫“方家村”,大抵是村里人都姓“方”。这段时间上班,他多少会留意点儿铁路前那栋房子:大部分时候房门紧闭着,群鸡已经在院子里昂首挺胸神地散步了;小部分时候房门大开,但见不到人。只有一次,上次那个少年背着不知什么工具,正从房子里往外走。
其实盛之梧看不清脸,他仅凭体型判断了是上次那个少年。如果真的是,他会叫方什么呢?
项目的方案重新定为利用太阳能进行海水蒸馏,对蒸汽进行膜分离处理。这样就只需在原有膜组件的基础上进行设计,省时省力省钱不少,也算能挺有效地解决海水淡化厂原先渗透膜污染破裂的问题。
只是又得查阅新的文献,测量新的数据,组员们都像快死了,看人抬不起眼皮,垂着头丧着气瞥一眼,再恹恹拿起杯子灌一大口咖啡。公司别的项目组的人见了难开玩笑,说盛组长副业是不是卖咖啡呀,满组咖啡香关不住。
这打趣从比自己资历老的前辈口中传出,盛之梧听了也就不好说什么,随便笑了笑,却破天荒地在中秋节前没给组员留任何任务。
组员们在不可置信中又活了过来,平时塌着脸的小姑娘小伙子神色全都亮了十分,助手小朱震惊地把眼镜摘下又带上,带上又摘下,哆哆嗦嗦问:“老大,你……你还好吧?”
接了项目后同事们大多开始叫盛之梧盛组长,也有些叫着盛工顺口没改的,只这一个本科毕业起就跟着盛之梧的小朱总是“老大”“老大”地喊,把好好一公司喊得跟江湖帮派一样。
盛之梧见他正儿八经地担心自己身心健康,气也不是乐也不是,干脆把一罐黑咖啡重重放他桌上,厉声说“一百”,坐实“兜售咖啡”的名号。
小朱抱着高出市场价一倍的咖啡喜极而泣,只当他的老大是良心发现痛改前非,并不知道盛之梧是出于私心,更不会知道,中秋节当天上午快过半时,盛之梧把车开到了方家村村口。
按盛之梧的想法,这是减压,不是什么事儿。
看了看没有再往里开的路,盛之梧下车问村口的一户人家可不可以把车停在这里,大概停到下午。那户人家的主人正拾掇工具准备去地里,扫了眼盛之梧和车笑着说:“随便停哩,不挡大门就行!”
中秋节方其武也放假,不上学的日子他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方其文想着弟弟在家,一早出门时便没锁大门,洗好衣服回来看到一陌生男人在自家院子里来回走动,自然地生出几分警惕。
其实村里熟人串门很平常,谁也不避着什么,可这男人显然不是村里人。方其文快步上前问:“有事嘛?”
眉眼灵秀,嘴唇纤薄。
是个好看的少年。
这是盛之梧对方其文的第一印象。
为避对方生疑,盛之梧说出事先编好不至唐突的理由,是中秋回家,要开很久的车,路过这里想先休息一下,不知道能不能待这儿吃个中饭,饭后就走。
方其文不自觉歪了点脑袋,努力分辨这个人所说是真是假,自己可不可以应下来。
他们村并不挨着什么重要公路,极少有外来的车过路,就算有,自家在村边边并不在村口,外来人走不到自家来。极少的极少有路过的,多半是乞丐流浪汉讨口水喝,不曾有这种看着像大城市来的人想要留下吃顿饭。
盛之梧看少年犹豫,以为他是嫌麻烦,想了想补充说自己会付饭钱。方其文听了皱眉,开口问:“你是城里来的嘛?你说开车来的,车嘞?”
盛之梧反应过来对方还是怀疑了自己,笑起来,也老老实实答道:“是城里来的,路过这儿。车开不进来,停在村口。”同时心里想着,要是少年继续问怎么找到这儿来的要怎么编。
谁知方其文直接应下了,没再多问,好像确认了这人话语自洽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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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还补了句:“不要钱哩!”
方家村的人都这么说话的吗,尾音带“哩”“嘞”这种感叹词?盛之梧听着觉得新鲜,觉得这少年也新鲜,觉得这样的干净敞亮,衬得自己挺晦暗。
想到弟弟还在睡觉,方其文回身对盛之梧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高声喧哗,手四处指指示意他随便坐,自己上二楼晾衣服去了。不过盛之梧没按方其文示意的好生坐着,他在正堂四处转了转,凑近看了看供桌上摆的香炉。
方其文家高两层,一楼是正堂和三间各人住的卧室,方继庆祝铃秀一间,方意如一间,方其文方其武一间;正堂由一条短过道连着厨房,厨房一角有不久前才修成的一个盥洗室。二楼有一间许久没人住过的客房,其他房间大多用于储藏,其中的一间连着一片平台。
并不算大的一个家,尤其比起村里一些已经开始建造四层楼五层楼新房的人家。盛之梧从正堂拐到厨房看到石灶台,亲切地用手指敲了敲,又从厨房的偏门回到院子里,一楼就算随意地参观完了。
在院子能看到平台上飘扬的衣物,却见不着人。盛之梧进屋找到正堂后狭窄的石阶上楼,楼上摆了许多空的大缸小缸。他走到平台,看到少年在衣物中穿梭。
一阵风正起,三两件干净衣服飘起抚上方其文干净面庞。方其文惊诧也喜悦,问:“你怎么上来哩?走石阶没绊着叭?”
盛之梧摇头:“好奇就上来看看了。我这么大个人,绊不着。”
他也会好奇。方其文想着,努力不带口音地说:“我以为你们城里人不会走这种陡峭的石头楼梯,我担心你绊倒。”
方其文普通话说得慢,比方言听着还更别扭些。盛之梧知道了他的好意,有点儿感怀地笑着说:“你说你们这儿的话我能听懂,口音没那么重。”
方其文窘迫,也笑了,晾着衣服不再说话。盛之梧忍不住问,像逗小孩儿那样问:“你怎么不怕我是坏人?”
方其文看了他一眼继续笑,没回答。他不好意思说卧室的房门都锁了,要偷东西只有厨房一些瓷碗竹筷筷,他觉得城里人不稀得要的;更不好意思说,他觉得盛之梧不是坏人。一种主观信任。
这种主观很难说清楚,方其文之前没见过盛之梧这样的人,感觉他的言行举止就能代表书本上方块字里的知识,衣着打扮就能代表大城市。方其文很好奇,也很怯,他明白自己和这种人完全不一样。
非要类比这种主观,大概同盛之梧见方其文第一眼、就认定他是自己在高铁上看到过的少年一样,只是不知道他那天抬着手,是不是在揉眼睛。
两人都静默。最后一件衣服晾好,楼下传来一声嘹亮的,“哥”
方其文连忙应了声“哎”,又喊了声“有客人噢”,这才对盛之梧解释“这是我弟弟,刚起床哩”。
盛之梧想,真挺文静一少年,大声喊都不显得吵。
两人下楼,方其武等在石阶前,兴奋地想看客人是谁,发现是完全不认识的人时疑惑地望向哥哥。方其文揉他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说:“是过路歇息的,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吃完就走。你去锅里把剩的包子拿来吃咯,应该还没凉哩。”
盛之梧好笑地听方其文重复自己的说辞,想着这真是待客吗,是的话主人怎么当着客人面说客人几点走,听着像迫不及待赶人。
可方其文偏又转过身来对盛之梧认真地说:“家里菜不多噢,这个季节地里也没甚菜了,我们去菜场看看有甚你乐意吃的菜叭。”
“我随便吃点就行,不用麻烦。”
“那你吃辣嘛?有忌口嘛?”
“都能吃,没什么忌口的。”
方其文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其实他想再多说点什么,想听盛之梧再多说点什么,毕竟他活得如此封闭,几年才能见到一次大城市里的人。只是他还是怯,有些思想滋长在心里太久太深,他开不了口。
盛之梧也没贸然再问些什么,毕竟自己是个陌生人,等到方其武吃完包子、方其文催他去写作业时才顺着话题问了句:“你弟弟多大了?上几年级?”
方其武抢先自我陈述:“我今年14,上初三!”
盛之梧看弟弟比哥哥活泼多了,顺着说:“我年龄是你的两倍了。”
方其文默默算了下,算出28岁时吃了一惊。他见过的28岁的男人很多都老态初露,在外打工的艰辛或是在家务农的劳累让他们常带倦容,眼前这个人神态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这三个字让方其文有点儿难过。
盛之梧没问方其文多大,怕太唐突,估摸着大概十六七。不知道对方在惊叹自己看起来年轻,盛之梧生出些难得的沧桑感。
心里最没想法的是方其武。刚吃完三个包子的他又嚷嚷着饿了,催促着哥哥做午饭。
盛之梧主动要求帮忙是方其文没想到的。菜下锅前盛之梧拿着早先劈好堆在灶台旁的柴禾往灶膛里放,是小时候的感觉,心满意足得有点儿想叹气;方其文开心得很,不用跑来跑去只用安心烧菜,一会儿说“再多加点柴,火太小哩”,一会儿说“好了好了不能再添柴嘞”,模样乐呵。
一人生火一人翻炒,做事速度是平时的两倍还多。平时兄弟二人吃饭只烧两个菜,今天烧了四个菜摆上主桌,还是更早些。嚷着“饿”的方其武兴奋地扑上去,却失望地滑下来,问:“怎么没有面条噢?”
方其文拿着碗筷饭勺过来:“面条晚上再做,等阿爸阿妈一起吃呀。”
盛之梧想这家父母大概是早出晚归打杂工的,但不理解为什么中秋节不吃月饼念叨面条,盛满饭夹着菜大吃一口,觉得农村大铁锅烧出来的还是美味些,不虚此行。
当然还有掌勺的人厨艺湛。
盛之梧这一上午的心理活动丰富度都要超过过去一个月了,尽管他自己没太意识到。
中秋大家晚上赏月,他们中午赏太阳。吃完饭十一点没过多久,盛之梧想再待会儿,可自己之前说了饭后走,这会儿赖着也不是很好。方其文也想再留会儿盛之梧,但他之前说了饭后赶路,自己挽留也太不懂事了。
两人心思在一处的,可谁也不说,最后还是盛之梧客气:“谢谢你们的招待,我休息好了,先回去了。”
方其文点点头,鼓起勇气说了句“送你到村口叭”,又没头脑地小声补了句“别迷路咯”。盛之梧有点受宠若惊,笑着应着,又说一遍“谢谢”。
方其文带的路和盛之梧找来的路不一样。之前那条大概是大路,路两边有商家店铺,卖一些简陋廉价的衣食住行用品,店铺前也有卖菜卖卤味的小车,也有摆着果蔬的摊,盛之梧猜少年说买菜就是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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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走的这条路是土路,路边是各户人家和田地,远一点能看见小河,再远一点还能看见矮山。盛之梧颇迷恋地看着,没说话,方其文也没主动找话说,没一会儿就到了村口。
盛之梧想和之前的那户人家打声招呼。他们正在吃饭,看见盛之梧挥手笑眯眯点了点头,看到盛之梧后面的方其文后,一个妇女大声唤:“文文,过来!过来!”
方其文脸红了,怯怯地看了盛之梧一眼,往房里走去,喊,“姨”。
这“姨”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表亲,纯粹是村不大,村里人熟识了都能算上门亲戚。方其文走进去,盛之梧在门口听那大嗓门的姨说:“本来准备吃完饭去你家哩,你自己来了!喏,拿着果子!今年是满十六岁了叭!”
盛之梧有点懵,等方其文挨个道了谢出来没忍住问他什么情况。方其文满兜满手捧着果子花生瓜子等等还有两个月饼,低着头说:“我今天生日哩。”
盛之梧脑中翻了翻日历,问:“九月十九号?”
方其文抬起头,有些疑惑:“是八月十五,今天中秋节噢。”
盛之梧想明白他们村大概过的是阴历生日,无怪弟弟桌上问“怎么没有面条”;也想自己来得巧,遗憾没准备巧的物件儿。浑身摸索一遍没摸出东西,盛之梧心一动,把腕上的表摘了塞到这个他还不知道名字、只记住了昵称“文文”的少年口袋,说了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