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权策看了他一眼,视线一闪而过,并未将他看在眼中,继续对魏元忠道,“魏留守,蓝田案不只是公务,还与我家务相关,我暂时无意离开长安,只有令二弟前往,才可公私兼顾”
“既是冠军侯坚持,老夫并无异议”魏元忠沉沉点头,他仍是不解,但站在政治立场上,他某种程度上算是权策的同党,可劝阻他一次,却不能抵触第二次。
“哼,冠军侯既是心有定见,何必召集我等会商”蔚国公李仝拂袖而起,满脸愤怒,权策的无视,深深伤害了他的自尊和骄傲。
权策眯了眯眼睛,讥讽地一笑,“李主簿若有要务,可不必参与会商,请便”
李仝最是讨厌有人称呼他的官职,闻言羞怒交加,不想走,又骑虎难下,恨恨一哼,扬长而去。
散了会商,敬晖与权策同行离开留守府。
“冠军侯,我听轮台侯提起过,李仝阴阳怪气,很有些嫌疑在,何不用雷霆手段,将他扣押下来”敬晖显然也受了这蔚国公不少的窝囊气,说话都咬着牙根。
“且忍他一时,他只是前台嗷嗷乱叫的狗,留着他,徐徐施压,等他的主人和同党按捺不住,露出行迹,再一网打尽不迟”权策背着手缓步而走,心中始终有根刺,他仍旧不能确定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谁,又要笼络举子,还要陷害他,武延秀像是有几分嫌疑,但以他的能耐,绝不可能指使得动长安这些李氏公卿,对他来说,查探清楚敌情,远比一城一地得失要重要得多。
敬晖嘎巴一下嘴,没有再说什么,他来长安是查权竺的,进度很是迟缓,本想着能避开神都那边的纷纷扰扰,让权策和武三思一折腾,到头来,自己又冲到了最前线上,也是命啊。
“敬寺卿,左右领军卫在长安驻扎已有数年,久在神都朝局之外,难免受地方盘根错节侵染,为免生意外,你以防范蓝田民乱的名义,请朝廷调派北衙精锐到长安演训”权策径直以发号施令的语气道。
敬晖威严端方的脸抖了抖,要动军队,权策显然是动了真怒,要将事情搞大,“正该如此,我先书信一封与太平殿下,请她敲敲边鼓,想来应当不难成事”
权策笑了笑,点头同意,敬晖说是请太平公主敲边鼓,其实也是委婉地请示,毕竟严格说来,太平公主才是他的正经恩主。
步出留守府大门,两人分道扬镳。
“孩儿拜见父亲,母亲”到了轮台侯府,权毅和义阳公主都在堂上,权策拜倒在地。
义阳公主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搂在怀里,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我儿,你最有本事,可定要将你三弟救了回来,他才五岁不到,就算有什么恩怨,也轮不到他头上才是”
叮嘱了几句,便转开了话题,她虽记挂着权毅的血脉,但毕竟不是亲生,用心也实在有限,至于那梁氏,压根儿只字不提,“来来来,母亲为你沐浴,厨下给你预备了爱吃的菜肴,回来再用膳”
不由分说,权策便被义阳公主拉到了浴室,再向外头赶她,已然晚了,权策虽有些局
第四百二十一章 血色罗裙(十六)
长安,骊山,玄都观。
此观原本是一代道宗司马承祯的修行之所,为天下道门所仰望,观内遍植桃花,长安士庶每到春日,必来此参谒赏景,即便武后崇佛抑道,司马承祯死于非命,仍挡不住此地香火鼎盛,信徒如云,人流如织。
道观中门开,迎四方客,不挑来人,杭齐、瘦猴还有那灰衣小厮,三人都是一副破败寒酸模样,身上散发着浓郁的异味,守观的道士童子,也是笑脸相迎,请了进去。
进入三清殿,金黄色的蒲团就在眼前,瘦猴和灰衣小厮都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向三清道尊祈祷,杭齐却懒得做这些繁杂事,定睛在两侧的诵经道士身上,一一数过去,右手第十二位,举步向前,“道长,我有些私密事要跟你谈”
那位道士睁开眼睛,淡淡看了他一眼,躬身稽首,走出队列,当先引路。
瘦猴和灰衣小厮都跟了上来,众人绕着颇有些陡峭的骊山山势,盘旋而上,到了一处峭壁阁楼前,道士面不改色心不跳,杭齐三人,已经气喘如牛,汗流浃背。
“真真是失心疯了,早知道,便不听那姓李的话,将钱帛藏到这里,搬运了下去,岂不是要累死个人”杭齐大呼后悔,当时他和梁氏藏钱帛,有一李姓豪奴帮忙操持,派了些仆役运上山来,眼下梁氏生死未卜,他也不敢相信那些人了,赶着取走自己的钱帛,落袋为安。
阁楼门开,内里光线昏暗,杭齐当先而入,只看到是一个轩敞的书房,有书架桌案,有坐榻茶具,并不见有钱帛的影子,顿时发作,“兀那牛鼻子,大爷的钱帛到哪里去了,四个大檀木箱子,爷们儿可是记得清楚的”
那道士一言不发进门,在书架上踅摸了半晌,按了按机关,书架背后的整栋雪白墙壁缓缓沉入地底下,空间豁然开朗,露出比眼前的书房还要大的房间,地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个檀木箱子。
杭齐猛地扑上前去,趴在柜子上哈哈大笑,“这是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杭居士,并不都是你的,你的只有那四个箱子,别的你也打不开”道士一脸冷漠,指了指角落里四个单独放置的箱子,提醒他。
杭齐看了看手中攥着的玉牌,悻悻的呸了一口,“都是贪官污吏,短命鬼,迟早抄家灭族”
“杭居士是要将箱子搬走”道士的棺材脸上流露出一丝戏谑之意,四个箱子中,满当当堆着十万贯钱,没有十几二十人,是休想挪动的。
杭齐咽了口唾沫,看了看瘦猴两人,颇感无奈,以他们三个的小体格,能拿走一千贯都不容易。
“若是杭居士有需求,敝观可提供置换,钱帛换成金银细软,总要方便携带一些”道士给了个建议,“只是要折价些许,耽搁些功夫”
“呵呵呵,道长不愧是方外善信,急人所急,多谢道长了,些许折损,只算是在下给道观的供奉,只是不知,要耽搁多久”杭齐立刻换了副面孔,好言好语。
“无须太久,大半个时辰即可”道士仍是板着脸,到门外换了个道童传话,便盘腿坐下,阖上了双目。
杭齐见他作派,很是不以为然,心中唾弃连声,干这等藏污纳垢的腌臜营生,还有脸念经装高洁,真是当了婊子又立牌坊,端的恶心。
山路上脚步纷沓,来的人很是不少,约莫有二三十号,都穿着缁衣劲装,腰间挎着横刀,不像是来送金银的。
“无量天尊”道士高宣了一声道号,挥了挥拂尘,也不理此后变故,径直离去。
“怎么着,还舍不得”为首的锦衣管事孔武有力,眼神犀利,正是杭齐见过的那个姓李的,只听他冷笑一声,“我劝你一句,不该你的钱帛,不要去痴心妄想,免得钱帛还在,你却没了”
瘦猴利索地抱头蹲下,灰衣小厮也跟着蹲下,杭齐有几分不甘,有几分后悔,早知道那牛鼻子没安好心,就是抱了几千贯下去,也能逍遥个一年半载了,百感交集,恨恨蹲下身,“都是一路的,我只拿我的,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真以为钱帛这么好拿呢”锦衣管事嗤笑一声,摆摆手,厉声喝道,“拿下,带走”
杭齐三人各自被几个缁衣汉子拿捏着,出了玄都观,快速下山,夹在上山下山
第四百二十二章 血色罗裙(十七)
正午,蓝田县衙。
蓝田县令组织了一场不由自主的抵抗,权竺带来的官差,付出了二十几条人命的代价,才攻入了县衙,控制了衙署、府库和监牢,将关押在牢狱中噤若寒蝉的梁氏和三郎解救了出来。
披枷带锁,登上囚车,蓝田县令仓皇四顾,确认长长的人犯队列中,尽是自己的属下官吏和他们的家人,没有自己家小的踪迹。
“哈哈哈,虽是无良暴徒,总算有些信义,虽不知你们是何方妖孽,本官便成全了你们的诉求,反正是死,临死前,保全了家人,喷权策、权竺两兄弟一个狗血淋头,不失为一件快事”蓝田县令自顾自念念有词,越说,眼中的光芒越亮,全身都极其亢奋,“嘿嘿嘿,你们不是受宠的皇家子嘛,不是风云麒麟儿嘛,且让本官给你们弄上个毕生的耻辱”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衙署门口,都是官差,没有多少人,不是他要的效果,他按捺住躁动的心,沉下心,养精蓄锐,酝酿着遣词造句,再等一会儿,到了蓝田县城的主大街,人潮密集的所在,便是他这一生的谢幕舞台了。
“起行”权竺挥手下令,身旁有个劲装贴身护卫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什么,他愣了愣神,点点头,握紧了腰间佩剑,这不是他的,是他大兄借与他的,御赐的湛卢。
车马辚辚出发,权竺一直守在梁氏和三郎母子乘坐的马车旁边,面无表情。
车队靠近大街,熙熙攘攘的声音传来,很是热闹,间或有歌舞之声,不少士绅豪族的车马在道旁停驻,街道狭窄,仅能容下一车通行,行进的速度很是迟缓。
“……义阳公主府三子,乃梁氏与表弟杭齐所生……天授元年,权毅纳梁氏为妾,同年,两人便在嵩阳书院有私通之事,以致梁氏怀孕生子……生产后,天授及长寿年间,两人通奸不绝……长寿二年腊月,权毅迁入长安,杭齐随同而来,在宅邸左近租赁住处,长相往来,污秽之声遍布西都……”
蓝田县令有备而来,中气十足,声调高亢入云,压下了街道上的嘈杂声,两旁的士绅百姓,都乐于听一听囚犯的临终之言,渐渐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声音。
蓝田县令更加兴奋,嗓音更加洪亮,一席话不断重复,说得有鼻子有眼,见人见事。
“嗡……”的一声,如同热锅沸水,炸开了整条街。
两侧的庶民百姓议论纷纷,总不敢高声,士绅们的顾忌却没有那么多,高谈阔论,声量不小。
“这女人太也不守妇道,若是移情表兄,和离便是,何苦要污了人家的门风”
“权氏家门污秽,日后谁家与他家做亲联姻,才是倒了血霉,只是苦了那义阳公主,做个嫡母就够委屈,哪知到头来,还是假的,真真难堪”
“怕是未必,皇家女,哼,不说你我都知道,有几个是干净的”
“也是,说不定那杭齐与义阳公主也有染呢”
“早前神都有所风闻,权策与太平公主逆伦,如今看,怕有更龌龊之事”
“空穴不来风,这皇族之中,果然是藏污纳垢之所”
“啧啧,泯灭人伦,禽兽不如,再是权势赫赫又怎样”
“呸”
……
百姓都只对豪门权贵的狗血情事感兴趣,无论真假,梁氏和杭齐地位低微,不足论,反倒是权策和太平公主又被拿来说嘴,甚至牵连到义阳公主身上,唾骂之声此起彼伏,蔚然成风。
权竺面色铁青,全身颤抖,他曾多次预想过此事发生在耳目之前,强迫自己平心静气,沉稳行事,然而真正事发,还是血冲上脑,一时羞愤无地自容,一时又暴怒难以自制,几次伸手,却难以握住剑柄。
“二郎君,此事是主人一手安排,主人不惜自污,求的只是一家团聚”耳边,传来玉奴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如一盆冷水泼下,令权竺迅速安宁了下来,深深闭上了眼睛,权家男儿,该有担当,他又怎能坐视大兄白白承受污名。
权竺抬起手臂,官差队伍锵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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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血色罗裙(十八)
长安,轮台侯府。
阖家在座,连权箩都有一方黑檀小凳,端正坐着,双手捧着个锦缎包裹的布偶,依偎在母亲身旁,静听权正跪地禀报。
“……蓝田县令当街揭发,言及梁氏与表兄杭齐有染,三郎亦是奸生子……”
权毅听到此处,嗖的站起,胡须颤抖,身形不稳,一双鹰目厉光闪闪,罩定旁边的权策,疑虑深深。
权策不言不语,眼皮都没有翻一下,抬抬手,示意权正继续说下去。
“……彼时,街边士庶云集,满城风雨,辱及大郎君、太平殿下和公主殿下……”
这是一句春秋笔法,权正不敢提及详细,在座几个大人却是心中有数,都是悚然而惊,坊间闾里,假语村言,口舌杀人,怕是什么恶心污秽的言辞都会有。
“大郎我儿……”义阳公主一声凄厉的呼唤,起身快步走来,死死抱着权策的脑袋,想到大郎声誉蒙污,二郎在外处境窘迫,泪珠扑簌而下,声如杜鹃啼血,“母亲无用,委屈了我儿,连累了我儿”
义阳公主一颗心都要碎了去,她自己独守空房也罢,受些窝囊气也好,她都可按捺,委曲求全,却独独容不得有人为了卑污的苟且私欲,害了她的两个孩儿,猛地转过头,盯着权毅,娇柔的眉眼间,满是说不出的怨毒。
权毅大为惊骇,向后踉跄了两步,扶住案几才站稳。
“母亲,母亲”权箩跳下方凳,甜滋滋的小嗓门儿带着几分哭意,快步跑了过来,投入义阳公主怀中,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伤心难过。
“迟迟乖”权策伸手将她抱了过去,抚了抚她有些惶恐的小脸,“权正,你接着说,二郎如何处置的”
“是,大郎君”权正隐蔽的动了动,换了跪拜的方向,朝向权策和义阳公主一方,他是仆役,只有听命的份,没有发言权,但他也是有态度的,哪怕只能在这些微不足道的地方。
“二郎君暴怒,为表光明磊落,当众逼问情实证据,那蓝田县令一一陈述,又当众验证,梁氏,有奸无疑……”
仿佛空气中有一只大手,狠狠抽了权毅一记耳光,力道巨大,抽得他一个趔趄,软倒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面如金纸,口中呵呵怒骂,“贱人,孽种,该死……”
权正眼中闪过丝丝怜悯,接着道,“二郎君当即刺死三郎,枭首梁氏,以雪家门之耻”
权毅听得愣住了,面孔各种扭曲,眼中有愤怒、仇恨、猜疑,还有追忆,终究归为一团灰暗,“哇”的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硬挺着不倒,指着权策,断断续续道,“让,让权竺,回来,我要,问个清楚”
“问笑话,我家孩儿为家门雪耻,有什么好问的便是要问当街杀人,也是朝廷的事,几时轮到你”义阳公主却是毫无怜悯之意,脸上只有切齿的痛恨和复仇的爽快,走到权毅面前,俯视着他,话中煞气四溢,“杀得好,杀得干净,大郎,登封梁氏那边,也休要放过,下贱肮脏门第,做得龌龊事,一日存活于世,我家门,一刻不得清净”
“你……”权毅眼睛瞪大,对上义阳公主从未有过的森冷面庞,终是避让开来,蜷缩成一团,不敢高声,显见是色厉内荏。
义阳公主冷笑一声,还要说什么,权策赶忙上前制止,摆手唤来仆役,“将父亲送回房休息,请个御医看诊”
“哼”义阳公主哼了声,盯着权毅的背影,犹自怒火难消。
“芙蕖,带迟迟去玩耍,我有话与母亲说”目送芙蕖将权箩哄走,权策搀着义阳公主去了后苑的凉亭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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