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如果真是如此,我等该趁此良机,低价囤积金银才是,岂不是又可以大赚一笔为何大兄没有安排下来”武崇行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走动几圈,“不行,我要去面见大兄,与他分说分说”
“崇行郎君且慢”郑重赶忙拦住了他,“既是要劝说右相做决断,还是要多做些准备,将金银与铜钱的比价变动整理一番,也好作为参考”
武崇行也不矫情,拱手谢过郑重提醒,急匆匆离去。
他离去没多久,郑重才料理了几桩公务,又有人上门来。
却是个稀客,殿中监李峤。
“下官见过李监令,监令有吩咐,传召一声便是,岂敢劳动玉趾”郑重依礼将他迎进签押房,张罗了茶水伺候,下首陪坐,面上一团和煦,心中却是紧绷起来。
宫中二张,气焰熏天,形似八爪鱼,到处伸手,令人侧目,李峤是二张的早期嫡系,最是得用,不得不提防三分。
李峤面貌清瘦,一张脸没有任何表情,他以珠英学士为跳板重新入朝,便一直是这副模样,摆了摆手,“郑监令无须客套,老夫此来,是有事相商,恒国公仰体陛下心意,有意在殿中监新设控鹤府,以为陛下遣怀养心之所,所需钱帛,约莫三百万贯,自少府监开支,细目在此,请郑监令过目”
郑重面色不动,伸手接过一沓文牍,只看了开头,便抬起眼,笑道,“少府监乃陛下内帑,用度唯陛下心意,兹事体大,未经陛下俯允,贸然行事,恐有所不妥”
郑重看得分明,这份文牍起头签押,只有张易之的春官侍郎印鉴,并无尚宝监玺印,二张门下走狗将他们的意图看得比天大,在郑重眼中,却是丝毫权威都无。
李峤眉头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纹,“陛下明君,志在千秋令名,主忧臣辱,这等为陛下献礼之事,自当由臣子分担,岂能出自陛下之口还望郑监令慎之”
好大一顶帽子。
郑重的笑脸不变,连连点头表示认可,“李监令,论起职权,殿中省大,少府监小,此事又是殿中省起头,李监令自是陛下忠心臣子无疑,那便请李监令履行划拨程序,少府监将钱帛拨到殿中省名下,下官也愿成全李监令一片丹心”
高帽原样扣了回来,李峤脸色沉了下去,“郑监令伶牙俐齿,本官不及”
丢下这么一句,起身要走。
“李监令,此物还请收回”郑重含笑拦在侧面,将文牍递过。
李峤恍若未闻,脚下不停,绕过郑重,自顾自离去。
郑重双手捧着文牍,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冷冷哼了一声,将文牍向桌面上一扔,“三姓家奴,做得兴高采烈,还拿捏身段,真真令人作呕”
窗外有清风吹来,将文牍吹动得哗啦啦响,金玉花石,绫罗锦缎,无不具备,只看文字,便能看出满纸繁华。
郑重生出几分好奇,营建这么个豪奢销金窟出来,陛下坐在其中,真能遣怀养心
第六百一十八章 色即是空(六)
千金公主府的宴会,已经成了块金字招牌。
她与武氏、李氏两家皇族成员,都有不错的交情往来,结了仇怨的魏王武承嗣已经缠绵病榻,在神都上流销声匿迹。
更重要的是,她每次设宴,权策都会前来,随着权策地位稳步攀升,位至宰辅,吸引力愈发强盛,不只是皇族和公卿文武趋之若鹜,外藩使节和神都当地的大族士绅,也都削尖了脑袋钻营,试图挤了进来镀金。
傍晚时分,权策轻车简从,来到千金公主府门前,因此处与新安县公府相隔不远,洛阳府的官差已经沿途设置护卫巡弋,便没有让薛用和阿史那力随扈,除了绝地和占星之外,只有花奴带着绿衣女侍随行。
他的玉逍遥后头,还跟着臊眉耷眼的武崇行。
武崇行兴冲冲跑来,献上新发现的敛财良机,却挨了权策的训斥。
掀起钱帛兑换金银浪潮,腰斩世家门阀的财富,迫使他们吐出良田,同时以行商之利引诱,分散世家门阀置业渠道,延缓土地兼并,是为充盈府库,造福百姓。
相对的,反过来再来一次以金银兑换钱帛,并无如此作用,钱帛价格动荡,只会伤及小民。
再过两个月,杜审言自倭国返回,却不会如前两次那般高调,铜钱也会徐徐放出,平抑金银与铜钱比价,不会大手大脚,大起大落。
权策身边人,几乎都随了他的心意,对待武崇敏、武崇行两人,与权竺一般无二,有时更在薛崇胤之上,见了武崇行低落模样,都是心有不忍。
绝地捏了捏鼻梁,占星挤眉弄眼,都还没有动作,还是花奴女儿家心软,扯了扯权策的衣角,向武崇行方向示意一下,面上露出些央求之色。
权策失笑摇头,轻咳了两声,“崇行”
“大兄”武崇行闻声呆了呆,赶忙疾趋两步到他身边。
“你方才提到的粟特人,倒是颇为稀奇,大周做什么生意营生的都有,独独少有人做钱的生意,他们专营此道,想来有其长处”权策揽着他的肩膀,一道上前,温声道,“你留意一下,收拢一些可靠的粟特人,以备后用”
武崇行得了他认可,立时便活泛起来,“这些粟特人一会儿金银,一会儿铜钱,搞些高利贷,惯会捣乱,我都想请王禄少尹办了他们,哪里有正经用处”
权策呵呵而笑,“你瞧着他们不讨喜,但却颇有些人要借重他们,这才是他们能生存,能获利的根源所在,他们可做,少府监定能做得更好”
“勉之,我家崇行,或许可成开天辟地之人”
武崇行胸脯拍得邦邦响,连声答应,急着去张罗,连宴席都不想参加了。
“咯咯,崇行啊,来了姨母这里,可不许这么就走”千金公主的声音远远飘了出来,上前来拉着武崇行的手,笑语嫣然。
武崇行嘿嘿干笑,挠了挠后脑勺,不再提离席的话茬。
“大郎,今夜可比往常热闹呢,你们政事堂里,还来了两位宰相,豆卢相爷和杨相都来了,夏官袁尚书来得也早”千金公主放开武崇行,转而挽着权策的胳膊,口中百灵鸟般说着,神色却有几分不安,“宫中张少监,带着张御史,也是头一回来”
张少监,说的是麟台少监、右武侯卫大将军张昌宗,再算上他的三教珠英总纂官和通商府供奉职位,不知不觉,张昌宗的权势也不比他五兄张易之差多少。
张御史,指的便是监察御史张昌期了,他却也非吴下阿蒙,正经是东宫平恩侯李重福的岳丈。
“来者是客,这都是千金殿下的体面,羡煞旁人”权策渐渐少了避讳,揽着她的腰肢向前,朗声说着好听话,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纤腰,作为安抚。
千金公主的心登时便稳当落了回去,身子微倾,与他肌肤相亲,手臂指点着四处灯火辉煌,如云锦绣,雀跃得像个豆蔻少女。
宴席之上,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兴致高昂,有才子即席赋诗,有贵女即兴起舞,文采风流,风姿偏偏,博得满堂喝彩。
“权右相昔日文名震动天下,年来除了一曲水调歌头,再无佳作传世,许是为俗务牵绊,难有逸致,坊间无知之辈甚多,多有妄言,值此良辰,高朋贤达满座,何妨再展雄姿,以正豪杰之名”
张昌宗列座在权策之下,出言力拱,他开口之后,权策但笑不语,以致无人随声附和,席间陷入沉寂。
“权右相,莫非世间真有江郎才尽”还是张昌期出来敲边鼓,他到底官场资历不足,没有掌握好力度,令席间冒出了火花,不少人对他侧目以对,沉寂更甚。
“大郎,不如就给我这个体面,在我宴席之上,题写些文字留念”千金公主心中暗恨,但见局面至此,权策若不有所表示,名声势必受损,出来接过了话茬,努力降低要求。
权策脸颊绷着,千金公主心头惴惴难安,才要开口揭过,那狠心郎君偏又冲她朗朗一笑,点头道,“如此,也好”
一句话出,彷如东方破晓,宴席上重又明亮融洽了起来。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席间轰然,击节赞叹之声、吟哦唱和之声,绵绵不绝。
张昌宗也不得不干笑着捧了一句,“权右相名不虚传,有此一词,怕是平康坊又将躁动许久”
也有那较真的,在暗地里思量,权策念念相思的人,究竟所指为谁
“大郎,真真好本事”千金公主也手持白玉杯,离开主人席,到权策面前,咬着下唇,颇有些忿忿不平,“本宫敬你一杯”
“叮”的一声,酒杯相碰,两人相对饮尽。
千金公主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转身大声道,“犹记得,昔日大郎生辰宴会上,本宫曾带大郎起舞,大郎舞姿,令神都朝野津津乐道,难以忘怀……”
“哈哈哈”
话未说完,席间已经哄笑一片,那可是权策绝无仅有的当众出丑记录。
女人果真惹不得,权策苦笑摇头,方才逗弄千金公主一下,她的报复便尾随而至了。
“既是千金殿下有雅兴,权策就献丑了”
千金公主见他爽快,更是欢欣,拉着他来到宴会厅中央,令伶人唱奏方才的秋风词曲调,刻意放缓了节拍舞动起来,权策却是有所进境,虽仍有些笨拙模样,但已经颇为优雅。
舞姿停下之时,权策终是露了丑,不慎歪倒,身上染了脏污。
“呵呵呵,你为东道,留下待客便好,我自去更衣”权策也不窘迫,与众人一同笑了一场,拦住千金公主,自去后院更衣。
有侍女在后头伺候,窸窸窣窣,动静不小。
但却没有为权策宽衣,反倒将她自己的衣衫褪去,莞莞娇躯,白璧无瑕。
权策猛然转身,凝神一看,大惊失色。
“裹儿!”
第六百一十九章 色即是空(七)
“大兄,裹儿想你”
软玉温香入怀,权策心头却是一阵阵发冷。
他曾倾注心血管教她,言传身教,尽心看顾呵护数载,若说没有情谊在,那是不可能的。
岂料造化弄人,谆谆教诲,敌不过权力的诱惑。
反目成仇之后,他在午夜梦回,也想过李裹儿会从头翻悔,跳出权斗的烂泥塘,清清爽爽做她的富贵美人。
便是在梦中,也会笑醒。
眼下李裹儿真真切切在怀中,却是不着丝缕,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已泥足深陷,并没有回头的意思。
“裹儿听话,大兄也想你”权策含笑相应,伸出温暖的大手,将她搂住,制止她乱动,另一只手将她脱落在地的衣服拾了起来,自里衣开始,由内而外,逐一为她穿上。
神情恬淡亲和,动作轻柔,双手所至,未曾刻意避讳,也没有亵渎之意。
李裹儿娇柔地偎在他怀抱中,细细品味着久违的温暖,面上先是平静,又突地闪过一丝恼恨之意。
权策的反应,分明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孩童,对她渐渐明悟并引以为豪的姿色身段资本不屑一顾,在她看来,这比权策要了她的身子还要刻骨铭心,堪称奇耻大辱。
衣服穿好,两人仍旧交颈而立,颜面相错,拥在一处,都没有说话。
两个亲近人,以亲密的姿态肌肤相亲,却没有丝毫暧昧痕迹,有的只是渐渐蔓延的开裂声音。
“大兄,裹儿会赢你的”
“裹儿,别伤着自己就好”
两人的对话,如同以往无数次一样。
李裹儿好胜骄纵,无论差距多大,都要叫嚣一阵,权策却并不像李重润那般,总是容让,既让她看清旁人,也认清自己,只要她不伤了身子,便由她折腾。
反躬自省,权策实也想不明白,他的管教,到底是在哪里出了差错。
“大兄,你不帮着裹儿,裹儿就去找别人了”李裹儿紧了紧双臂,使劲儿在权策怀中拱了拱,娇嫩的嗓音很是美妙动听。
寒天一滴水,点点在心头。
听在权策耳中,却是重逾千斤,权策的胳膊抖了抖,伸手抚着李裹儿的柔顺发丝,半晌无言。
他明白李裹儿所说的找别人是什么意思,但他更明白李裹儿所说的帮她是什么意思,不可能像以往买个活物儿或者撑腰出气那么简单。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的家人出类拔萃,济济一堂,身后的追随者都是精心选拔,弘毅有为,傲骨嶙峋,星罗棋布,占据中枢地方要冲职位,试图以美色将权策和他的势力收归石榴裙下,只是妄想。
更何况,他本心之中,也未曾对李裹儿生出过男女想法。
“裹儿啊,江湖路远,宫门似海,有朝一日,你厌烦了,只须回头,大兄必在岸边”权策给出了自己的承诺,这也已经是他能做的全部。
“哼,大兄,眼光放远,最不稳当的,是你才对”李裹儿一把推开他,高高昂起天鹅般的蝤颈,翩然隐入夜色之中。
权策目送她背影远去,洒然而笑,殊不知,这种肉眼可见的不稳当,乃是整理人心、保持斗争敏感的最佳状态。
岂不闻,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玉奴,你查一下,裹儿是怎生出来,又是怎生混入千金府中的”权策招招手,玉奴自阴影中闪出,她应当看完了整场,“重点查探一下张昌期”
“是,主人”玉奴脆声应下,上前为权策宽衣解带,动作娴熟,殷勤问道,“千金殿下给主人预备了素色的蜀锦袍服,絮了些白叠子丝绒进去,很是舒适,没有刺绣,又不打眼,试穿一下可好”
权策喜好素淡颜色,偏爱棉布衣服和轻便麻衣,自打崭露头角,能自己做主,花花绿绿的绣衣便再也未曾上身。
可是给几家公主府出了大难题,太平公主试图生拉硬扯矫正,高安公主亲自动手裁衣,都没能扭转过来,义阳公主索性放任自流,只有千金公主一直在默默努力,自苏州、益州等地请来大批绣娘,尝试着在权策的古怪偏好和他的尊贵身份之间寻得个契合。
权策点点头,“试试也好”
玉奴欢喜不胜,脚步匆匆,雀跃着捧来一套袍子,为他穿上,扣上白玉钩,打量片刻,一时痴迷,扑到权策身上,腻声道,“主人,奴奴也想你呢”
“呵呵”权策轻笑出声,双臂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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