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绿昵小轿入了东宫,几番折转,到了一处僻静小院,韦氏下了轿子,到房间内洗浴更衣。
许久之后,门户再开,雍容华贵,金玉满身,明艳高傲的太子妃便回来了。
韦氏才回到东宫正殿,迈步上阶,却见侧边有人来,是她曾经最宠爱的幼女,安乐郡主李裹儿。
韦氏顿住脚步,颇感有几分刺痛。
李裹儿张扬外放,艳压万物的娇美,刺痛了她的眼睛,李裹儿已经失了身子,但却仅有过一个男人,对那个男人来说,她便是冰清玉洁了,而自己呢,才放浪了一夜,委身给了一个废物,这,又刺痛了她的心。
“裹儿给母妃请安”李裹儿屈膝福礼,玲珑婀娜的身段,在晨曦中,妩媚横生。
韦氏阴着脸,良久才出声叫起,冷声道,“起来吧,你也大了,到了嫁人的年岁,无事莫要到处走动,留在内苑静心,免得惹人闲话”
夹枪带棒一席话,李裹儿却是没有放在心上,含笑躬身,“是,母妃,裹儿告退”
韦氏的反应,可称得上是过激,又是拿她的婚嫁事宜来威胁,又是要限制她的行动。
显然,有些事情,她已然做下了。
世间男子,再是襟怀广博,或可容忍之前的关系混乱,但若是之后的,怕是无人能忍。
更何况,是大兄那样,少年宏图,宰执天下的伟男子
对于韦氏的威胁,李裹儿嗤之以鼻,得了心心念念的大兄认可支持,她早已不是那个任人安排前程婚姻的乖女儿了,连武崇训都落得夺爵圈禁,随你安排谁,只要我不欢喜,都不会有好下场。
随手攀过道旁一根绿枝,轻轻地笑了笑,枝上有鹅黄的嫩蕊,在徐徐吐芳,柔美万般,在她的脸颊旁,却是黯然失色。
“母妃,多福”
正殿,韦氏在主位坐定,听着东宫的管领太监奏报宫中事宜,左右不过是太子李显又喝了多少剑南烧春,又借酒收用了多少伺候的宫娥。
“伺候了太子的,都给奉仪位分,再多挑十六个颜色好的,送去太子身边”韦氏分派的时候,脸上有冷笑,李显的能耐,连武三思都不如,这些想着攀龙附凤的,愿意扑上来,她也乐得成全,以后有的是她们的苦头吃。
“是,老奴这便去安排,只是,太子妃殿下,委屈了”管领太监弯腰领命,不无唏嘘,以往太子妃管着,太子不敢纵情饮酒,也不敢肆意女色,现在太子妃稍一放松,太子便成了酒色饿鬼,他这个做奴才的,都有些看不过眼。
“呵,不必多言,下去吧”韦氏不屑地哼了一声,她只是懒得管,也瞧不上,可不是那种深宫怨妇。
“殿下,襄州那边有消息传来”管领太监退下去不久,月奴便进门来,压低了声音禀报,“韦刺史派的亲信记室,就在外头候见”
“哦速速让他进来”韦氏闻言,皱了皱眉头,她不知襄州出了什么事,但东宫式微,韦玄挺作为她旗下难得的一方诸侯,万万不能有失,小事也要当做大事来看。
“拜见太子妃殿下”那记室风尘仆仆,身上还有不少露水湿意,脏污处处,脸色也是苍白,扑倒在地上急声道,“殿下,相王府派人去了襄州,似是针对通商府那批铜钱的”
“什么”韦氏拍案而起,满面怒容,“到底是怎么回事,铜钱不是通商府该管的么怎的又与相王扯上了干系,细细说来”
那记室喘匀了气,“殿下,前段时日,襄州通商府郎中察觉,有居心叵测之人动作,联络他手下的僚佐官差,打探那批铜钱的去向,行踪颇为诡秘,刺史指派人手盯防追踪,却都是有去无回,损失颇重”
“刺史正有意放弃追查,转而自襄州通商府入手,将知情人控制一批,灭口一批,避免不利消息散播,却偶然发现,那帮人在转移客栈的时候,遗落了一份文书,上头记载着他们这几日的行动片段,用笺抬头,分明标注清楚,是相王府”
“相王”韦氏轻轻念叨,相王李旦在西塞打了场败仗,又遭权策梳理了虞山军之后,甚少有动静,“相王如何得知襄州的手脚,他又为何要蹚浑水”
记室听到这种高端的疑问,自是无法解答,叩首在地,沉默以对。
“此事太过明显,有栽赃嫁祸之虞,暂且按兵不动,先封锁了消息便是”韦氏也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件蠢事,思虑了片刻,摆摆手,东宫卷入二张兄弟与武三思的斗争中,再与相王李旦起纠纷对垒,殊为不智。
这话一出,那记室却哇的一声嚎啕了出来,“太子妃殿下,刺史派了五拨人马入京,只有小的一人活了下来,杀手暗人围追堵截,小的死里逃生,听的真真的,确系相王府人马无疑”
听着他说一路入京的艰难险阻,韦氏的脸,渐渐冰冷下来,她不欲再起纷争,但若李旦欺上门来,她也不得不应付着。
“你先下去,到秋官侍郎王同皎府上暂住,将襄州情形,告知于他”
太初宫,武成殿侧殿,鸾台。
鸾台侍郎敬晖主持奏疏初议。
御史台大夫中丞,秋官尚书侍郎,大理寺寺卿少卿等三法司堂上官列席。
秋官侍郎王同皎脸色很难看,二张兄弟反击东宫,覆盖面并不广,或者直接戳破,只集中在一人身上,鸾台舍人韦淋。
说起来,他这个官位,还是权策保举的,平恩郡王李重福婚宴上,东宫对权策有敌对行动,权策一党愤然猛攻,权策的这个保举,是一份善意,也是双方止戈息兵的信号。
“事证俱在,韦舍人阴私用事,指使恶棍殴打同僚,致其重伤不起”朝官是御史台的职权范围,御史中丞郑镜思平淡说来,毫无感彩。
敬晖环视一圈,在王同皎这里顿了顿,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伸手在奏疏上拍了拍,“就此定案,上呈右相裁决”
眼见不可挽回,王同皎另辟蹊径,“敬侍郎,今日初议,至右相断事,尚有明日,可还能接纳上奏,以求公平”
“若都像韦淋一案,清楚明白,不须耗费时日查探,自然可以”
敬晖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撕咬去好了。
。
第696章 天下熙熙(三十)
太初宫,宣仁门,政事堂。
权策第二次集议断事。
他对自己的设计很是满意,每五日只有一日忙碌,旁的时候,坐看神都各方各展神通。
议政之事,仍旧乏善可陈,鸿胪寺上了一份奏疏颇有新意,吐蕃王后尼雅氏,思念儿子赤德祖赞,上奏请求朝廷开恩准许见面。
权策面上的笑容很是诡异,尼雅氏这番操作,也算得是奇正结合了,眼下规规矩矩具折请令,私底下的动作也不少。
短短十几日,到新安县公府求见的次数,怕是不下五次,过礼也是一次赛过一次的重,前两次权策是真的有事在身,不便见她,如此这般之后,却起了促狭之心,故意避而不见,且瞧着这吐蕃王后能将礼物刷到何等程度
“这份奏疏,且搁着吧”权策板着脸,将这份奏疏放在旁边,搁置不议。
外藩事务,本就是权策职掌中事,自是无人有异议,列席的鸿胪寺卿邓怀玉着意打量了权策的神色,见他郁郁不乐,心中便有了定见,吐蕃或者逻些城,要么就是尼雅氏本人,不知何故得罪了右相,心中暗自盘算,当适度拿捏他们一手。
到了弹劾举发奏疏,权策脸色反而好了起来,照章办理,一一发落,总归是三法司和鸾台梳理过两遭的,真有漏洞,也到不了他的面前。
“鸾台侍郎韦淋一案,敬侍郎初议之时,可有异议”狄仁杰刻意发问,这是善意,毕竟韦淋是太子妃韦氏的堂弟,干系甚大,将争议放在明面上,可以减轻敬晖的压力。
“并没有”敬晖摇摇头,神色并不轻松。
说真心话,他也有些意外,鸾台初议之时,王同皎没有当堂争执,要了加塞递弹章的权利,本以为他送来的奏疏,要将二张兄弟一党的某位要人构陷进去,拿到奏疏了才晓得,竟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是彻底弄不清楚东宫的路数,只盼着右相能有把握料理。
断事的效率是极高的,厚厚一摞奏疏,很快见底,敬晖刻意放在最底下的一份奏疏,也露出了原形。
“秋官侍郎王同皎,弹劾相王阴使家奴,侵扰地方,干预地方政务,草菅人命折”
敬晖神色紧张起来,脑子里飞快转动,想着右相万一没有定见,他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将这份奏疏的处置暂时按了下去。
“有物证,相王府的公文信笺,记载了在襄州的前后动向,有人证,襄州刺史府的记室”权策一边翻阅着奏疏,一边道,“倒是周全严谨”
权策抬起头,似笑非笑,“王侍郎,不愧是法司堂官,办差很是得力”
“不敢当,右相谬赞,同皎只是据实以报”王同皎笑得也很勉强。
如同敬晖所料,他本意,讨要了临时加塞弹劾的特权,是要对二张兄弟还以颜色,至少也要对等操作,将张家人也扳倒一个。
但回府之后,便见到了东宫打发来的襄州刺史府的记室,听了他所说的事件,颇感形势严峻,硬生生转了个弯,将枪口转到了相王头上。
他不求能对相王造成什么杀伤,只要能收警告之效,让他不再打襄州通商府那边的主意,便是最好。
“唔,王侍郎不畏权贵,仗义敢言,颇有古风”权策褒扬了两句,微一思忖,下了定论,“本相以为,虽是相王府门下在襄州作祟,然相王殿下本人,未必知晓其事,极有可能是下人奴仆擅作威福,故而应先自相王府内外管事下手,我意,先将相王府中首领太监、外管事诸人拿办,讯问详情,以明究竟,诸位以为如何”
王同皎大惊失色,一跃而起,失声道,“相爷,下官以为,不至于此……”
“本官以为,相爷所言极是”敬晖的嗓门很是宏亮,稳稳将王同皎的声音压了下去,呵斥道,“王侍郎,你在此地,只是列席备询,莫要僭越了身份”
权策笑了笑,转身看向狄仁杰,“狄相以为呢”
狄仁杰苦苦一笑,东宫行事愈发诡异,他已是无法可想,“全凭右相发落”
“唔,如此便好”权策点点头,朝着大理寺卿狄光远吩咐,“那便如此,稍后狄寺卿便去办理此事,因事涉宗室藩王,还须请了宗正寺赵寺卿一起”
“是,右相”狄光远与父亲同在一堂,目不斜视,领了命令。
王同皎脸色灰败,如丧考妣,全程都是神情恍惚。
众所周知,相王府中管领太监高力士,最得相王信重,视若亲人,此番一纸弹章上去,将高力士抓了,别说警告的意图能否达到,这个死结是解不开了。
待到断事完毕,已接近午时,权策下令法司即行拿捕涉案人等,不得迁延,可以预见,包括韦淋和高力士在内,又将有上百人锒铛入狱。
散场之际,狄仁杰没有急着离去,跟在权策身边。
“狄相似是有话要说换个时间可好,本相有要事,将赴上阳宫,求见陛下”权策似是看穿了狄仁杰的意图,笑吟吟地问道。
“呵呵呵,右相少年英果,是老夫多事了,告辞告辞”狄仁杰温厚一笑,拱拱手,便离去了。
上阳宫,观风殿。
武后面带戏谑,看着下头躬身而立的权策,打趣道,“怎的,朕的权右相,才断了两次事,便觉得手麻了”
“陛下,臣奉旨主政,忠心秉公,千万人,亦往矣,有陛下眷顾,便是芝兰挡路,亦不会手软”权策直言正色,沉声道,“然而,恒国公与梁王双方,不顾大局,各逞意气,聚众相争,不知体察陛下仁心慈怀,在外藩万邦之前,败坏天朝体统,此风断不可长,当予以惩戒”
武后深深看着他,收起了面上的轻佻笑意,站起身来,环绕着权策游走,不停颔首,“五郎与三思不晓事,东宫也不争气,总归是你,还算有几分良心,还念着朕,还念着朝廷大局”
“陛下,臣不敢当,臣也只是,在其位,谋其政”权策弓腰更深,并不自居。
武后饶有兴味,在他身边席地而坐,眼睛在他腰肢上打转,良久不开声。
权策便一直深深弓腰站着,稳如青松。
约莫半个时辰,武后满意了,笑眯眯地道,“五郎那边,朕自会告诫,你去三思府上走一遭,让他晓得利害”
“臣遵旨”权策心中叹了口气,武后到底柔软了太多,放在以往,要惩戒他们,势必要让他们感觉到痛才可,眼下,却是轻飘飘的几句训斥便了事。
“太平,有福之人,空了,叫她多进宫来”武后莫名地吩咐了一句,摆手叫权策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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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天下熙熙(三十一)
政事堂第二次断事,神都风雨大作,一如所有人预料。
年节下的,作奸犯科之人本就为数不少,加上批量的犯官,三法司监狱人满为患,不得不占用了洛阳府的监狱,用以拘禁犯案之人。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罪囚,多了不少有些分量的,五、六品的绯袍官占据了主流,还有个身份响当当的东宫外戚,京兆韦氏的嫡支子弟,鸾台舍人韦淋。
朝野当中,颇有些感慨传出,这就是横插一脚的下场。
作为对垒双方,二张兄弟和武三思激斗两个回合,虽说伤痕累累,损失都不小,展露出撕破脸皮的决裂态势,但又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暂时没有触动彼此的核心层,毕竟都不想闹到鱼死网破。
张家的九郎张昌仪在神都南市横行霸道,欺男霸女,街坊闾里,人人唾弃,小辫子一抓一大把,武三思却视而不见。
同样的,武氏皇族的旁支,天官尚书宗秦客的幼弟宗晋卿,在通天宫右史的官位上做得不耐烦了,又不敢找长兄求官,便没头苍蝇一般处处钻营,只要有门路,又乐意收纳财物的,他都会捧着财货送上,人称善财右史,虽然没有武三思点头,他的官位任谁也动不得,但行贿买官的勾当是坐实了的,张易之却也只是冷笑置之而已。
二虎相争的结果,却是作为第三方卷入进来的东宫挨了最沉痛的一击。
更令朝臣躁动的是,大理寺同时拘捕了相王府的管领太监高力士和外管事等人,大理寺狱已满,狄光远转移了无伤大雅的几名犯官出去,将高力士等人留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东宫的外戚和相王府的心腹同时下狱被囚,牵动了朝中李氏老臣的敏感神经。
无数朝臣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情,纷纷活泛起来,张开触角,无孔不入,查探政事堂的内幕情形,弄清这个动向只是巧合,还是武后假手权策,打压李氏皇族的新一轮动作。
权策本就没有想着保密,消息很快流传出去,将相王府心腹弄进大牢,是东宫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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