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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赵芬令府中管事打点准备车马,脱下官袍,换上一身玄色员外服,在正堂上悠闲品茗。

    约定的时间渐渐迫近,他却丝毫不着急。

    他这府邸四周,狄仁杰的人还在盯着,这说明,通商府那边,还没有发动,柳镇不履行诺言,他是不会动身犯险的。

    “咚咚咚”

    “唏律律”

    “快,快点”

    隔壁的动静传入耳中,赵芬面上,露出个笑容。

    有个巡街的差役飞奔到正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刺史,大事,大事不好,齐郎中,齐郎中遇刺……”

    赵芬站起身,饶有兴趣问了句,“怎生死法”

    那差役懵了懵,无意识地答道,“齐郎中要外出,马车中藏有刺客,人上了马车,人头滚落了下来,继而马车起火,沿街狂奔,刺客趁乱逃窜”

    “啧啧,可怜黄脸儿一颗贪心”赵芬摇头咂舌,慢条斯理出了刺史府,登上马车,“去鹳雀楼,柳氏别院”

    蒲州通商府门前。

    一颗狰狞的黄脸人头,在堆积如山的货物麻包前静静躺着,血迹斑斑。

    一辆马车烧得七零八落,仍有火焰迎风飘摇,看那正燃烧的,是一双乌黑官靴,驾车的马,受惊奔逃,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狄仁杰踉跄几步,也顾不得腌臜,将那头颅翻了个面,细细看去,确认是齐冲无误。

    “连环计”“调虎离山计”

    狄仁杰脑中闪过这两个词,望着空荡的长街,还有木然的官差,一阵羞愤难言。

    “先将齐郎中装殓了,传令四门……”

    “罢了,齐郎中此次外出,是往哪里去”狄仁杰放弃了搜捕,贼人敢于在衙门口当街行凶,自然早就预想好了退路,搜捕之举,徒耗人力,毫无用处。

    通商府的属官们推来搡去,还是齐冲的内兄被推出来答话,“相爷,妹夫,齐郎中是去赴约的,去鹳雀楼旁的柳氏别院,赴柳家小郎君的晚宴”

    “唔赴宴”狄仁杰顿了顿,通商府多事之秋,齐冲应当是焦头烂额才对,还有心思赴宴杀手预先潜伏在马车中,想来是得知了齐冲的动向,那设宴的柳小郎君……

    按下心头重重疑虑,狄仁杰摆了摆手,“前头带路,本相去齐郎中书房瞧瞧,许是有些蛛丝马迹”

    “哎,相爷您请”齐冲的内兄也不摆官架子了,拎着袍裾,点头哈腰引路。

    狄仁杰方要迈步,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狄相爷,谢娘子已查清蒲州通商府贪墨一案,人赃俱获,请您速去鹳雀楼柳氏别院”马上骑士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声音朗朗。

    “此话当真”狄仁杰眼睛瞪得如同铜铃大小,“速速带路,速速带路”

    狄仁杰一行,尚未到柳氏别院,先经过了柳氏大宅。

    这处望族宝地,已经在大批人马的重重包围之中,只有为首一人是穿着法司官袍,其余的人都穿着褐色衣衫,桀骜精干,草莽气颇浓。

    “此事,与柳氏相干”狄仁杰脱口问道。

    “据谢娘子所言,正是如此”

    狄仁杰沉默下来,河东柳氏,与相王侧妃柳氏,是同一个柳,他这个查案的,终究敌不过权右相这个搞政治的。

    长声一叹,“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

    。




第711章 天下熙熙(四十五)
    神都苑,相王府。

    太平公主仿佛还是第一遭踏入这处宅邸,灵动的杏眼四下里打量,撇了撇嘴。

    相王府规制小得令人惊讶,但真正让她不屑的原因,是其中的陈设布局,格调低下,大富大贵是有了,但却流于冗滥,堆砌过甚,没有风骨品味在当中,活像是个暴发户。

    “姑母请”寿春王李成器和寿昌县主一同在前头引路。

    寿昌县主女儿家心思敏感,觉察到太平公主的脸色有异,向她靠了靠,轻声道,“姑母,父亲忙于公务,柳姨娘主持府中中馈,因性子恬淡,不耐烦出府应酬,许多事都交付下人操持,总有些不尽如人意”

    当初寿昌县主与郑镜思订婚礼,权策佯装酒醉,寿昌县主送了条薄毯上来,太平公主对她印象颇佳,听她一席话,也是个心思玲珑的,既顾及了她的观感,又不出恶言,算得周全。

    “呵呵,柳氏近来甚少外出走动,我是有所耳闻的,还以为是哪里不好,原来是性子恬淡了”太平公主却不会给相王侧妃柳氏留脸面,径直揭了开来,不无嘲讽。

    往日,相王府无正妃,侧妃柳氏可是上蹿下跳,活跃得紧,也就在新春前后,才安分下来。

    寿昌县主垂下头,孝道所在,为人子女,哪怕是庶母,也不宜听这些。

    相王李旦在正堂降阶相迎,脸颊仍旧胖胖的,有些松弛,尤其是眼窝处,甚至可见凹陷,派去陇右的一队人平地消失,留在河东的柳镇等人又音讯全无,狄仁杰和谢瑶环去了河东查案,他的心理压力,日甚一日。

    见太平公主走近,按下心头芜杂,招手笑着道,“太平啊,旬日不见,你这威仪更甚,你来了,皇兄这儿,可是平白多了几分贵气”

    “哼哼,见过皇兄了”太平公主屈了屈膝,左右看了看,“怎得不见皇嫂”

    李旦面上笑容一僵,摆摆手,“不去说她,皇兄晓得你不喜束缚,且随我到后院漫步,早春时节,紫荆花开得正好”

    太平公主却拒绝了,“不了,皇兄,这几日身子不爽利,不耐烦多动弹,找个迎风的地方,喝茶闲聊几句便是了”

    “也好”李旦察觉太平公主有私下交谈的意思,挥手让李成器和寿昌县主退下,令管事在花厅外的长廊上,安置了桌案坐榻,兄妹两人,对坐品茗。

    “定王不愧有陶朱公的美誉,经营炒茶也经营出了花样,弄出了不少的种类,有的价格贵的离谱,年节下的,走礼正好用上”李旦将脸颊埋在茶水的袅袅香气中,闭着眼感慨万千,“皇族中人,财源广进,又无言官御史鸹噪,只有他这独一份儿了,真真羡煞旁人”

    “世人各有缘法,强求不得,有些事情,落地便定下了,强争短长,不过是自取烦恼”太平公主轻轻晃着白玉茶杯,放到红唇边,轻轻啜饮一小口,齿颊生香,茶水由口入心,暖人肺腑,令她没来由念起了那坏心小贼,心思荡了荡,又很快拉扯回来,笑着道,“皇兄,让你去经商,说不定,会血本无归呢”

    “太平说的是,比得多了,不如人的也多了,日子便难过了”李旦苦苦一笑,摇头道,“经商一途,敢与定王相较的,怕是只有大郎了,只不过他志不在此,每每半途而废,白白让定王捡了好大便宜去”

    太平公主挑了挑嘴角,淡然道,“皇兄若是真有此意,太平愿做个中人,大郎定是不敢推拒的,这商道,还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呵呵呵”李旦干巴巴笑了一阵,无奈地虚点了太平公主几下,“太平啊,多大的人了,还是促狭小娘子的模样,我要真去做了商贾,怕是母皇饶我不得”

    李旦说得温情款款,太平公主心下却沉了沉。

    皇族中人经商,几乎是普遍之事,以前还有的买田置地,现在朝廷风紧,地方也都在赎买良田,没人敢顶风作案,聚财的手段,大抵只余下营商一途。

    这些天潢贵胄经商,往往绕了许多道弯子,隐在幕后,又有谁会去亲自做账房掌柜只是有个上心不上心的区别,不上心的,便等同于干干净净,不沾染铜臭,上心的,便是汲汲于财货,像以前的义阳公主,还有现在的定王武攸暨,便是其中佼佼者。

    最多只是名声不好听,事实上并没有什么负面影响,武攸暨财神爷之名驰名朝野,还不是照样做他的地官尚书武后非但没有责难,反倒更多了几分放心和信重。

    太平公主强笑一声,理了理风吹乱的发丝,李旦这托词,一点都不高明,反倒更将他心中的不安分暴露了出来。

    “皇兄,成器年岁也不小了,婚姻之事,可有了打算”太平公主转开了话头。

    李旦眼睛亮了亮,流露出些喜意,急切道,“尚未提起过这个,大郎以身作则,带起晚婚之风,引得皇族贵胄子弟争相效仿,人人以晚婚为风尚,成器至今尚无此心意,太平提起此事,可是有意做个媒人”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皇兄可莫要说笑,你瞧着,太平可是会做媒人的性子么”

    “呵呵,你是没有那份耐心的”李旦不以为忤,笑呵呵道,“万事有大郎在,哪里需要你劳心”

    太平公主脸色微沉,李旦的意思,却是将主意打到了权策头上,让权策出面给李成器议亲。

    “他呀,忙着公事,又有芙蕖待产,哪有闲暇搭理这些”太平公主给了个硬邦邦的钉子,“皇嫂那头,也是名门望族,找上哪家大家闺秀,应当不难吧”

    李旦脸色又是难看,干笑两声,“左右不急,日后再说……咳咳,听说你府上置办了不少温泉庄子,专在冬日寒天种植菜蔬,皇兄府中,可是馋那东西的紧,若是有多的,且匀上一些来”

    太平公主眉头悄悄皱了皱,这已是第二次,话头到了柳氏这里,李旦便强行转开。

    河东道监控柳镇,是她亲手操持的,不难想见,李旦这是预备着,事态不可收拾,便将柳氏丢了出来,当做替罪羊。

    念转及此,太平公主反倒松了口气,眸中甚至带着丝丝怜悯,龙子凤孙,有野心只是寻常,但连庇护枕边人的担当胆识都没有,岂不令人叹息

    “菜蔬是有的,要不是大郎爱用,太平也想不起摆弄这东西,改日,给皇兄送一些来”

    。



第712章 天下熙熙(四十六)
    河东道,蒲州,鹳雀楼旁,柳氏别院。

    狄仁杰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这里,左右四顾,脸色很是难看。

    他和谢瑶环一路同行,带出来的人手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大致有数,他自己的护卫三十余人,谢瑶环的禁卫五十余人,法司官差百余人,总数不过二百之数。

    但眼前,他看到了什么。

    柳氏别院里三层外三层,围困得水泄不通,加上柳氏大宅的大队人马,这蒲州城中,竟凭空多了不下三百强人,作为奉旨钦差,当朝宰相,竟然蒙在鼓里,懵然不知。

    狄仁杰在一个头领模样的灰衣大汉身边站定,这身打扮,与围困柳氏大宅的人马倒是一个模样,肃声问道,“敢问,足下等人,是何方神圣”

    那灰衣大汉笑了,丝毫不怯场,“狄相爷,同为皇家效力,您不会想知道我们身份的”

    这人的应答颇有些技巧,为皇家效力,意头宽泛,似是而非,可能是皇帝陛下的人,也可能出自哪位王爷公主门下。

    狄仁杰无声一笑,心知寻根究底毫无益处,转身迈步,进了院门。

    才走了几步,里头迎出来一人,身着绿色官袍,殷勤招呼,“相爷,一干罪嫌都在正堂旁的书房里,捉贼拿赃,一网成擒,谢娘子特意交代,相爷是查案高人,严令不得扰动,一切都保持原样,就候着您呢”

    “不了,先带本相去见见谢娘子”狄仁杰摆手拒绝,飞鸟入笼,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哪里还有什么案子好查

    “是,相爷这边走”绿袍官应得飞快,转了个弯,沿着一条鹅卵小径,向着后院行去。

    后院里,没有多少人工斧凿的痕迹,依着地势,辟了一条蜿蜒小谷,种满了水红色的紫荆花,眼下开得正盛,灼灼照人。

    谢瑶环做男子打扮,穿着一袭银色锦袍,束着道士发髻,英姿笔挺,周身上下,除了头顶一支束发碧玉簪,腰间一支翠玉羽毛,别无饰物,干净利落。

    此时躬着身,双臂撑在回廊的红漆栏杆上,一手托着腮帮,俯视着花开烂漫的紫荆花谷,有几分百无聊赖。

    狄仁杰在回廊旁站立良久,见谢瑶环始终没有回头的意思,便迈步上前,与她并排站立,若有深意地道,“此间风物,远逊神都,更别提宫中风景,自是不入谢娘子的眼,好在谢娘子办案神速,想必不日便可启程回返”

    “狄相不去见那帮罪嫌,却先来见我,可是有话要问”谢瑶环翻了个眼皮,并不接他的话茬。

    蒲州这边,鹳雀楼峨嵋岭普救寺后土祠,她都已经游玩了一遍,风土人情也领略了不少,确实起了归心,但这与肩上担负的使命相比,不值一提。

    “且不说本相要问什么,谢娘子如何得知,我没有见过那批罪嫌”狄仁杰眯着眼,反问了一句。

    “你若是见过了,便不会再有闲心,顾及我的兴致”谢瑶环站直身子,言辞犀利。

    狄仁杰眉头深皱,预感不祥,沉默了片刻,问出了心头郁结的疑问,“谢娘子出京之前,可是已经掌握蒲州虚实”

    谢瑶环仰面朝天,神情冲淡,并不言语。

    狄仁杰再度发问,“谢娘子既是知晓内情,为何不抵达蒲州,便立时发作,反倒游山玩水,耽搁时日”

    谢瑶环轻笑一声,“谁都知道纸鸢会飞,只有它自己知道,要等风来”

    “风呵呵,谢娘子到蒲州,游山玩水,虚耗时日,迫使本相单独出马查案,在明里吸引注意,便是风么”狄仁杰眸光幽深,有些严厉。

    谢瑶环蹙了蹙眉头,她不喜欢狄仁杰的审讯口吻,掸掸衣袖,转过身,单手负后,缓步离去。

    她这无视的态度,令狄仁杰更是无名火起,又放出了一句重话,“谢娘子,奉旨办差,所用的,也当是朝廷官家的人,外头那些灰衣人,来历不明,若是匪类之流,怕是有伤朝廷体统”

    谢瑶环顿住脚步,箭袖下的莹白手掌,缓缓握成拳头,又徐徐松开。

    还有事情要这老倌儿配合,不是撕破脸的时节。

    谢瑶环转过身,“狄相,我若是告诉你,这些人,是梅花内卫,你,敢信么”

    狄仁杰身子一震,与谢瑶环对视不片刻,即转过脸去,面色发青,喉结动了动,似是佯装没有听到。

    “咯咯”谢瑶环眼珠一转,直觉这是个机会,突地笑了出来,一向淡然如水的脸颊,明媚灿烂起来,“狄相,你可听说过乔知之么”

    乔知之

    狄仁杰呆若木鸡,这是上官婉儿的人,权策通过狄光远已经暗示过一遭,现在谢瑶环也点到此人。

    重重压力如同泰山压顶。

    待他回过神,只看到回廊转角处,谢瑶环飘然而去的一角衣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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