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破晓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尘都乞儿
“果真是他教导的人,天生的焦点啊”
没庐氏协尔轻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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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2章 花谢花飞(十五)
陶光园大宴,武后驾临。
原光禄寺卿袁眺,在宴会前夕轰然倒台,主持政务的是光禄少卿桓彦范,卯足了劲儿要挣个表现,求到了恩主李璟头上,辗转得到了将作监和焰火军的支持。
自从焰火军成军以来,便在世间绝迹的焰火表演,再度光耀九洲池之上,万朵银花在陶光园四下里此起彼伏,绚烂夺目。
最惊人的是,有一条焰火,贴着九洲池的两侧白玉长堤,紧随着武后的脚步,绵延向前,像是两条蜿蜒的火龙,在护驾前行。
武后登上丹墀,九洲池中央喷出一大丛焰火,呈一个巨大的圆形,火花有长有短,不断跃动,仿佛在积蓄着磅礴力量。
待武后丰硕的尊臀安坐下来,圆形中大团大团的焰火陡然冲天而起,高达数十丈,前一波还未落下,后一波又已经冲起,绵延不绝,以这个圆形为中心,有焰火以不同的斜角向四周放射,如同花瓣层层叠叠铺展。
九洲池中绽开了一朵巨大的焰火芙蓉花,凌空许久,才缓缓消散。
“哇嗷……”
宴席众人,看得如痴如醉,直到九洲池上只有哗哗水声,再无一丝烟火痕迹,才算合拢了嘴巴。
“陛下,这景象,可是许久不得见了”上官婉儿像是个小姑娘家,双手捧心,眼中放着光。
武后面上带着片片喜色,但凡女子,大都抵抗不了这些亮晶晶闪光物事的诱惑,与年龄地位都无关,更何况,这焰火随她的动作而进退盘旋,升腾寂灭,这份风光得意,只有她这人间至尊,才能享有。
只不过,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是毫无喜意,诛心至极。“哼哼,国之重器,用来饮宴享乐,朕,像是个昏庸之君么”
“臣,自作主张,臣万死”旁边伺候的桓彦范,登时吓了个魂飞魄散,跪地请罪,两股战战。
“嗤……你还没那么大本事,崇胤不可能买你的账,说说看,你求到谁身上,才弄来这焰火的”武后嗤之以鼻,眼神却渐渐幽深起来,焰火军和虞山军,是她手上两支神兵,有人擅动,不是好兆头。
“臣初膺大任,立功心切,失了平常心,求告到杞国公面前,辗转引见了卫国公,卫国公初时不应,不久,又应承了,请了平恩郡王和张给事中,一道往将作监,联署作保,才匀得了火药出来,约定事后报个回销,将用途一一陈述分明”
桓彦范身心冰凉,索性将来龙去脉说得清楚,听天由命罢了。
武后眉头微蹙,桓彦范扯了一长串的人出来,杞国公是李璟,卫国公便是薛崇胤,平恩郡王李重福,那张给事中,自然是张昌期。
稍一思量,不难理清,这是她心腹的权策和二张兄弟,难得联手一次,给她弄出的惊喜。
“哼哼,都是不务正业的”武后神色放松了下来,嗔怪一声便揭过不提,涉事之人特殊,又都谨慎,守着规矩,这便很好,“罢了,你也辛苦,先将光禄寺的差事署理起来,多用些心思在朝政上头”
“是,臣叩谢陛下隆恩”峰回路转,大起大落,桓彦范口中谢恩,脸上神色却未曾跟上,仍是木然一片。
旁边的上官婉儿见状,咯咯一笑,插言道,“陛下,说起来,卫国公等人在军中,却是可怜见的,如此盛宴,也无缘参与”
“哼哼,军中自有军纪如山,皇族子孙,当率先垂范,自不可随意违反”武后神色有些傲然,权策掌军务,先是查账南衙,再是校阅领军卫,动作并不多,影响却是深远,尤其是褫夺领军卫军号的严厉处置,震动巨大,全军上下无不凛然。
“陛下英明”园中众人纷纷称颂。
“天朝人才济济,军威远扬,皇室骄子,都是一时俊彦,臣妾为陛下贺”左边上首列席的尼雅氏,也跟着捧场。
“王后过誉,这些后生晚辈,日后少不得都要入朝效力,王后慧眼如炬,今夜便偏劳你,替朕把把关”武后很是自然地将话题引入正轨,戏谑道,“王后带来了吐蕃歌舞,或可共享,然而吐蕃名器美酒和佳肴,却非人人可得,尔等,还不奋勇”
话音落,殿中舞蹈曲风大变,率先登场的,便是吐蕃的十二相舞。
伴着歌舞,神都权贵少年各展神通,武崇训最是急切,迈步到尼雅氏案前,敬了杯酒,扬言对十二相舞颇有研究,也能舞上一曲,将酒盏放在地上,打了赤膊,上场舞蹈。
武崇训的舞姿是可以的,与那些舞者不相上下,只可惜,舞者身上都是古铜色的硬邦邦肌肉,他身上却是肥肉乱甩,令美感大跌。
武崇训卖力舞动之余,眼睛总向着没庐氏协尔望去。
只可惜,明珠投暗,没庐氏协尔没有看他,神情呆呆的,望着某个方向。
而那个方向,坐着的,是武崇敏。
最先发呆的,不是没庐氏协尔,也是武崇敏。
武崇敏想起了悦来客栈的午后,场中的说书先生,讲述着大兄北征的事迹,同席众人听得津津有味,他听过多次,便游目四顾,看到个纤瘦的男装女子,肤色有些深,容貌清丽精致,最令他难忘的,是那双眼睛,闪着彩色的光,涟涟似水,蒙蒙如雨,似有柔情,似有哀戚,让他一时成痴。
“啪”
惊堂木再响,说书告终,他清醒转来,再一看,佳人芳踪杳然。
岂料,在大宴之上,他又看到了这双眼。
深深一眼,便再也移不开。
“崇训斗胆,敢请王后惠赐”武崇训自信满满整理好衣襟,露出自以为优雅的笑容,向着尼雅氏拱手一揖。
武崇敏目光一凝,振衣而起,他身边坐着的,是南阳王武延基的二弟,通天宫左史武延安,他是个没有主意的性子,但兄长武延基与权策走动密切,三弟武延晖又常跟着武崇敏厮混,自然摆正了自己的屁股。
先一步站起来,打着哈哈来到武崇训身边,似笑非笑,“崇训兄长,听说剽窃之事,见不得人,这强行索礼,又是如何啊”
“哼,延安贤弟,若是不服,自也可上场献舞”武崇训不怀好意,此时场中,早已不是阳刚的十二相舞,而是谐钦舞,舞者是十六个吐蕃女子,柔媚至极。
武延安脸色一僵,反问道,“小弟却是不知,何时崇训兄长能代王后定下规矩”
“我自是不能,但若是一舞都不肯献,我却不知,延安贤弟的诚意何在”武崇训面露得色,讥讽之意甚浓。
武延安无言以对。
后头,武崇敏却已经挽起衣袖,到舞台中,随着舞女的动作扭曲身子,模样十足可笑。
但却没有人笑得出声,权贵子弟,天生敏感,武崇训这般为难武崇敏,怕是权右相,要回报在武三思身上,少不得,又将预见一场明枪暗箭。
“咯咯咯”脆笑声传出,没庐氏协尔笑得前仰后合。
武崇训眉飞色舞,眼光一动,渐渐黑成锅底。
没庐氏协尔离席,走到场中,牵着武崇敏的手,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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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3章 花谢花飞(十六)
神都,安喜门。
原国子监祭酒明山宾,出狱起行,远赴并州,担任王氏书院山长。
国子监虽说也是学府,却不只是为就学的学子而设,也有政务职能,总掌举国教化,深度参与科举会试,同修国史,教职都是大儒才子担当,菁英荟萃,又是文坛喉舌,历来是清流重镇。
由国子监祭酒,变成私家书院的山长,不亚于从九天之上打落凡尘。
明山宾这一跤,跌得可谓不轻。
来送行的人很多,官员大抵来自科道清流,国子监的,翰林院的,御史台的,鸾台的,还有大批神都文人士绅和各地赴京赶考的举子。
在安喜门外,黑压压站了一片。
毕竟是贬谪,还是得罪了朝中要人的贬谪,起复遥遥无期,难免愁云惨雾。
“明兄,一时失机,为人所算,不必介怀”韦处厚也来了,拱手安慰,“举头三尺有神明,明兄才学满身,正道直行,终究会有光明前路等着,老夫深信不疑”
“承蒙韦兄吉言”明山宾勉强笑了笑,眼底有些复杂。
同样是清流冠冕,与他对比,韦处厚的境遇截然相反。
白檀木案因祸得福,与权策搭上关系,立时成为权策党羽骨干,一路顺遂,白捡了翰林院掌院学士,又碰上科举改制,翰林院炙手可热,眼下又当上了义兴郡王李重俊的文师傅,这个位子,弄得好了,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帝师。
生当太傅,死谥文正,这是文人的终极梦想,真正的光明前路。
与众人寒暄话别良久,到无话可说,明山宾仍旧站在原处,面南背北,看着安喜门城门楼,面上带着不甘和期待。
四周渐渐沉寂,谁都知道,他在等谁。
日头渐高,春日天光,暖意融融,安喜门中,始终没有人影出现,明山宾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哎……自作孽,不可活”明山宾长叹一声,摇摇头,颇觉自己可笑,那人网开一面,饶了他的罪过,还给了他一个前程,他却还得陇望蜀,妄想着那人亲自来送行
“诸君,我去矣”明山宾团团施礼,抬起腿来,就要跨上车辕。
“哒哒哒”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明山宾上半身已在车上,后一只脚还在地下,听到这个动静,猛地拧身张望,肢体不谐,老腰已经硬如磐石,不再灵巧,无法支撑这等高难度动作,整个人从车上摔了下来,砰的一声,脸先着地。
“嗷嗷”
明山宾惨呼出声,又戛然而止。
他只看到了走到面前的素锦衣摆,已然认出了来人,面上喜不自禁,却忍不住眼皮子浅,老泪纵横。
这素锦袍服,丝锦与白叠子混纺而成,质地绵柔华贵,而且一素到底,没有任何刺绣纹理,在京中几乎只有权策一人如此穿着。
神都能穿锦缎的公卿权贵,唯恐色泽不艳,刺绣不够华丽,不能自高身份,权策反其道而行,大抵是已经不须外物衬托,便是某一日穿一身麻衣,那也仍是闺阁梦中如意郎君,仍是天子堂前重权卿相。
权策赶忙俯身将明山宾扶起,见他并无大碍,只是面上灰尘与泪水夹杂,一片脏污,递过锦帕,和声道,“先生斑斑大才,桃李满园,乃文坛之望,此次去国远行,所行,乃是追随往圣,广布德政之大事,重任在肩,万万不可轻率视之……”
果然,旁人的千言万语劝慰,敌不过权策一句托付,明山宾几把擦干净脸上泥污,双眼明亮起来,“右相以德报怨,老夫羞惭无地,王氏书院之设,乃世家开放家学之先声,老夫愚钝,唯恐不能体察右相真意,还请右相明示,老夫力所能及,定遵行无误”
权策仰头,无声而笑,太原王氏,已在如来佛掌中,族长阳泉伯王昱的三个儿子,王之贲是他的政治大管家,王之咸在长安做司马,王之涣直接就是他的义子,他倡导的事,太原王氏都走在五姓七望最先,比荥阳郑氏更积极几分,绝不会在他看重的书院大政上头,阳奉阴违。
“先生只需记下,书院育人,纯以德才论英雄,达者为先,化育英才之际,若能理出一套运转心得,规矩章程,刊印付梓,则于朝政大有裨益”
明山宾眼中精光大放,立身立言立功,文人梦寐以求,能借此良机,着书立说,那真真是死而无憾了,“右相安心,老夫便舍了这一把老骨头,也必将朝廷和右相造福士林的善政,发扬光大”
权策点了点头,“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先生珍重,权策静候佳音”
“哈哈哈,必不让右相失望”明山宾豪迈大笑,向权策躬身一礼,又转身团团拱手,“诸位,就此别过”
抬脚踏上车辕,身轻如燕。
旁边众人,越发多了,权策站在垓心,目送明山宾远去,转过身,迈步前行,与他们当中相熟的,打打招呼,谈笑一番。
能与他接触到的内圈人士,大都颇有些地位,虽一向对他亲和,但也有些矜持,外表更是严整,一丝不苟,唯有一人,有些邋遢,身子摇摇摆摆,许是有自知之明,总是试图向后头躲,但他名头摆在那,并无人敢侵占他的位置。
权策蹙了蹙眉头,走到他跟前,“张长史,我曾闻,有一作画技巧,以身体浸入墨池,裸身翻滚作画,其意自然,每成佳作,然此法颇为凶险,极易溺毙人命,三五人命,未必能成一作,可取否”
此人正是金吾卫长史张旭,闻言有所感,脸皮臊红,“此法偏邪,不可取”
“酒是穿肠毒药,过量则伤身,以损身而得狂草,可取否”权策又问。
“不可取”张旭长揖到地,“下官知错,定改前非”
“饮酒取乐,兴尽乃止,多加自制,量力而行,长史一身书法绝学,若成遗憾,则是我文坛之恸”权策又叮咛了两句,才在韦处厚陪同下,策马离去。
身后,又是一出浮世绘,不少人都将张旭围住,寻由子搭话,尤其是赶考士子,更是热情。
他们以为,权策对张旭青眼有加,则这位长史飞黄腾达之日不远。
殊不知,权策只是想起了自己,用身体作画致死,可谓悲凉,推己及人,不忍见张旭一身才气,屡屡宿醉,自残身体,才多嘴提点几句,毫无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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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4章 花谢花飞(十七)
新安县公府,琴心小院儿。
权策在书房接待客人。
说是待客,实际上能算得客人的,只有两个粟特人,另外三人,是定王武攸暨信阳王武崇敏和济阳郡公武崇行父子三人。
“小的曹令忠小的康令感,拜见右相”两个粟特人穿着绿袍官服,双膝跪地,但却不敢以下官自称,只因粟特人都已贬入奴籍。
不只是在大周,远在万里之外的西域,他们被驱逐回去的族人,也失去了财产,故国康国和石国,在西域诸国虎视眈眈之下,朝不保夕。
权策打量了下,这些粟特人,与中原人差别很大,彼此之间,却颇为相似,高鼻深目,没有发髻,头发应当是修剪打理过的,溜光水滑,发尾稍稍上卷,披在肩上,倒是不显得突兀。
那个自称曹令忠的,年纪颇大,须发已然花白,康令感年纪轻些,还在盛年,有一头棕黑色的头发,他的官帽应当改动过,尾翼下垂,将头发尽可能多地覆盖起来,只留下脖颈间的短短一截,露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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