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挂系统,最为致命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十字卿
二人无言对坐,竟衍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
月尝笙毫不怀疑,他此生就会一直这么敛默无声地坐在客席上,于观望中终老一生了。
终有一日,月尝笙按耐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大少爷,我听闻你是因为见不到月尝笙而郁苦,可是真的?”
钟离子虚应道:“真的。”
月尝笙哑然:“……真有这么难过啊。”
大少爷独自又斟满一杯清酿,没有回应他。
月尝笙又问:“你既然这么喜欢他,为何不去求见?”
大少爷道:“我是个俗人,怕唐突佳人。”
竟是这种无关痛痒的理由,难道就是所谓的情深则怯?月尝笙想了想,有些可怜他,便道:“我可以帮你安排。”
大少爷却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谢你好意,不必麻烦了。”
月尝笙抑郁了。
这几年来求见他的人多如繁星,他从未松口同意私下与客人会面。这是破天荒地为他破例毁了自己的规矩,还主动邀他,真是皇帝老儿做梦也休想,是比天还大的面子。
这厮居然敢不领情。
月尝笙赶紧安抚自己,毕竟他现在还没表露身份,大少爷可能并不相信自己,不知者无畏。转念再一想,自己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怎可与这个暗恋自己一年花了天价重金却什么也不敢做的怂包一般见识。
他刚刚平复好自己的怒气,就听大少爷道:
“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吧。”
人设是三无少年、素来清心寡欲的月尝笙,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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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制不住砍人的冲动。
月尝笙回了阆苑,决定第二天登台演出到一半,让下人接大少爷登台。
等大少爷见面发现是他,他就可以高冷地说一句:
“我昨晚想邀少爷入幕,却被拒接了。既然大少爷不想见我,我也只好送客了。”
然后下令把他赶走,就可以看到大少爷哭着抱住自己大腿认错,说不该今晚呛他。
至于要不要原谅他,要看他哭得够不够惨,至少让他哭个三五天,再装作是勉强原谅他。
月尝笙正在得意,忽然想起初见的时候,大少爷在帷幔阴影无声流泪的样子,心里又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只好叹口气:算了,他道个歉就够了,还是不折磨他了。
第90章【大少爷番外】清平乐03
有人来拽大少爷的时候,他还尚未睡醒。他连月宿醉,神越来越差,食宿毫无规律,不分什么昼夜。所幸玉楼的帷幕够厚,白天睡觉也不受光线所侵扰。
说来好笑,他在玉楼东首呆了一年,从来没认真听过一次曲子,也没抬眼看过那位传说中的第一美人。
他在此间,不过为了躲人。
钟离子虚并不明白,自己的弟弟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亲厚过的人,都难逃一死。
最亲厚的人。
他明白过来此事,再看着身边那个跟了自己许久的小侍卫泽雀,突然惊出一身冷汗。他一想泽雀有可能与自己阴阳相隔,便如灭顶之灾,才知道自己已经动情了。
有一日醉酒,神智不清的时候,他按耐不住亲了他的小侍卫。
他刚亲下去,眼前立刻浮现出无定崖下那一座座无字孤坟。他的醉意立刻烟消云散,如坠冰窟。
唯一庆幸的是泽雀那天也喝醉了,大少爷矢口否认此事,泽雀便信了。
泽雀只是带着失落,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是梦呀……真遗憾。”
从此,他更不敢与泽雀接触,只好远远避开钟离苑,塞个借口把泽雀支走。
泽雀涉世未深,心思十分单纯,不懂察言观色。
有几次兄弟二人相会时,二少爷随口吩咐泽雀做些小事,他却是梗着脖子不应允:“我只听大少爷的,大少爷吩咐我就办。”
二少爷一点怒气也看不出,只是弯眼笑着看他:“哦,不愧是我哥的人,我果然是使唤不动的。”
大少爷听得心惊肉跳,背后拉着他耳提面命:“以后二少爷说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多问,不要质疑,记得没有?”
泽雀茫然问:“为什么啊?您才是我的主人呀?”
大少爷怎敢告诉他二少爷背后这些阴狠手段,只好骗他道:“我和他是亲兄弟,自然是同心,他的意思,当然也是我的意思。我经常不在钟离苑,你只管听他吩咐就是了。”
泽雀似懂非懂:“哦……好的。”
他清楚自己是没有任何能力保住这个小侍卫的,不如跟了二少爷稳当。
避不见人的日子初时难熬,渐渐也就习惯。借这个缘由悄悄躲一辈子,未尝不是好事。
纵然寂寞,也不想再牵连任何人了。
不料躲了半年清净,突然接到消息说月尝笙要他入幕。
大少爷在睡梦中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在这里就挺好的……”
“害羞什么!走啦走啦!”月惆不由分说拽着大少爷,将他拉上扁舟。
大少爷上船晒了一会儿日头,才渐渐清醒过来。湖心除了睡莲,只有他这一叶扁舟缓缓推行,惹人注目。其他玉楼客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他一人身上,已是议论纷纷。
大少爷心里咯噔一下:这些完了,满城都要知道我见过月尝笙了。
月尝笙从珍珠卷帘后瞧见大少爷一脸懵逼的讶意,得意地轻哼了一身。抱着九霄环佩探出身来,慢条斯理地启齿:“听说你想见我”
大少爷立马紧张地矢口否认:“我不想见你!!”
月尝笙后半截话没说完,就打结了。
大少爷哀嚎道:“你干嘛要接我上来啊啊!!”
月尝笙接不下这个话茬了。
他顿了顿,才道:“我听说大少爷一年未曾缺席,却又从不求见,不有些好奇……”
大少爷怒急攻心,口不择言道:“我没什么不一样!哦不对,我、我更猥琐!!我每天只想着怎么和你上床!!”
月尝笙:“???”
“哎、哎你……你真是!你真是!!”大少爷跺了跺脚,咬牙冲上去,揪住月尝笙衣领,用力往侧边一扯,织锦应声而碎,大半截身子暴露在空气中。
月尝笙理智崩弦,竟然呆住了。
大少爷素来对美人没什么抗力,骤然得见玉体,脸上猝然一红,赶紧扭头闭目不敢再看,手慌脚乱又把撕出破口的衣服潦草套了回去。
月尝笙刚反应过来才要动怒,又被他这纯情的举动迷惑,愣住了。
他肩头与衣领都已碎裂,一松手就要滑落,大少爷不得不按在他肩头碎布上帮他稳住,只恨月尝笙不知道伸手接过。二人尴尬地无言相对,大少爷暗中哀嚎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又狠心把他衣服再度撕了下来。
月尝笙有些崩溃,他是真的跟不上大少爷的脑回路了:这人到底是想干嘛?!
“你倒是生气呀?快阻止我呀?”大少爷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道,“你不是功夫一流吗,快把我栽进水里呀!”
“你让我栽我就栽?我为何要听你号令?”月尝笙疑心大盛,觉得自己万万不可顺着他的话做,肯定有什么陷阱埋伏着等他。
“……唉!!”大少爷火烧眉毛般焦虑,不管不顾抽回了手,“算了!我自己来!”
说罢对着自己脸狠狠一巴掌,抽得眼冒金星,顾不上抹去鼻血,飞奔两步爬上临水阑干,作势要往下跳。月尝笙眼疾手快,拽住他手腕:“你作甚?!”
大少爷高声喊道:“我错啦!!你别推我啊!!!”猛力拍开月尝笙的手,迎头扎入水中。
月尝笙傻在当场,就看见大少爷压着莲叶沉了下去,只剩下四肢在水面挣扎翻腾,拍着浪花。
“哎呦哎呀救、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救、救咕噜噜噜噜噜……”
……这家伙,原来不会水吗???
心如止水清心寡欲的月尝笙在湖面一点揪着衣领把他从湖里捞上来,和颜悦色地笑说:“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大少爷呛得说不出话来,匍匐在地上连连咳嗽,涕泪横流。
月尝笙看他咳得辛苦,心想罢了罢了,不和傻子计较,附身运起内息拍拍他的肩,帮他顺气。
他一巴掌才下去,大少爷肩头一颤,猛地就地滚了一圈躲开了,抬头四处张望:“船!船!!”
瞧见了来时的那一叶孤舟,捏着湿漉漉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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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一个健步窜上小船,手脚并用地划走了,仿佛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人去楼空,阆苑只留下这摊水渍,月尝笙僵着抬手的姿势站立其中,既感觉冷风嗖嗖地,又感觉怒火蹭蹭地。
第91章【大少爷番外】清平乐04
大少爷掐指一算,自己进出湖心阆苑的时间,前后不足一盏茶。
这么短的时间,是啥也发生不了,应该不会惹人起疑。
……吧。
大、大概…应该……没问题……吧……吧……
只是月尝笙这个借口怕是不能再继续用了,也不知日后如何是好。一时没有头绪,不如躺两天装装病避避风头吧。
虽然短暂的落水并未真的受寒,可他现今形容憔悴,演个病容也毫无破绽。
只是刚躺下还没盖好被子,二少爷就闻风而至前来探病,大少爷立刻觉得自己真病重了几分。
“听说有个伶人把你推下水了。”
二少爷坐在榻侧,举起清茶浅浅抿了一口。话音落罢,便是压抑的沉默,他忍耐着怒意将拇指抵在杯口摩挲,白瓷硬生生被削去一块,碾成粉末。
大少爷陷进柔软的织锦中攥着被子瑟瑟发抖,不知所措。
区区一个戏子,自恃高贵,不识抬举。只是自家哥哥心甘情愿,他本来也就懒得计较。居然将不会水的哥哥退进湖里置于险地,实在该死。
半晌,听得二少爷寒声道:“这月尝笙胆子真不小。”
大少爷深深相信弟弟削月尝笙的头不会比削这块瓷杯更难。
只好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生龙活虎地干笑道:“哎呀没有的事情!我就是美梦成真太开心了想泡冷水冷静一下哈哈哈!是我自己跳的,不关他的事啊哈哈哈哈!我继续去听曲子啦啊哈哈哈哈再见了小息……!”
大少爷掀起被子蹦下了地,披着松松垮垮的单衣拔腿就跑。
大少爷忧心忡忡回了东首玉楼。他是此间常客,银两早付到了明年,玉楼便一直留空于他。
空无一人的水榭维持着一贯的静谧,一进去,却撞见月尝笙闭目依着朱栏蜷膝坐在临水阑干上,膝间架着一张通体清透、无弦亦无徽的琉璃古琴,骨节分明的修长十指翻飞拨弄,如有乐声。他如盛放于满月中,有武者的矫健,也有艺人的魅态,绫罗薄纱倾泻而下,沉入莲池,凝住星光银河,在月色中明灭不定。
大少爷本性使然地,看得呆住了。
他回过神来,轻手轻脚往角落挪去,静静坐了下来。
月尝笙停了手,虚按在琴身上,抬眼一言不发地定定向他望过来。
他瞳色幽深,悲喜莫辨,大少爷立时有些紧张:“我是不是打断你了……”
世人见无弦空琴,大都是诧异嘲弄居多。此间无声,何来打断一说?月尝笙淡淡问道:“哦?你听得懂?”
大少爷摇摇头道:“大音希声,至乐无声。我是个俗人,自然是听不懂的。”
弦歌音律,不过形式而已。有言道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他既然说了听不懂,便是明白的意思了。
月尝笙有些诧异,原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浪子,竟知道陶琴无弦的雅意。
月尝笙区指扣在琴身上,若有所思道:“你原来不是个傻的。”
大少爷便想起白日里自己近似智障的举动,有些汗颜,磕磕绊绊地道:“今早的事情……你……能不能……假装无事发生。”
月尝笙干脆道:“不能。”
大少爷心道也是,幽幽叹了口气,不肯再开口。
月尝笙等得有些不耐,微微一扬下巴,问道:“你不解释一下?”
“我没什么要解释的。”大少爷叹口气道,“就当我是个心怀不轨的智障吧。”
月尝笙沉默了半晌,忽然低声问道:“你在怕什么?”
大少爷不想牵连他人,原本打定主意什么都不说,不料却骤然被猜中,炸毛道:“才没有!绝对没有!”
月尝笙浅浅一笑:“看来是我说中了。”
大少爷:“……”
“这倒奇怪。”月尝笙回视线,垂在无弦琴上,“中原此地都以钟离苑马首是瞻,你明明是钟离苑的大少爷,放眼江湖何人不畏你三分,何况你还有个叱咤风云的弟弟……”
大少爷心底咯噔一下,他自认瞒得天衣无缝,不曾想月尝笙只不过见他两面,立刻猜到答案边缘,连道:“不可再猜了!今天的事情就此揭过,我是为你好,得引祸上身”
“……你先等等。”月尝笙突然打断他,附身从栏杆上拽起一截麻绳,自湖里拎上来个湿漉漉的物件,往他面前一抛,“你说的’祸’,该不会是指这个?”
抛来的竟是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手脚都被打了死结,呛得连连咳嗽。
大少爷一惊:“泽雀?!你怎么在这儿?!”
怪不得今天回了一趟家,却从头到尾都没看到泽雀,原来早叫人绑这儿了。泽雀肺腑间都是积水,回不出话来,一双憋红的双眼泪汪汪瞧着自家少爷,不知是气的还是委屈的。
大少爷忙拍拍背帮他顺气,手忙脚乱地摸着绳结想帮他松绑,却寻不得法门,只好抬头向月尝笙求助道:“能不能放了他?”
“此人突然闯入阆苑,污言秽语扰我清净,你说放我就放?”月尝笙取了丝帕缓缓擦去手上沾的水渍,平静地问,“难道,我看起来像脾气很好的人?”
月尝笙自小被众星捧月,多少公孙贵族苦求不得一面,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泽雀此刻还能留一口进出的气,他已经能算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了。
泽雀终于喘过气来,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少爷……”
大少爷帮他撩开,无奈道:“你来叶坊找他做什么?”
“他、他对少爷无理咳咳,还把少爷推进湖里,我要给少爷报仇咳咳咳咳、咳咳……”
果然是自己的锅。大少爷十分惭愧,却不得不道:“这你不能怪月公子,是我不好,我对他做了逾矩失礼的举动。”
泽雀一呆:“啊?”
大少爷硬着头皮解释道:“我想逼迫他跟我上床,还撕烂了他的衣服……咳。”
泽雀愤然一拍地板:“大少爷无论想对他做什么,都是他的福分!就该好好受着!”
大少爷郁卒:我的教育方法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泽雀的三观怎么能歪成这样。
月尝笙听得一乐,心情忽然没那么差了。摆摆手道:“罢了,便饶他一次。我遣人把他送回去。”
叶坊的孤舟容不下第三人,便先将松绑的泽雀送上了船。
待船夫载着泽雀上船远去了,月尝笙忽道:“这小家伙喜欢你。”
大少爷连忙否决:“你不要乱讲,绝无此事。”
月尝笙又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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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不喜欢他。”
大少爷面无表情地棒读道:“当然,因为我喜欢的是你呀。”
月尝笙满意地笑笑:“那你眼光还算正常。”
大少爷苦笑:“自然。”
“你不肯见我,是怕你的小侍卫给我找麻烦?”月尝笙又道,“他功夫确实不错,若我是个寻常琴师,这时候泡在水里的就该是我了。只可惜,还是我更胜一筹。”
大少爷听出他话中有话,有些疑惑。
月尝笙侧目看着他,温柔问道:“你的疑虑与畏惧,是不是可以打消了?”
第92章【大少爷番外】清平乐05
钟离子息静静躺在在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心惊胆战地屏息了一宿,生怕听见小茅草屋那边传来任何一丝声响。
他还什么都没想明白,什么都没理通,天已经亮了。
他从未觉得夜晚原来如此短暂。
朝霞散尽的时候,他摸索着爬起来,歪歪扭扭地套上外衣,一瘸一拐绕去小茅屋门口敲门。他的动作极轻,极慢,简直像怕里面的听到一般。
没有人回应。
钟离子息如今内力尽废,就算近在咫尺,也判断不出门里面是否有人。
自被废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切实地感觉到自己既聋且哑,又软弱无力。
他一言不发地,静静站在外面等。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直到倦鸟归还了巢穴,春熙蒸干了朝露,流水送走了落花,他渐渐懂了山中无岁月这句话的沉重,人活一世,真是漫长得令人窒息。
“夜君。”他扶着门框,轻声道,“我先回去了,晚点儿再来。”
他又一瘸一拐回了木屋,自始至终也没敢推门。
钟离子息回了木屋,枯坐直到日落西山。
他一日一夜没有合眼,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他又磨磨蹭蹭地扶着墙挪到茅屋,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对着木门问道:“那边我住不习惯。我能回这边睡吗?”
他习惯性地静候了片刻,仍旧没有人回应他。
钟离子息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了木门。
一床一桌,简陋而整洁,但是空空荡荡。
夜君早跑得没影儿了。
钟离子息呆了会儿,终于如释重负地轻声笑了一声。
他所有的畏惧与忧虑,连带依附其上的可笑期望,终于一起灰飞烟灭。
钟离子息吃力地爬上那张粗糙狭小的床,在已经撤去被褥铺盖的光木板上疲倦地合上双眼。
夜风送来山涧的水汽,草木与桃花的清香,木材尚还潮湿的霉味,唯独没有夜君的味道。
夜君原本就是个没有任何气味的人。
钟离子息曾经很喜欢这一点。那时他每天被迫应付很多人,也被迫闻到很多厌恶的气息,嗜杀者的血腥味,势利者的铜臭味,谄媚者的脂粉味……
只有夜君与他们不一样。无论手上积了多少杀业,气息永远是干干净净的。
那是他曾经获得自己偏爱的理由之一,如今却有些愤恨他这点特性,使他连最后一丝留恋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
钟离子息花了十多天练习走路与干活,摔得身上皮肤没一块地方完好,终于渐渐习惯了这具近乎残废的身躯,也勉强可以用左手用餐了。
他要饮食,要存活,每天要干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他的速度又实在太慢。他发现单单是活着也确实很忙,再也没有空细想那个终究与所有人一样离他而去的人了。
春季走到末尾,山里的落雨一场比一场凶猛。劣质的小茅屋在凄风苦雨中颤栗了几天,不堪重负的屋顶被狂风卷去一块。钟离子息睡到一半,被暴雨当头浇下。
他躺在残破不堪、四面漏雨的小茅屋里,仰面发了一会儿呆。他想起枉生殿那些阴寒的毒,如附骨之疽,再难痊愈。
他直至四肢冰凉,后知后觉地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生病,断然没有能力独自从山里走到村镇求医,他也确实穷困潦倒付不起一分钱的诊金。只好爬起来,摸黑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大木屋。
通过木屋的窗口,再借着电闪雷鸣的间隙看那风雨中飘摇的残破茅屋,不禁叹口气道:“真脆弱啊。”
它确实脆弱,简陋,且粗糙。虽则如此,钟离子息却还是舍不得弃之不顾。
那毕竟是这深山中,唯一和夜君有联系的东西。
次日暴雨落到午后,天才放晴。钟离子息将被卷得四处乱飞的茅草捡回来,添了上些新的,准备爬上去将房顶修好。
只是他手脚俱都废了一只,又丹田空空中气不足,走路都觉得艰难,要爬梯子上房顶谈何容易。
夜君当时为取山景,这座茅屋也修在高处岩石边上,修屋顶时稍有不慎,便要跌落山涧。春寒料峭,溪水冰凉刺骨,两侧岩石陡峭而锋利,掉下去后能不能爬上来,实在是个未知数。
钟离子息拄着拐杖沿着茅屋底下绕了一圈,挑了角度往上爬。
小心翼翼修完,心下才松了一口气,旁边一只惊雀突然腾空而起,正一头猛力撞在梯子上。钟离子息被带得一歪从屋檐上跌了下去,心慌意乱地四处乱抓,然而雨后湿滑什么都攀附不住。
他掉下去在台阶围栏上重重磕了一下,被撞飞半丈跌进山涧。可他没被冰凉的溪水淹没,却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可惜他去势太猛,接他的人并没能稳住身形,反而被他撞进流水里。他听见耳侧一声短促地、压抑到细不可闻的闷哼,像是带着十足的痛意。
夜君接住二少爷,怕溪流打湿他衣物将他高举过顶,卸去冲力站稳后停了片刻便一跃而起回了岸上。
夜君将自家少爷摆在台阶上靠着围栏坐好,自己退了半步距离跪在他身前。
他从怀中掏出一小枚铁铸就的令牌递给他,看了一眼又拿回来在胸口蹭了蹭,将令牌上的污渍擦干净,再次双手奉上。
虽然一闪即逝,钟离子息还是分辨得出,那是沾染过鲜血的痕迹。
“这是夜行今年的’夜君御帝’的令牌,我刚刚拿到的。”夜君敛眉眼对他颔首致意,轻声道,“献给您,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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