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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那枢密使也算得力,十多年里共计裁减三十余万人,谁能料到得后头,被裁的兵卒直接哗营,冲街撞巷,围困衙门,吵着要讨一个说法。
那一回闹得极大,彷如星火燎原,一旦火势一起,早不是起事者能控制,京中百姓死伤无数不说,朝廷花在平叛、收拾首尾上头的兵力、精力与银钱,并此次哗乱造成的损失累加起来,已是远远超过养着那三十余万人的俸禄。
闹到最后,负责主持整顿禁军的枢密使自请外出,被免了宰执之位,其人因心中郁郁,外出赴任路上便得病死了,而先帝更是被抓着此事骂了好几年,每每在崇政殿上被指着鼻子教训,说一声唾面自干也不为过。
当时赵芮年纪已经不小,他全程看着事情发展,实在印象深刻,是以等到自家做了皇帝,年年见得禁军演习,都颇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好生整治一回,只一想到前车之鉴,又老老实实偃旗息鼓了。
去岁国库空虚,已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可赵芮宁可去裁广信军,保安军,也不敢动禁军,就是因为京师重地,决不能乱。
然则他从前装一回瞎,只要东西不被捅到鼻子眼睛前头,都能当做看不见,这一回被平叛军、禁军分别对战象阵一事一激,本来想要再做瞎子,却是给张、顾二人把眼睛珠子给塞了回去,还要把眼皮子撑开来,喊他看得清了才肯放手。
赵芮身上毛病多得不得了,最厉害的一桩,便是好面子。
禁军为拱卫天子之师,代表着天子威仪,他们平日里头再不中用,只要演习时不丢了皇家脸面,赵芮虱子多了不痒,他手头的桩桩件件都是国是,比起其余更要紧的,这一处对外有镇戎、保安、广信三军,对内有各地厢军,京城里头翘着二郎腿的禁军虽然日日都在吃闲饭,却也暂时未曾闹出什么乱子来,他自是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当做眼不见心不烦。
然则一旦到了丢脸丢到台面上的时候,赵芮再如何好说话,少不得也得动一动,免得下头人有样学样,越演越烈,当真把十几万禁军全给养废了。
他自玉津园回了宫,一面高兴于平叛军骁勇善战,对战经验丰富,一面想着禁军,两相做一回对比,着实心中沉甸甸的。
然则等到朱保石过了两日,同他回禀了这一阵子皇城司自京城里头探听到的各色消息后,他便再难憋下去。
“只一张脸看得”赵芮提高了声量,板着脸重复了一句。
朱保石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不得不老实答道:“当日玉津园外百姓围聚,皆以为盛事,南熏门外茶楼、酒肆甚多,楼高且众,有人还带了火齐,自是把里头景象都看得清楚,等到战象被灭得干净,那象尸都还未拖得出校场,桑家瓦子、保康门瓦子、州西瓦子,至于朱家桥瓦子,更有各色酒铺茶肆,已是有说书人开始拿这一桩来做话折子评讲了……”
说书人能评讲什么
自然是什么东西噱头足便要评讲什么。
平平常常的事情,谁人愿意花钱来听谁要知道你一日上了几回茅房,吃几口饭
说来也是凑巧,这一阵子京城里头着实没有什么热闹瞧,上一回惹人议论的大事还是交趾退兵,川蜀动乱,这两桩距离此时已经好几个月了,其余人谈的不是张家员外嫁女儿,陪嫁了十二万贯,便是孙家官人纳妾不过四个月,却是忽然老来得子,已是七旬,竟是又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或是李家某某与某某通奸,某某瓦子里头的哪一个名角嘴巴上说什么金盆洗手,其实是傍上了某家的富贵娘子。
正是这等穷极无聊,人人翘首以待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一场战象对阵,简直是给茶楼酒肆送上门的生意,不把三分的场面说成十二分的激烈,又如何能引得人关注自是怎么夸张怎么说。
在众人口中,张定崖领着的平叛军简直成了天神下凡一般,至于京师禁军,则是个个成了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酒楼里头说书的骂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茶肆、路边摊子上的说书的却是啐一口驴粪蛋子表面光,似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不两日,京城里头已是人人都晓得京师禁军全是一群废物。
朱保石一面说,一面在心里骂那些个传信的是鸟非人,那舌头便似长着翅膀一般,外头野鸟也没有飞得这样快的
听过了朱保石的回禀,赵芮皱着眉头,坐回椅子上。
这一位管勾皇城司的内侍连忙双手呈上才匆匆整理好的奏章。
早有小黄门上前接过,呈给了坐在上头的天子。
朱保石递过奏章,低下头前的那一瞬,忽的瞥见龙椅上那一位举起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折子。
赵芮只犹豫了一息,便把手中折子径直放进了左边的木格子里头。
下头朱保石黄门出身,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留中不发”的木格子。
赵芮已是接过小黄门转呈的奏章,并未打开,却是忽然抬头问道:“近来政事堂中情形如何”
朱保石听得此言,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政事堂中情形,如何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城司提举能随意臧否的。
可陛下既是问了话,就由不得他不答。
天子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又想听什么





娇术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朱保石试探性地道:“政事堂中近日正忙于筹备南征事宜,诸位官人各有差事……”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地看了一眼赵芮的脸色,见对方眉头并没有半点舒展的模样,连忙话锋一转,复又道,“黄相公……”
他话刚开了个头,却是忽然听得殿外一阵动静,原是仪门官忽然进得来,匆忙上前禀道:“陛下,仁明殿中遣了人过来求见。”
仁明宫里住着的是杨皇后。
赵芮听得一惊。
自己皇后自己知道,依着她那性子,忽然遣人过来,必是当真出了大事。
得了这信,他也再顾不上什么政事堂,更是顾不上什么朱保石,连忙道:“快宣”
几息之后,一个黄门满头是汗地冲得进来,连仪态都管不得,却是哑着嗓子叫道:“陛下,娘娘请陛下诏太医院中诸医官进宫给皇子问诊”
赵芮倏地站起身来,转头大声叫道:“郑莱”
他的声调都变了。
那小黄门站在阶下,小腿肚子直哆嗦。
他一路狂奔而来,脸上早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后背的衣衫也湿得透透的,禀了话也不敢动弹,只垂头立在原地,听着天子喊来近侍,下诏召太医院中各医官入宫。
不多时,七八个小黄门便鱼贯而出,紧着步子往外快快走,自去各处地方宣诏。
赵芮打发走了人,早忘了殿中还站着一个朱保石,更忘了自己召他来,是为了问范尧臣那女婿监主自盗之事,只大步朝外走,一面抓着那小黄门问话,一面朝着仁明宫而去。
此时才过未时,天上烈日炎炎,赵芮自那黄门处听得消息,心中又急又燥,也不走有上边遮拦的回廊,也等不及后头伞幡追上来,只大步流星,冒着炎日而行。
一干近侍、禁卫在后头追着,也不敢劝,只跟着跑。
自崇政殿到仁明宫,赵芮足足走了半刻钟,他到得地方,已是头脸俱是汗,一踏进门,便见杨皇后在那一处等着,面上尽是惶惶之色。
“都是怎的说的,醒了未曾”赵芮见得自己皇后,一把便将人拖起来,也不等她行礼,只拉着人往里走,边走边问道。
杨皇后哽着嗓子道:“几位医官还在诊脉,才吐了一回,而今里头正在换褥子……”
正说话间,两人已是进得偏殿。
大晋的天子除却太祖,几乎个个身体不好,宫中轮值的医官都要比前朝安排得多,尤其皇子赵署出生之后,简直是真正的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其余小儿满了六岁,多半病痛就少了一半,只有他,来年都要小十岁了,依旧是病痛从未断过。
三四个轮值的太医院医官都围在床榻前头,听得外头声响,皆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见是赵芮,正要行礼,却是忽然听得床榻上一阵“噗呲”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恶臭蔓延开来。
几乎是立刻,所有医官的面色都变了,众人连给天子行礼都顾不上,个个回过头去。
赵芮立在原地,明明在烈日下跑了半日,头、脸皆是汗水,却是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凉。
那一股味道太大,叫他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他的手脚微微发抖,定了定神,几步上得前去。
早有自小伺候赵署的黄门小心寻了个空隙,爬上床去,给皇子更换贴身衣衫。
赵芮就站在床榻前头,一手扶着床柱,几乎是麻木地看着黄门脱下他唯一的儿子的裤子。
赵署常年不露于阳光之下,全身肤色都白斩斩的。
两条裤腿被褪下,很快露出他瘦弱的大腿,细得同麻杆一般,几乎连肉都没有几两。
等到底裤也被脱下,那一股恶臭登时重了好几分,布料粘着他的屁股被拉开,上头沾着一大滩秽物。
几个医官也不敢嫌弃腌臜,亲自一齐动手,把赵署翻了一个身,一人取了银针,还未来得及下针,便又听得“噗”的一声,却是浊气同着秽物从这一位未来的天子后头一齐迸发出来,糊在他的臀上。
赵署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完全看不出任何清醒的迹象。
另有近侍抱了装着热水的铜盆过去,拧干了大巾子,递给里头的黄门帮着赵署擦屁股。
围着的医官一个都腾不出功夫来说话,只施针的施针,研究秽物的研究秽物。
赵芮的脸阴沉得可怕。
他扶着床柱子,明明没有站多久,却是腿脚发麻,全身都沉甸甸的,呼吸都没有力气,头顶更是仿佛有人用铁锤在用力砸一般。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医官才开始取针。
赵署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施针的时候没有动静,取针的时候也没有动静。
赵芮半低下头,想要看清儿子的脸,可他只把头刚往下头俯了俯,就觉得眼前一黑,头顶一阵天旋地转。
混沌之间,他仿佛听到有许多杂乱的声音在大叫“陛下”
郑时修面无表情地坐在公厅之中,听着申斥。
御史中丞汪明就坐在他对面,手中持着一本奏章,到底没有甩到郑时修面前,只是重重往他前头一砸,冷声道:“郑时修,你这是何意”
郑时修伸出手去,把那奏章轻轻拿起,擦了擦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却是抬起头,回道:“时修请全体谏官合班奏弹劾此事。”
汪明只觉得头都大了。
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从来都不好坐,认真轮起来,他手下的台谏官没有几个是好管束的,可像郑时修这般执拗的,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官途如何能够长久
若不是得到其余人的私下通报,他作为一台之长,说不得要最后一个知道手下有人在组织合班。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我且问你,你弹劾折子奏得上去,陛下如何反应”
郑时修沉默了一会,道:“陛下留中不出。”
他的上折弹劾了三桩事情,第一桩是泾州知州宋普盗用、滥用公使钱,第二桩是粮料院、都磨勘司中的两名官员尸位素餐,第三桩,却是学士院众官,尤其杨义府监主自盗。
前几日他被召入宫中,本已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可天子问了前头两桩许多问题,却一句都没有提及后头那一桩事的半点内容。
郑时修如何能忍
既是天子不愿直面,他就想办法叫他直面。
做御史,从来都是做谏天子者,而不是奉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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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看着郑时修的样子,汪明皱紧了眉,道:“前两桩便罢了,最后那一桩,不过一个不入流的选人,也值得你费这般力气去弹劾还要合班而奏,你当御史台中都是些闲人吗”
用一句坊市间的话来说,便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过是监主自盗,把学士院中纸张拿出去倒卖而已,比起其余要事,根本都搬不上台面,哪里又值当御史台倾巢而动,合班弹劾
所谓合班,又名合台,乃是在几次弹劾没有得到天子回音的前提下,全台上奏,或是全台上殿,以引起天子对所弹劾之事的重视。
以目前的情况,郑时修并不打算全台上殿,只打算先以全台上奏的方式试探一番,如果天子能及时正面此事,后续手段自然不需要继续,若是那一位真龙之子不以为意,而是一意孤行,他不介意采取伏阁的方式,于大庭广众之下站在殿外请求天子面见。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有台谏官伏阁,就代表着朝中所有言路全被堵塞,也侧面说明龙椅上那一位,不是什么英明之主,才会导致台谏官需要以伏阁的方式来进言。
大晋一朝至今百余年,也不过有过一回伏阁之事,便是明道年间御史中丞领着十余名台谏官伏阁谏止仁宗皇帝废黜郭皇后,这也是仁宗皇帝一生的黑点,直到如今,一旦说起台谏之事,士林间都往往引以为例,一面夸赞其时的御史中丞孔道辅忠肝义胆,一面讽刺其时的仁宗行事失智,有违明君所为。
郑时修上折弹劾,只是他一人之责,又因他从前行事狂悖偏激,汪明很轻易便能撇清干系,可一旦郑时修擅自组织了御史台合班,汪明身为一台之长,便再不能置身事外,想反,他还要背起大部分的责任。
汪明又如何肯
比起其余官员,台谏官从来更易升迁,人曰其为“最称要捷,营此职者多称道地”、“有不十年而为近臣者”,至于御史中丞更是最容易成为宰执的四类人选之一,又称“四人头”。
汪明任御史中丞数载,算得上兢兢业业,以他从前资历,想要在任满后拔擢入政事堂,并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回拔擢需要天子的认可,也需要两府的首肯。
汪明不是没有弹劾过两府重臣,相反,他往往是牵头弹劾,腰杆挺得最直,声音叫得最大,头撅得最高的那一个,然则能爬到这个位子,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不单单是敢弹劾,而是“会弹劾”。
如何在最合宜的时候做最合宜的事情。
弹劾杨义府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会带出他后头的范尧臣。
这个时候,三军待发,眼看就要远征交趾,朝中更有无数事宜在范尧臣手上把着,天子又如何愿意把他拉下马
一旦杨义府事发,真正被众人揪着打,黄党自然会以此为借口,逼范尧臣避位。
对于崇政殿中的天子来说,一个有范尧臣在的朝堂,要比一个只有黄党一家独大的朝堂叫他不晓得安心多少倍。
这一回的留中不出就能说明天子的态度。
汪明有汪明的想法,郑时修却又有郑时修的考量。
年轻的御史站起身来,手中抓紧了弹章的副疏,抬起头直直望着对面的一台之长,几乎是语带讽刺地问道:“汪中丞莫不是不知道,杨义府虽然不过是学士院中一名小官,却是而今参知政事范尧臣的女婿,有此近亲,堂堂一国宰辅,却是不事约束,难道不该担责吗”
又道:“汪中丞这般着急,莫不是受了范参政的请托”
汪明面色难看地望着对面的郑时修。
这一个刺头,实实在在是龙椅上那一位给养出来的
如果没有从前赵芮的纵容,又如何会养出这样一种性格。
简直是全然没法说道理
寻常人去酒楼子里吃席,若是菜做得咸了,最多叫得店家来嘴上说几句,这一位,却是直接把饭桌给掀翻了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该有的态度吗
汪明张嘴就要训斥,那教训之语还未出口,外头却是匆匆忙忙进得来几人原是两名御史台中的胥吏带着两个身着内侍服色的宦官。
“汪中丞可在”
打头一人急急走得进来,口中一面叫嚷,眼睛却早把人给看到了,举着手中黄色的圣旨,到得前头,呼道:“汪中丞,宫中有旨,召中丞入宫”
被宫中内侍把话打断,汪明只好暂且住口,狠狠瞪了一眼后头的郑时修,自领旨进宫。
事发突然,汪明并没有留意到来宣召的宦官并没有张开圣旨宣读,口中说的也是“宫中”有旨,却不是“陛下”有旨,他接了诏,简单交接了手头事务之后,便出了门。
从御史台的办公之所进入大内,汪明并没有花太长时间,然则他行在路上,却是见到了同样被宣召而来的好几个两府重臣。
他一面走,一面心中狐疑起来。
宫中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带路的小黄门尽皆脚步匆匆,虽然并没有透露什么内情,可那催促的语气,在前头带路的步子,无一不显示着宫中确实有了大事。
过了宣德门,汪明越发觉得有些不对,他回过头,见得那门处守着的兵卒远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带头的小黄门没有领着人朝崇政殿而去,也没有带着人去垂拱殿,却是走了一条十分生僻的道路。
前头不远处站着七八个人,就在道路中央,只立着不动,仿佛在争执什么。
汪明望过去,却是沈度、黄昭亮并两个枢密院的官员汇聚在了一处。
他本来已被小黄门领着走得极快,此时却是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步子,很快,便走得进了,听得黄昭亮在追问道:“福宁宫再往北行,便要进得内廷,后头乃是仁明宫,外臣无故不得进内廷,尔等究竟是为何事”
汪明恍然大悟。
他纵然心中已是觉得奇怪,可毕竟不是黄昭亮这般曾经与几朝元老一并逼迫张太后退位的老臣,自是不如对方对宫中各殿分布了若指掌。
原来这一条,乃是去仁明宫的路
那不是杨皇后居住的宫殿吗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一并被宣召入宫的,自然还有范尧臣。
幸好此时正在白日,若是在晚间,两府重臣各自回府,届时再从府中诏入宫中,十名官员各自带着他们的上百名仪仗匆匆入宫,不用等到太阳出来,就能闹得京城上下一片惶惶。
只是范尧臣却不似汪明,他一惯行事小心,一见来下诏的是张生面孔,心中已是警惕起来,待得那近侍匆匆请他入宫,却不曾打开手中诏书,也不曾念得旨意内容,他更是立刻便发觉了其中的纰漏,并不着急进宫,手里拿过诏书,立时就打开来。
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抬起头,举着手中明黄色的绸缎卷轴厉声问道:“这是何意,为何下诏的乃是皇后”
那诏书语焉不详,并无落款,却只在右下方盖得一个仁明宫的小印。
这样一个诏书,说得好听些,是无用,说得难听些,已经称得上是矫诏。
只是那旨意上头并没有正面言说自己乃是天子,追究起来,最多也就是拿几个传旨的小黄门开刀而已。
那内侍见得范尧臣如此反应,本就吊着一颗心,更是马上就变得面色惨白,他吞了口口水,左右一看,见公厅之中胥吏、官员已被清退,虽是依旧不敢说,却急得嘴唇都发起白来,惶惶然道:“宫中有急召,请范参政随下官入宫”
见得对方不说明,范尧臣便把手中圣旨押回了那内侍手中,冷声道:“恕本官不能听从仁明宫中诏令”
若是皇后一份旨意,便能叫动一朝宰执,这将成何体统
将来若是今日皇后一份诏令,明日太后一份诏令,便要调动两府重臣,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尧臣不肯入宫,那黄门急得满头是汗,眼泪都要生生被逼得出来,偏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惶急地道:“范参政请随下官入宫罢此番去的乃是仁明宫,本是参见天子并皇子殿下,同皇后娘娘并无干系”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内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又什么都说了。
为何要去仁明宫参见天子同皇子
那一处本是皇后所居宫殿,也住着皇子赵署。
什么缘故,才叫这一父一子二人都在里头,还要同时召见一个宰辅
范尧臣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伸手把那小黄门抱在怀中的旨意又取了过来,打开复又看了一遍。
上头遣词造句十分笼统,连自己都有些潦草,只是单看这一份诏书,却是依旧设了都看不出来。
范尧臣抬头追问道:“仁明宫中此时召见了多少人”
这却不是不能答的。
那黄门很快回道:“两府尽皆受有诏令。”
范尧臣便再不细问,只把那诏书收好,跟着出了门,自往大内而去。
耽搁了这一阵,纵然范尧臣的公厅不远也不近,他到得仁明宫的时候,其余人却是尽皆到了。
他进得殿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天子赵芮,没有见到小皇子赵署,只有两府重臣站在殿中,正在小声争论。
见得一脚才踏进仁明宫的范尧臣,正正面向殿门口的孙卞却是忽然叫了起来,道:“舜夫到了”
一时人人转头看了过去。
范尧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最近同孙卞走得很近,许多利益都在一条船上,进得殿门之后,首先便走到了孙卞身旁,口中回道:“我来了。”
两个参知政事站到了一处。
站在对面的郭世忠与沈渊面色难看。
御史中丞汪明原本立在沈渊身旁,此时见得对面的范尧臣与孙卞,又见得单独立在另一侧,一人单立的黄昭亮,心中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退开了一步。
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首相王宜见得人到齐了,忽然站得出来,对着守在内殿门口的宦官道:“我等要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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