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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须弥普普
陈笃才微微仰起头,不去看顾延章,喉咙里头却是哽咽了一下,眼角也渗出泪水来。





娇术 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陈笃才半晌没有说话,脑中却是各色思绪涌动不已,他心情激荡,眼中含着泪,好容易把泪水憋了回去,终于还是道:“只要当年那一回考功司中给我一个中等,即便不是中上,哪怕如今做不得通判……流内铨也看着从前功绩给我差事……我也不至于……”
他说着说着,竟是有些激动起来,道:“顾副使,你既知我从前行事,我只问你一句,放眼国朝二百四十州,在任数千州官、县官,以我之所为,当真只值得一个中下吗旁人如何做官我如何做官且去问我从前历任上官、僚属,我之劳苦与其余考功中等,中上,乃至优等官所比,又是如何为何我只能得如此对待”
他鼻翼发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始还能控制,说到后头,竟是再无法自抑,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起来,一面说,一面哽了哽嗓子,只执着地看着顾延章,仿佛在等他一个回话。
顾延章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双手搭在桌案上,身体更是往前复又倾了倾,道:“陈兄,你何苦要这样着急,有人一身脏,在厕板之中寻饭吃,你美玉之材,为甚要因这等人生变得官何等不易,初得官那十年,你又做过多少实事朝中三年一考,从前那一回,陛下毕竟不比今日,再如何圣明,终究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然则看顾不到一时,却不是说看顾不了一世,我昨日去寻那祁知州,他那般卖力为你说话,只要一有机会,安知他不会想办法给你引荐”
“国朝哪一处不缺真正做事之人你得官许多载,考功岂止那一次不说往后,只说从前,却并非回回都有不公,往前翻三年,陈兄考功册中评的乃是中上,评满了上官赞语,为何只看着后头那一回,却不看从前,亦不看将来,不记好处,只想坏处凭你之能,哪怕沉寂一时,何愁过后没有激赏之人,没有出头之日,偏只为一时气愤,当日看来只是一步之差,然则再回首……”
陈笃才讷然不语,却把牙关咬得死紧,只怕一不小心,便要真正掉出泪来。
顾延章转过头,对着一旁陪同审讯的辅官道:“且帮着去问一回胡公事一会可否方便,我有事要禀。”
那辅官十分乖觉,立时拉开椅子站起身来,出得屋去。
一时室内仅剩顾、陈二人。
屋中十分安静,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默然相对了片刻。
顾延章忽然道:“陈兄,我此时所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并无第三人听到你我皆布衣,想要出头,天生便比旁人要难上许多,然则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可你从前结下那样多善缘,但凡我去问得,没有一个不夸你好,行至今日,你缺的不过一个机会而已,当真有了时机,凭你之能,想要一飞冲天,又有何难何苦要因旁人错处,断了自家出头之路”
室内再无其余人,陈笃才张了张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哑声道:“你年少得意,状元出身,家中豪富,如何知道我之难处,我从前进学,族中数十人,无论长幼,老少,人人砸锅卖铁来供我一人,我一个九品官,徘徊数年不前,族中有人来投,想要供多几顿肉,都吃不起,从前长辈卖了家中田地供我读书,他为子求一样差事,难道我真能置之不理,我兄弟叔伯无数,难道当真能不带契,可那时不过区区一个九品官,又不是京畿差遣,每月到手俸禄……如何能够供养……落到实处,没有银钱,如何活得下去……”
顾延章摇头道:“举贤不避亲,当真是能用之人,如何不能举荐任用,只那仓廪之中……这般要命之事,如何能做”
他含含糊糊,并没有说得明白,两人却是对视一眼,俱心照不宣。
顾延章又道:“陈兄,我家中从前虽说小有资财,可遇得家门尽灭,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活这二十载,旁的道理并不知道,只知道一桩你若是一心求财,便只能得财,不单并无再进一步可能,一旦踏错一步,便会丝毫不剩;你若一心求官,官场之路,岂是一路平坦,哪里会没有坎坷”
他道:“行一百步,难免会摔得一跤,执念太过,当真走上歧途,想要回头,谈何容易然则只要求得心中踏实,任由雨打风吹,并不会随之动摇,你从前踏踏实实走着一条正道,为何忽然去寻那等偏门朝中俸禄并不少,供养你一家人,绰绰有余,你从前在各州任官,其余不说,置产置田,并无半点难处,究竟遇得何事,我竟不相信,区区一回考功,便能叫你转了心思。”
他放低了声音,道:“雍丘县中之事,未必只能有一个结果,陈兄,你当真是主事不成我实是不信,几个商人,当真有那胆量,数十万石纲粮,寻常商人听得,如何敢碰,你难道就不曾疑心主事与被欺,全是两种情形,纵然你身涉其中,一般能戴罪立功,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女将来想……陈兄,你长子、次子,过不得两年,便要下场了罢”
顾延章说完这话,却是慢慢站了起来,道:“陈兄,我言尽于此,旁的并不再多说,你且想一想罢……”
他一面说,一面拖开椅子,抬腿要往外走。
陈笃才双手本来紧握成拳,放在双膝之上,此时却是连忙扶着桌案,转头叫道:“贤弟……”
顾延章已是走开两步,听得他叫,转回头来。
陈笃才道:“你且等我想一想……”
听得顾延章说了这许多,他心中实在乱糟糟的。
被关在监室之中大半个月,不管面上表现得如何不为所动,油盐不进,可陈笃才如何会不紧张
他家中虽有不少叔伯兄弟,更有许多族人,妻妾儿女也在,可叫那些人按着自己的吩咐行事还罢,当真遇上事情,光靠那几个臭皮匠,如何能抓主意是以听得顾延章说走脱了大半人,他竟是一点都不意外。
自己这一处再如何管得住嘴,知道行事,可旁人呢那些个幕僚也好,亲信也罢,一旦被提刑司捉住问话,又能撑得住多久见得自己被抓,如何会不惊惶走了也是正常
另有那李程韦,商人逐利怕事,果然被抓了,难道会不供出自家
陈笃才想了无数,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常平仓这样大的事情,李程韦若是没有背景,如何敢接手




娇术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顾副使。”陈笃才张口道,“明人不说暗话,若是我将所有事情一一说清,朝中会如何定罪”
顾延章道:“你也熟背重详订刑统,其中条例不消我再解释,然则定罪从重或是重轻,只看你在其中出力,此时交代,若主谋非你,自然不用领重罪……国朝至今一惯善待官员,如若能戴罪立功,旁的不论,或能将你贬往广南、滇地任官……”
陈笃才沉默了片刻。
顾延章又道:“行此大案,若想全身而退,自是并无可能,然则只要能留一个官身,至少将来陈兄家中后嗣亦能科考做官,当不至于受到太大牵连。”
陈笃才迟疑良久,一张嘴翕翕合合,终于抬头道:“贤弟,从前之事,你且问罢,我自将坦白交代……”
两人谈话不过小半个时辰,之间的称呼,已是变了又变。
眼见陈笃才终于肯开口,顾延章却是并没有应承,只是坐回了交椅上,打了一下铃。
过了片刻,方才出去的那一名辅官走得进来。
顾延章分派道:“去给陈知县取纸笔来。”
隔间就有笔墨纸砚,那辅官很快拿得进来,放在了陈笃才面前。
他并没有多留,复又退了出去。
顾延章将那砚台打开,掀开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一丁点茶水进去,又取了墨条,在砚台里将那墨汁磨得浓浓的。
他把那砚台推向陈笃才,又拿了笔,用那笔头沾饱了墨汁,递了笔杆过去,复才道:“陈兄,我同你一般白身入官,家中并无任何依仗,见你今日,便如同见我将来,你也做过推官并知县,自然知晓若我发问,必当有人在旁同审,但凡说错半句,想要回头再改,谈何容易”
话语中尽是暗示之意。
陈笃才一听,心中立时便明白过来,他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一杆笔。
先前那辅官拿了厚厚一叠白纸进来,搭在一旁,顾延章轻轻抽出一张在陈笃才面前铺开,用镇纸压定,又将其余白纸放在陈笃才手边,方道:“陈兄,今次供认全看你如何说,说多少,我才好拿去同胡公事禀话,我才入提刑司中,又仅是副使,还是巡察,并不在司,不管此时此案审问得如何,功绩也好,惩处也罢,均与我无关。”
他望着陈笃才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眼下说这一番话,行这一番事,一来顺水人情,结一段善缘而已,于自己并不妨碍;二来,实在感同身受,唇亡齿寒,陈兄,我不问你话,此处有笔墨纸砚,我旁的帮不上忙,让你挪出来一日的力道,还是有的,你先留在此处细细思量,想得清楚了,再在纸上写出来,前情后事,所涉之人,谁人做何事……你又是为何会忽然如此,我并不着急,也盼你莫要着急,必要想得清楚了,再慢慢下笔……”
“陈兄,以你之能,只要洗心革面,一旦再有机会,何愁不能回归正途,识迷途而知返,虽说这几年辛劳些,等熬过了风头,当真用心做出功绩,陛下自当有眼……私动常平仓虽是重罪,却并非再无翻身之日,等到此事了结,若我能出力,必不会袖手旁观。”
顾延章坐得离陈笃才极近,声音中尽是诚恳,句句掷地有声一般。
陈笃才听得他如此说话,此番表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狐疑,他几回想要说话,却是几回又压了回去,到得最后,终于问道:“你此举……果然是帮我,可于你又有何用……”
顾延章眼眸深沉,道:“渡人如同渡己,我今日帮你,只愿将来我遇得事情,一般也有人帮我……宦海浮沉,谁知道会如何,按我行事,难说不会干碍到旁人,若是当真有事,只盼陈兄在一日,不用管顾我,只要有一丁点余力,腾出手去管顾我妻小,便足矣……”
陈笃才将手中那一杆笔捏得死紧。
顾延章站起身来,道:“我叫他们给你弄些吃食,不会有旁人进来打搅,你在此慢慢想,慢慢写,并不急于一时,我还有事,便不多留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去。
还未走出多远,后头却是传来一声唤。
“延章。”
顾延章回头。
陈笃才抓着那一杆笔,跟着站了起来,只望着顾延章,道:“将来如何,虽未可知,只若我还有余力,当真你遇得事情,我虽势弱,必不会置身事外……”
顾延章眼神一暗,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只往外走了出去。
陈笃才看着他走出门,听得那门被轻轻带上,并没有多大的声响,又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手心抓着那一杆顾延章递过来的笔,方才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才醒过来,因用力太过,手指竟是抓得有些发白。
陈笃才坐在交椅上,足有小半个时辰,脑子里头全是一片空白。
他少时吃过苦,常下地插秧,也日日挑水灌菜,自是身量长不高,从前身着官服,倒是还能显得精神奕奕,眼下在提刑司中关了近月,整个人都委顿了不少,背脊也有些佝偻。
他把那一杆笔握在手中,复又点了墨,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弓着背,伏着案,在那纸上一字一句地写了起来。
陈笃才进士出身,虽说次等不高,文才却是并不差,此时面前摆着纸,手中捏着蘸饱了墨的笔,坐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依旧只写了寥寥几列而已。
他写得慢就算了,等到回过头来一看,五六句话里头,足有三四句乃是不通,才要换纸重写,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人走了进来。
对方手中提着两个食盒,在门口问了话,方才进得来,把食盒放在了陈笃才面前的桌案上,口中道:“此处有菜肉酒饭,又有时鲜果子,顾副使请知县先吃一点再做其余事。”
竟是方才陪同顾延章一并审讯的辅官。
对方也不多言,放下东西,便要退出去。
陈笃才抬起头来,看着人走到门口了,忽的开口问道:“怎的不见顾官人,他去了何处”




娇术 第六百九十六章 回京
那辅官显然愣了一下,转过头,脱口回道:“知县说的是顾副使么他身上有事,自往大理寺去了。”
陈笃才握着手中的笔,一颗心飘忽的心忽然就落定了。
那顾五,也许当真不是在诓骗他。
如果只为自家供认,去提刑司中寻那提点刑狱公事胡权商议便可,此去大理寺,怕是要问及论罪轻重。
会不会果然在想着帮自己脱一点罪
若那顾五全是哄骗,哪里还需去大理寺更何需关心一个罪官的下场
其人而今只是一个副使,确实如其所言,便是问得自己出来,也领不得大功,还要提刑公事胡权拿大头。他从前那样显赫的功绩,到得今日,竟也不过是一个副使,其惨状,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拿自家同他比起来,好似自己从前待遇也不算可怜了。
方才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怕不是已经同陈灏一党闹得僵了
难道是他跟着陈灏多年,立下偌大功劳,却不得相应报偿,两边撕破了脸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邕州、桂州南征交趾在即,只要留在广南,凭着那顾延章之能,稳守后方,得那坐镇之功,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眼下被朝中召得回来,寻常人得官三四载,能爬到京畿提点刑狱副使的位子上,简直是不敢想,可放在顾延章身上,实在是只有“君恩寡薄”四字才能形容。但凡陈灏有心,又怎的会有如此结果
小小年纪,纵然才干卓异,面上也看着老成,到底还是历事少罢与从前靠山闹翻了,怎的会不心中发憷如此这般,怪不得要喊自己出得去,一旦有变,即要照顾其家小。
陈笃才官场多年,能做出许多事情,自是有才之人,见人在纸上画一个一字,他便能想出无数种暗示,偏还种种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是以只要一起了头,立时越想越多,转眼便把后头利益纠葛脑中构画出了个十万八千字的党争戏,叫那戏班子在看台上唱上三天三夜,都不用带停的。
他又哪里知道,顾延章回京,是天子下诏,也是自愿而来,陈灏在邕州不晓得找他谈过多少回,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折子更是一封又一封地往天子案头递,只求把这一人留在广南坐镇,至于如今结果,全是顾延章一人所选,两边更不是什么同党同派的关系,不过正副搭手而已。
陈笃才按着寻常人的经历来想,本来就是走得歪了,然则他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己一个给关了大半月的罪官,居然有些同情起方才做审讯的顾延章来。
即便天纵之才,做得那样多事,得罪了靠山,行事又如此锋锐,将来还不晓得会落个什么下场。
也是怪可怜的……
难道这就叫天妒英才
罢了,左右自己再无官途可言,按着对方手中拿着的证据,果然是能治罪的,既如此,不妨赌一把。都已经如此了,比起来,按着顾延章划下来的道走,反而成了上计。
隐隐约约的,陈笃才竟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这一个月中,早把从前事情不晓得想过多少次,此时脑子里头只过了一遍,连细节都不用再去回忆,便重新展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落笔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且不说陈笃才此处正挥毫舞笔,绞尽脑汁给自己减罪,金梁桥街的顾宅外,却有三骑远远行来。
当头那一个到得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往身边人身上一扔,自己则是快步走上前去拍门。
里头很快有人来应,门房开得门,见来人面黑人瘦,脚下踩的靴子头、跟都磨破了,又全身是汗,比起路边乞丐,也只好了一点而已。他吃了一惊,不由得问道:“这位小哥不知是来寻人还是来问事此处乃是顾宅,主家是京畿提点刑狱副使顾延章……”
他说到此处,口中顿了一下,仿佛在迟疑该如何把后半句“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说得更委婉些,却是听得对方黑着一张脸道:“庆叔,我是松香。”
“我在潭州城中各大客栈寻了一圈,问得夫人早往桂州去了,其时广南闹着疫病,边界处拦着不许随意进出,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放行,因想着白等也是空耗,正巧有人说从永州有一条道可以通向桂州,便跟着土人往那一处走……”
半载不见,原本清秀白净的松香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他脸是黑的,两只手掌露在外头,手背还有好几处地方不知是晒的还是擦的,都脱了皮,此时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清凉饮子,也顾不得喝,连忙同季清菱把自己探得的东西一项一项说了。
他本来只是去一趟泉州问话,谁料得最后探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一时半会的,实在说也说不完,简直恨不得生出两张嘴来,一张用来吃茶,一张用来说话。
比起松节,松香一贯内敛些,难得像此时这般兴奋,季清菱坐在上首,原本还想叫他慢些说话,见他这幅模样,索性也就不再多言,只老实做听的那一个。
原来当日松香得了季清菱的差遣,径直去往泉州探查李程韦原配所生女儿的嫁人之后的情况,并生下的那一个李家外孙的现状。
泉州离得远,一来一回,加上查问的时间,三个月能回得来已经算快,谁料得松香回来时,正好遇上季清菱去邕州寻顾延章,两相错开,便没有来得及禀话。及至松香回到京城得了消息,跟着南下去寻季清菱,他循着踪迹到得潭州之时,季清菱早没了踪影,只好又转去桂州寻人,因广南疫病,等了许久,绕着远路去得桂州,又听说季清菱去了邕州,到得他去了邕州,好了,两个主家早已回了京,等于他一直追着人在屁股后头跑,每每只吃到一嘴灰。
松香跑得腿都要断了,好容易眼下见着人,当真眼泪都要流出来,一肚子话要回,原本那请功的心思早没了,只想赶紧把打听到的东西给说出来,生怕说得晚了,要耽搁事情。
“那李程韦同原配李氏生的女儿嫁到泉州,配的那一户人家姓魏,在当地并没有什么名气,泉州乃是港口,豪富极多,魏家连一个富字都称不上……”




娇术 第六百九十七章 怀璧
季清菱听得不对,插口问道:“李程韦的长女嫁给泉州魏家,当日当是带了嫁妆过去的,就算原本魏家称不上富贵,得了这样一个媳妇,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连一个富字都沾不上罢”
李家原本在京城只能算寻常富贵,李程韦娶妻之后,才是李家真正有迹象起来的时候,他那原配姓徐,家中做的马匹生意,哪怕是在京城的商户当中,也是决不至于籍籍无名。
徐家看中李程韦经商之才,觉得这个后生耐得下性子做事,也极聪明,更会举一反三,当日不但给女儿配了丰厚嫁妆,还提携着这个新女婿一并做马匹买卖。
其时正值延州战事,北地多用骑兵,马匹供不应求,李程韦搭着岳家,又靠着自家之能,着实做了几笔漂亮买卖。他在延州、夏州、凤翔四处行走,跟着行了几回商,当时的边境并不安稳,虽得利丰厚,风险却也极大,某次路遇歹人,正好为季父所救,借此巴上了正在延州任钤辖的季父,值此天赐良机,终于给他抓准机会打通了西域往返的商线。
至此,才是李程韦真正发家之时。
及至后来徐家因为滇地造反,族中产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徐氏因病身故,李家却恰恰相反,虽然也略有损失,却让李程韦抓准机会,另娶了家中做酒水买卖、豪商出身的继妻。
这个时候的李家,早不同于早期那一个寻常的商户,已经颇有些如日中天的架势。此时嫁出去的李家长女,不仅带着原本徐氏的丰厚嫁妆,也有父亲李程韦给的大量陪嫁。
原配女儿出嫁之时,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嫁妆自保康门抬出来,直直抬到汴河边上,码头上披红挂彩,停满了挂着李字的送嫁船只,直到今日,去问那左近的老人,还能夸耀上半日。
那原配女儿带着这样多的嫁妆嫁去泉州,魏家便是再穷,到如今不过几年而已,除非遇得大事,哪怕是在富庶的泉州,也绝不至于落魄到查无此户的地步。
松香听得季清菱如是说,面上不由自主地便带了几分复杂之色出来,回道:“夫人说的没错,魏家本来只是泉州城中寻常富户而已,自从娶了李家这一位入门,光是房舍都扩了十倍不止,听说当日那李程韦给女儿陪嫁了许多绫罗绸缎,只是蜀锦,都有万匹之多,其余稀奇锦绣,更是不计其数。”
此时屋中除却季清菱,后头还立着秋月、秋爽二人,秋月还罢,见识得多些,秋爽已是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蜀锦乃是贵物,大晋官制铜钱的大州有好几处,可许多地方的铜钱都是互不相通,譬如苏杭的铜钱流通不去蜀地,凤翔制的铜钱也不能在广南通行,然则所有地方都有一样认的东西,那便是蜀锦,一匹上好的蜀锦,能顶好几贯钱。
松香已是又道:“那时候李家的马匹生意虽然还在做,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当做主业,至于布匹买卖,当日我去问,因说开一间,亏一间,也不怎的好好做了,大头做的乃是酒水、解库买卖,前者全靠岳家权势背景,后者则是靠着银钱并资源,那李程韦索性便把许多从前压箱底的布料都给女儿陪嫁去了泉州。”
“那李家女儿听说同她娘徐氏一般,是个利落的性子,见手里有不少好布料,也有泉州少见的,又看她那夫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便带着一同做布匹买卖,眼见一家正在势头上,却是忽然月子里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痴傻儿,约莫过了三两年的功夫,不知怎的,那魏家中着了大火,一夕之间,数百间房舍化为灰烬,另那无数布匹、首饰、珠宝,俱是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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